1 栀白和糖粥
煙頭只剩紅光嘶拉一閃,不甘心地結束了被擎在指間卻沒被臨幸幾口的命運。煙灰整塊落在任舟腳背,将他從癡迷燙到暴起,一屁股坐在廚房冰涼的瓷磚地上,抱起腳丫子罵罵咧咧:“我日!你他媽要落你倒是吱一聲!”
已經落灰為安的煙頭在一旁十分緘默,他扳過右腳,上面殘留着一塊紅印和少許灰燼。疼倒也不是十分疼,但他正遨游在男男文學的海洋,冷不丁被個煙頭打斷,心下十分不爽,捏起罪魁禍首按在洗碗池底,大手一揮,挫骨揚灰。
失手撇出去的手機還在地上亮着,前後鋼化膜都磕得稀碎,幸虧手機本身逃過一劫。指腹滑過裂紋,剛一時腦熱留下的評論還在文章底下咋咋呼呼鬧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大大!太太!夫人!究竟是怎樣的契機促使您神仙下凡!本北極圈第三十六代守圈人流下七彩熱淚!《氣球》有您了不起!我替全圈父老鄉親懇求您住下不要走!床我給您暖!筆我給您削!我們再也不分離,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他在心裏默讀了一遍,被自己逗樂了,咧着嘴角又泛起一絲羞恥,抓捏着後頸,在屏幕上猛戳:“他媽…傻逼軟件删不了評論嗎?!”還真删不了,他上下翻了幾遍那個合集,每一篇文底下都有他比雞還長的雞叫,被煙灰燙了個半醒的大腦終于閃過兩個字——“完球”!
可這不能怪他。
硬要往前追溯,此種“罪孽”主要歸咎于他們班那個男男文學愛好小組。要不是這三個女的天天下課頭挨頭捧着一本書激動得跺腳,要不是他理論課實在無聊想消遣時間,要不是借來的那本《氣球飛不走》寫得巨他娘的好看,要不是被乘勝追擊強迫下載了五六個軟件…反正要不是這一連串的要不是,他絕不會連着幾個月熬夜掃文,跑各大網站找同人,甚至已經熟練到看完文,輕車熟路抵達那幾個同人聚集地,一眼窺破産糧大大們的各種暗號,評論跳鏈接,鏈接跳網盤,為了吃上一口熱乎糧,活像樓後那窩流浪狗,聞着味兒就眼光锃亮地猛蹿。
而今天,就是他任舟,哦不,初入坑小仙女“糖粥甜上頭”的大喜之日!沉寂了數月的标簽突然跳出幾條更新,他豬突猛進地沖進去,28分鐘後,徹底成為這位“栀白”大大的鐵粉。
不敢想人家點開評論能是什麽表情,任舟總幹這種做了立刻後悔的事兒。不過既然删除不了,就再以正經人的精神面貌找補一二,這樣顯得既熱情又不失理智。于是他重新盤腿坐定,有理有據地誇起了他的本命太太。
小作文還沒寫完,電音唢吶版《好運來》就炸起鈴聲,任舟被震天響的手機鈴拖回現實,滿臉姨母笑沒來得及收回就按下接通,黏糊糊的聲音把齊海陽吓了一跳:“卧槽,你是春夢剛醒嗎?這什麽動靜?”
“咳…有事兒說,沒事兒滾。”
“旺家串吧?”
“時間?”
“已經就位了。”
“多點一個錫紙韭菜加八個生蚝,啤酒要冰鎮的。”
“妥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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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電話,任舟從床上翻下來,站了幾秒又忍不住解了鎖屏看了幾眼栀白的主頁,寥寥無幾的日常博裏只有一次提到了吃:錫紙酸菜、熟筋刷醬、番茄炒方便面,可。連個配圖都沒有,卻勾魂兒似的引着他的手指頭複制了發給齊海陽。
那邊五秒回了句“事兒逼”,他笑着罵了一句,揣上鑰匙邁進昏暗的天色。
齊海陽到得再早,串吧屋裏僅有的四張“尊貴坐席”也是占不着,只能坐門口亮堂處的地桌。任舟來的時候,菜已經差不多上齊了。
他利落地挽起袖子,接過齊海陽剛啓開的酒瓶,沒用杯,手心抹了抹瓶口,仰頭吹了小半瓶。
“喲,今天心情不錯呀,任少。”
“何止不錯,簡直快樂。”
“是我能沾得上光的快樂嗎?”
任舟把短褲褲管往上扽,剝了兩粒五香花生丢進嘴裏:“巧了,正好不是。我發現了個同人寫手,太帶勁兒了,真想順着網線爬過去給她磕頭。”
“不是,我說你能不能活得不這麽夢幻?自己不談戀愛,看書裏人談,完了不過瘾,還費勁吧啦看別人續寫着談。”
“懂個屁,你要是看了那些男主,你就懂了,不是我不談,那是我不配。”
齊海陽撸了兩串板筋,撇撇嘴:“你還不配?我從幼兒園認識你,到現在十來年,眼瞅着跟你表白的姑娘都不下三十個了吧,但凡你是個直的,現在估計早就過盡千帆。”
任舟照地桌下那雙新球鞋就是一腳,把齊海陽踩得差點蹦上了樹。“看在我們家栀白大大的份上,我給你一個繼續做人的機會。”
“啥栀?女的啊?”
“嗯,小姐姐,話特少,但文筆好,寫東西巨他媽治愈。”
齊海陽看他一臉陶醉,驚得後仰:“靠,你不是被人掰直了吧?”
“直你大爺,這是對産糧大大發自內心的崇敬,啥也不懂,把酸菜遞我。”
錫紙盒烤的酸菜,汪着的湯裏帶了五花肉的油葷和炭火的香氣,小米辣椒把酸爽脆生的口感又提了一個層次,離了爐仍自沸騰的熱燙瞬間熨帖了啤酒的冰涼,從舌尖一路暖到胃裏。任舟從前覺得這樣一小盒吃起來娘們唧唧,今天突然發現這味道真堪稱絕美。
“來,給你們加個菜,新烀的毛豆。”老板娘笑盈盈地把盤子擱到桌上,任舟趕緊用手騰了地方,齊海陽仰起臉笑嘻嘻:“謝謝姐,你們家毛豆也是有點太好吃。”
“愛吃常來,來就送,這我們家傳手藝,多吃點兒哈,管夠!”
兩個人端起杯互敬了一記,揚脖幹了。
“工作找怎麽樣了?”齊海陽給任舟滿上酒。
任舟用指腹劃着杯壁的水珠,看它們彙聚成小流,洇濕了墊在杯底的餐巾紙,半晌,搖了搖頭。
“其實當初你成績還行,把高中讀了考個大學也不見得費勁,不像我,渾身知識盲區。”
“是,猶記得啊,化學卷問坩埚是幹嘛的,你填的腌酸菜,被班主任一腳卷到走廊盡頭。”
“艹,誰知道那玩意兒才巴掌大,早知道我填煎荷包蛋。”
“我比你也沒強多少,不念就不念,工作慢慢找呗,中專三年習沒學明白,假期兼職傳菜攢出來的服務行業經驗倒是多,能吃苦,不怕累,加上我的臉,問題不大。”任舟挑了半邊眉,摸了摸下巴。
“你可拉倒,年年打工,年年跟顧客幹架,飯店老板要不是我老舅,誰能看你白鶴亮翅看三年!”
任舟舉起拳頭呲牙裝狠:“再說削你!”
齊海陽抱着腦袋往後縮,嘴裏嘟嘟囔囔:“南蠻子,就能和我橫,教你這麽長時間,舌頭也捋不明白,就會一句削你,一句咋地。等明兒我走了,看你欺負誰!”
任舟拉了一把他擋在腦門的手腕,“什麽時候走?”
“說了明兒就走!”
“媽的,你好好說。”
齊海陽放下胳膊,心虛地瞟了他一眼:“好好說,真明兒就走。我爸媽那邊催得緊,我又啥也不會,不回老家能幹啥?來這念書,都是當初他倆聽別人說什麽南方教育資源好,加上看我舅在這楞給我送過來的,結果念了十幾年還是個中專畢業。所以說咱倆能遇着也是陰差陽錯。這我都要走了,你不呵護我,還上趕着欺負我,熊玩意兒…”
任舟被他絮叨得眼眶有點兒熱,唇齒吐出一句沒聲的髒話,另啓了一瓶酒,瓶口輕輕碰了碰他的杯。
“海陽,等我有了工作,國慶放假找你玩兒去。”
“來!到我地盤兒,烤串炖鍋洗浴中心給你安排個一條龍!你就揣個身份證就行,落地就是尊貴VIP!”齊海陽眼睛亮着卻蔓了紅,舉起酒杯嚷嚷得很大聲。
仲夏夜的風已經帶了涼意,腦門的汗珠被風一抹就消失在炭火油香裏。任舟想起栀白在一篇文裏寫過的話:“他清楚滄海桑田,也相信随遇而安。”也許是他做人失敗,十幾年來,只交了齊海陽這麽一個朋友,面對離別,說不動容都是騙人的,但際遇會将他們送往何處,誰又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酒瓶堆得放不下,老板娘拖了只酒箱過來,任舟踩上去,玻璃瓶嘩啦嘩啦響。隔壁桌三個大哥因為誰買單的事兒吵得不可開交,最後只剩光頭那位身上的老頭背心質量過硬,堪堪挺住了這通撕巴,舉着二維碼招呼老板娘:“天下無不散之燒烤!給我兄弟幾個結賬!”
齊海陽聽了兄弟兩個字立刻悲從中來,拉着任舟絮絮叨叨囑咐,不要再和家裏吵架,不要在大街上跟人幹仗,不要再躲二次元裏看別人搞對象了你個老處男。
任舟架着他,從感動到暴躁,按捺住爆錘他一頓的沖動,三兩下把他滿臉眼淚蹭幹,囫囵個兒塞進出租車。
車開遠了似乎還聽得到齊海陽的哭音,嗚嚕嚕一遍一遍喊他名字。任舟在原地站了會兒,提着裝剩菜的袋子慢慢轉身,離開了這濃煙熏得眼睛發疼的路口。
作者有話說:
铛铛铛~新文開張,求收藏評論海星一條龍!謝謝!(ˊ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