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互關嗎太太!”
夜黑到了火候,小區後身的空地上已經沒有了撒歡的小孩兒。借着隔壁工地的白燈,隐約還能看見遺留在地面上淩亂的腳印。
任舟在荒蕪的花壇邊緣坐下,摸了摸兜裏的煙,又放了回去,解開塑料袋,把剩菜鋪在地上。
今天仍舊是黃色那只先來,跨過袋子先去蹭他的拖鞋。
“聞到肉味兒就積極,你老婆孩子呢?能不能有點責任感。”任舟伸手過去它就興奮地搖頭晃腦,耳朵颠起來撲棱在掌心。
它張嘴,任舟馬上立起一根手指,“噓。”阿黃卡巴兩下眼睛,壓着聲帶,用氣兒“汪”了兩聲。不一會兒,白色的小母狗帶着三只小家夥就奔到了阿黃身邊,看也沒看任舟,幾個猛子紮進袋子開始大快朵頤。
任舟只能看見幾個擠擠插插吃得尾巴瘋搖的屁股蛋兒,一邊嫌棄地勸“行啦,慢點吃,你跟它搶什麽,這你親兒子”,一邊擰開礦泉水瓶倒在一次性紙杯裏。
狗子們吧唧得香,他站起身,走出幾米點了煙,還沒來得及吐出第一口雲霧就被奶狗撲過來撞在小腿上。他穩住趔趄,把煙捏住舉高,回頭就罵:“不好好吃飯,淨鬧!…吃沒了?不是,餓幾天了啊?前天我喂的,昨天王阿姨喂的,你們是看準有人喂就放棄自力更生了呗?還特麽啃,這是我腳指頭!愛吃飽沒吃飽,就帶回來這些,把水喝了回去睡覺去!”
阿黃和小白擺出了二帶三的陣型,扒住他腿,不住地搖尾巴,三個小的一臉無辜地滾在旁邊舔爪子。
任舟和它們僵持着,指着阿黃的鼻頭嚴肅地溝通:“黃哥,訛我?這麽多天就沒處出感情嗎?上次齊海陽買的炸雞腿,我吃皮,肉都給你們了,夠意思了吧?全家組團訛人是不是不太合适?”
阿黃好像想證明什麽,圍着他轉了一圈,擡起前爪挨個碰碰老婆孩子鼓溜溜的肚皮,奶兮兮地朝他汪了兩聲,然後帶着一直沒出聲的小白和三只小的輕快地消失在了夜色裏。
任舟扔掉幾乎燃盡的煙,擡頭望見天幕裏零落的星,說不上為什麽,胸口堵的那一塊悄無聲息地碎開了間隙,絲絲縷縷的夜風鑽進去,柔軟又清涼。
他重新坐回到花壇邊,掏出手機,特別關注裏剛好跳出一條實時更新。時隔八天,栀白終于又發微博了。
“接受與釋放善意都很美好。”
依然沒有配圖,他捧着這十幾個字看了一遍又一遍。萦了夜風的心頭有什麽東西在酒精的鼓舞下蠢蠢欲動。他重新點燃一支煙,也點開栀白的私信。
“太太!我喜歡你的文風,看起來特別舒服,希望太太能跟我互粉!”
他按下發送後立刻鎖了手機,破碎的鋼化膜砬得他手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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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一次,如果人家回複,就誓死追随;如果她不搭理,那就…那就等下回喝多了再說。煙霧騰過他湛亮的眼睛,往遠去了。
司君遙今天藥吃得早,十點剛過就眼睛發幹,處理完最後一波反饋便去洗澡,躺在床上醞釀睡意。
想起下班路上發的那幾篇同人稿,他重又戴上眼鏡,猶豫了一會兒點開軟件,沒想到消息欄挺熱鬧,贊賞與評論都不少。
其實接觸這個領域也沒多久,為了拉近和學生的距離,他們推薦什麽,司君遙都會看看。動漫、劇集、電影或者小說,除了增加了對當代青少年的了解,也着實積累了一些課堂用得上的舉例素材。憑着這種來者不拒的平易近人,他順利地被門下幾個得意弟子拐彎拉入了這個坑。
《氣球飛不走》是他看的第一本,講了個大學室友從相愛到分離,最後破鏡重圓的故事。劇情沒有什麽新意,但筆觸溫簡,如同冬日午後一杯拿鐵,苦甜交織後,燙得渾身蘇暖。只是作者将正文挂了完結就原地消失,沒有番外甚至也沒給一句交代。意猶未盡的滋味兒太磨人,他搜遍全網也找不到幾篇同人,于是自割腿肉寫了幾個片段。
發展了這麽多年,圈子裏男性依然算是稀有動物,為了掩人耳目,他化用了家裏那盆栀子花的名字,注冊了“栀白”這個女號,試圖從一個脫離現實的空間尋求到點滴隐秘的成就感。好在,圈越冷,人越和善,每條評論都對“她”的橫空出世表示喜極而泣。而其中聲量最大的是一個ID叫“糖粥甜上頭”的小姑娘。
如果說別人對他的文是點頭稱贊,那這姑娘仿佛手持大功率擴音器,單手叉腰,聲高話密地對他進行了全方位立體式的吹捧。密密麻麻的評論,沒有低于五十個字的。
先來一輪高分貝嚎叫,再對劇情細節冷靜理智的客觀解析,最後補上熱情洋溢的表白,撲面而來的鮮活熱鬧幾乎讓司君遙臊得躺不住。
“可真,上頭啊…”司君遙邊失笑,邊滑着屏幕讀了好幾遍。
就在這時,微博私信忽然蹦出來,他推了推眼鏡,點開就看見個大喇叭的頭像,吱哇出來的全是常用感嘆詞的字母縮寫,綴着一模一樣的ID,直白地要求和他互粉。
“是那個糖粥啊…”
他捧着手機,床頭的小燈将他微微下垂的眼尾拉得更長,在睫毛的掩映裏顯得柔軟又無措。
“你狀況已經穩定多了,但還是要堅持定時定量服藥,自己也要積極調節,社交和運動你起碼要選一樣嘛…”上星期拿藥,黃醫生又苦口婆心勸了他一通。
轉移注意力、增加生活色彩,說起來簡單,真去做的時候就發現看似滿地新支點,卻不知該從哪處開始落腳。夏天開始以來,他的睡眠質量又不大好,已經很久沒能神清氣爽地醒來去晨跑了。
而社交對他來說,幾乎比擁有一夜好眠更艱難。大學畢業後,他的社交地圖反而拓展得更加緩慢。教育培訓這行業流動性極強,學生、老師、教務、管理,每個人風一樣從他身旁掠過,連影子都沒能留下幾片。
暗悄悄開個女號寫點東西,隔十天半個月發一條微博,已經是他努力把心扉塹開縫隙的結果了。
司君遙的手指在屏幕前停了許久,最後猶豫着敲出一個“好”字,想了想,又添了一顆心,看起來更情願些,發送完成他馬上給糖粥點了關注。
那邊半天沒動靜,他竟然莫名有些緊張。像在等什麽似的,他抿緊唇,指尖不自主地敲在糖粥的名字邊。
明明只過了幾十秒,卻像窗外的夜那樣漫長。
來了!
是個卡通動圖表情,一顆小太陽紅燦燦,圓滾滾的企鵝寶寶仰起小臉兒,在太陽下一蹦三尺高,動圖下方兩個大字“我日”閃着雷霆霹靂的金光。
司君遙愣了幾秒,單手蓋住眼睛,猝不及防地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