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真他娘的般配
任舟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睜開眼,只有天色暗了些,司君遙還坐在餐桌前,映着一排小暖燈在敲什麽,好像從來沒動過地方。
按故事發展,應該他一醒就有飯菜的噴香傳來,司君遙圍着小圍裙揉揉他頭頂笑眯眯對他說:“醒了?餓了吧,來吃飯。”然後在那個小燈底下給他盛上一碗冬瓜蝦仁湯。然而一覺醒來,屋子裏還是一點兒人味兒沒有,司君遙溫涼的聲音遠遠飄來:“醒了就起來吧。”
很不理想,而且饑餓。任舟癟着嘴賴唧唧地挪下沙發,蹭到他對面,把自己丢在椅子上。
“頭疼嗎?”
“不。”
“那垮着臉幹嘛?”
“餓。”
小孩兒鬧起床氣是挺要命的,被破例收留了一次,非但不感動,還叉着長腿滿臉不爽地發脾氣。司君遙不跟他計較,合了電腦,問他:“想吃什麽?”
任舟眼睛一亮:“你給我做?”
“我基本不在家做飯。”
“不是吧,你自己住這麽久,飯都不會做?上次還說會包餃子呢!”
“那你會做飯嗎?”
“我當然、會!廚房大師!不過今天狀态不好,有空再給你展示。”
司君遙看他心虛地眼珠子亂轉,也不好拆穿,起身從衣櫃取了兩件外套。
“這位大師現在想吃點什麽,我們找家店品鑒一番。”
任舟接過他遞來的外套,熟悉的氣味絲絲縷縷升到鼻尖,像樹木又像海潮,他穿上外套,渾身都是司君遙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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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辣燙。”他挑起半邊眉,惡劣地沖他笑。
司君遙沒聽出想要沾他一身麻辣味兒的惡作劇,還真帶他來吃麻辣燙。店裏人不多,奶白的骨湯把蔬菜燙得甜脆,豆制品吸飽肥牛卷的油香。只是任舟要重辣的時候被司君遙攔住了,反抗無果,還收到了眼神警告一次,只能捧着飄了幾星紅油花的碗猛加陳醋。
當個酷哥可太難了,不小心暴露了一條傷口,就被直接歸類為急需監管的幼崽。要不然就是自己凄楚的身世促發了司君遙的職業病,總之任舟覺得他今天一改往日的平等友愛,變得很強勢。
不過這也沒什麽不好。雖然自己狼狽又羞恥,但司君遙面對杜莉面不改色、謊話連篇的時候,站在巷子裏叼着煙低頭俯視他的時候,還有剛才提了一格音量重重咬下“微辣”兩個字的時候,任舟都在其他複雜的情緒裏抽空興奮了一下。
比起溫和沉穩,這樣的司君遙好像更…怎麽說,更迷人?他這麽想着,習慣性地伸手挖了一勺紅油辣醬。
“幹嘛呢?”果不其然,司君遙盯着他手腕發出不滿的問句。
任舟頂風而上:“不加辣吃着沒味兒。”
司君遙把視線挪到他臉上,沉了一腔氣,擱下筷子開了口:“想吃完飯再跟你好好聊,但我也不想憋着這口氣吃飯,索性先說了吧。任舟,你如果想有序地治療,藥要定時定量吃,口也要适當地忌。亂停藥,或者像今天這樣應急性服藥都只會讓你的狀态越來越差,如果哪天不小心服用過量,甚至會發生不可挽回的後果。”
碗中的熱氣騰上來,在司君遙嚴肅的眉眼之間打了個卷,顫抖着彌散了。
任舟是第一次聽司君遙連名帶姓地叫他,整條脊椎都挺得僵直。其實他一直覺得司君遙不太像個老師,他從來不賣弄學識,也不獨裁專斷,小小不言的事總會先征詢他的意見。但這番話配上他此刻的神情,仿佛直接從老師升格成了令人聞風喪膽的教導主任,再叛逆的學生也被震懾得嘴軟。
“我…不知道怎麽說。剛在網上認識你的那時候,我覺得自己可能就這樣了,看不見什麽将來。反正去了醫院拿了藥,也沒想好要不要治療,吃藥只是為了解決一時的難受。”
“那現在呢?”司君遙問他。
任舟竟然在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急切,困惑地皺起眉:“什麽現在?”
“認識我之後,見了面之後,一起挺過病發之後,我向你坦誠了自己的病情之後,在這些所有之後的現在,你怎麽想?還想過一天算一天嗎?”
心尖突地顫了一瞬,繼而從平穩的跳動中響起震耳的鼓點,思緒被鼓點牽着四處奔突,撞得皮膚發燙,熱力焙得司君遙的味道從外套裏散出來,溫柔又堅定地按住了任舟最不禁觸碰的那條神經。
“我想治。現在,我想把病治好。”忽然湧起一陣鼻酸,任舟用力屏住了,喃喃地回答。
司君遙盯着他的臉,感覺他大概講了實話。本來以為會遭遇消極抵抗,叛逆小孩卻意外地從善如流,沒讓他廢太多唇舌。
司君遙松了緊繃的肩膀,推推眼鏡,拾起任舟剛才用來舀辣椒的小勺,剔除了一半的分量,輕輕磕進了他的碗沿。又啓開玻璃瓶汽水,推到他手邊。
“那就好,我可以把醫生推薦給你,其餘的你自己把握。阿舟,你知道嗎,如果那時候也有個人能對我說,你沒錯,你只是病了,那該有多好,可能我就不用在醫院裏捱上那一百零二個晨昏。雖然我不想說一切都會過去的廢話,可是你還年輕,不應該放棄變得更好的可能…”
他絮絮地說到最後,發現任舟很沉默,于是适時地閉上嘴。
可任舟卻抽了下鼻子,把那半勺辣椒連同浮的紅油都撇在了小碗裏,把臉埋進蒸騰的熱氣,喝了一大口湯。
把司君遙的外套和本人從裏到外浸透了麻辣燙味,任舟摸着肚皮終于同意司君遙送他回雲生網咖。
晚風生涼,他把手藏在袖口裏,這才明白司君遙為什麽非要他多穿一件。他喜歡吃麻辣燙店裏賣的火腿餅,司君遙又給他打包了兩個,他勾在指頭上,轉圈晃蕩。擡頭看司君遙揣着衣兜,橫起胳膊在他面前劃了兩下。
“哪次見面我這都像來上貨似的,不占你點什麽這腿就踏不上回家的路。”
“有可讓糖粥占的,我表示榮幸。”
“栀白太太,當面叫網名的羞恥還沒感受夠?”
“叫習慣了,總得給我這個老年人一點改正的時間啊。”
“跟我就別玩兒謙虛這套了吧,齊海陽特意發微信問我你是不是真二十八了,托我問問你手裏還有沒有剩的唐僧肉賣,他可以咬牙出個高價。”
工作中比較忌諱別人稱他年輕,畢竟教師這行業多少要拼資歷,但被任舟的唯一好友誇獎就不太一樣,司君遙抿了抿嘴角,問:“還說什麽了?”
任舟沒聽出來他的話外之音,盡心交代:“還說給我媽答對走了,看意思是信了你編的那些。”
司君遙把眼尾垂下來,沒感情地謙虛道:“沒什麽信不信的,她可能是看你整個狀态還不錯,就也沒怎麽追究。我說那些只想暫時蒙過去,要是真想求證,查一下你的社保繳納記錄就知道了。”
任舟停止轉餅,一臉恍然大悟:“我靠,對啊,店裏還給我交着保險呢。不過你臨場發揮得也挺精彩,說的我都要信了,不愧是騙術熟練的資深大騙子。”
任舟朝他擠眉弄眼,明擺着是翻了他之前隐瞞身份的舊賬,司君遙還惦記着剛才沒問完的話,斜了他一眼:“你也不遑多讓啊,‘我住司老師家裏’,順杆爬的雞賊小騙子。”
突如其來的回怼,任舟反而笑得更開,拱皺了直挺的鼻梁跳到他面前倒退幾步:“司老師,今天可有點恩威并施了啊,溫柔小哥哥人設立不住了,這怎麽還開始跟病人較真了呢!”
司老師言簡意赅:“誰還沒個病了。”
任舟一愣,和向前走沒停滞的司君遙撞上了胸膛,別管神情有多清冷,司君遙的呼吸都是溫熱的,輕輕擲在他額角,他趕緊回身快走了幾步,在憋不住的笑音裏吐了句髒話:“他奶奶的,真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