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騎上心愛的小摩托
從那天開始,耳釘的事,兩個人誰也沒有再提。它究竟怎樣落入盒子,又因何再次消失,明明沒什麽可藏匿的行蹤,因為落在兩處的心思而變得分外蹊跷,又因為全新生活的開啓,被遺落在時間的縫隙。
司君遙答應過任舟,只要他喜歡,往家裏買什麽都可以。剛開始的時候,任舟拿街上撿的迷你魔方和一大塑料袋色彩缤紛的落葉謹慎地試探了一下。司君遙找來了只龍蝦扣,鐵絲鉗三兩下把小魔方挂上了他的鑰匙圈,又捧給他一只玻璃甕,兩個人将落葉分了色,依層疊進甕底,竟像哪個創意藝術園裏買來的那樣好看。
任舟受了鼓舞,從此放開了手腳。
于是,司君遙開始期待回家。因為每天推開門,總有驚喜。有時是鹹魚形狀的棉拖鞋;有時是印着大朵黃玫瑰還綴着金色流蘇的餐桌布;有時是娃娃機裏抓出來的幾個長得不太端正的玩偶。
這些色彩濃烈又有點滑稽的東西一點點破壞着原本的黑白灰,任舟用他獨具一格的審美改造着房間裏的一切。可司君遙慢慢覺得,這裏,越來越像家了。
任舟在塗鴉他的生活。
應當事人的要求,他需要在任舟早班的清晨闖入他的房間,把他從跑車上拖到洗手臺挂起來,等十分鐘再把薄荷味兒的幹淨人拖上餐桌,最後團好了頻頻打嗝的一球,送出大門。當然,他也會要求不上夜班的任舟坐在他書桌對面陪他備課,可以看綜藝,但必須戴耳機。不過有好幾次司君遙都在全神貫注中被水壺燒開的笑聲驚到,咳嗽或者敲桌,怎樣都救不起笑得不成人形的任舟,最後扣了電腦,坐過去和他一起當水壺。
冬天來臨後的北國,灰色的天空嵌了灰色的枝桠,而司君遙的生活被塗抹成用色大膽的油畫。只有阿白每天哭唧唧,好好一盆高冷的栀子,頂着任舟系上去的桃紅色的蝴蝶結,羞憤地得瘋狂脫葉,在二十六度的地熱供暖中卻幾乎凋零到禿頂。
雲生網咖在鬥毆風波後快速恢複了寧靜,猛哥和微姐待任舟一如往常,而任舟也更賣力氣幹活,幫着策劃了幾次優惠活動,為雲生加了血。消失了一段時間的尊貴會員右祎也踩着活動的尾聲回歸,自己的卡已經充到三年後,那就開新卡送朋友。
“所以你真把蔣昊給揍了啊?”右祎邊隔着前臺給任舟遞貨邊問。
任舟摸高把飲料補齊,扭頭謙虛:“啊,其實總共也沒打幾下,不然他現在滿嘴鑲烤瓷。”
右祎作初中女生迷戀校霸的癡迷狀,感嘆到:“那我真是血虧!居然錯過了大場面!”
“誰讓你忙活什麽玩意兒比賽,上禮拜贈咖啡禮券那個活動不是我搶着給你留一手,怕不是已經叫你摟大腿嚎上了。”
“大哥,我那是正經活兒好嗎?取之于甲方爸爸,用之支持你工作。”
任舟想,是這個理。他也是後來才慢慢知道,別看長了一張娃娃臉,原來右祎已經大學畢業了。他本科讀的是名牌大學設計專業,仗着家裏底子厚,偏不願被拘束在公司早九晚五,平時靠大學期間積累的資源接點外包,再搞搞創意比賽,也賺了不少,過着令人羨慕的生活。
只是再被豔羨的人也總有自己的小缺憾,他倆搭手補完了貨,正好碰見露露新交的男朋友騎個小電驢突突到門口。露露把圍巾繞了兩圈,蹦跶地竄出了門,鑽進鮮橙色的電動車擋風被,還不忘隔着玻璃朝他倆揮揮手。然後腰一摟,頭一靠,一騎紅塵,妃子是笑了,可任舟和右祎卻齊刷刷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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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祎扭頭杵他一肘,沒好氣地說:“你嘆什麽氣?全店就你搞對象搞得最勢如破竹,轉個頭的功夫都同居上了。”
任舟心說這誤會這輩子算是解釋不開了,只能硬着頭皮敷衍:“我這不就是慨嘆嘛,愛情啊,它就是接來送去,出雙入對,電動車擋風被都能開發出雙人的,說不準過幾天電動牙刷都能出款雙頭鑽,鼻尖貼上各自滋滋,刷牙膩歪兩不耽誤。”
右祎想象了一下,除了滿臉噴沫子的危險,竟然還有點令人期待的浪漫,想到自己連個聯動刷牙的對象都還沒有,頓時更加惆悵,“甜甜的戀愛到底啥時候能輪到我啊!”
“你上次不是說,網上認識了一個。”
“他啊…”右祎聽他提這人,肩膀也不塌了,眉心也不皺了,嘴邊的小梨渦躍躍欲綻。
這小半年先後斷了貝達寧和任舟兩條大道,他着實有點不甘心。尤其任舟搞上那位斯文白淨的男老師還順利同居了之後,氣色變好了,精神抖擻了,連原本全世界欠他八百萬的臉也柔和了許多,動不動就捧着手機笑得柔情蜜意,讓他眼饞。
既然有成功範例,不抄白不抄,他火速補了《氣球飛不走》的課,一頭紮進栀白的同人號,邊羨慕任舟找了個才貌雙全的,邊在評論區糖粥甜上頭的雞叫外挑選目标。沒想到還真碰上個性別标注男的賬號,ID叫“yi”,右祎當時就拍大腿。
他本名不叫右祎,叫右宇強,大抵是做生意的爹寄與的期望。等他覺醒了自己的人生,立刻改了個大吉大利的名號,右祎,有1,簡單粗暴,跟“旺財”“長發”一個路數。名字沒白改,你看,這“yi”不就來了麽。
右祎立刻撲上去關注、打招呼、加好友三連,等加上那人的微信,他立刻給愛心午餐捐了520元沖喜,因為這人居然真的是個男的,朋友圈照片帥得風流倜傥。只是他以為春天要來了,對面那位卻老神在在。趕上了,應付幾句,從不主動挑話頭兒,于是乎半個多月了,右祎依然有種被扔在魚塘裏等待進入重點培育區的感覺。
右祎這邊琢磨着再怎麽深入敵後,任舟小腦袋瓜還在露露和男朋友的甜蜜日常上轉悠。說不羨慕是假的,雖然他在整個雲生都是響當當的戀愛先鋒,但實際上是個誤會過別人要搞他又發現人家根本沒這意思的烏龍菜雞,戀愛的芽都沒發起來,直接被按死在冬天。真是成也白內褲,敗也白內褲。
雖說只要他提了,司君遙一定會答應,但他從網咖走回家,就算拄拐,都用不上十分鐘,讓人家接下班實在太荒謬了。可是,活人是不會被尿憋死的,司君遙不來接他,他可以去接司君遙啊!反正他們總部明晃晃的大樓立在那兒,不用打聽也找得到,反正司君遙上班偶爾也不開車,這不就正好是個機會。
戀愛談不上,接下班這種小快樂他跟帥哥房東司老師也可以擁有!
“司老師,學科淡季的難處我們不是不理解,但大校長跟我要業績,我能靠誰?我能靠的不就是你們幾個負責人嘛。”
部門總監這幾下桌子拍得倒是悲痛,可二郎腿依然翹得高。司君遙推推眼鏡,知道剛才一番言辭懇切地分析算是白說,也不想再跟他多糾纏。
“我們一線教師向來肯吃苦有幹勁,以往有困難都不計付出地盡力克服,我理解部門有業績壓力,但今年全行業的處境就擺在這,要熬過去并不是把壓力全盤轉嫁給一線就能成的。能力範圍之內,我們全力以赴。不考慮實際情況硬下指标,恕我無能為力。”
最後這四個字一出,總監二郎腿也不翹了,從椅子上彈起來,質問他:“無能為力是幾個意思?明擺着給我撂挑子?”
“我以為剛才說得已經很明确了,按照現在的狀況,加上接下來和市場部以及運營那邊的推廣,理想情況下,季度預算我們最多能完成百分之八十五。提前知會您了,有個心理預期。不用送。”司君遙起身,在總監氣口接不上趟的追問中,離開了辦公室。
打卡機前排滿了等待下班的同事,看到他來大多朝他熱情招呼,轉過身卻也都小聲議論他今天又把部門總監惹拍桌的事。司君遙也習慣了,上一任總監飛升去集團,大校長直接調派了個從前跟他的骨幹空降過來,因為沒有底氣,所以看哪個有經驗有實力的負責人都是眼中釘,而司君遙,是根燒紅的鐵錐。
不過他無所謂,他就是根竹簽子,下了班也只給家裏嗷嗷待哺的小孩兒串烤串。今天降溫,剛好是個吃串的好日子,他一心盤算着任舟的烤鳕魚和龍蝦尾,并沒有功夫計較周遭同情的目光。随着隊伍緩前挪,快排到時,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了一下。
“司老師,下班沒!”任舟只要給他發消息能用嘆號結尾就不用句號,顯得每一句都那麽有分量。
“馬上打卡。阿舟餓了嗎?”
“還行!”
“那是想讓我給帶什麽回去?”
“嘿嘿,還是你懂我。你們單位正門出來,對面是不有個賣烤紅薯的?啊,你們叫地瓜。給我帶一個!”
“好。”司君遙按了指紋,快步擠進了電梯。
人力部的女同事難得看他着急,笑嘻嘻地打趣他:“司老師最近下班很積極嘛,不是往常自主加班到深夜的司老師了啊。”
聽她這麽說,邊上一個男老師也轉過身,用“我都懂”的眼神朝他遞了個暗號:“這個我有經驗,男人啊,談戀愛冒險早退,結了婚主動加班。看咱們司老師最近這狀态,明白,咱們都明白。”
也不知道明白什麽了,司君遙失笑。出了電梯卻也一刻不能等似的邁開長腿匆匆往外走,下班的點兒,那家怕一會兒也要排隊,去晚了搶不上烤得流糖的了。他走得越急,後面同事叽叽喳喳笑得越開懷。一群人擠出旋轉門,司君遙連付款碼都提前調出來,準備過馬路就給任舟買個烤地瓜中的今日之星回去。卻忽然聽見身後一聲驚呼:“那誰呀?!”
他擡起頭,馬路對面停了一臺磨砂黑色的摩托,一個身着黑色皮衣的男模正倚在後座邊,修長一雙腿放不下,落地支出很遠一截。明明是個太陽慘白的大陰天,日落之際,他還戴了一副遮了半張臉的黑超墨鏡。看見司君遙出現,原本跩得不可一世的嘴角唰地咧到太陽穴,滿口白牙隔着幾十米都直晃眼。
“阿,阿舟…?”司君遙喃喃自語。
任舟在衆目睽睽之下摘掉墨鏡,朝他比了好大一個大拇指:
“司老師!下班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