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揉耳垂
不只司老師愉快,整個學校,不,整棟大廈的白領們今天班下得都挺愉快。別怪大家沒見過世面,試問一般民衆要怎樣的機緣才能見到一個男的騎摩托接另一個男的下班?再加上這兩個人氣質截然不同,卻同樣出衆的長相,少說晚飯的談資是有了,往多估計,整個部門下個禮拜的八卦話題都已穩妥預備。
司君遙幾乎是懵着跑過斑馬線,站近了才發現任舟還用發膠把頭發往後抓了抓,露出極好看的美人尖。
“怎麽過來了?”
“我看我們收銀她在一起那個…室友,這些天一直接她下班來着,心說你今天正好沒開車嘛,就過來接一下。”雖然排練過這個問題的答案,任舟嘴一瓢,還是差點說漏。
司君遙打量着這臺摩托,不可置信地問:“你會騎摩托?”
“啊,我年齡剛夠就把駕照和摩托的E證都考了,當時還忽悠齊海陽跟我一起去的。結果考下來又沒錢買,倒是他買了個兩輪放家裏車庫吃灰,叫我給借出來了。走吧,回家。”
司君遙在震驚之餘還記得他的微信:“先給你買烤地瓜。”
任舟把頭盔往他手裏一塞,“沒想吃,怕你不過來瞎編的,上車啊司老師,讓你感受一下風馳電掣的速度。”
速度确實快,可任舟忘了,現在是冬天。
北方的冬天從來不虛張聲勢,說要凍死人,立馬跌破零度大關,一秒都不耽誤。黃昏過後,氣溫驟降,摩托帶起的風仿佛夾了冰碴,嗖嗖地往手上割。任舟雙手扶着車把,避無可避,司君遙在後座抱緊他的筆記本電腦,騰不出手占個摟腰的便宜,更縮不回貼腕的袖口。
兩個人,一臺車,在路旁行人百分百的注目中,凍得咯咯咬牙。
好不容易回了家,門一推,司君遙和任舟二話不說,丢下一身吹透了的衣服,分頭鑽進了浴室,半個小時之後,又裹好整套家居服齊齊擠到沙發上,鑽進了兩床厚實的毛毯。
立式空調伴着地暖緊急朝兩座冰雕釋放熱流,任舟凍僵的指關節浸了熱水,腫脹得猶如十根小蘿蔔,又癢又痛,連杯熱水也端不住。司君遙裹着毯子跳下去,不一會兒取了個超大保溫杯過來塞在他懷裏,吸管抽出往他嘴邊一遞,任舟嗷嗚一口含住了。
滾燙的柚子茶下肚,他們終于有萬物複蘇的知覺。一名機車騎士,一位儒雅教師,望了望裹得圓滾滾的彼此,同時笑出了聲。
“不是,早知道我高低配一對兒皮手套,齊海陽個王八蛋,也不提醒我。”
“已經夠帥了,帥得風流,涕也淌挺多,就不用再增加魅力小配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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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對天氣判斷失誤,把司君遙弄得也這麽狼狽,非但沒挨罵,還被誇帥了,任舟喜滋滋地順杆往上爬:“車帥還是我帥?”
他亮晶晶地期待着,司君遙卻把半張臉埋進熱氣袅袅的馬克杯,“接我回家最帥。”
任舟沒想到是這個回答,但很快把眼裏的晶亮軟融在熱霧裏。收拾打扮了,只顧着怎樣帥給司君遙瞧,卻忘了從一開始,他只是單純地想要接他回家。跟住宿舍不一樣,他總覺得他和司君遙分享的并不只是一扇門和幾扇窗。他們分享的是恰如其分的相伴,是小心翼翼怕打擾卻發現對方全盤接納的竊喜。
司君遙的杯子見了底,可他今晚不想再打開電腦了。任舟擠在他邊上的時候,他覺得很安定,就如任舟一路載着自己穿越街區,又與他一起推開家的門。
“《他是阿遇》在軟件上線了,看嗎?”司君遙忽然想起這個絕佳的理由。
“終于上了嗎?這你被我連累的買了四張票廣告都沒看上一眼,我叫桌外賣,咱倆整個私人影院小狂歡。”
“點些熱食,剛吹了風,胃會涼。”
任舟唰地拉開毛毯,把上衣下擺一掀,在線條微顯的腹肌上摸了兩把,“好像是有點涼。”
司君遙又把臉埋在半滴不剩的馬克杯裏,銜着杯沿含糊地催他:“點餐吧,我去開投影。”
原本司君遙是沒法容忍有人在他的布藝沙發和白羊毛地毯上吃烤魚的,但這人是任舟似乎就沒什麽。滴了紅油可以送去幹洗,染了味道可以噴祛味香氛,因為任舟盤腿坐在茶幾前大快朵頤的時候,還會把挑掉辣椒的豆皮夾進他碗裏。
他這樣乖,值得被肆意縱容。
電影剛看了個開頭,兩個人已經把魚消滅得只剩尾鳍。任舟跳起來打了個飽嗝兒,利落地收拾了殘局,扯了兩張香味濕巾遞給司君遙擦他那一頓飯下來依然不沾一點油花的手和嘴。
“這電影節奏是不是有點太慢了,演了半個來小時,女主還沒出場。”任舟重新把自己裹進毛毯,偌大的沙發,偏要壓着他肩頭坐。
司君遙看了他一眼,“這電影是沒有女主的。”
任舟揚起眉毛,“啊?獨角戲啊?”
“…阿舟,惦記要看這麽久,你也沒抽空關心一下劇情嗎。這電影是雙男主。”
“我靠!我說剛才那個男的湊近他說話他慌什麽,還想說徐彥這是演了個什麽受驚小白兔,這是我不花錢就能看的嗎?”
“所以壓了一年,反複剪輯,又改了名字才上映。如果沒猜錯,結局應該也會比較模糊。”
如此現實向的問題當胸湧起,任舟有點心塞,回想剛才那半小時的劇情,徐彥雖然整個人都處于茫然游蕩的狀态,可明明眼神裏都是渴慕與躲藏。原來當接受了一個設定,許多微末的情緒與神情就都有跡可循,他不知道為什麽,下意識看向身旁的司君遙。
其實他知道司君遙喜歡在安靜的狀況下專注于一件事,比如看電影,他肯定更願意留出不被打擾的整塊時間,悠然地投入到影像的飨宴裏。可他也能夠容忍自己大吃大喝,在劇情節點給主角的臺詞捧哏。他這樣做的時候好像一切都理所當然,沒有隐忍,沒有勉強,看向他的時候依然會用慣常沉靜的目光。
可是他的沉靜,太沉了,沉得一丁點兒情緒都分辨不出來。哪像徐彥,在自己胡思亂想觀察人的這會兒,他那雙桃花眼已經對着另一個男主放了兩萬伏的電。任舟突然就很想看司君遙放電,因為徐彥天生會勾人,就沒什麽可看,但司君遙這種無害的臉,一旦垂着眼尾,就能把人蠱得死去活來…任舟想着想着,身上便發熱,毛茸茸的遐想透出臉,凝成個癡迷的表情。
司君遙看他半天不說話,瞥過去打算把剛才沉重的話題揉碎,忽然看見任舟對着徐彥滿臉心馳神往,生硬地控住了偏過去的頭。
他跟徐彥半點不像,沒人家長得有故事,也沒他擅長釋放魅力。他對徐彥完全是演技上的欣賞,可任舟,好像喜歡得不行。這可怎麽辦,熒幕明星不戰而勝。司君遙把抵在任舟大腿外側的膝蓋悄悄挪了回來。
影片後半段,追尋與錯過,分離與再次相遇接連上演,他們抛開雜念,被演員精湛的演技一路揪着心。最後一幕,是徐彥扮演的阿遇,在無邊的落葉裏轉回身,往腮邊輕輕滑去一滴淚。漆黑的屏幕外,傳來他喃喃的低語:“我是阿遇,遇見的遇。所以我遇見了很多很多人,卻只有你,讓我相信有太陽。”
任舟在他話音落下的時候狠狠吸了下鼻子,司君遙摘下眼鏡按了按持續繃緊的眉心,捏着鏡腿問他:“哭了嗎?”
任舟眼眶酸得不行,趕緊快速眨了幾次,把喉嚨裏的哽咽吞回肚皮。“沒有…還真被你料中了,這啥結局,開放得連個蓋兒都沒有。你說他倆最後還能走到一起嗎?”
“說不好。因為無論是初遇還是重逢,都只是一個生發故事的契機。往後漫漫長路,星移鬥轉,才是真正需要實地探尋的未來。”
“可是有的人遇還遇不見呢,連同路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我們每個人其實都踏在遍地的契機之上,每一次抉擇都能引領我們去向不同的未來,結識不同的人。就像…”
就像我們。
司君遙把尾語抿回唇縫。如果不是任舟以一個從天而降的姿态跌入他的領域,可能他并不知道,他斷壁殘垣的廢墟還能升起太陽。那是一次奇遇,是一念之差就可能徹底錯過的相逢,而他們,都在冥冥中踏上了通向彼此的路。
無數次的悸動究竟想引他去往哪裏?他總在費力恢複一貫的平靜之後陷入茫然。如果他可以再年輕幾歲,如果他手裏還握着沒被碾碎的勇敢與熾熱,也許他就能在某一次心跳響起的時候主動為自己寫下一個契機,踩着它坦蕩地朝任舟伸出手。
可他總在猶豫,并極度窩囊地恐懼着。
他盯着手裏的眼鏡,把話語咽得很幹淨。可是任舟忽然問他:“我的耳釘,是我不小心掉的,還是…”
司君遙看向他,任舟今天戴的就是那枚被他竊竊收藏的黑色耳釘,原來沒有不翼而飛,而是物歸原主。“是我摘的,在你睡覺的時候。有人跟我說,揉耳垂有益于睡眠,所以我替你按了幾下。後來忘了還給你。”
“這都哪聽來的偏方啊?好用嗎?”
“對別人不知道,對你似乎很起效。”
任舟眨眨眼,把耳釘摘掉擱在茶幾上,偏過側臉,把耳朵露給他。“怎麽揉的,給示範示範。”
司君遙在他靠過來的時候,小幅度地退卻了。他今天情思波動已遠勝平常,實在承受不了更多的起伏。可他沉默得越久,任舟貼得就越近,不知危險地向他發出邀請。
他擡手捏正任舟的下颌,順勢把他薄薄的耳垂夾在指腹間。任舟忽然被迫與他近距離對視,瞬間失焦,等視線重新清晰,司君遙的指尖已經沿着他的耳廓劃完了半圈。他揉得非常輕,簡直像撚着一絲雲。明明手指微微發涼,可動作之間任舟卻覺得微微熱癢。
司君遙緩慢地揉弄他熟紅到幾乎可憐的這一小片兒,瞳孔卻動也不動地直面他。沒了眼鏡的遮擋,顏色稍淺的虹膜把他盛在濛濛的湖泊裏,随着他拂面而來的呼吸,悠悠蕩漾。
任舟的視線從他的雙眼蔓過微啓的嘴唇,最後落在他毯子墜開的領口裏,暖過勁的皮膚斑駁着不勻的紅,誘人地溢出鎖骨,攀在他不時滑動的喉結上。
任舟覺得自己的呼吸被捏緊,本就不多的氧氣被心髒砰地炸碎,抛上九霄。他顫着手去拉司君遙的手腕,司君遙卻反手扣住了他的掌心,按進堆在一處的兩條毛毯裏。任舟驀然繃緊的胳膊猶如杠杆,将他支至司君遙的鼻尖。
一股熱流沖過後腦,任舟不知哪來的力氣掀翻了司君遙的鉗制,在身後悄然熄滅的目光裏,他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