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恩斷意難嘗(上)
莫道人生盡蒼涼,無處話凄涼。怎寄秋風瑟瑟,竹音欲斷腸。離鄉孤女,無依無靠,唯有包袱一卷,破席一章。雁娘自從陽城一逃已有三餘載,沒有落腳的地方,也不知道該去哪裏,原在閣中高床暖枕,雖有些奢靡,但是不需她去考慮自己的生計。這風火一倶,燒掉了她所有的閨閣夢,燒掉了整世榮華,帶來了自由的同時,也将人世的殘忍加上。
兄妹緣盡,雁娘丢子
雁娘本想投靠她遠在梁縣的哥嫂,那些将她賣入閣中,有時探望的世上僅存的親人。想她做姑娘的時候,娘早早的投奔了爹去,留在世上一雙兒女,哥哥長她十歲有餘,撐起家裏的重擔。未到及棄之年的小姑娘,還天真的認為世上盡好事,終有一天哥哥能帶着她過上幸福的生活。好景不長,哥哥娶了新婦進門,家裏再無餘糧,嫂子入門兩載,不敢要子嗣,整日愁斷腸。見此情景,雁娘哭哭啼啼的求了兄嫂将她賣入高閣中,換來一生安康。哥哥在入閣前晚,跪在雁娘床前,痛哭失聲,道那雁娘,不要埋怨兄長,此生常念,妹妹恩德。想來也是她出閣後的唯一去處,便別了衆姐妹,向另一個陌生的地方走去。
家門口的院牆歪歪斜斜的沒有一絲生氣,仿佛沒有人修葺就任其自生自滅一般,破爛的磚頭被人家偷得偷,拿的拿,已然沒有了牆的模樣。雁娘走到門口,呆呆的望着這一切,熟悉的仿佛天天都要回到這裏,而自從爹娘去後,就沒有什麽機會看到這個院子的原貌了。她抹了抹風塵挂在臉上的沙粒,抖了抖衣上的塵土,準備步入這以往的家。‘珠子,你又偷拿雞蛋,看我不告訴你爹……’‘啊!娘饒命啊,娘不要揪我的耳朵。’‘一個不成器的在外面花天酒地,你個小的也不讓我省心,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門內像是有一大一小正在叫嚷着,尖利的聲音刺痛了雁娘的耳朵,她深知那就是她多年未見的大嫂。想來那時大嫂還是新婦,羞羞答答的好生文靜,感嘆今日歲月将她磨得這般鋒利,不由得讓人一嘆。門應聲而開,一個滄桑的男人的聲音,打斷了雁娘準備踏入的腳步,‘你們倆兒大白天的叫喚什麽,不讓老子好睡。’‘你個男人家大白天的睡覺,晚上喝花酒,可想過我們娘倆死活……’屋內傳出摔壇子的聲音,和木頭碰撞的慘聲。一只花斑母雞噗噗的飛了出來,向着雁娘懷中飛去,雁娘擔心懷中的孩兒,一閃身,腳下一滑,重重的坐到了地上,哎叫了一聲。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子跑了出來,看那面相是來找雞的,急急地望了地上的女人一眼,便從她身邊跑了過去。她猜測着這應該是她兄長的孩子吧。望着那孩子沒有穿鞋,破碎衣衫的身影,心中不免起了些憐惜。起身拍了拍發痛的臀部,又仔細地檢查着懷中睡熟的嬰孩,想來他比自己要幸運,一直睡着,什麽世态炎涼與自己都沒有關系。院裏依然嘈雜的響動着,都沒有注意到院外的變化。她沒有再往院中踏去,而是轉身向巷口走去,将身後男人的叫嚷聲,女人的咒罵聲,和夾雜着孩子斷斷續續的哭聲的院子抛在了身後。好像那個孩子回到了院子,與那男人說了些什麽,那個男人蓬頭垢面的追了出來,只見一個蕭瑟的背景,一轉在巷口消失的無影無蹤。男人奇怪的搖了搖頭,又覺那個背景十分熟悉,像是想到什麽一樣,喪氣的捶了捶自己發痛的腦袋,默默的嘀咕着,是不是雁娘回來了,是不是呢?搖了搖頭,轉身回了院子,看也沒看那院中站的女人和孩子,進屋躺下,像死人一般。院中的女人哭哭啼啼的繼續叫罵,發現男人沒有反應,只好瞪了那屋裏一眼,轉身繼續抄着手中的活計忙了起來,也沒有注意到男人的奇怪變化。
雁娘一路走着,沒有了方向,懷中的孩子像是餓了,哼哼唧唧的動了起來,沒有帶過孩子的雁娘手忙腳亂的,十分慌張,引來了周圍行人的不少奇怪的目光。她有些狼狽的蹲到牆角,翻動着手中的包袱,像是在找吃的一樣,希望能從裏面找到些什麽來堵上那不安分的小嘴。其實她和孩子已經好幾天沒有吃東西了,知道哥哥在這邊有些欣喜,自己還能強打着精神前往,但是這個孩子估計有些受不住了,發黃的小臉像是在控訴一般,自然也是由于跟着她受了不少苦。想到他娘臨終的囑托,她愧疚的用有些髒的臉貼了貼孩子的小臉,默默的說,‘孩子啊,你再忍忍,娘馬上給你找吃的去啊!’又輕聲的哄了起來。眼看天色黑了下來,街上的人漸漸稀少了,風呼呼的吹動着街面上的布帆,帶動起些許沙塵,像是有場大雨将要來臨,惹得衆人紛紛加快腳步向家中趕去。唯有這蹲在牆角的雁娘,抱着孩子瑟瑟發抖,風吹着她薄薄的單衣,像是要吹進她骨子裏一般。一個尖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道是誰這般落魄,原來是陽城有名的花魁雁娘,怎麽帶着個孩子在這裏當上了乞丐,真是……啧啧。’雁娘聞聲擡頭望去,原來是當初偷了她的首飾出去賣,差點被鸠母打死的丫頭沉香。現在這沉香成了某位財主的姨太太,穿紅戴綠的好生嚣張,當日便于她結下了怨恨,看到她如此,必然更加乖張,要好好地挖苦一番。她紅了眼圈,本想反駁,望着自己懷中有些發抖的孩子,只好放下自尊,低聲說:‘是我對不住沉香姑娘,能不能請沉香姑娘高擡貴手,饒了我們母子,孩子病了,給他一口飯吃,雁娘當牛做馬謝過姑娘。’說罷,将孩子放于一邊,磕起了頭來。沉香本也不是什麽心惡之人,本想給她些苦頭嘗嘗,挖苦兩句也就罷了,誰知來人如此,有些赧了,便道:‘這,……恐怕我也幫不上忙,不如雁娘去求書娘,她現在可是梁縣縣太爺的三夫人,也許能救上你們一救也說不定。’甩甩袖子,抛下一塊餅,像是怕見鬼一樣,快步走出了她的視線。雁娘重新抱起孩子,向縣太爺府走去。無情的雨像是一把把尖刀,快速的插了下來,刺得雁娘一身清涼。
她遠遠的望見縣令府的府衙,便抹了抹臉上的水,包了包孩子的布包,快步跑去。見一個丫鬟模樣的人走了出來,連忙喊道:‘麻煩姑娘通傳下,我想找書娘子。’站在縣衙府的長長的屋檐下,幹燥的地面已被她弄出了一塊圓圓的水跡,身上的衣衫還在滴滴答答的滴着水,未經束好的頭發一絲絲的垂落下來,擋住了她那雙焦急的眼。丫鬟見狀有些可憐眼前的姑娘,但有些猶豫要不要通傳,終于憐憫心作祟,留了句,‘請稍等片刻。’便溜進了門中去,墨色大門應聲而關,留下在風中有些單薄的雁娘。
雨勢漸歇,門緩緩地重新打開,一個身着紅色鎏金長裙,大紅朱唇,高額貴婦髻的女子款款走了出來,帶着點點香風。見眼前之人,先是眉毛一簇,四望無人,才向前拉住那雙在雨中久置失了溫度的手。‘姐姐怎麽找來這裏,怎麽做如此打扮?’不悅的掃視着雁娘。雁娘有些暈眩,道:‘妹妹救我,救我孩兒。’便暈了過去,吓得書娘一驚。連忙喊着門內的家丁前來擡人入府,這才發現了雁娘手中的孩兒,正在不安的揮動着四肢,仿佛要掙脫着突然壓下來的束縛一般。她抱起了孩子,暗自狐疑着這個孩子的身份。孩子讨喜的抓住了她逗弄的手指,惹得她心中一陣熱,笑着抱進了屋內。
雁娘在這府上住了三日,才漸漸轉醒,張開疲憊的雙眼,才發現孩子已經離開了自己的視線,急忙下床找尋一二。這時,書娘着長裙嫔嫔而入,見她焦急,便笑道:‘姐姐可是在找那孩兒,那孩子讨喜,妹妹替姐姐看顧着呢,不用着急。’聽人如此,雁娘才長舒一口氣,想起自己的事情,一下跪倒,連連叩首,‘謝謝妹妹救命之恩,要不是妹妹,我和那孩兒也許就變成了街口冤魂了。’說着聲淚俱下,如泣如訴。書娘被這大禮震得退了一步,半晌反應過來,笑着拉起地上的雁娘,‘姐姐幹什麽如此客氣,我們姐妹不必如此,為何姐姐會到如此地步,又跑來此地呢?’她狐疑着望着雁娘的臉,那張精致的臉已被路上的風霜打的有些疲态,再加上這幾日一直病着,有些脫了形狀,卻有了些我見猶憐的病态美。雁娘據實相告,兩人感嘆樹大招風,和時運不濟的高閣,如此便消失在這人世間。書娘像是想起了什麽,道:‘那姐姐為何來了此地,卻不與兄長相認呢,相比他應該也很惦念于你。’雁娘回想起巷中一幕,搖了搖頭,道:‘妹妹有所不知,兄長也已衣襟見肘,應該很難養活我們。’說着眼淚又一次不受控制的流了出來,書娘連忙拿出錦帕,替眼前人擦拭一二,以表憐憫。書娘嘆了口氣,‘大哥也是可憐人,但兄妹相認是必然,想我現在還得寵,哪日求了老爺,給大哥安排個差事,你便随了回去,也不會太吃苦。你們孤兒寡母的獨居,必定不是好的。’雁娘再次道謝,深感遇到善人,心中一熱。書娘眼波流轉,不自然的笑了笑。沒過幾日,果然兄長衣着整齊的找上了縣府,笑臉盈盈的望着雁娘,道:‘妹子歸家也應告訴兄長,這讓我們好生擔心。’親熱有餘,還拉着雁娘的手,準備向縣令老爺辭行。雁娘這才想起好多日沒有見到自己孩兒了,便去尋書娘處,試圖找回孩兒。還未等她出門,書娘已抱着孩子瑩瑩而立在院門口,笑着對她道:‘妹妹疏忽了,光顧着孩子讨喜,姐姐身子未痊愈,就沒有帶着孩子與你相見。今日姐姐要回去,自然将孩子送上,姐姐将來哪裏得空,一定要來見見妹妹。’說着将那養的有些圓潤了的孩子放在雁娘懷中,笑着送他們出了縣衙。
歸家那日,院子已然沒有了當日破落的模樣,嫂子也穿起了比較幹淨的衣裙,笑臉相迎的望向步入院內的雁娘,像是見到親娘一樣讨好逢迎。也許是自己幫着她的夫君尋得了好差事,便也沒在意着突如其來的客氣。一家人客客氣氣,氣氛還算融洽,她頓感溫暖,有了歸家的感覺,沒有太多的猜疑,多了些安心。一日傍晚,雁娘哄得孩子睡下,哥哥像是還沒有回來,嫂子還在廚房忙着,自己也沒有什麽事情可做,便坐在門口望天。想起幼時和哥哥在一起,坐在院門口望天,聊着不着邊際的話題,笑聲陣陣,那時候娘還會不時抱出一盤冷果,給他們解解饞。想到這裏,淚水不自覺的流下,沾濕了衣衫。‘雁娘,你過來一下。’嫂子在屋門口叫着她,還笑着朝她擺擺手。她停下了回憶,轉身朝那房中步去。嫂嫂端出一碗杏仁湯水,對雁娘說,‘妹子啊,這可是你哥哥昨日尋來的好東西,聽聞你小時最喜杏仁,嫂嫂就給你留了一碗,你嘗嘗,還有沒有娘的味道。’雁娘感激的笑笑,吹着熱氣一飲而盡。甜甜的味道在嘴裏流轉,仿佛回到了小時候,娘煮着杏仁湯水的場景,一切都蒙上了薄薄的霧氣,那麽不真實。她突然頭一昏,倒了下去,被嫂嫂接住。模模糊糊中聽到哥哥的聲音,‘咱們這麽做好嗎?’還有嫂子那尖銳的聲音,‘你傻啊,人家縣夫人不是說,只要得了孩子就可以了,你自己又答應了鄰村王瘸子,把她賣給那個傻兒子。要不是你賭輸了錢,輸了妹子,咱們也不必如此。’哥哥像是嘆着氣,步出了房間。雁娘想要大喊,可是卻喊不出聲,想要逃跑,自己的四肢又不停使喚,突然想到了書娘送她出府時,對着她抱着孩子的眼神,和嫂子的異狀,暗罵自己蠢笨,這樣就被自己家人給賣了,還丢了孩子。只聽嫂子在她耳邊低語,‘妹子,可別怨你哥哥嫂子,我們也是沒有辦法,你嫁去了就別回來,要不你哥哥就沒命了……’還有些沒有聽清,只是模模糊糊的,心中含着恨意。想着這時哥哥一定抱着她的孩子去了縣府,将那一直由自己看顧的孩子送給了書娘,那個曾經自己視為姐妹與之交心的姑娘。想到這裏,淚水從眼眶中流出,殷濕了身上大紅的喜裝,卻不知這時的自己已經坐在了大紅的花轎上,前面還有一個癫狂的失智男子,騎着小馬,肆意的笑着,帶着無限喜氣,卻讓衆人指指點點着。任憑任何一個好人家的姑娘,都不會想嫁與這麽個良人。而就是這樣一個男子,今日卻娶了如花美眷,嬌媚如她的雁娘。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又是前塵舊事,但是與接下來的一章一起揭示一些雁娘與兒子的秘密,盡請期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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