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旗鼓相當

寝室裏，溫明徹正忙着跟自己的小女朋友聊得熱火朝天，冷不丁聽到林斂說話，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手機都差點掉到地上：“啥？斂哥，你說啥？”

“我說，那個江存是不是腦子有病？”林斂“啪”地一聲拉開汽水拉環，心裏煩得不得了，“現在全年級都開始傳我們兩個是gay佬了，你讓我以後怎麽追妹子？“

“你倆在一起得了呗，真的，給我們這些長得不帥的留條活路吧。你要是脫團了我保證上教學樓挂一大橫幅給你，我說真的。”

“徹啊，你有病？”

平淡的生活跟白開水似的無滋無味，在這枯燥的地方總需要點兒東西添些趣味。

林斂這才算是切身實地地領略了一回什麽叫做緋聞與謠言，開學還沒多久就在年級火了一把，照這個趨勢估計隔不了幾天全校都知道他是個基佬了。他覺着江存可能真的有病，自診所事件後天天給自己送草莓味兒汽水，一天三瓶，還親自送班上放他桌子上。

這是一個正常的男生會對另一個男生做的事嗎？

就算你心有歉意能不能別用這麽雷人的方式補償別人？

同桌給他的原話是這樣的：“有人去診所打針的時候撞見你們倆卿卿我我，還有人在微信朋友圈看見了你們的照片，大家都覺得你們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不然人家怎麽天天給你送水啊？甚至好像還有你們的同人文，看嗎？”

林斂甚至想拿着一把機關槍“突突突”突死自己。

完了，估計高中三年都洗不幹淨基佬的标簽了。

江存走進教室的時候也是一頭霧水，他不明白為什麽全班同學齊刷刷地看着他，目光中甚至還帶着點暧昧。全班安靜了一秒鐘之後又開始嗡嗡嗡地私語，弄得他很尴尬。

而自己作為美術生，直接被安排到了最後一排，旁邊的桌櫃裏裝滿了卷子卻沒有人，想找同桌問問情況都無從下手。

他挺讨厭這樣的氛圍，寧可當一個班上的隐形人也不想像這樣被大家注意，尤其是動機不純的關注。

自嘲一般地翻開數學練習冊，江存還沒看幾行題目，林斂就出現在了教室前門。

如果說這是一部動畫，那麽你斂哥出場的時候應當伴随着紛紛揚揚的花瓣與瑪麗蘇無敵的濾鏡，再給一個臉部特寫。而恰好不知是誰的手機鈴聲響了，林斂大步踏進教室，每一步都踩着節奏點，成為了自帶bgm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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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逼啊斂哥！

他手指在江存的桌子上扣了扣，居高臨下地俯視坐着的江存，語氣很嚣張：“麻煩出來一下。”

呆滞了片刻，教室裏開始默契地“wow”起來，助攻們将氣氛推向了高潮！

江存點點頭，起身的時候有點站不穩，額頭直接磕到了林斂下巴上，兩個人都差點摔倒。

首先是溫明徹陰陽怪氣的“好基哦”帶頭起哄，接下來班上就完全炸開了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新來的厲害啊！”

“卧槽斂哥你們不是搞真的吧！”

“這是我今天份的快樂源泉和哈哈哈哈哈哈！”

教室裏掀起翻江倒海的笑聲，林斂本來還微笑着呢，現在臉全黑了，捂着下巴只想把江存從教學樓摔下去：“你是弱智嗎？”

江存抿緊了嘴唇，垂首，輕輕搖了搖頭，長長的睫毛擋住眼睛，林斂看不清他眸中流轉的目光。

“跟我出來，再瞎七八亂搞我腿都給你卸下來。”

江存乖乖地點頭，林斂甚至懷疑他是個草履蟲變的，又呆又蠢，思維永遠不在地球人的頻道上。

“現在全年級都在傳我們是基佬，你懂？”

江存點頭.jpg

“所以你以後別給我送水了，聽見了沒？”

江存點頭.jpg

“你能不能說句話？你他媽是啞巴？”

江存點……江存“嗯“了一聲，然後擡起頭，仔細盯了林斂幾秒鐘，弱弱地開口：”那個……我想問問你是誰，是之前在診所附近打架的那個人嗎？”

看着林斂的表情又黑了一個度，眼神中的不耐煩幾乎可以實體化，江存忙解釋道：“我有點臉盲，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知道你是誰。”

談判失敗。

原來另一個談判方智商壓根沒上線過啊！？

都給老子送了一周水了還認不出我是誰？你是真傻還是假智障？

林斂神情複雜，依着走廊裏的欄杆，直接想拉着江存跳下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斂哥牛逼啊！”下晚自習後回到寝室，林斂把事情的經過講給溫明徹聽，他捧着泡面笑得差點噴出來，“所以然後呢？你快講，說出來讓我開心開心！”

“後來我被他洗腦了，他說他很不喜歡天天都來追他的女生，所以想借此擺脫她們。我也煩一天到晚往我桌子裏塞東西的人，我們就達成協定了，借謠言來和平共處。”

溫明徹把面碗一放，從枕頭底下拿出一本書，紅紅綠綠的卡通封面配上彩虹色的藝術字，甩給了林斂：“《冷酷總裁的契約情人》，看過沒，說的就是你們這種人，我覺着你們遲早真成一對兒，別說他的性取向，你本來就不直，說不清哪天就成五中小扳手了。”

林斂拿着書，突然覺得目前形式萬分嚴峻：“什麽玩意兒……”

接下來是溫明徹的個人表演時間。

“斂哥，你別不信，我給您傾情演繹一下。

“他，是冷酷如霜的總裁！她，是平民百姓的女兒！

“為了家族的未來，她不得不簽下契約，成為總裁的女人！

“即使……啊我靠，斂哥你別打臉啊！眼鏡！我的眼鏡！“

溫明徹還沒表演完，林斂就已經聽不下去了，把書往他臉上一甩，翻身蒙上被子就開始睡覺：“你少哔哔，我們只是井水不犯河水，和平共處懂嗎？“

“嘁，女主角最開始也是這麽說的……你別立flag啊……“

林斂腿一蹬上床，寝室瞬間安靜了。

林斂有意地躲着江存，這點小水花卷不起什麽大浪，大家又開始風風火火地讨論着學校裏的其他事情。事實上學校裏的一部分女孩子比起談戀愛，更關心有沒有基佬的緋聞供她們消遣，“和平共處”的目的竟然真的達到了，來送禮物和告白的人也減少了一大堆。

林斂差不多都快把江存這人給忘了，偶然體育課上看到他的影子又是一驚，手上的礦泉水都掉了：“溫明徹，江存也和我們一節體育課？ “

溫明徹抱着籃球擦了擦汗，眯着眼睛道：“沒戴眼鏡看不清，但江存轉來我們班的啊，這學期課表沒變…… ”

分科之後林斂選文，從二班到了文科尖子班一班。溫明徹還是理科尖子班的班長，現在倒是和林斂成了同學。

“十八號！林斂！過來準備跑步了！“

體育老師的大嗓門打斷了兩人的談話，他帥氣地走到跑場，忽略了欲言又止的溫明徹：“看你斂哥給你秀一把。”

他做着準備活動，随便看了看操場，發現江存坐在臺階上正看着自己，兩個人視線還相交了一秒鐘。

靠，什麽運氣？

看樣子江存似乎還注視自己很久了？

而當林斂跑完的時候，江存一句話簡直讓他瞬間石化。

江存像從前大大方方追求他的那些女生一樣，遞過一瓶飲料——依然是草莓味的汽水，語出驚人：“同學，我覺得你很好看，我想請你當我的畫室模特，你願意嗎？”

簡直比三流瑪麗蘇小說的臺詞還要雷人。

林斂被天雷劈得外焦裏嫩——感情江存根本不記得自己長啥樣，還要我當他的模特？就他那十級殘障交流功能，竟然還主動找人說話？

除了“我覺得你很好看”那一句之外，其他的話林斂都是選擇性失聰。

要是把操場換成教堂，把運動服換成西裝，江存那個誠摯的眼神以及那句溫柔的“你願意嗎”簡直可以變成婚禮現場！戒指呢，啊，戒指，草莓味的汽水戒指！

要是回一句“我願意”才有鬼了。

溫明徹和一幫同學坐在主席臺的邊緣，兩條長腿晃啊晃的，臉上滿是戲谑的笑容，甚至豎起了大拇指：“斂哥好樣的！”

林斂擺出一副宛若智障的表情，嘴角抽搐：“我不是說過你少跟我來往嗎？”

事實上林斂聰明歸聰明，但他哪兒能想那麽多啊——你既想遠離江存，又想借着江存打掩護遠離女生，怎麽可能辦到這麽矛盾的事情？

江存低下頭，很是認真地沉思一會兒，擡頭，表情嚴肅。

“呃，不好意思，你是誰？”

“林斂。”

你斂哥周圍的氣壓已經低到可以用來冷藏冰棒，江存卻完全沒察覺一樣，低頭盯着塑膠跑道：“求你，斂哥，你要我做什麽我都答應。”

平時叫他斂哥的人數不勝數，可偏偏江存開口說這兩個字，就是感覺不一樣。

那一瞬間林斂突然覺得，江存對于美術的熱愛可能就是所謂的如癡如醉的程度。聽說為了畫畫他什麽事都敢做，找到感覺了可以好幾天不來上課，睡覺吃飯統統排在第二位，不善交際的他還可以厚着臉皮跟人搭讪。

“哦，那我答應你。”

先說好，林斂是因為看到了他對畫畫的熱愛，不想潑人冷水，而不是因為江存那一句放低了姿态的“斂哥”。

“但是我有個條件，”他擰開汽水瓶蓋喝了一口，嘴角揚起弧度，笑得像只奸詐的老狐貍，“讓我親你一下，敢嗎？”

平時跟狐朋狗友們開玩笑開習慣了，脫口而出就是“讓我親你一下”，還沒反應過來有什麽不對的地方，江存就像選擇性失聰一樣答應了。

“好！一言為定！”江存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來，突然緊緊地抱住林斂，他一下子身體僵硬起來，深深後悔了自己提出的鬼畜條件——你幹嘛自個兒往槍口上撞啊！

但被抱住的那一刻，他的腦子是空的，他只聽見四周的風在飄來飄去，感覺到額頭上的汗水還在滑落，黏在皮膚上的、汗津津的發絲，剛跑完步而加速的心跳和熱氣騰騰的身體，以及江存白色的、有點透的T恤和冰涼的手指。

——啊？這是什麽事啊？林斂你腦子裏進草莓汽水了嗎？

算了，權當是一個沉迷藝術的人的行為藝術吧，反正搞藝術的總得腦子有點病，是吧？

他擡眼望去，溫明徹還在笑嘻嘻地注視着自己，比了個很是欠揍的愛心和口型——“給力給氣”。

林斂覺得自己可能完了，可能真的要喜歡上江存了。

氣質是一種很玄乎的東西，不管人帥不帥，身材好不好，只要認認真真地做一件事，他身上所散發的氣質就能讓人移不開眼睛。

林斂初中時聽溫明徹說過他們班的某個女孩，長相算不上驚豔，但坐在鋼琴前彈奏的時候，脊梁挺直，神情專注，全班同學沒幾個喜歡鋼琴曲的，卻全神貫注地欣賞着——那就是氣質。

當時林斂還不信，他說要是給自己一臺電腦打游戲他也能這麽認真；可見到江存畫畫的時候，他就突然想起溫明徹給他講的這件事，突然覺得面前這個拿着鉛筆的人，好看得讓人舍不得眨眼。

借着當模特的機會，林斂可勁兒地打量着江存，要不是隔得沒那麽近，他能把人家有幾根眼睫毛都數清楚。語文向來是他所有科目中最好的一科，但他盯着江存的那些時間，他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詩句或者詞語來形容他，那些浩浩蕩蕩的排比句和修辭手法都失靈了，心中只有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話——真他媽帥。

江存畫的不是速寫，還畫得很認真，一下午的進度都沒多少，畫了好幾個下午都沒畫完。本來為了不耽誤他學習，江存拍了照片，可林斂不知怎的死皮賴臉偏要到畫室來，他有時候插兩句話，兩人的關系倒是在無形之中拉進了不少。

而作為一個合格的學霸，林斂問的問題卻不怎麽有含金量，多半是他在椅子上做練習冊做累了，就去騷擾一下小畫家。

“我看電視上他們畫畫的不這麽握筆啊？你怎麽和他們不一樣？”林斂走到江存背後，假裝彎腰下來仔細欣賞他的畫，實則不動聲色地暗中觀察着他——從上到下，就差從外到內了。

觀察的內容也很多，例如頭發，例如衣服，例如不知道為什麽那麽白的皮膚。

小畫家扯了張廢紙來示範，還挺耐心：“之前好像在書上看過，兩種握筆方式都對，一種适合快速排線，一種用來畫細節。”

“哦，這樣啊……”某人假裝很懂的樣子，一只手靠在了江存肩上，“你這畫和牆上那些貼的感覺不一樣啊？”

江存才不知道，林斂其實挺想捏自己耳朵，只是覺得不大好意思，沒動手。

江存順着他另一只手擡起的位置望去，突然咬了咬嘴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臉頰紅到耳朵，然後馬上轉過頭來，聲音很輕：“你……要是想要，我也可以畫。”

發現劇情展開不對，林斂詫異地回頭，發現自己好巧不巧指着裸體素描的那一片，腦內飄過一串省略號……

你一個美術生還虛裸體？

這難道不是藝術嗎？藝術！

你是從哪兒來的臉紅純情小白兔啊？

“嗯？你說什麽？”林斂突然壞笑，環住江存的腰，在他發燙的耳邊低語，“小畫家，我要你給我畫一個，行吧？”

他承認自己是一時腦抽，幸虧這幾天畫室人少，坐得稀稀拉拉的沒人注意到他們；但他發現江存的身子突然僵硬，渾身顫抖了一下，左手的刮刀掉到地上，白色的運動鞋頓時染上黃色，觸目驚心，簡直和他大腦內的顏色不謀而合。

班上男生還天天坐對方腿上□□呢，自己就抱了他一下，用得着反應這麽大嗎？

不知道是鬧鐘還是有人打電話，放在腿上的手機開始震動——就應着江存顫抖的那一瞬間，華麗麗地跌進了身旁的水桶裏。

屏幕亮了幾下，奈何目前的狀況十分暧昧，誰也沒有先動一下的意思，所以手機就快樂地在桶裏喝起水來。

也許這個手機上輩子是條魚。

雙方選手旗鼓相當的情況下，江存首先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他輕輕地說：“好，我給你畫。但不是現在。”

然後他撿起刮刀，林斂這才注意到，原來他一直是在用左手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