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小心翼翼

班隊課上。

“五中一向是個不安套路出牌的奇葩學校,一切皆因為他們擁有一個儒雅和藹,充滿浪漫主義的校長。

“校長上任的這些年裏,是五中學子的業餘活動最為精彩的幾年。

“按理來說一個小縣城的學校,應當只管升學率就差不多了,文娛活動搞多了也沒什麽用處。但童心未泯的校長很時髦,不僅看動畫片,還上微博,既能在學術交流會上侃侃而談,又能在課餘時間和學生們吹牛皮。

“他也組織過年級大型出游、看電影,他做過很多的調查,總是想給學生們枯燥的校園生活多添一點樂趣……“

“不是,班長你到底想表達些什麽?”

講臺下已經有人看ppt看得不耐煩,打斷了溫明徹大片大片的開場詞,他推了推眼鏡,回了一個看不出情緒的笑容:“校長總是很體諒學生,所以這一次的校慶活動有所更改,并且是遵循了全年級大部分學生的意見,決定将于月考之後的下一個星期四到星期五,舉行以班集體為單位的校園實踐活動。”

教室裏一片噓聲,初中也是本部的就知道,所謂的實踐活動其實是義務給學校打掃清潔,做不好還會被扣分。盡管學生們哀怨連天,但對于校園實踐卻依然心有期待——畢竟那一天不用上課。

“安靜一下啊!聽我說完!”溫明徹再度推了推眼鏡,“砰砰砰”地拍着講臺才讓躁動平息,“這回的實踐活動不一樣,看過動畫片裏的的校園活動吧?這回咱們就是搞這樣的,把椅子搬外邊,教室空出來,擺展覽也可以,賣東西也可以……”

大家倒吸一口涼氣,然後左左右右地展開激烈讨論,一個組比一個組音量大——基本上全年級都是這個樣子,五中迎來了有史以來最聒噪的一節班會課。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班級都是這樣,不管班上有多吵,只要有一人發現某個人走到教室門口,全班都會立馬詭異安靜下來,低頭裝作認真讀書的樣子,宛如一種神秘的儀式——或許是怕老師怕慣了。

而要是靜了幾秒鐘後,大家又會不約而同地擡起頭來,仿佛有個暗號一樣——笑起來了。

當林斂大搖大擺地走進教室之時,班上硬生生安靜了兩秒鐘,接着不知是誰宛如松了一口氣一般地笑了一聲,全班都開始莫名其妙地笑起來。

林斂泰然自若地走到江存身邊的位置,毫不見外地坐下,從抽屜裏拿出幾張卷子,手動的幅度挺大,暗裏偷偷從江存身上揩了一把油,手背劃過他的大腿。

可惜了,江存半點反應都沒有,只是疑惑:“這是你的位置?”

“不然呢?我來拿幾張草稿紙。”林斂手撐着腦袋,歪着頭故意注視着他,“我分科之後才轉班的,真巧,我們也算同桌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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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所有的教室都會被拿來當期末考試的考場,原本桌子是需要清空的,可林斂實在嫌懶得拿回家,直接把整張桌子拖到了這層教學樓的末端,放在垃圾箱旁邊;開學之後分班,也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幫他把桌子挪了回來,零零散散的卷子都沒扔,他有時候就借着“拿書”的名號光明正大地串班。

江存本來是想問“你這麽串班會不會被老師罵”,可一想到林斂都逃了一周下午的自習課來看自己畫畫,應該也是個有免死金牌的主,于是不再開口,兩人莫名陷入沉默。

林斂也不覺得尴尬,就這麽坐着,一動不動地看着江存。江存餘光瞟到他的視線,只覺得臉上的溫度又“唰”地一下燙了起來,脊背僵硬。

“你是不是怕我啊?一見我就臉紅?”

語調輕佻,神情輕浮,江存這才覺得林斂恢複到了自己的出廠設定,畫室裏的又蠢、話又多的斂哥也許是個冒牌貨。

“沒有,我只是……”

江存覺得自己有點口幹舌燥,不知道該怎麽回話,正巧下課鈴不合時宜地響起來,他便順水推舟想要出教室,卻被林斂一把拉住手腕。

“別啊,只是什麽?”林斂壞笑着,攬過他的肩,只恨不能進行下一步的發展,“要不要斂哥給你講講怎樣把話說完?”

他的聲音不大,只是淹沒在了下課鈴和同學們嬉笑的音量之中,只有他們兩個可以聽得清楚。

那些炎熱的日子不知道為什麽過得這麽慢,膩煩了一萬年的下課鈴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覺得好聽,林斂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跟神經病一樣朝着撩撥江存的路越走越遠,明明一開始是想避開他的啊,才三周,怎麽突然就感覺心跳不受控制了?

——是一見鐘情?

“你完蛋了,林斂,你絕對會喜歡上江存的。”

他在心裏這樣對自己說。

他從前玩似的交過不少女朋友,對于女孩子愛吃的那一套已經拿捏得清清楚楚,可真真正正地喜歡男生這還是頭一遭,他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麽輕松,不知道該如何獲得一個臉盲又愛臉紅的男生的好感。

他只是想,可以多跟他說幾句話。

他只是想,可以一直看着他。

為了備戰月考,林斂稍微收了點心在學習上,考試之前都沒去騷擾江存。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什麽天才,成績好都是靠着五分天賦和五分努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江存的原因,他覺得自己這學期的态度實在太不端正了,一心一意只想着如何勾引小白兔。

古人有雲,色令智昏,林斂覺得古人誠不我欺。

他就是光明正大的惡趣味,就是喜歡看江存臉紅,就是想揪他耳朵,就是想抱着他親親啃啃,就是因為這一切莫名其妙的、不是理由的理由而喜歡他。

他倆因為診所打架事件之後加了微信,但江存不怎麽玩手機,手機拿來就是擺設,所以林斂發現他似乎根本不看自己消息的時候就飄了,開始各種表情包和文章鏈接轟炸。

而當他确認了自己喜歡江存之後,突然又感覺自己跟個小姑娘似的扭扭捏捏,跟他說話都要先打個草稿一樣。

他把微信聊天當成自己的草稿箱。

他希望江存可以看到那些話,又略帶羞恥心地不想讓他看到。

晚上,十一點半,停電的日子膩煩而難受,林斂躺床上半夢半醒,熱的一直難以安穩入眠,手機突然“嗡”地一下亮了,界面上是“您有一條未讀消息”。

他模模糊糊地拿過手機,一下子清醒過來。

微信聊天界面,右邊的頭像像刷屏一樣發了無數條的消息,左邊的頭像回了一個字。

“好。”

這個氣泡的上面一句話是:“月考完了一起出去吃火鍋?”

那一刻,林斂心中就像突然炸開了小煙花一樣,腦海內《夢中的婚禮》三倍速開始上演,他突然就明白了喜歡一個人是怎樣的滋味,開始理解了自己以前不屑的、覺得酸得出水的文章。

啧,斂哥覺得自己像懷春少女。

翻一翻以前的聊天記錄,都是些什麽呢?

——“震驚!不轉不是中國人!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知道……”

——“轉發抽獎,轉發這條動态+截圖給我,免費領取……”

——“100%有效!考前複習大全,包你提高二十分!”

林斂是真的很無聊,做政治做到崩潰的時候他就刷朋友圈,把家裏親戚長輩的動态統統分享給江存,就這樣刷到了99+的聊天記錄。

而其中還夾雜着一點不可告人的小秘密,不經意地、隔十幾條鏈接他就發一點土味情話去撩撥江存。

譬如“人生在世不稱意,奈何偏偏喜歡你”,或者說“神愛世人,我愛你”。

不過這些消息都是一周前發的了,江存把手指頭劃爛估計都翻不到那麽早。

他捧着手機,從相冊一堆沙雕熊貓頭裏翻出一張可愛的表情包——一個小女孩嘟着嘴,加了粉色的濾鏡,配字是“mua”。

【相冊】-【圖片】-【發送】

一氣呵成,然後爆手速敲了個“晚安”過去,關機。

這樣第二天醒來,就有新消息的提示了。

每次看見江存回複的“好夢”二字,他就會不由自主地高興起來。

有時候林斂還真是幼稚得可愛。

騷擾江存的後果就是他周一去學校差點遲到,半夜失眠,頂着青紫色的黑眼圈去上學。一向上課不打瞌睡的他也忍不住拿書擋臉,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上午。

其他不說,林斂就是脾氣大,絕大部分時間他自诩溫和,但不管是誰,只要有人打擾他睡覺,他可能掄着凳子就要砍人。

來代課的歷史老師四五十歲,禿頂,姓湛,講話總帶着一股濃濃的優越感,動不動開口就是“你們這個小縣城”,布置作業還總喜歡布置沒有意義的抄寫,拖堂占自習課更是家常便飯。

一班的同學脾氣比較好,可這老師來代了才一周不到的課就已經引起民憤,其态度惡劣可見一斑。

文化人罵人的方式就是不一樣,譬如他們寫藏頭詩貼在牆上,譬如起來回答問題的時候指桑罵槐。只可惜對手和他們不在同一個聊天頻道,似乎是太蠢,什麽都沒發現。

湛老師不知道林斂有多麽狂,只是最見不得人家在他的課上睡覺,走到林斂桌前,先是開玩笑地問了一句:“你們這個小縣城,別以為讀了尖子班就可以為所欲為。桌子挺硬的啊,睡覺最好還是回家睡,昨晚上幹什麽去了?歷史考得到滿分了?”

夢中的林斂聽到有人說話,睜眼,慢慢擡頭,眉毛扭成個“川”字,使勁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全班哄堂大笑,湛老師可能是覺得失了面子,亦是皺着眉環視四周,可惜沒能把騷動平靜下來。

老師比他矮,他就這麽居高臨下地盯了老師幾秒鐘,硬生生把漲到喉嚨管的火氣咽了下去,只有臉色還是一樣的不耐煩:“老師,我尊重你,不想跟你罵。”

接着他把沒發洩的火氣用來狠狠地踹了下桌子,桌面上的書本和資料散了一地,他披上校服外套,走出教室門口的時候還回頭不知道看了誰一眼,微笑起來:“不好意思,剛睡醒,脾氣不好,老師你大人有大量,就別跟我計較了吧?回頭跟你道歉。”

湛老師把書往講臺上一甩,教室裏爆發出些不合時宜的笑聲,大部分人還是忍着,沒敢笑。

沒幾秒林斂又扭頭回來,笑容愈發燦爛,擲地有聲道:“忘跟老師彙報了,上學期期末考試,年級唯一一個歷史滿分,是我。”

解氣,太解氣了。

可惜解氣沒解兩分鐘,剛才那一幕恰好被來轉悠的年級主任瞧見,拖着林斂在走廊上訓了得有五分鐘,愣是把人家訓清醒了;林斂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傻逼的事情,撇了撇嘴走進教室,聲音很低:“老師,對不起。”

“聲音大點!”年級主任如是怒吼道。

“對不起!”

“再大點聲!”年級主任繼續怒吼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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