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後會有期

如果把自己變得忙碌起來,也許就不會有那麽多的時間去戳自己的痛處。

小時候掰着指頭捱日子,總覺得周末到來的時間是那麽漫長,現在卻不知道被什麽推着,生硬地前進,指針轉動的速率飛快。

又是一個月後。

大片大片的薔薇花盛開,空氣裏滿是幹燥的盛夏氣息,所有的陽光都一斂溫柔,換上了嚣張而又霸道的炙熱的外衣。

五月份的運動會,其實也很好玩。

一二班的校慶方案被否決了之後一直還耿耿于懷着呢,憋着這口氣愣是在運動會上出了個大風頭。

運動會的入場儀式首先是得每個班舉着班旗跑操場一周,按規定是得穿校服,倆班的孩子們哪裏會這麽善罷甘休?甩了校服外套,背景音樂一變,十幾個身材姣好的女孩子跳起舞來,跳完舞又是一個簡單的小話劇,林斂穿着黑色西裝,背後帶着一個巨大無比中二無比的黑色翅膀,對着穿白色禮服的小姑娘揮起了劍——

“公主殿下,您的使命應當是嫁給王子,而不是愛上我。”

此話一出,唯恐天下不亂的好事分子們開始作妖起來,一向以古板著稱的齊魯大帝更是忍無可忍:“這都是些什麽!一群高中生不好好學習整天情不情愛不愛的,像個什麽樣子!”

對話是事先錄下來的,全校同學都聽得一清二楚,林斂在那一瞬間不知道又成為了多少人心中的心動選手。

原本這個節目,他是想跟着江存一道排的。

那黑色騎士對面站着的就不再是小天使,而是白色王子殿下。

接着他就順理成章地走過去,牽住王子殿下的手,優雅地親吻他的手背。

“王子殿下,我的使命是跟從您開拓疆土,保衛國家,追随您至死不渝。”

他跟江存說分手,江存就真的傻兮兮地一條消息都沒再給自己發過。

難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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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難過。

他再次登錄了那個微博賬號,發布了最新的一條動态,“後會有期。”

緊接着一條,一條,一條地删除從前的微博,每多看一眼就覺得呼吸多艱難了一分。

新微博底下全是大家的哭嚎聲,問他怎麽了,他也不回答,把微博id也改成了一堆雜亂的數字。

最後點進種桃道士的主頁看看——又更新了啊,怎麽,都分手了還在畫我?

他退出了賬號,卻沒發現“已關注”已經變成了“互相關注”;而自己卸載微博之後,幾乎是那一瞬間,種桃道士轉發了自己那條,配文是,“我想你了。”

林斂體育還不錯,擲實心球最好,卻也沒好到能參加比賽的程度,其餘項目的成績都一般般,唯一為班級争光的是高一某次的接力賽,他是最後一棒,二班被超到第二,眼瞧着就要到終點線了,愣是像趕着去投胎一樣沖過去,拿了第一名。

冗長的開幕式結束後,他閑得無聊,跑回教室睡覺。

有幾個不謀而合的也溜回教室,用大屏幕搜索電影來看。

他拿出課本,原本想趁着運動會多看下書,也許是夏天的午後實在太過疲倦,他撐着腦袋不知不覺地就睡了過去,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周容特別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背,惹得林斂一臉惱火:“誰啊,有事?”

看清來人是上次那個錘桌子錘到自己腳的周容之後,林斂特別嫌棄地翻了個白眼,把書往桌櫃裏一收,徑直無視他走出了教室。

“你他媽……“

“你閉嘴,”林斂皺眉,示威一般地把手指頭掰得“咔咔”響,“那個誰,別來鬧事,監控沒壞。”

“我說‘不’呢?”

“不是,我還真奇怪,你以為你是誰了?全天下的人都非得順着你的意思?傻逼。”

林斂還沒走幾步,惱羞成怒的周容随手抽出一本書,劈頭蓋臉地朝林斂扔去,不痛,就是“嘩啦嘩啦”的響聲實在令人有點不爽。

“你敢不敢?”

“哦,本來我是……”林斂笑眯眯地撿起書,那雙潋滟的眼睛裏滿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威脅意味,從容地翻開第一頁,将它放回了原主人的位子上,“不想再惹是生非的。”

頃刻,他飛快地上前一步,一手按住周容的肩膀,腿使勁往前一曲,連着捅了他的腹部好幾番:“好玩嗎?”

事實證明,周容根本不會打架,輕輕松松就被林斂按在地上動彈不得,好在林斂是個有點良心的,沒打臉也沒打要害,依然笑眯眯的:“還敢嗎?”

不怪斂哥牛逼,只是面對周容這種段位的戰五渣,他還真的沒放在心上。

“本來以為是哪位桀骜不馴的英雄來找我切磋,結果真是很掃興哦。”

周容龇牙咧嘴地反擊着,心想自己怎麽就攤上了這灘渾水,使勁渾身解數也沒法兒把林斂哪兒打疼。

——真他媽挫敗。

兩個人心裏都在這麽想。

“哐當——”

一聲巨響,不知道是哪位可憐蟲的書籍全散了一地,周容順手抄起掉下來的書立就往林斂身上砸去。

林斂悶哼一聲,覺得自己好像暫時失去了後背一樣,等到疼意蔓延上脊梁之後周容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站在教室門口的一大群人。

又瞧見老冤家吳放了。

“你們下次找茬,能不能換個新穎點的方式?永遠都是這麽多人來找我一個人玩,真厲害。”

也不知道這群人又是從哪兒的牆壁翻進來的,這麽大陣仗,保安是死了還是瞎了?

他微笑,嘴角揚起好看的弧度,還沒等這群人說一句話,就三步兩步跑到窗臺邊,縱身一躍,從窗口跳了下去。

除了和江存談戀愛之外,他從來沒做過這麽放肆又危險的事情。

一時沖動,怎麽忍都忍不住,仿佛這會兒他不是在學校念書,而是在玩開啓了外挂的游戲,橫沖直撞,一往無前。

跳下去,在空中飛起來的那一秒,他什麽都感覺不到。

高一的時候學的什麽來着,重力加速度?

那我從這兒跳下去,需要幾秒?

答案是,一秒都不需要。

吳放等人看都看呆了,活這麽大,他們也是頭一次親眼見着跳樓的,忙走過去慌慌張張地探出頭去,沒見着林斂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恨恨地松了口氣:“媽的,老子下回逮着他就沒這麽輕松逃開了。”

鬧出人命這事,誰都不敢。

林斂以前跟着跆拳道教練了解過一些自我保護的小知識,譬如從高處摔下怎麽減輕傷害。

他在騰空的那一瞬間就已經開始了防禦措施,教室離地面不高,三四米左右,他毫無壓力地輕松躍下,望着過往瞠目結舌的行人們故作可愛地做了個“保密”的手勢。

背上火辣辣的,經過剛才那麽一蹦,現在更是疼得要命,不過幸好沒傷到骨頭,不然又有得苦受。

林斂認栽,小心翼翼地站起來,走到最近的醫院去挂號上藥。

真他媽倒黴。

跳樓這玩意兒也不是他随随便便就敢的,臨朝市地形崎岖,山環水繞,五中座落的這地兒恰逢斜坡,一班運氣很好,離校外街道的垂直距離只有三四米,要是換成十班,非得把腿都摔斷不可。

林斂去醫院擦了藥,拎着藥水慢悠悠地閑逛,不知道幹些什麽。突然覺得有些口渴,走到一家小賣部前,正準備拿起草莓汽水,卻發現框子裏的最後一瓶被人先拿走了,盯了一眼那人遠去的背影,他問道:“叔叔,還有草莓味的嗎?”

“這擺出來的就是最後一瓶啦,沒啦。”

或許是見林斂有點失落的樣子,老板熱心腸地去幫他看看倉庫還有沒有,卻依然沒找到剩餘的飲料:“那就是真的賣完啦,先前電視上還在說嘛,這個牌子都停産了。其實還有點可惜,賣得挺好的,我女兒也喜歡喝。買點其他水水不嘛?“

林斂搖了搖頭,心中嘆息,明明擦過藥了,背上又開始疼起來:“不了,謝謝叔叔。”

停産了?

是挺可惜的。

從江存拿給他喝第一瓶開始,也不過才一年不到的時間,他還沒喝夠瘾呢,怎麽就停産了?

每回喝這種汽水的時候林斂都會很神經質地把包裝紙撕下來,履平,放進小盒子裏裝起來,攢到現在也不知道攢了多少張包裝紙了。

大考完了喝一瓶,放大星期了喝一瓶,以前每次跟江存見面他都給自己帶一瓶……

他心裏又有點兒悶悶的,喘不過氣來。

連續路過好幾家店都說沒這種飲料了,他又口渴得很,随便買了瓶冰鎮礦泉水就咕嚕咕嚕灌下去,涼意順着喉嚨一直蔓延到腹部,喝得太急被嗆住,狠狠地咳嗽了幾聲,牽動背上的傷,又是五官皺成一團,緊咬嘴唇。

他覺得自己都快把肺給咳出來了,卻偏偏跟着自己的身體作對,剩下半瓶也一飲而盡,來不及咽下去的都流進T恤裏,順着汗水打濕一大片。

不就是喝點水嘛,林斂,犯得着 這麽大動靜?

他慢慢蹲下來,一邊微笑,一邊任憑自己的眼淚往地上掉:“江存,你贏了,我承認我早就後悔了。”

只是一個月而已,才一個月,他就感覺自己一旦稍有松懈,就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

溫明徹打來電話問他在哪兒,他不回答,反而哽咽着說:“徹,我想喝草莓汽水,就是江存買給我的那種……沒了,都沒了,我找了好多家店,他們都說不賣了……”

溫明徹發誓,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對人那麽溫柔,他拉上易解硬生生跑遍全城的商店,最後拎了一箱還未拆封的回寝室,大熱天的,軟言細語地像哄小孩子一樣順着林斂,心裏也在惋惜。

他覺着林斂和江存就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誰都不能拆開他們,瞧着兩人談戀愛時的那勁兒,只怕是江存想去宇宙裏摘星星他都能笑着說好。

沒想到現在卻是那時候為了追女孩子難過的溫明徹現在和易解談得有滋有味,那時候甜得冒泡泡的林斂現在為了一瓶汽水而蹲在大街上哭。

“斂哥,你別傷心了,我還加着江存的微信號呢,要不你跟他聊聊?”

“算了,”林斂喝下一大口汽水,“我怕,我真的怕了。我們根本不知道怎麽去愛別人。”

“那你準備怎麽辦?你覺得照你現在這個樣子下去你能撐多久?”

“我不知道。”

清爽的味道還在嘴裏彌漫,林斂卻怎麽都喝不出去年秋天喝它的時候的那種感覺。

汽水的味道怎麽會變呢?都是同樣的配方,同樣的廠家,原來真的會因為自己的處境不同而味道不同嗎?

無非都是心理作用罷了。

回憶中的東西永遠都是最好的,記憶任随我們的年長而消退,變成過曝的底片,我們希望它是苦澀的它就是苦澀的,我們希望它是甜蜜的它就是甜蜜的,物是人非,滄海桑田,又有什麽是不變的呢?

少年當時信誓旦旦的誓言也變成了一語空談,他們以為自己牽過了手就能走完這一生,誰曉得前路坎坷海霧迷茫,大家都被命運玩弄于股掌之間,弄丢了方向。

未來太長了,太難了,他看不清到底該走哪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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