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潰不成軍
吳放當時被林斂跳樓的事兒吓壞了,再加上不久之後的家庭變故等一系列事情,再也沒去找過林斂的麻煩;周容還一直耿耿于懷着,請求吳放去教訓林斂一頓,自己反而被打了出來。
麻煩事們一個二個都消失了,林斂發現原來生活是這麽的無聊——每天除了上課吃喝拉撒,他唯一的消遣就是寫作業。
學業壓力越來越大,他越是急,成績就越上不去,以前好歹還在三十名之內随便蹦跶,現在年紀一百之內上下起伏都是常有的事;老師也勸他別太心急了,他卻怎麽都安定不下來,像一塊被放置在水和煤油交界處的鈉,在死亡的邊緣反複縱橫,直到全部溶解反應。
太難了,他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原本從前輕輕松松就能掌握的題目,現在卻怎麽都學不進去,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麽辦。
他說他要考清華,他說他要考北大,那個考清華的已經淡出了自己的生活圈子,那個考北大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執念還這麽強。
林斂整整找了一節晚自習的物理卷子都沒找到,本來那張卷子也不難,自己再花下課時間做一做就完成了,可他就是想要以前那張,想要以前那張寫了名字的,打草稿打得滿天飛的,最後一道大題還沒寫完的那張。
溫明徹身旁跟着易解,等他一起回寝室,他還在找,煩躁地把書翻來翻去卻連一張紙飛飛的影子都沒見着。
“斂哥,你別把自己逼得太狠了,我……”
“我沒事,我就是想要以前那張。”
“你是不是今天中午帶回寝室了沒拿到教室來?”
“怎麽會啊,中午上課之前我都還在做,我記得清清楚楚,第一節是語文課,我把它墊在摘抄本下面……”
“那我幫你一起找。”
“算了,”林斂把書一扯齊整,拿了本英語書,把凳子往桌下一踢,“走吧,不找了。”
主要是估摸着再晚回去就要熄燈了,他也不能浪費人家的時間陪自己找一張可能再也找不到的卷子,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
自打溫明徹和易解确認關系之後,易解也搬進了他們寝室,別的混合寝室最多也不過混兩個班,他們倒好,四人間,一人一個班,宿管阿姨也難得管老師也難得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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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去教室,随手一翻王後雄,竟然找到了卷子——原來是卷子太薄,幾乎和王後雄融為一體了,昨兒那麽随手一翻還真沒找到。
林斂心裏一股子氣啊,他媽的,浪費老子一節自習課,一怒,把卷子揉成一個紙團,又深呼吸,把它展開了。
望着皺巴巴的卷子,他有種忍不住把它撕爛的沖動。
去你媽的。
其實就算找不到又怎麽樣?大不了去複印一張,晚自習也大可做其他的事情,背單詞做數學記歷史,想不浪費是很簡單的事情。
可他就是咽不下氣:憑什麽找不到啊,憑什麽不見了啊?
林斂惱火地望着卷子,突然看見尹槐格走進來,遞給自己一個快遞包裹:“學校保安室放着的,好像放了快兩個月了,讓我給你帶過來。”
也不知道是誰寄的,一個莫名其妙的地址和一個莫名其妙的發件人姓名,林斂都懷疑是不是誰針對自己搞的恐怖惡作劇。
他沒拆,把包裹甩到桌子下面,皺着眉開始做題。
臨近六月,又是一年畢業季,學校廣播也開始陸陸續續播放各種與畢業有關的傷感歌曲,高三學子們更是被當成重點保護對象呵護起來,聽說有個高二的在走廊上扔紙飛機,被德育處主任逮着了,直接被勒令退學了。
林斂望着充滿壓抑氛圍的高三教學樓,忍不住就去逛了逛。
五中一直有一個習慣,就是在高三的時候提一個最好的班出來,叫“鲲鵬班”,三十個人,裏面全是沖C9的精英們,安排在最頂樓的小花園旁邊,莊重得很。
“許閑情和楊裴階肯定進這個班了,”林斂笑笑,看着教室門外貼着的每個人的心儀大學,突然覺得原來自己離高考已經這麽近了,“我可不敢說自己想考北大啊,輸不起。”
他晃悠了一轉,看見一間空蕩蕩的教室,裏面坐着一個人,他納悶:“楊裴階?”
楊裴階當然沒聽見,他一天到晚都是把耳機戴着的,随時随地播放聽力,高三一開學還沒上幾天課就嫌棄班上吵,讓學校特別給他劃了一間教室來自學。
林斂又怕打擾他學習,沒再說話,慢慢走了。
他很迷茫,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和江存談戀愛仿佛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現在想起來心裏還是悶悶地疼,他還特別作死地去把自己和他先前的聊天記錄找出來看,自己給自己淩遲似的,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給平淡的生活添點味道。
他真沉住氣了,咬牙把江存的一系列社交賬號和號碼都删了,明明那串134開頭的數字他都記得滾瓜爛熟,愣是一條消息都沒發過去。
他們都在等,等誰用情更深一些,等誰先計劃好了未來,等誰先開口伸手擁抱,等誰能夠真正地走出圍城。
林斂無數次地想給他打個電話,卻又怕重蹈覆轍,他害怕兩個人又是不歡而散。
林斂剝開雪糕的包裝紙,狠狠咬了一口,寒意順着牙尖兒傳到鼻腔,硬生生打了個寒戰:“溫明徹,你覺得我能忘了江存嗎?”
“斂哥,你這問題一天起碼要跟我念叨彎百二十遍。”溫明徹無奈,把冰棒掰了一般遞給易解。
“我想他,我不知道怎麽跟他講話了。”
林斂不能确定他在江存心裏還是不是被放在“最重要”的那個位置上——其實,他只是怕丢臉罷了,怕自己笑着過去想抱他,卻被他拒絕。
林斂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
要麽得第一名,要麽就不參加。
易解就最看不慣林斂這副小心翼翼的樣子,他無法理解為什麽喜歡一個人還要那麽小心翼翼的,疑惑道:“林斂,你到底要怎樣啊?你想和他和好就鼓起勇氣去說啊,我真不知道你在糾結些什麽。”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麽做才好。”林斂喃喃,把手中的包裝紙撕成一條一條的。
“那你就別知道了,暑假,要放暑假了,懂嗎?你要是暑假再不把江存追回來,我就黏着阿徹不讓他跟你說一句話。”
易解簡直要哭了,男朋友不忙着和自己談戀愛,反而給別人出謀劃策當軍師,他每天聽林斂和江存的故事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實在是想擺脫如今的局面。
手機震動起來,林斂望着方子衿發來的幾條消息,有點失神。
【沉吟至今】:林斂,你們學校是不是要搞什麽畢業晚會?
【沉吟至今】:我聽江存說他在收拾東西,還要回去看這個。
【沉吟至今】:呃,雖然別人的事我不好說,但是還是覺得你們那個,有點可惜哈。
【沉吟至今】:……其實江存挺想你的。
下晚自習後林斂躺在被窩裏,耳機裏放的是聽力,眼睛卻把這幾句話來來往往看了無數遍,心裏五味陳雜,數學公式忘了大半,滿腦子都是“我該怎麽辦”。
分手是我提的,喊累是我說的,像個膽小鬼一樣逃避也是我幹的,我還怎麽好意思去面對他?
原來,在不成熟的年齡談一次不成熟的戀愛,結果也不怎麽甜。
他們不是被命運之神選中的天之驕子,也不能随心所欲地篡改自己未來的生活。
從前總心高氣傲地覺得全宇宙都能被自己盡收囊中,沒想到還是一次次地向現實低了頭。
林斂,你不是挺嚣張的嗎,現在你的氣概都到哪兒去了?
畢業之前的最後一件大事就是文藝演出,全名“給初三高三學子加油的畢業加油晚會”,全體師生搬了凳子,坐滿半個操場,不少住周圍居民樓的也探出頭來湊熱鬧,看起來還蠻壯觀。
演出的前一天會提前排練,五點不到操場便傳來了麥克風和搬運東西的響聲,等到下午放學之後林斂去食堂吃飯的時候,還看見不少高三學生圍在一起看——至于在看些什麽,大家都不知道。
腳手架安得比主席臺還高點,林斂也不知道那些物什的學名是什麽,粗略地晃一眼發現今年的陣仗還挺大,用來搭建舞臺的箱子還在被源源不斷地運來,已經有工人開始一塊一塊地往架子上固定大屏幕,學生們嘁嘁喳喳不知道在讨論些什麽……總而言之就是一副又嘈雜又忙亂的景象。
林斂對演出開始前的準備實在沒興趣,受不了那震耳欲聾的音響,吃完飯後就回教室寫作業了,誰知操場上依然吵得很,是不是傳出斷斷續續的音樂聲,弄得他心煩,提筆一道題都寫不出來,皺眉在草稿紙上鬼畫桃符。
“我的心好像筆下的亂麻。”
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寫了這麽一句愣頭愣腦的話,他擱下筆,把草稿本“唰”地撕下這一頁,揉成團,在空中丢出一個完美的二次函數,跑操場上玩兒去了。
林斂剛走到操場,就聽見有人在耳邊特別大聲地喊自己,“嘿!”
“我操,你幹什麽?”
林斂揉了揉自己受了一掌的肩膀,特別嫌棄地看了溫明徹這個傻子一眼。
“斂哥,你不是說你不來看排練嗎?”
“心裏煩,做不進去題。”
“那您老人家慢慢煩,我去找易解了,”溫明徹笑嘻嘻地遞給他一盒酸奶,“剛買的,喝不完了,孝敬您。”
直到溫明徹走遠了林斂才發現,這玩意兒沒吸管怎麽喝?
他跑遍了操場都沒找着人影,推搡之間反而不小心踩到了一個人的腳,連忙回頭道歉,“對不起”的“對”字都還沒湧上喉嚨管,表情卻先凝固了。
“江存?”
——你說這個學校,怎麽就這麽小?
江存也呆滞了,其實他回五中之後,那天的晚飯時間一直待在操場,剛準備離開去買點東西,就遠遠地在人群中看見林斂從梯子上走下來。
看見有人笑着遞給他一個東西。
看見他好像在找什麽。
看見他離自己越來越近。
看見他從自己的身前目不斜視地走過。
然後,一不小心,被他發現了。
“你也來看排練?”
問完這句話後林斂才發現這是一句廢話,看着江存魂不守舍的樣子自己也跟着揪心起來,原本好得都能在一張床上睡覺了,現在反而要這麽刻意地寒暄,一時間心裏百感交集:“對不起啊,你慢慢看啊,我去找溫明徹了。”
他佯裝鎮定地走過,總感覺江存在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步伐都顯得僵硬。
才走出三步不到,他就聽見江存輕輕地喊:“斂哥。”
明明聲音那麽小,那麽輕,明明周圍那麽吵鬧,那兩個字卻跳動着、清晰地湧入自己的耳中,讓他一時間紅了眼圈,不着痕跡地加快了步伐,藏入熙熙攘攘的人堆中。
他以為自己在江存不在的日子裏已經全副武裝,到頭來依然會為了從他口中說出的這兩個字潰不成軍,盡管那是自己但凡有點空閑時間就會日思夜想的東西。
舞臺上好像已經有舞者在躍動着,跟着鼓點一步一步都踩在林斂心上,踩得他心煩意亂,踩得他落荒而逃。
他繞着操場找了一圈兒都沒看見溫明徹,懷疑他已經回教室上自習去了,苦笑一聲揭開酸奶的蓋子,仰頭咽下去。
已經不冰了,只有舌尖還能感受到一點涼意,盒子表面的小水珠粘在他手上,還挺舒服。
“你回來得真是時候,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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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