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等齊玢走到近前,時鳶福身見禮, “公子好。”
時錦站在一旁, 齊玢走近了, 就看清他臉上還有些微微的淤青, 不大明顯了。想來是那天李尤那頓揍, 還沒有好全。只是齊玢定是極好面子的人,沒道理頂着這傷痕就宴請客人,那不是明擺着告訴別人他堂堂臨川公子被人打了嗎?
齊玢又擺出那副翩翩貴公子的模樣來, 好像那晚的禽獸不是他一樣。時錦實在連多看他一眼都嫌惡心, 更不願見禮。
齊玢卻沖她笑了一笑, “三小姐,我們又見面了。”
時鳶回頭看了時錦一眼,心中不禁疑惑, 齊玢說話這口吻像是和時錦多熟一樣。
時錦不想讓時鳶察覺到異常,也只好胡亂朝他福了福身,沒有說話。
齊玢也并不介意她的态度, 臉上還是挂着笑意,風度翩翩地朝旁邊一讓,伸出右手做了一個請, “兩位小姐,請。”
這種時候素來是時鳶出面, 她朝齊玢一笑, “公子請。”
兩人客氣了一番, 時鳶也就走在了前面, 時錦連忙跟着她。齊玢就跟在兩人身旁,站在時錦的身邊。
他身上那股檀香味又傳來,時錦不禁想起了那晚,心中一驚,腳下就亂了幾步。
這別苑看起來很新,像是才翻修過的。不似普通的住宅,內裏真像一個避暑的地方,亭臺樓閣,雕梁畫棟,假山林立,藤蘿盡掩。
“久聞二小姐才名,一會兒還請二小姐莫要藏拙,定要讓我等見識見識江南女子的才情。”齊玢隔着時錦,朝時鳶道。
時錦只看着院中的景致,不理會齊玢,免得他以為她害怕好欺負。
“哪裏,都是謠傳罷了。”時鳶謙虛道。
齊玢又看了看時錦,笑道:“二小姐都如此優秀,三小姐只怕也是不差的,一會兒...”
齊玢話還沒說完,時錦打斷他道:“我比二姐姐差多了,書畫樣樣不通,怕是要讓齊公子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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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玢被這一通搶白,也并不尴尬,依然笑着,輕笑道:“那三小姐也必定有其他的過人之處了。”
時錦別過頭,沒再理他。
時鳶在一旁卻聽得心裏驚疑,時錦對她是從來不肯認半句輸的,這會兒卻自己承認比她差遠了,實在奇怪。
但她什麽也沒說,只是朝齊玢笑了笑,“家妹年幼,若有得罪之處,請公子包涵。”時錦對齊玢的敵意,聰慧如時鳶自然能感覺到,這臨川公子只怕自來都是被人捧着的,時錦再以這樣的口吻和他說話,說不得會惹怒了他。
齊玢卻道:“哪裏哪裏,三小姐實乃真性情,在下如何會介意?”
說話間,幾人已經穿過了前堂,到了後院。
後院的景觀更是讓人驚嘆。
只見一方山石立于西北牆處,一渠活水,從石上傾瀉而下,底下是一方清池,池水清澈,養了幾尾活魚。
院中有方池沼,寬約半畝,栽滿了菡萏,一些花已殘,一些花正豔。有一間亭子,躍然于池水之上,上書有亭沁玉。
亭中已坐了三四個年輕公子,三四個年輕小姐。
趙晅赫然在其中。
時錦感覺到時鳶見趙晅在此的時候,明顯松了一口氣。看來她也覺得這裏是龍潭虎穴,輕易來不得。
只是沒見李尤的身影。另外幾個男子都是陌生面孔。
齊玢遠遠地就朝那邊拱了拱手,“子和來遲,諸位請恕罪。”
齊玢身邊的兩位姑娘容貌實在太紮眼,一衆亭內的陌生公子,眼中皆是閃過驚豔,連忙站起身來,一人笑道:“世子去迎佳人,我等豈有怪罪之禮?”說着迫不及待地問時錦二人的身份,“敢問這兩位小姐是?”
這人雖然話說得很客氣,臉上卻顯得急色,時鳶眉頭一皺。
齊玢呵呵一笑,到了近前,才指着時鳶介紹道:“這位是布政右參議時大人家的二姑娘,”說着又指向時錦,“這位是三姑娘。”
齊玢給人的感覺像是拉皮條的在向客人介紹姑娘一般,時鳶忍着不适,朝那幾個男子福了福身,“諸位公子有禮了。”
說話那人連忙伸手準備虛扶,臉上舔着笑,“姑娘客氣了。”
趙晅最近和齊玢走得很近,齊玢要宴請的這些人的身份,他也是大致知道的。這些人是從京城裏結伴來臨川游玩的。随意一個提出來,都比齊玢的身份要貴。
趙晅最初收到齊玢的邀請時,還欣喜難禁,若是通過這次能與這幾位攀上交情,到了明年,說不定就有了另一番造化也未可知。今兒一大清早就過來,随着齊玢将幾人迎了進來。
正坐着,又來了幾位小姐。趙晅也知道,這幾位小姐是臨川幾個小官家的女兒,都是相貌有些出色的。齊玢邀請過來,無非是擔心幾個公子枯坐無趣,便請了幾個小姐來作陪。
萬沒想到,時鳶會出現,身邊還跟着時錦。
原是齊玢認得其中一個人,便做東,又請他認得的那人牽線,将幾人都請過來游玩。
見了時錦二人,趙晅也就明白了,為何齊玢不請幾個伶藝來作陪,原來都是因為時家兩姐妹!齊玢既然想要讓那幾位玩得高興,時家兩姐妹豔壓群芳,正是合适。少不得又要請幾個官家小姐,只是作為陪襯。
果不其然,當時鳶和時錦出現在院門口的時候,身邊幾個公子臉上的驚豔遲遲顯于臉上。
趙晅眼睜睜地看着齊玢介紹時家姐妹給衆人認識,卻難以插言。他心裏焦急,就坐如針氈,卻又不能表現出異樣,想着這麽多人都在,他也在,想來不會有什麽事。如此一想,心中稍安。
時錦卻站着一動不動,冷着臉,沒有說話,也沒有回禮。
時鳶臉上笑着,悄悄伸手戳了戳時錦,提醒她見個禮。她也看出來了,連齊玢對這些人都極客氣,想來他們身份不會低了。且他們說着一口腔圓字正的官話,很大可能是從京城裏來的。
時錦還是不動,只顧垂着眼簾。
她也看明白了,這齊玢約她們來确實是心懷不軌,她沒必要舔着臉上去讨好。就是得罪了,那也是時複該頭疼的事,反正時複對她也不可能再差了。
見時錦如此冷臉,場面一度有些尴尬。換了旁人給他們甩臉子,這些天之嬌子早就不幹了。但是眼前的美人,可以原諒,畢竟冷美人更招惹人啊。
趙晅站在一旁,時錦這副樣子,他并不是第一次見。初認識她那會兒,她也是這樣,見誰都是愛答不理的,極沒有教養的樣子。他也因此素來就不喜她,但後來她不知為何開始對自己死纏爛打起來,對他也就極熱情了。只是後來時錦又變了,對人也開始彬彬有禮,可今兒又變成了那副模樣,趙晅看着,心裏卻并不厭惡,他好像有些明白了,這是她保護自己的方式。
齊玢也沒想到時錦竟然敢這麽冷臉,臉上閃過幾分不悅,但見其他公子都沒多介意,他也懶得打圓場,反正時錦這張臉,任誰都難讨厭起來,美人嘛,任性一點也無所謂。
“快快,請坐。”齊玢又邀衆人入座。
齊玢都介紹過時鳶二人了,這些公子卻沒有要做自我介紹,想來也是不将二人放在眼中的,不過是圖一時之樂。這個道理,時錦能想明白,時鳶就更清楚了。只是也無計可施,誰叫自己出身就是比不得別人。
幾個小姐看着也面生,不知是哪家的。看着也小家碧玉的模樣,相貌很有江南女子溫婉的特色。
亭中本來放着一副石桌石凳,但是這麽多人也坐不下,衆人便坐在木欄椅上。
雖然時鳶和時錦不認得那幾個姑娘,但是齊玢的介紹,幾人也是聽在耳中的,她們爹都不過是小官,自然要巴結兩人,便都輕輕熱熱地見了禮。
時鳶又回禮,時錦想着既是要冷臉,就冷臉到底,便只是點點頭,便坐下了。幾人也不敢作聲。
齊玢依然站着,見還有一人沒來,便問道:“肖世子爺不來了嗎?”
另一個着靛藍緞衫的擡眼說道:“懷瑾一會兒就來。”
齊玢哦了一聲,又連忙吩咐人上熱茶,又上點心。只是點心和茶都放在桌上,也沒人吃。
時錦對面正好坐着趙晅,擡眼就能看到他。他面上帶着淺笑,眸中卻有幾分焦急,她看了看時鳶,難道趙晅也是知道時鳶會來,才趕了過來?
這樣一想,她心裏也不禁着急起來,怎麽李尤還沒來?
正想着,對面一眼尖的,指着院門口笑道:“瞧,懷瑾可不是來了?”
衆人轉頭看去,就見院門口處,踏進來一個身穿天藍襕衫的年輕公子,相貌很是俊朗,膚色白淨,負手而來。雖然面上帶笑,閑庭信步間,卻邁出一股上位者的氣勢來。
齊玢見來人,臉上登時露出笑容,連忙迎上前去,可沒走幾步,就見院門處又踏進來一人,見此來人,齊玢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時錦見了來人,心裏卻長松了一口氣,那笑吟吟的,不是李尤是誰?
亭中衆人皆站起身來,前後幾步出了涼亭,越過了僵住腳步的齊玢,朝院門處迎去,也越過了先進來那人,直直朝李尤而去,走及近前,最前面那人伸手抱住李尤,大力地在他背上拍了拍,大笑道:“幼遲,你怎麽會在這?”
李尤也哈哈笑了兩聲,“文臨,聽說你連兒子都有了!”
那叫文臨的唉了一聲,“你我兄弟見面,何苦提那糟心事。”
李尤笑了笑,又分別和後面的幾人靠了肩。這些人,李尤竟然都認得,還是以兄弟之禮,亭內衆人,臉色一時都一致驚訝。
時錦一開始也驚訝了下,後面就想起來,李尤曾經說過他是從京城裏來的。但這些人身份都不凡,和李尤這麽熟,想來李尤的家世也不俗了。
最驚訝的,莫過于趙晅了。
他認識李尤三年了,以前只聽說過他是從京裏,跟着父親上任來的,具體家中是個什麽地位,誰也不知道。李尤的父親裏崇靖也沒有透露過自己的出身,衆人只當是籍貫在京城,也沒往其他地方想。畢竟如果是出身顯貴,李崇靖沒道理隐瞞,若是那個身份,定能讓他在臨川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現在見這模樣,趙晅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李尤肯定是出身四大家族的李家,且在家族中必屬嫡系,不然不會和這麽多身份顯貴的人相熟。只是不知道為何李尤會跟着他爹來臨川這個小地方,還一待就是三年。
等李尤見完了幾個舊友,先李尤進來的懷瑾一把拉住他,笑道:“幼遲當年被押着出京,想來是怕丢人,這幾年書信中,總也不肯提自己身在何處。今兒我剛從客棧出來,迎頭就碰到了他,你們說可巧不巧?”
幾人在前面有說有笑,後面的齊玢死死地盯住李尤,他萬萬沒想到,這看起來不起眼的小官之子,竟然大有來頭。齊玢神色變幻了幾次,還是将怒氣壓了下去,臉上勉強挂上了笑意。
這時,就聽那個叫文臨的,笑道:“幾年不見,今兒我們怎麽着也得好好喝一杯,幼遲就做東,咱麽找個地方,喝他個不醉不休!”
另幾人聞言,紛紛附和稱好。拉着李尤就要走,完全将齊玢的約忘了,将這地兒也忘了。又興許沒忘。總之幾人就要走。
還是李尤笑了笑,道:“這會兒你們可是有約在身呢,晚點再去也不遲。”
這一來,好像就提醒了幾人。只見他們拍額笑道:“瞧我們,一高興就忘了。也是,”說着轉身對齊玢道:“世子,真是對不住,我們兄弟多年未見,一高興就忘了。千萬別見怪。”
齊玢看了看李尤,就見他一臉笑吟吟地看着他,像是不記得前頭那晚了一樣。
他勉強一笑,“人之常情,應該的。”
幾人也不多理會他,拉着李尤進了亭子。
時錦自李尤進來就一直看着他,他走進亭子,迎上她的目光時,朝她擠弄了一下眼睛。
時錦看着他那怪模怪樣的,心裏噗笑了一聲。看着他們在對面坐下了。
齊玢這才走進亭來,卻沒有什麽心思招待客人了。李尤坐在這,就像他喉嚨裏塞了一只蒼蠅似的,犯惡心,又咽不下去。
他自己很清楚,自己家雖然現在也算顯赫,可是相比這些有幾代人底蘊大家族,甚至王孫貴族來說,真算不上什麽。只怕在他們眼中,臨川公府不過是仗着有個貴妃罷了。
但多年來,齊玢在臨川的生活可謂是自在逍遙,從來沒人敢給他臉子看,自來都是被人捧着的,更別提打得他卧躺躺了兩天,這口惡氣,實在不吐不能活。
但用不着他招呼,李尤他們自己就聊得很熱鬧,甚至連對面的美人都沒心思看了。
時鳶也将剛才那一切看在眼裏,心裏也不由驚訝,這從來不顯山不露水,看着還浪蕩風流的李尤,竟然也是出身顯貴?
果然看人不能看表面,李家在臨川不知有多低調,李大人連宴會都甚少參加的。難怪要李尤到了年紀,卻沒聽說李夫人為他張羅親事,原來是這樣。思及此,她轉頭看了一眼時錦。
幾人說了一會兒,實在覺得旁邊生人太多,話說得不痛快。其中一個和齊玢相識的,便站起來和齊玢說道:“子和,對不住,我們兄弟幾人要找個地方說話,今兒就不多坐了。”
齊玢也站起來,笑道:“瑜榮客氣了,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另幾人便都站起身來,朝齊玢拱了拱手,就要離去。
時錦身邊幾個小姐,見幾人就要走,忍不住焦急和失落,話都還沒說上一句了,可惜了這麽好的機會。
李尤也站起身來,他朝對面幾個姑娘中看了一眼,徑直朝她們走了過去。
懷瑾幾人看着李尤的動作,也甚為不解。
只見李尤走至一個姑娘面前,轉身朝幾人笑道:“這麽好看的姑娘,我可要帶一個走。”
說着俯身就欲拉起時錦。
李尤這話這動作讓背後幾人有些啞然失笑。看來他爹白帶他出京了,幾年不見,幼遲還是一樣纨绔啊,這樣就敢拉着人家姑娘走。
文臨連忙提醒道:“幼遲,這可是正經的閨中小姐,還是臨川哪個官員家的小姐,你可別胡來啊!”
李尤嘿嘿一笑,“我就喜歡她。”
時錦見李尤當着衆人就敢說這樣的話,心底有些甜蜜,又有些擔心,這可是古代啊!
她連忙拍了拍李尤的手,輕聲叱道:“胡說什麽呢?”
時鳶就坐在時錦身旁,時錦這句半是嬌嗔的話,她聽得分明,時錦什麽時候和李尤關系竟這麽近了?
李尤不管她,一把将她拉了起來,說道:“是你自己走,還是我拉着你走?”
時錦瞪了他一眼。
懷瑾幾人在背後看了這情形,心裏也明白了過來,只怕幼遲是認得這姑娘的。便也不說話了。
時錦不忍丢下時鳶一人,便對時鳶道:“我和二姐姐是一起出來的,既然客也做了,自然也一起回去,二姐姐說呢?”
時鳶本就有些坐如針氈,這會兒時錦這麽一說,她看了看對面神色不明的趙晅,點點頭,也站起了身來。
李尤站在一旁不說話。
幾人就一道出了院門去了。
齊玢站在原地,只是口頭相送了幾句。
等衆人身影消失在了院門口,齊玢回過頭,見幾個小姐還在睜着眼睛看着自己,頓時一陣心煩,揮手就讓人将幾人請了出去。
趙晅還留了下來,他不好現在就告辭。
齊玢似乎也滿意他沒有要走,請他坐上了石凳,親自替他倒了一杯茶。又笑道:“他們走了,倒給了我個機會好好招待趙老弟了。”
趙晅笑着應承了一聲,心裏卻明白,自己不過是陪襯,這會兒卻在他這找面子。心中不禁冷笑,這臨川公子,也就這麽回事嘛,在臨川呼風喚雨,出了臨川,狗屁都不是。
再說出去的幾人。
文臨看着時錦,雖然時鳶在一旁,想着兩人是姐妹,應該也沒什麽好避諱的,說不定人家姐妹底下早就什麽悄悄話都說過了,便笑問李尤道:“這位小姐是?”
因時鳶在一旁,李尤只笑了聲,“是時家三小姐。你們看齊玢那樣,我擔心他會對兩位小姐不利,便順便将她們帶出來了。”
時鳶聽了只是笑而不言。只怕你一開始就只想帶時錦出來。她是時錦拉着出來的。
幾人聽了就知道這是李尤的托詞,李尤是什麽性子,大家都清楚,這麽做掩飾,他以前可從來不會。
幾人停了下來,鄭重地對着時錦二人做了個揖,“先前不知小姐身份,多有冒犯,請小姐千萬莫怪。”
他們只是口呼小姐,也不知是哪個小姐,也許将時鳶也算進去了。
時錦連忙道:“不礙事不礙事。”
時鳶沒作聲。
李尤笑了一聲,剛想說話,又吞了下去,只道:“那我便派人送兩位小姐先回去。”
幾人都是坐馬車來的,時家的馬車也還停在一旁,時錦便道:“我們自己坐車回去便是了,多謝李公子好意。”
時錦說得很是客氣,李尤眉頭微微一挑,也沒說什麽,目送她們上了馬車,遠去後,便招呼着文臨幾人走。
懷瑾擠到李尤身邊,撞了撞他的肩膀,“幼遲,說真的,那姑娘是誰?”
李尤嘿嘿兩聲,“還能是誰,我媳婦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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