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不等時錦想明白, 餘如音主仆二人便遠去了。

興許他們只是剛好碰到呢?時錦想。

可是餘如音半個時辰前就從她那走了的,這會兒出現在這, 時錦自己都不相信只是碰巧。何況前幾天她還在時祯那裏見到了餘如音的手帕。古代女子的手帕可不是一般物件,要是給了一個男人,那就算是定情信物。

時錦愣在原地,腦中百轉千回。

下次見到餘如音,再問個明白。兩人怎麽看都不可能,若是時祯還沒成親, 兩人興許還有機會, 但是時祯現在都已經有了家室了, 餘夫人對餘如音的寶貝程度,時錦也看在眼裏, 斷不可能将女兒送去作妾的。

遇到這事,她也是将餘如音當成了朋友的, 眼見着餘如音往絕路上走,時錦也沒心情鍛煉,就直接回去了。

但接下來的兩天, 餘如音一直都沒有來。時錦等着等着倒等來了馮淑離的帖子, 請她去她家做客。

馮淑離是個有趣的人, 時錦是真的想結交的。畢竟她現在活在這裏,不知能不能或者什麽時候回去, 有個朋友, 生活總不至于像現在這麽無趣。

當天時錦得到了李氏的口頭許可, 次日收拾了一番, 便帶着青禾,坐着馬車去了。

馮家的位置有些偏僻,雖然也是高門大戶,但是卻不像時家那樣住在繁華一條街。

到了馮家大門前,時錦在車上等着,趕車的小厮先下去上前叫了門,遞了名帖進去。

等了沒多久,就聽到馬車外面傳來了馮淑離的聲音。

“貴客到來,真是有失遠迎,錦兒快下來。”

馮淑離竟是親自迎了出來,時錦有些受寵若驚。

青禾忙站起來,替時錦打起了簾子,時錦彎腰出去,就見馮淑離穿着一身绛色長裙,等候在馬車下,臉上笑吟吟的。

“什麽貴客不貴客的,我不過就是來看看朋友。”時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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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淑離也笑,朝她伸出手來,準備扶她下馬車。

時錦将手搭在她手上,也不踩小厮墊好的車凳,一下就從車轅上跳了下去。

後面的青禾吓得驚呼一聲,“小姐!”

馮淑離先是驚訝了一下,然後就穩穩地扶住了她。她手上有些力道,不像是一般閨中嬌弱女子。

見小姐站穩,青禾提着的那口氣呼出來,不自覺地拍了拍胸口,車轅這麽高,小姐竟然就這樣跳下去了?

青禾正後怕着,就見自家小姐和馮小姐對視一眼,兩人竟都哈哈大笑起來。

馮淑離拉住時錦的手,“進去說話。”

“我聽我二姐姐說,淑離你和她正在籌辦一個詩社”

馮淑離點點頭,“是這樣的。但是不知道能不能辦起來,畢竟和我們一個年紀的姑娘,要麽就是已經出門了,要麽就在家中待嫁繡嫁妝了。人要是太少,玩起來也沒意思。”說着馮淑離看了時錦一眼,“我正想着,要是這件事有眉目了,要邀請你加入的呢。”

時錦連連搖頭道:“我不行的,我不會作詩。”

說話間,兩人已經過了影壁,進了前院了。

馮家的宅子看着很是古樸,雖說并不精致,但游廊上的紅漆柱子也并不像時家那樣斑駁脫落,看着都是整整齊齊的。廊下沒什麽花草,卻栽了很多庭木,郁郁青青的。看起來很是大氣。

馮淑離勸道:“不要緊的,只是做個耍,大家一起湊個熱鬧,誰也不是大詩人。”

時錦猶豫片刻,馮淑離都這麽說了,就是為了她,時錦也有點想去,再者自己的古代生活也确實乏味了點,去就去,到時候不行就不去了就是了。這樣想着,就同意了。

“你這詩社要是辦成了,我就是去湊個人數也可以。”

見時錦應了下來,馮淑離登時就笑開了。不知為何,雖然她和時錦認識不久,看到她卻總感覺親切,想要親近。

兩人說着話,一路往後院去。

“我都沒怎麽在哪個宴會上見過你,你不愛出門嗎?”

時錦點點頭,她出門都不知道該往哪去。

“以後有空,你就常來我這,別悶在家裏,這麽漂亮的臉蛋,關在家中,我都替臨川的青年才俊可惜。”馮淑離笑道。

“淑離可別打趣我。”時錦輕輕拍了拍馮淑離手臂。

兩人說着話,穿過了三進院子,便到了垂花門底下。正要往裏面走,一個年輕男子,就從裏面走了出來。

“哥哥!”馮淑離叫了他一聲。

一開始時錦還沒反應過來這男子是誰,等看到他十分英俊的和馮淑離有幾分相似的臉,便一下反應了過來,這就是馮琰了。

見到妹妹,馮琰繃緊的臉裂開來,“妹妹。”

馮淑離一拉時錦,朝他笑着介紹道:“這是時三小姐。”

馮琰這才将目光轉向時錦,微微一點頭,“時三小姐。”

時錦微微屈膝見禮,“馮公子好。”

馮琰又看向自家妹妹,“那妹妹你好好招待貴客,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時錦不自覺地回過頭看了一眼馮琰離去的背影,馮淑離見狀,打趣她道:“怎麽,看上我哥了?可惜了,他前兒定親了。”

時錦搖頭笑道:“我知道他定親了,餘小姐是我的手帕交。”

馮淑離聞言,哦了一聲,“瞧我,忘了,餘小姐肯定和你說了。”

時錦點點頭,馮淑離笑了笑,倒是沒有多說這個。

說到餘如音的親事,時錦未免有幾分尴尬。這事雖然她還沒确定,但不管怎樣,她都只能緘默其口。

到了馮淑離住的院子,只見院中四處擺着各色菊花,多數已經吐出芳蕊,層層疊疊,傲然挺立。

“淑離這麽愛菊嗎?”

馮淑離笑道:“本來不是很愛,但我哥四處幫我帶回來,都是極好看的品種,我就越看越喜歡了。”

時錦笑道:“你哥哥對你可真好。”

時湛的名聲在臨川城中可謂是如雷貫耳,馮淑離自然也是知道的。聽時錦這麽一感嘆,只當是時湛對時錦并不好,也不好再多說自家哥哥,便轉了話頭道:“這些都是珍稀的品種,錦兒看可有喜歡的,喜歡的話,可以送給你。”

時錦看了一圈,搖搖頭,“我是個俗人,不懂花的,花到我手中就太可惜了,還是淑離自己養着。”

馮淑離笑道:“錦兒天仙一般的人兒,怎麽會俗?那下回菊花盡開的時候,我在邀你過來賞菊。”

時錦說好。

說話間,兩人進了房。馮淑離的房間布置極簡單,也沒什麽擺件,牆壁上漆着黃漆,顯出木頭的原色,地板并沒有鋪地毯,也是暖黃色的木地板,窗下放着兩盆文竹,看着既淡雅又溫馨。東北牆角下放着一只巨大的白瓷缸,裏面插滿了卷軸,西北牆是半牆都是書。這房間看着倒不像小姐的閨房,反而像住着個書生。

兩人剛坐下,一個丫鬟就上了兩杯茶。

“這是我自己炮制的菊花茶,你嘗嘗。”

時錦端起來,一股菊花香撲面而來。她淺嘗了一口,微微有些苦澀,但是菊花香氣沖得口鼻都是。

“要是我天天喝淑離這菊花茶,說不得身上就能帶上一股菊花香了。”放下茶杯,時錦笑道。

“那可真要試試,你看我這滿院的菊花,白凋謝了可惜,用來做個香美人才有意思呢。”馮淑離笑道。

“淑離盡打趣我...”

兩人說說笑笑,一上午很快就過去了。又來了幾個小姐找馮淑離商量詩社的事。

時錦見馮淑離有事要忙了,就欲告辭。

“也不是別的事,錦兒才說要來加入,這會兒剛好,先和我們熟悉熟悉。”

時錦想着也是,回去也是躺着,便留了下來。

不一會兒,幾個小姐就笑語歡顏地結伴進來了。

來的人時錦都認識或見過,時鳶和李姝也赫然在其中。

見時錦在這裏,時鳶明顯有些一愣。

“三妹妹什麽時候過來的?”

時錦道:“飯後就來的。”

馮淑離笑道:“三小姐也要加入我們詩社呢。”

時鳶聞言,看了眼時錦,笑了笑,“三妹妹果然還是給淑離面兒。”

時錦沒作聲。

馮淑離不明就裏,笑道:“今兒我邀請三小姐,三小姐本來說自己不會做詩,就婉拒了,我就說都是一塊約着玩,也未見得哪個就是大詩人了。”

“三小姐不會做詩,幫我們侍筆也行啊。”馮淑離話音未落,就有人搶白道。

說話人正是李姝,只見她眉頭微挑,臉上帶着幾分嘲諷。

李姝性子一向有些驕縱,馮淑離也并不知時錦和李尤的事,這會兒便打圓場道:“侍筆的丫鬟不知幾何呢,哪裏要勞三小姐大駕。”話畢又連忙轉話頭,“怎麽今兒你們約好了來?”

李姝又道:“我們本來是想約到茶樓去的,是我想到馮姐姐這的菊花開了,便提議來姐姐這。”

馮淑離指了指院中的菊花,“開了一些,本想着過些日子開得更好了,再邀你們來看呢。”

時鳶看了看馮淑離背後的時錦,只抿着唇不做聲。

馮淑離又連忙讓幾個小姐進了抱廈坐下了。

不知是刻意還是巧合,李姝坐在了時錦身邊。

丫鬟們又上了花茶,幾人閑聊了幾句。

時鳶和馮淑離顯然是這詩社裏面重要骨幹,兩人坐在一起,商量着詩會事宜。可能花不了多少錢,但是茶水筆墨場地總要花費一些,便商議着一人該出幾兩銀子,場地選在何處等事宜。

時錦坐在一旁聽着。

“你是個什麽身份,也敢攀想我二哥?勸你趁早死了這份心,就你這樣的身份,還想進我們李家的門,別做夢了!”

正當會兒,李姝突然湊到她耳邊,低聲又狠厲地說道。

時錦轉頭看向她,就見她滿臉堆笑。若不是眸中的冷意,還以為是兩個小姐在交耳私語。

“我是什麽身份,你二哥又是什麽身份?”時錦反問道。

李姝收起笑,“別裝糊塗,我們這樣的門第,你高攀不起的,還想野雞飛上枝頭,趁早識相點,別纏着我二哥。”

時錦也笑,“你二哥的事,想來也輪不到你來管,我的事,就更輪不到你管了。”

大概是沒想到時錦竟然敢這麽和她說話,李姝愣了愣,随即反應過來。

“什麽下賤胚子,敢這麽和我說話!”

李姝一激動,音調也顧不得控制了,十分大聲地就嚷了出來,正在讨論的人都停下來,朝她們看了過來。

李姝嚷出來後,就發覺了不對,見其他人都看了過來,冷哼了一聲,轉過臉不說話了。

“怎麽了?”馮淑離連忙問道。

時錦勉強笑了笑,“李小姐在跟我說故事呢。”

其他人也不是瞎子,剛剛李姝針對時錦也看在眼裏,這會也明白李姝是在罵時錦。但時錦沒有跟她計較,反而給她找了臺階下,衆人也就識相的沒有戳開。

時錦面上雖然笑着,心裏卻窩火得很。她是李尤妹妹,時錦也不可能當衆和她鬧起來,這筆賬,定要跟李尤好好算算。

因出了李姝這事,馮淑離也擔心時錦再坐下去難堪,便匆匆結束了。

幾人出了馮家大門,各自的馬車都在外邊停着。

“三妹妹,一起回去嗎?”時鳶問道。

時錦搖搖頭,“二姐姐先請。”

時鳶也就不再多言,上了自己馬車,就去了。李姝瞪了一眼時錦,也走了。

等幾個小姐都走了,馮淑離走至時錦身邊,“錦兒,你沒事。”

時錦知道她問的是李姝的事,她搖了搖頭,李姝雖像個真正驕縱壞了的大小姐,說話沒有分寸,但是她的态度,未嘗不可能是李尤她娘的态度。

李尤已經五六天沒來了,也沒有一點信息,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事,他要消失二十天,難道是回京了?

一旁的馮淑離見時錦心事重重的模樣,也就不再擾她,将她送上車去了。

時錦回到府時,已經下午酉時了。

剛到院,綠晚就迎了上來。

“小姐,老夫人那邊傳了消息過來,說臨川公子明天請您去游湖,新衣裳已經送過來了,說讓您明天穿着去。讓您準備好,巳正,臨川公子就派人來接你。”

時錦聞言,一句話也沒說,徑直進了屋。

綠晚不明就裏,連忙看向青禾。

青禾大概知道是什麽原因,但這事,作為丫鬟的,也無權置喙。

時錦換了衣裳又洗了臉,上榻躺下了,這才開始思量。

這時老夫人是怎麽回事?時複賣女,她就賣孫女。本來還看着時複要送她進宮的心思好像淡了,還挺歡喜,這下老夫人又要将她送進臨川府去。還巴巴地送來了新衣裳,她穿來這麽久,老夫人就送了兩次衣裳給她,還兩次都是因為臨川公子。真是可笑,時複都已經是一方大員了,還想往上爬,還不走正途的爬,果然人的貪欲最可怕。

青禾和綠晚見時錦躺在榻上,雙眼緊閉,只當她是累了,就悄悄下去了。

聽到關門聲,時錦也沒有做理會。

也許,該去和李氏商量商量。

時錦思及此,霍地起身,獨自一人朝李氏院子走去。

進了李氏的院子,院中沒見着人,剛走到庭中就聽房中傳來時複的聲音。

“我告訴你,錦兒的事你別管,我是她親爹,我還能害她嗎?餘家那邊我自會想法子回絕了,剩下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虧你還能說出親爹二字,你要是真不想害她,就讓她嫁到餘家去!”

房內的兩人還在争執,時錦愣在庭中。

時複這樣子是不想讓她嫁到餘家去,他不是已經打消了送她進宮的念頭了嗎?為何還要阻止?

時錦一下就聯想到明天的約上去。老夫人是時複親娘,時複要做什麽,可能不會告訴李氏,但是肯定會告訴老夫人的。說不定明天的約,就是在時複的授意下,老夫人才這樣關心。畢竟母子同心。

房中還在争執着什麽,時錦沒有聽進去。李氏的出身她是設定過的,娘家現在已經完全說不上話了,時複說話都不是商量的口氣,而是命令。

時錦轉身慢慢走出了李氏的院子,她終于意識到,自己潛意識裏,一直在依靠李氏,覺得李氏會幫她擺脫那些困境。但是可能這樣根本就行不通。

她緩緩捏緊了手。

次日。

早早的,老夫人就派了碧蓮過來,說是碧蓮手藝好,過來替她梳妝。

時錦也沒拒絕,坐着讓碧蓮打扮了。

時錦本來什麽脂粉也沒有,連像樣的首飾都沒幾樣。

但碧蓮帶了脂粉過來,又給她梳了鬓,還将帶來的幾樣首飾給她戴上了。

老夫人送來的衣裳,是件粉色的綢子裙子,時錦看來,沒覺得它多好看,就是料子看起來很富貴。

“好了,三小姐。”

碧蓮将她打扮好,便催着她出門。

時錦站在西洋鏡前,朝鏡中左右看了看,鏡中的臉,濃妝豔抹的,她笑道:“姑娘打扮好了,該出門見客咯!”

碧蓮站在她身後,聞言只是不做聲。

時錦快走出垂花門,碰到時鳶從另一邊過來,想來是才去老夫人處請安回來。

“三妹妹這是要出門?”時鳶見她難得做了盛裝打扮,問道。

時錦點點頭,“對呀,老夫人命我出門會客。”

時鳶看了看她頭上的幾只金簪,她見過,在老夫人那裏。

時鳶又牽起嘴角笑了笑,“那三妹妹出門小心。”

時錦點點頭,她興致不高,也不想說話,便過去了。

出了大門,一輛看着頗華貴的馬車已經等候在時府外面了。

時錦看着那輛馬車,嘲諷一笑,就算她沒有設定過時家最後的結局,她這會兒也能想象得到了。連嫡女都像養了個瘦馬一樣,巴巴地送去給顯貴之人,這樣的人家,氣數到頭的那天還會遠嗎?

趕車的是個年輕小厮,見她出來,連忙從車上跳了下來,将車凳放在了車轅下。

青禾擔憂地看了時錦一眼,見她面色緊繃着,也不由緊張起來。

時錦将心裏的屈辱感壓下,一步一步地朝那輛馬車走去。到了近前,她突然從腰間扯下汗巾,朝臉上胡亂抹了幾把。也不要青禾扶,自己重重地踩上車凳,彎腰進了車廂去。

車廂裏坐着一人,他穿着一身月白衣裳,頭發用玉冠束得整整齊齊,手裏捏着一把折扇。聽着外面的動靜,知是一人上了馬車來。她伸手拉開車簾。看着那只蔥白若玉的纖手,他就猜到來人是誰。

“三小姐。”

看到彎腰進來的人,他挂着的和熙的笑意頓時僵在了臉上。

進來的确實是時錦,只是她臉上的妝容都糊成了一團,美麗的容顏已經掩蓋在糊亂的妝容下,特別是口脂,已經抹得半張臉都是。

齊玢從來沒見過這麽吓人的一張臉,不自覺就是一僵。

時錦好像沒看到一樣,她朝齊玢咧嘴一笑,“齊公子。”

驚吓了一瞬,齊玢就回過了神來,他又露出翩翩笑容,“三小姐的妝容真是別致。”

時錦啊了一聲,“別致嗎?”說着她又抽出汗巾朝臉上抹了抹,“真熱。”

說着時錦一屁股就坐在了另一邊。

一路上,齊玢好似完全不介意她的妝容一般,還是說說笑笑的。

時錦也并不着急,她這就是故意的,齊玢不是傻子,當然也知道。

但她不相信,對着這樣一張臉,齊玢還會想對她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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