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清風舞,鸾曲歌,酒微酣,人未醉。

蒼澤宮的君留水榭上,端坐着一黑一白二人。兩人如知己好友般,執杯談話,藍天荷花,漣漪玲珑。

談到沈家以及邊疆消失的沈沐一事時,葉浮骊淡然,“皇上若下了決定,那麽,臣也不會再多說什麽。手狠并不代表心狠,心狠并不能取代天狠。若是思考是人生必行的道路,那麽,行動便是人生絕無僅有的歸途。沈沐身為邊疆之将軍,身負重任,如今消失無蹤,其目的不難猜,也已經非常明顯了。”

沈家如今表面平靜,內裏波濤洶湧,再加上淑妃娘娘和宮顏的無知鼓動,還有莫名中毒的麗帝姬以及如今失蹤的義子沈沐,都可以看出,沈家的末路不遠了。但是,沈沐之所以會消失,甚至丢下重要的邊疆,一是可以看出,邊疆已經交給了足以鎮守衆人之人,另一個就是,沈沐在緊逼沈家覆滅。

這覆滅的原因,想來應該是仇恨吧。只是沒想到,沈沐竟然會對沈家有這麽深這麽重的恨。至于是什麽仇什麽恨,天下間也就只有沈家的人知曉了吧。不過,這并不妨礙沈家可以覆滅的救命稻草,相反,沈家必滅!

葉浮骊淺笑,與相裏九華互敬,“沈沐若怕死,不說一事無成,那将是必敗無疑。而如今他以一命逼迫沈家覆滅,雖敬重但無可奈何。”

沈沐早已經死去了,就在邊疆易主的那一刻。而他以一死的夙願,求沈家覆滅也毫無用處,沈家如今雖死了一個沈浩天,但是…沈家還在啊,連根基都不曾被觸碰過。

只不過…….

葉浮骊望着杯中酒,眸光凜冽,仿佛看盡千秋塵世。

只不過,沈浩天真的死了嗎?就算沒有死,沈家卻也是要覆滅的,如今只是早晚而已。

相裏九華似乎在思索葉浮骊的話,随後一飲而盡,“原因不用找了,沈沐的事情交給孤。”

“豐國與迦國聯姻,派使者送喜帖,葉卿說,孤該派何人送去賀禮呢?”相裏九華低聲開口。

為自己倒了一杯酒,聞着淡淡酒香,賞着這碧波蓮池,葉浮骊淡雅風清,“自然是身份高貴之人,不然,豐國可能會借題發揮。”

又不動聲色的将皮球踢回去了。

頑皮。

相裏九華微微扶額,把玩着酒杯,沉俊的臉上卻是面無表情,“號稱鼎世六陌,孤瑕國的傾世雙璧,民心中的公子浮骊,先帝等人贊賞的斐蘊候,六大世家之首,這神仙般的人物,孤派去可會失了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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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浮骊額首,“自然不會。”他不為所動,自信從容。

相裏九華繼續道,“孤之弟,也會随之前往,到時候候可不必在意,送上賀禮後,便随意吧。”随後輕聲說道,“他們不會頑皮的,候不必擔心。”會手忙腳亂。

至于為什麽後面的話不說出,是因為相裏九華知道,這四個字永遠都不會出現在葉浮骊的身上

在葉浮骊的身上,可以出現自信淡然,從容高雅等等詞語,但手忙腳亂、怒氣沖沖等詞語,是絕對和斐蘊候葉浮骊絕緣的。

葉浮骊微怔,随後淡笑,“臣遵旨。”

相裏九華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葉浮骊察覺到,笑問,“皇上可是有煩心事?不妨說出,臣或許可以提點一二。”居然将為皇上分憂的話,說成是提點一二,斐蘊候一向溫和,今日是怎麽了,變得如此大膽了。

相裏九華轉頭,用那雙覆蓋後緊逼的雙眸注視着葉浮骊,随後緩慢開口,“候,你是不是心情不好?還是,棋下的不好?”

葉浮骊垂眸,“回皇上,臣很好,只是少了一個可以對弈的棋逢對手罷了。”聲音裏聽不出任何失落,很平靜的講述着尋不得的對手。

“哈,是這樣嗎?”葉浮骊微微點頭,那相裏九華也就不再理會,“帝姬生了病,到時候也要去豐國治病,必要時希望候能照顧一下。”

“原來便是此事困擾皇上啊,一切交給臣,不必擔心。”葉浮骊的聲音裏好像掠過一絲笑意。

相裏九華裝作沒有聽到,“就是交給你才擔心。”

“皇上,不信任我。”不是問,而是肯定。但饒是如此,葉浮骊依舊笑容滿面。

相裏九華不慌不忙,仿佛泰山崩于前不改色般點頭,“有候這樣的人,孤不得不趕盡殺絕。無論候最後選擇哪方,又或者只是在追尋自己的路,孤都可以明确而認真的告訴你。”

相裏九華放下酒杯,面無表情的注視着眼前國士無雙的公子浮骊。

“六大世家,孤,一個不留。瑕國之上,在孤的統治下,不需要存在什麽世家,更何況,是所謂的六位。”

語氣孤絕,渾身散發的寒氣冰封三尺,內斂卻是無情殺氣。

葉浮骊沒有被吓到,而是斂眸輕笑,“那皇上打算将骊留到什麽時候?”

相裏九華知道葉浮骊不會動容,随後輕靠着椅子,“至少…..無趣,不知孤可有幸做一回候的棋逢對手?”一揮袖,空蕩蕩的桌子中央便出現了棋盤棋子。

相裏九華執黑子,葉浮骊執白子。

葉浮骊一點都不給面子,滿是嘲諷,不複溫和,“你,不夠資格。”竟然連皇上都不叫了。起身告退。

“臣,會即日啓程。請。”

聽着遠去的腳步聲,相裏九華并沒有為剛剛葉浮骊的嘲諷和不敬而動怒,因為,葉浮骊已經将棋局留給他了。

在相裏九華的眼前,正是讓他失望之極的收官之作,亦是這一切的□□。而這一切,都在葉浮骊逝去的那一天明了。

原來,從很久以前,葉浮骊他…便一直在等待着,如今只不過是安然解脫罷了。

暗夜無光,漫漫黑夜中,獨留滿目悲戚,唯風相送。

“齊钰,我來看你了。你在那邊過的可好?”依舊白衣,依舊容顏。葉浮骊燒着紙,葬送昔日的故人。

曾經,他是個四海為家的旅人,無人惦念,無人知曉,直到遇見了齊钰。

曾經,他有過很多的名字身份,一直到今日,他所說的話都是假的。

曾經,他等不到齊钰,如今他依舊等不到齊钰,只留下一株紫薇花,飄搖天涯,愛恨散去。

曾經……

很多的曾經,将他隐藏的神秘而有着太多不為人知的過往,如今的他,幾乎都要忘卻那昔日的曾經了。

望着滿是塵埃的墓碑,葉浮骊笑的淡然,“齊钰,明日我便要去豐國游玩了,日後可能都不會再為你燒紙了,希望你能忘了我。葉浮骊,不過驚鴻而已。”

風卷起火星點點,無聲遠去,仿佛在送行又仿佛在留戀。

葉浮骊輕笑出聲,“緣來緣去,我實在不喜歡。若是緣,便改适可而止,過了度,自橫消失,袖手旁觀非但解決不了問題,還會讓自己陷入愚蠢的悲慘時間罷了。”

“我的時間只能我自己支配,正如那不該有的感情,任其自由泛濫下去,或意外,或逃避,或遺憾,到那時候,便是癡愚了。”

“你說,信念、夙願、理想值不值得以性命相換!沈沐,将自己逼入了死路,而相裏九華更是太過相信我了,不然,他怎會将帝姬交給我來照顧呢。”

“看看這天下,何處不是棋局。相裏九華信任我嗎?答案他剛剛已經說了,他不信任我,甚至要鏟除六大世家,只因阻擋了他的腳步罷了。而将帝姬交給我的原因嘛,禍國之人,雖安得身卻安不了心啊。…對所有人的人永遠保持懷疑的心,這對于帝王來說,是好之,尤其是對相裏九華這樣,最後将會一無所有的人。”

“這樣的皇帝,最後可以舍棄一切,只因,他無法回頭。這條王者之路,這條充滿着權力的作惡的路途,他将永遠找不到回首的歸途。”

“人心陰險邪惡,隐隐秘密,拐彎抹角,真僞難辨,更何況是上位者的心呢。”

“從他拜托我照顧他人的那一刻起,就說明了他的手伸不了太遠,甚至連瑕國都無法全面料理。從這一刻開始,他會後悔,會犯錯,甚至會将自己逼死。…又或者,他将會清醒,明白的快速動作,知曉後悔無用,那便不準自己犯錯,将自己解救出來。這樣的相裏九華,該會如何抉擇呢?”

“那盤棋局,是我和他下的第一盤,唯一的一盤,也将是最後的一盤。而我留給他的,将是無解之棋局。到那時候,他将會寂寞,到死都不得解脫。”

紙随着風遠去,而葉浮骊也不再說話。只安靜的注視着墓碑,雙眸仿佛穿透墓碑,看見了遠方的某人,嘴角一抹,清冷如斯。

你,會如此愚蠢嗎?相裏九華。當你一旦選擇行至此路時,便注定了你的松懈,那時候的瑕國,還存在嗎?那時候的相裏九華,還當真存在嗎?

齊钰,你恨我嗎?将本該是你的江山拱手送給了那個不過廢人的相裏九華。

齊钰,你是恨我的,我知道,但是,就算你恨我又如何,你已經死了,但你依舊鮮活的生活在過去,不曾遠離。為你最愛的國家抛頭顱灑熱血,這不是你的心願嗎?你,雖恨我,但是你仍然要感謝我。

齊钰,你要記得,要永遠記得,無論生死,你都要感謝我。而我,會将你的感謝和恨,當做雲煙,散入瑕國,讓你永遠守護着你心中最愛的任何人事物。

葉浮骊站起身,淡然的陪伴着墓碑,随後,猛然轉身,披風飄起,人遠去。

這一路,将是我之終途。

是我為自己選擇的路,因為——

我…想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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