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三十一章
餘笙流露出的對年殊昀的心疼,僅是稍縱即逝。
她自己是不願承認的:她到底是一個多麽矛盾且陰暗的人,那些所有掩在無暇外殼下的污穢,正在攪和融化,逐漸變得更加的不堪。
從內裏開始腐壞。
她因着自己心頭帶着的傷,看不慣別人的任性妄為與自由縱然,更見不得別人能這麽輕便的就收獲了自己費盡心思也得不到的一個點頭;因着自己的自私和衰暗,總是見不得別人好,起碼不能比自己活得好。
要麽同在枝頭高唱,我站得比你高,嗓子比你清亮,引得更多人的駐足觀望;要麽就同在陰冷肮髒的臭水溝裏,一起羽毛凋零,靜待死亡。
哦,不對。
哪怕是死去,也得是我較你更體面些。
這不單是餘笙的內心,這還是世人的翻面,更是這千瘡百孔人世間的悲曲哀歌。從人心裏傳出,再飄進另外一個人的耳朵裏。
餘笙阖上眼睛,手腳一同蜷縮起來,連腦袋都耷拉着,想要夾塞進臂彎間的狹小縫隙裏,拼盡全力的靠近胸膛,在那铿锵裏感受跳動,貼緊震動的共鳴。
也不知是想像穿山甲一樣,用堅硬的外殼來保護柔軟脆弱的內裏,還是僅是想盡力的護住一顆破碎風幹的心。
不是怕被微風吹散開,而是包裹起來,就不會被任何人看見了。
這是嬰孩在母親子宮裏的姿勢。
這也是她自以為最安全,最具有守衛性的姿勢。
餘笙的世界裏,從來都是只有她自己一個人。
不是年殊昀走不進來,而是她不願放他進來。
但即便是這樣,餘笙還是防不住那如影随形的噩夢。
餘笙從那之後再也沒碰過雜志和小說,她也是自那時侯戒斷了漫畫書,長到如今的年歲,她都再也沒有碰過一張圖畫,那些設計圖稿更是她心裏永遠拔不掉的刺。
一根一根的刺底下,都是鮮血臼臼的傷洞,永不會愈合。
餘笙的閨蜜,安筱,大大咧咧的姑娘,風風火火的就要去學藝術,她是知道餘笙一直以來都對這些很有興趣,也是在閨蜜的聳動下,餘笙動了心。
但那時候她的心死了。
餘笙只是輕輕對閨蜜搖了搖頭,忍着不去看閨蜜透着失望的雙眼,順帶着抽回了被閨蜜握緊的手。
餘笙的手指尖抖得厲害。
她又聞到了那股血腥氣。
在鼻間萦繞,久久不散去。
閨蜜去參加了藝考培訓,餘笙還是坐在自己的一方小書桌前,埋首在小山高的試卷題冊裏,每天家和學校兩點一線,兩套校服一洗一換。
那雙眼睛不再追尋色彩斑斓,隐在日漸加厚的眼鏡片後,早已失去了大半的光彩。
灰敗得就像她灰頭土臉的整個人一般。
母親在飯桌前拿着餘笙帶回家的考試排名單,左看看右瞅瞅,端詳了許久,眉梢眼尾掩不住萬分喜悅,嘩啦啦的甩着排名表,薄薄的一張紙被她抖得分外響動。
母親一邊啧着舌,手指尖用力的指戳着名單上密密麻麻排列整齊的分數,感慨了一句,“我說什麽來着,少把心思放在亂七八糟的事情上,這不,成績立馬就上去!我看比補課還管用!”
餘笙冷着一雙眼靜看母親眉飛色舞,唾沫星子亂飛,手裏抓的成績單燙手一般的被抖動着。母親眼角的魚尾紋都被咧上天的嘴角給擠得更明顯了,眼看那張排名單被揮舞到了餘笙的眼跟前,只覺得翻飛得讓人眼花,颔首往後躲了躲,繼續默不作聲的扒着飯。
“說吧,這次想要什麽獎勵?”母親難得慷慨大方一次。
餘笙愣了愣,沒想到母親會這樣說,随即搖了搖頭,“不用了。”
母親不耐的啧了一聲,聲音從牙縫裏擠兌出了尖銳刺耳的效果,“裝什麽啊,老餘,你等一下抽五十塊錢給她”母親突然偏過頭對她身邊木讷夾菜吃的父親指派了一句,“別又亂買些什麽,再讓我發現了有你好看的。”
語氣刻薄尖酸,薄薄的嘴皮子上下翻動,腮幫子一鼓一癟,顴骨更顯挺高。
餘笙每聽到一個字,握着筷子的手就扣緊一分,手上的青筋都已經盡數暴起,緊貼着筷子的指腹早已青紅一片,泛着灰暗的色澤,就像餘生此刻的心情。
這就是她的親人,最至親的人。
後槽牙被她咬得一陣鈍痛,那股狠勁從腮側擴散到牙後,再一沖到太陽穴,從兩邊彙聚到眉心,在眼前爆開一片白光,餘笙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真不用。”
“不知好歹。”母親翻了翻眼睛,将排名表拍在了桌子上。
餘笙将筷子貫在了碗邊,一邊起身一邊撂下一句“我吃飽了。”便往房間走去,母親緊跟在身後的那句“甩臉子給誰看啊”還沒說完,就被餘笙陰狠的一句話給生生打斷了。
“你當你施舍乞丐呢。”餘笙明明臉頰上還疼着,但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就是看不慣母親一副自鳴得意,高高在上的樣子。
互相傷害吶。
不可避免的,又是一巴掌扇過來、
母親狠絕的巴掌,父親裝聾作啞的背影,貫穿了餘笙的整個高中生涯,亦或者再放寬點,是整個人生的前半部分,以及每晚每一場的噩夢裏。
父親在後來還委婉的提到過別家的孩子,挽着父親的臂膀親親昵昵的走在街上,明白的暗示了餘笙。彼時餘笙蜷縮着腿歪在沙發上玩手機,聽到這番帶着羨慕的話後,足足冷清了三分鐘才擡起眼皮看向父親。
一個冷笑。
連個語氣詞都不願哼出來。
餘笙是個有些孤獨慣了的孩子,從小就不親近父母,長大了之後,更是不願親近了。
她明明身處在茫茫人海裏,明明有人駐足想與她對視交談,但她都是看着別處與那人擦肩而過。
餘笙将手腳打開了些,緩慢的抹開了臉上延綿不絕的淚痕,在黑暗中睜大雙眼,又用最舒緩的力度閉上了眼睛,連續幾次,倒是沒能把瞳孔上附着的淚液拂開,反而是刺激得更多了。
餘笙從床上起來的時候,年殊昀依舊是閉着眼睛,睡着的狀态。
她踮着腳一點一點走向洗漱間。
在餘笙掩上門的那瞬間,她才能放開了的大口喘氣,卻絲毫沒有好轉。
更覺得窒息了。
昏昏沉沉間,餘笙只能先扶着牆。
依舊沒有好轉。
連帶着手肘一起撐在了冰冷的瓷磚面上,冰冷的觸感自碾壓的那一處擴散開來,激得手指尖都如泡在冰水裏般的顫栗。
她如失了重心似的,任額頭重重砸在手背上,瘦骨嶙峋,硌得痛極了,微微咧開嘴,放一口熱乎氣出去,就想這麽把痛楚随着呼氣一同壓出體外。
但這是疼,不是氣,肺裏能過氣,喉間能頂氣,唇齒能送氣,但一顆心,學不會如何排暢。
餘笙反而在這苦痛過後的清明中沉淪了。
神使鬼差的就将額頭抵得更緊了,仿佛要把整個人壓碎在自己的手背上。
不适和酸麻教她不自覺張大嘴呼吸,熱氣一縷一縷噴在瓷磚上,不多會兒就凝出了一片水珠,還有些溫熱的氣兒沒完全散掉,又反彈回來撲到了餘笙的臉孔上。
溫得她眼眶濕潤。
餘笙終于支撐不住了,緩慢的松了扣在光滑瓷磚面上的手指,身體迅速滑墜下去,手指尖子劃開了剛剛的一片水汽,濕漉漉的拖開了好長一段水漬,就同餘笙此刻臉上的淚痕如出一轍。
整個肺部和喉管好似下落不明,倚靠本能吸進去的空氣在整個身體裏肆意流竄,如過電一般帶着酥麻感就沖上了天靈蓋,下路直接壓在了緊繃的小腿上,擴入了每一個毛孔裏。
胸腔裏的缺氧感将餘笙牢牢的釘在了原地,即使保持着蹲姿着實讓她難受,但她依舊不願起來,就這麽蜷縮着,好像縮着縮着就能消失不見了似的。
餘笙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嗓子也越發癢起來,強忍着頭昏擡起下巴揉了一把眼睛,但看到眸中的世界宛如被調亮了顏色,刺目的光亮,跳脫的色彩直接炸裂在了她的視網膜上,與腦中霓虹的一片交相輝映。
她的煙瘾又犯了。
餘笙神經緊張過後就極容易犯煙瘾,那些飄渺無形的煙霧,那些尼古丁的氣味,就似一雙有魔力的手,不緊不慢的帶着她進入天堂,輕柔的撫平她身體裏每一寸的疼痛,盡數帶走她的凄苦悲涼、頭暈目眩,舒緩她繃緊的神經,溫熱她将死冰冷的心。
在煙草氣味混着空氣進入肺部的時候,餘笙才能聽到來自胸膛裏那物什的第一聲铿锵跳動。
才算作是活過來了。
餘笙的目光敗落着,兜轉了幾趟終還是落定在了洗漱臺的抽屜上,她早已是神志不清了,更是不會想起來她的煙已經被年殊昀拿走了。
她還是猶豫着的,遲鈍着的,挺直了些背,身體還沒作出反應,一雙手率先伸了出去,搖搖晃晃間餘笙就撲倒在了瓷磚地面上。
也顧不得此時的自己有多狼狽,餘笙撐着地踉跄了着,磕磕碰碰的夠到了抽屜邊沿,本還因有期許而散發出光彩的雙眸在看到拉開抽屜裏的光景後,瞬時就呆在了那裏。
如熄滅的燭火,瞬時暗淡了。
一眼就能看明白的幾件東西中,只有一個火機,在角落裏還躺着一個被捏扁的煙盒,餘笙不死心的咬緊嘴唇,顫微微的把煙盒夾出來,開口朝下,晃了晃。
空空如也。
就像餘笙此刻失魂落魄的一顆心。
這種燃起希望又被殘忍澆滅的感覺是餘笙所不能忍受的,就像幹渴無比的沙漠旅人在精疲力竭後,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逐漸消逝的海市蜃樓。
那是一種将生之希望撚滅的悲涼。
作者有話要說: 每一章的字數都不是很固定,但平均一下都是差不多3000+的,寫的開心就停不下來了
希望大家食用愉快
同類推薦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

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拍賣盛宴上,擁有絕佳體質的少女被開出天價,人人哄搶。
陡然間,金色牢籠中的少女睜開眼,寒芒四射,懦弱不再。
她一朝穿越為神醫府人人欺淩的廢柴三小姐。
經脈俱廢,不能修煉?怕什麽,她是絕世神醫,這點傷根本不放在眼裏。
爹不疼,娘不愛,人人算計?哼,她有空間在手,靈寵無敵,小小納蘭府翻手可滅!
容顏醜陋,沒人要?眨眼恢複傾世容顏
且看她一路破除萬難,走上巅峰

軍爺,今天套路了沒
被父母逼婚,她随便拉了一個相親對象閃婚了,然而卻沒想到弄錯人,領完證後才發現自己嫁了A市第一軍閥世家的大少爺,權傾京城、尊貴霸道的太子爺司徒昊!OMG!他到底看上了她哪點啊?現在要後悔還來得及嗎?“你覺得我們再進去換個證可能嗎?”她小心翼翼的問道。男人挑了挑眉,“你是想剛領完證就變成失婚少婦嗎?”“可是……”“一年時間!簡雲薇,我們給彼此一年時間,如果到時候還是不能接受,那麽我們就離婚!”男人認真的說道。然而,一年時間不到,她就發現了,原來他娶她,真的是別有用心……“上校大人,我們離婚吧!”她将一紙協議甩到他的桌面上。男人一怔,唇角勾起一抹邪魅,“軍婚不是你想離,想離就能離!”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上錯賊船,被坑了,面對這個徹夜索歡、毫無節制的男人,她期期艾艾,“上校大人,我錯了,今晚求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