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門前遲行跡,一一生綠苔(1)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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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翰自那晚的放縱後,再沒心境給澧蘭寫信,他不知道該寫什麽好。他接到林氏電報那天,本來正在給澧蘭寫信,信寫到一半,他憤怒之下擱了筆,第二天再看時,他就毀了信。他視澧蘭為珍寶,但他現在無法在信裏對她再述衷腸,他認為自己太髒,不配。他的生活裏也沒有趣事可以告知澧蘭,他丢了尋找樂趣、感知樂趣的心,他的心因慚愧而一片灰槁。他對波士頓和哈佛的景致也不複有興趣,他的生活是灰色的,只剩下功課,唯有澧蘭的來信才能将他的生活點染成彩色,她的信文字典雅活潑、生動風趣、言之有物,周翰愛不釋手。他埋頭苦學,于商學院課程之外,又申請了法學院課程,他以沉重的課業來懲罰自己,一如那些清修的基督徒們,這是他的精神苦行。他和父親一樣,在感情上都有潔癖,認準了一個女人就心無旁骛。他在xing 愛上也有潔癖,他不能忍受自己對澧蘭的背叛,他羞愧到無以自容。所以他自此很少給澧蘭寫信,他兩、三個月才發一封信,信裏也不過說說自己的功課,報平安。寥寥數筆,淡淡的,不涉情感,不述離愁。他在內心放逐了自己,可周翰沒想過,他放逐了自己,既是放逐了澧蘭,日後澧蘭承受的苦痛都來自他的自我放逐。
“周翰,你第一次看到澧蘭心裏什麽感覺?”波士頓的十一月,他們坐在露天咖啡座裏,盡管有太陽也很冷。周翰端了咖啡說要坐在外面時,俊傑以為他有病,他日後要感謝周翰的“有病”。
“叫陳澧蘭!”周翰想俊傑怎麽突然問這個,待他發現俊傑直勾勾盯着他們面前走過去的一個女孩兒時,就微笑,“像被雷劈了。”
“去你的!”
俊傑後來告訴周翰那女孩兒叫呂淑君,極清麗,才到美國,跟姐姐一起在新英格蘭音樂學院修習大提琴。“你沒看見她拉琴的樣子,專注而深情,美極了。”周翰想得出,澧蘭彈琴時亦如此,令他心動不已。俊傑去新英格蘭音樂學院很多次,刻意制造各種機會與呂淑君相遇,還托人幫着介紹,圍追堵截地,終于女孩兒有了回應。俊傑整日神采飛揚,周翰以為他的嘴快要咧到耳根了。他跟澧蘭一起時眼裏也閃着光。
沒多久,俊傑以前的風流韻事傳到呂淑君耳朵裏,,女孩兒毅然決然地和他斷了往來。
“大丈夫何患無妻?不是嗎?”俊傑咬着牙對周翰說,頗有壯士斷腕的悲壯。
“應該是,天涯何處無芳草。”可他只要澧蘭一個人。
“可是跟不同的女子做夫妻,人生就不一樣。”俊傑改天又滿臉痛苦。
“你有功夫跟我在這裏磨磨唧唧,你就去找呂,呂什麽來着?就那女孩兒。你去跟她說。”
“呂淑君,你還關不關心我?”
“虧你是男人!”
“有用嗎?我都去求了好幾回,她就是不肯諒解。我說那是我遇見她之前的事,而且我也不愛她們……”
“她們?不是‘她’嗎?”
“唉,在普林斯頓還有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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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媽的活該!”周翰咧咧嘴,俊傑沒輕省。
“你別落井下石了!你猜她怎麽回複我。”
“怎麽說?”
“她說在她的觀念裏,感情上的事很重要,不可以當兒戲,更不可以逢場作戲。她希望彼此雙方都清清白白的。”
清清白白,周翰沉默不語,他已親手毀了自己的清白。他盡日苦讀之餘,望着窗外思念澧蘭,他時常有沖動要給澧蘭寫封信,坦誠他的不忠,懇請澧蘭寬恕。他甚至想把澧蘭接過來,當面跪求她的原諒。這個女孩兒才和俊傑相處三個月,就如此在乎俊傑的清白,那麽澧蘭呢?他們情長意濃,澧蘭不染纖塵,自然更希望自己的戀人幹幹淨淨吧。澧蘭會原諒他嗎?
“哎,你說話啊!你別光看我笑話。你一人吃飽,不知衆人饑渴,你跟澧蘭兩個你侬我侬,哪管別人死活!”
周翰心裏浩嘆,你侬我侬?他好久沒寫家書了,他現如今面對澧蘭自慚形穢,無話可說。澧蘭來信的頻率也從一周變成兩周,她大概覺察到自己的疏淡。“趁波士頓的冬天還沒結束,你給她來個程門立雪,也許有轉機。”
俊傑擡腳踢他,“我心裏難過得要命,你還取笑我!”
“我說真的。去争取吧。”
俊傑在冬雪、春雨、夏陽、秋風裏都立過,整整一年,癡情不改,悔罪之意天地可鑒,女孩兒終于回心轉意。
“既往不咎,要是敢再花心就不要來見我!”女孩兒在俊傑懷裏哭成淚人,渾身顫抖,“因為愛你才諒解你,也因為愛你才很在意。”女孩兒抽抽噎噎地說。
悟已往之不谏,知來者之可追。俊傑滿溢重新做人的狂喜,焉敢再犯!
顧周翰天生就是個商人,有極敏銳的商業眼光。每到一地就會不由自主地考量當地的商業環境。何況是到了美國,這個自一次世界大戰後經濟勢力迅速擴張,躍居為世界第一經濟強國的國家。
周翰每天必看報紙,他只關注時事要聞和商業版。報紙上針對紐交所交易的報道讓周翰極其感興趣。周翰開始每個冬假和暑假都去紐約,只要紐交所不休市,他就天天泡在裏面。他仔細閱讀當時發行量不足兩萬份的《華爾街日報》,他如嗜血的怪物一般追求金錢。他觀摩久了,就從顧氏轉出20萬銀洋,揮刀入市。周翰側重投資于建築業、汽車、電氣、鋼鐵、石油、化工和公路建設等行業,因為一戰後,美國經濟處于“柯立芝繁榮”,建築、汽車和電氣工業并為美國經濟的三大支柱,而汽車工業的發展又推動了鋼鐵、石油、化工以及公路建設等一系列工業部門的發展。除了澧蘭的來信,周翰給自己灰暗的求學生活再添一抹亮色 --- 證券投資,他敏銳的商業嗅覺、極高的天分和冷靜的頭腦使他獲利甚豐。
1922年8月澧蘭來信說她從中西女塾畢業,轉去北京大學讀書。母親林氏打算讓她去劍橋,她拒絕了,一走三年,哥哥回來後她都不在。北京大學、劍橋,周翰都不喜歡,周翰寧願她在女校,去金陵女子大學不好嗎?以澧蘭的奪人容貌,多少輕薄、浮浪子弟會追求她,女孩子要是虛榮心作祟,他又不在身邊,周翰挺擔心。
周翰回信說他從碩士課程轉為今年才創設的博士課程,所以總共需要三年時間,才能完成學業。“專心讀書,不許生外心!不許愛上別人!好生等我回家!”他連用了三個驚嘆號。澧蘭不知道這幾句是周翰咬着牙寫的。他想自己有什麽資格要求澧蘭,他跟那龌龊的女人有了不堪的事情,連雜種都弄出來了,他如何能面對澧蘭,他心愛的女孩兒!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他若是不那麽愛澧蘭也就罷了,他倒好隐瞞。他還細細叮囑澧蘭往返北京和上海時,要注意安全,多帶仆役。
澧蘭盯着他的回信呆坐了一下午,這封信略有點長,雖然不足一頁,到底不是他以往的三行半模式。周翰去國一年零兩個月,澧蘭只收到五封信和兩封電報。一封長信,他剛到美國時寫的;一封雖短但情意綿厚的報平安的電報;一封賀她生日的電報;三封三行半模式的短信,還有這封。澧蘭想中國民間有一種普羅大衆喜聞樂見的曲藝表演形式——三句半,周翰很适宜編寫腳本。澧蘭心裏隐隐不安,憑着女人的敏感心理,她猜一定發生了什麽事,她想問問周翰到底怎麽了,她又怕知道真相。揣着明白裝糊塗,不好嗎?天下升平!周翰走的時候承諾自己兩年後一定回來,周翰是一言九鼎的人,否則他在商場上不能立足。大概是什麽事、物或…..羁絆住他了。她感慨自己縱使讀再多書,明白再多事理,也擺脫不了傳統女子的命運。儀雅多姿,慧質如管夫人,趙孟頫尚且有納妾的想法。澧蘭回周翰的信依然綿密,內容也不減。她想周翰在外,必然思鄉,她多跟他講講家事、國事、趣事,慰藉他的思懷,也好。大人不記小人過吧,何必跟他較真。
1923年5月6日淩晨,由浦口開往天津的特別快車在山東臨城被孫美瑤率領的土匪1000餘人阻截,外國旅客39人、中國旅客71人被劫走。史稱“臨城火車大劫案”。
兩天後,世界各主要媒體都報道了這一爆炸性新聞。周翰每天晨起必看報,他在街頭拿過《波士頓環球報》,掃了一眼頭版就驚住了,他再細看一分鐘就開始狂奔。他幾乎不能抑制自己狂跳的心,澧蘭,澧蘭在哪兒?在車上嗎?5月6日,她在做什麽?學校還沒放假,應該不會在車上。可是萬一,那些劫匪……他簡直不敢想。他要立刻弄清楚澧蘭的情況!周翰素來是鎮定的主,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他懂得“為将之道,當先治心。然後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敵。”可當下,他幾乎要發狂,他一路飛奔到電報局,分別給北京陳家、上海顧家以及上海陳氏的辦公室發特提電報,“澧蘭在哪兒?在火車上嗎?有沒有被劫持?”。周翰忐忑不安地等回應,13個小時的時差,那邊是晚上7點。特提電報,國內的電報局收到後應該馬上處理,他還留下兩家的電話號碼,電報局的人會給家裏打電話,陳氏和林氏會回應他,…..周翰想象着每一個步驟。他等了一個小時沒有回應,他又發了三封特提電報出去。一個小時後,他再發三封特提電報。報務員摸着胡子看呆坐在椅子上的周翰,再看看牆上的鐘,心想待會兒是不是要再來三封?也好,他已經發得手熟了。
陳氏最先回應了周翰,她說澧蘭确定不在火車上,澧蘭每次回上海都要先發電報來,讓周翰不要擔心。
緊接着,澧蘭的電報也到了。北京大學的宿舍極少,條件也差,澧蘭并不在北大住宿。她接了周翰的電報,就同林氏趕到電報局。“周翰哥哥,我一切安好,謝謝挂念。”
報務員看着周翰微笑,替周翰欣慰,周翰也笑笑,他立刻回複澧蘭,“以後不要在津浦線上往來,放假就呆在北京,注意安全。回去睡覺吧,很晚了。”他很想在電文最後加上“愛你,吻你。”想想作罷。
“不知道他怎麽想的,你都沒放假,怎麽可能在火車上?這麽晚把人拽出去回複他,都十點半了。你父親本來就因為劫案忙得暈頭轉向,他偏來添亂!”林氏在回去的路上抱怨。
澧蘭望着車窗外沒出聲,林氏不知道她已淚盈于睫。周翰終究還是挂念她的,不管他在那邊做什麽。澧蘭寒假回上海,得知周翰從顧氏轉了一筆錢到美國,不算多也不算少,遠高于他的留學費用。周翰不是奢侈玩樂的人,他的花銷總在正常範圍內,他的揮霍原只限于澧蘭身上。周翰的書信還是三行半格式,假期過後的來信會多寫一句自己假期在哪裏。所以澧蘭知道他兩個聖誕節假和一個暑假都在紐約。紐約,美國第一繁華富庶之地。去紐約做什麽?澧蘭不問也不管,她現在連問詢的沖動也沒有。
車子先後經過鐘樓和鼓樓,澧蘭望着它們黑漆漆的身影發呆。前朝的皇帝還在宮裏,鐘鼓樓報時的儀式還沒廢。谯樓鐘鼓定天下,挺好。自清帝退位後,袁世凱、皖系、直系軍人們相繼上臺,軍閥們你方唱罷我登場,煞是熱鬧,廢帝卻始終都在紫禁城裏。趙孟頫不是對管夫人說了嗎,“我便多娶幾個吳姬越女何過分?你年紀也過四旬,只管占住玉堂春。”。上海灘上的權貴三妻四妾也不少,都相安無事,她又何必自尋煩惱。只是她原來要的不是這樣的婚姻,她要兩情相惜、兩心相契、不負深情,而今于她卻是水中望月、終不可得。澧蘭諸事都藏在心裏,林氏何從知道她的感受。
6月12日,最後一批外國人質被全部釋放,歷時37天,轟動世界的劫車案終于結束,身為交通次長的陳震烨舒了一口長氣。林氏看震烨放松,便把此事當笑話說給他聽,不免又抱怨周翰幾句。
“周翰是關心則亂,足見他對澧蘭的深情。”震烨笑着說。
眼看着三年之期逼近,澧蘭漸漸歡悅起來,周翰卻突然來信說暫不能回國,因為兩年前申請了哈佛法學博士(Doctor of Jurisprudence)的課程,還需要近一年的時間,澧蘭的心忽地沉到井底。陳氏見澧蘭意懶心灰,就說一向很忙,大家很久沒有出去散心了。恰好這幾天清閑,後天就是陰歷七月十八,不如一起去海寧鹽官看潮。雖說不如八月十八壯觀,也頗為可看。經國、管彤、朝宗歡呼,澧蘭不願掃了大家的興,打起精神準備。
一行人于前一天到鹽官住下,家人們先去包下了天風海濤亭。當天是下午一點的潮,陳氏帶着子女們提前在亭上坐下,茶飲和鮮潔的果子擺上桌。寬闊的錢塘江橫陳在眼前,江面風平浪靜,海塘上人頭攢動,大家翹首向東望去。
平滑如鏡的水面漸漸動蕩起來,耳邊傳來隆隆的響聲,頓時人聲鼎沸,家人們說,“潮來了!”,遠處一道白線緩緩而來。響聲越來越大,白線的速度越來越快,向前推移、變粗,水面逐漸升高,形成一道水牆。漫天卷地的潮頭向前推進,後浪推着前浪,層層相疊,猶如千軍萬馬齊頭并進,擂起萬面戰鼓,銳不可當。潮頭撞在海塘上,激起巨大的水花,觀潮的人措不及防,尖叫着四散而逃。當地的漁民 chi luo 着上身,扛着網兜,在壁立的水牆前争搶潮頭魚。他們随着浪潮奔跑,看到有魚,就縱身一躍跳進潮中,用網兜用力一撈,再迅速地跳出潮頭,人群齊聲喝彩。
霎時潮頭奔騰而去,江面兀自波濤洶湧,起伏不定,之後又漸歸平靜。澧蘭見那些漁民搏命,于心不忍,讓家人拿了錢散給他們。
“錢塘郭裏看潮人,直到白頭看不足。”經國感慨。
澧蘭心有所感,想那駕着素車白馬驅潮而來的伍子胥,一片丹心反遭踐踏,不勝唏噓。
“這錢塘江潮很神奇,”管彤對朝宗說,“說什麽時候來就什麽時候來,從來不差分毫。”
潮來有汛,周翰什麽時候回轉呢?澧蘭想。
嫁得瞿塘賈,朝朝誤妾期。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
澧蘭在回去的車上想,延期,總是延期,每次都有個堂皇的理由。還好,周翰還曉得要敷衍她,等他不再敷衍時,就該是他們情盡的時候。兩地分隔,山長水闊,日久情淡,什麽也抵不過歲月吧。況且周翰是男人,有 qing yu 要求,他們彼此再親昵,自己也未能滿足他。一則自己年紀小,二則有周翰對母親的承諾在。其實澧蘭不介意,她情動的時候寧願周翰不克制自己,只是她羞于出口。事到如今該怨誰?怨父母?怨周翰?她誰也不想怨,她只能無數次在暗夜裏傷心。要怨,就怨天地吧。她雖心意難平,可只要周翰肯回來,她也滿足。做女人便是如此無奈,他再薄情寡義,她終是日日念着他,相思成災。
锺情怕到相思路,盼長堤,草盡紅心。
她一路無言,始終望着窗外,盡全力向遠處眺望。待車外的風景一片模糊時,她終于忍不住在陳氏面前淚落如雨,陳氏攬她在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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