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莫放春秋佳日過,最難風雨故人來 (3)

“一起去吃晚飯?”那人語氣和暖。

“不是說了我不餓嗎?”澧蘭望着遠處的樓梯口。她本以為顧周翰今天的花樣已經做完,他太有精力。

“午飯沒吃,到現在肯定餓了。”

她是沒吃,氣都氣飽了。“噢,吃飯,然後呢?”她倒想看看顧周翰追女人的手段。

“嗯.....”他想了一會兒,“要不吃完飯,讓長根開車,我們四處轉轉?這幾年,上海變化很大。”周翰沒想過,他目的性很強,他就想跟澧蘭好好說說話,對她傾訴自己的思念,求得她諒解,把她帶回顧園。而且他也确實沒經驗。

“挺好,可惜我沒興趣。”

“那你對什麽感興趣?我安排。”

“與無趣之人做有趣之事,有趣也變沒趣。” 澧蘭偏着頭微笑,誰讓他今天算計自己,她有大仇得報的舒爽。可他居然笑了!神經!她徑直走向樓梯。

他才不信!四年來,澧蘭的情緒起伏他都知道。“深知身在情長在”,她在聖彼得堡贊譽十二月黨人的妻子們時,如是說。周翰堅信澧蘭彼時心裏想的是他。他只需化解她的怨意,她就會回到自己身邊,他自信滿滿。的确,他猜得沒錯,澧蘭當時想只要周翰要她,她便生死追随,無論生老病死、富貴貧賤。

“我們走吧。”周翰趕過去,扶住澧蘭手臂。

“去哪兒?做什麽?”她拂開他的手,驚問。

“吃飯啊。”

“誰答應你吃飯了?”

“你剛才說的,‘吃飯,然後呢?’。”

澧蘭閉一下眼,眼前發黑,許是中午沒吃飯,她需扶住樓梯扶手。“我猜你跟高衙內有同門之誼。”

“怎麽會?他是專一愛淫垢人家妻女,我只對自己妻子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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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周翰,你別鬧了,行嗎?”她耐住性子,“我們早就毫無瓜葛,各走各路了。”

“我不會放手,澧蘭!我一輩子都拿你當我妻子,我唯一的愛人!”

一輩子?他說笑吧?他早幹什麽了?“你非要一廂情願,我也管不着,只是我不能作陪。”她繼續下樓。來到門外,她即刻招手叫車,免得那人再廢話。澧蘭正要上車,眼角瞥到那人也在招手叫車,心頭火起,“你先上車。”她讓到一邊。

周翰以為澧蘭要跟他同車,心裏高興,“澧蘭,不如我們坐長根的車?”

“你別廢話!”

周翰不做聲,上車後他盡量往一邊挪,讓出一塊地方,他伸出手,“澧蘭,上來!”

黃包車坐兩個成人?虧他想得出!“顧周翰,你不是要輕車簡從嗎?這車是我敬你的。師傅,走吧!”

“哎,澧蘭!停車!轉回去!”周翰轉了回來,坐在車上,看着澧蘭,沒出聲。

她一時間也叫不到車,兩人相對久了,恐怕別人要看熱鬧。她索性步行回家。

“你來坐車好嗎?我步行。”車上的人說。

澧蘭不理他。一右一左,一下一上,一女一男,在別人眼裏,大概是奇觀,澧蘭想。

“要不,我再替你叫輛車?”他伸手,果然有車停下,澧蘭繼續向前,不理不睬,周翰掏錢打發那人走。

“走長了,腳會疼,我們換換?”那人下車,柔聲說,“我跟着你是怕你一個人回家不安全。”

有你在,我才不安全!

周翰見澧蘭不出聲,就一直走在她身旁。從前那對青年、少女并肩偕行時從不疏離,他們牽手、挽臂、攬腰、撫背,青年有時還會把少女負在肩上,橫抱在懷裏。澧蘭聽得見他們的笑語,看得見他們的笑容。物換星移,他們回不到從前了。

“我們以前走路很親密。”周翰一直注視她,他們想到一起去了。

“往事随風,你別強求。顧周翰。”她轉身上黃包車,“畢勳路 152號。”

周翰瞧着澧蘭走入陳宅。她以前是柔順女孩兒,固然調皮。歲月艱難,雕刻出她的棱角,他不介意,她的艱難歲月是他給予的。周翰心中掀起情感巨浪,往事随風?他不信!散入風中的情絲他要一一捕捉回來,補綴成情感的網,網住他的女孩兒。

主任說今天是周六,密斯陳入職一周了,不如今晚大家一起出去吃飯,給新人接風。澧蘭出門時還擔心顧周翰站在門外,大家都要看她熱鬧。那人居然沒來,奇怪!一行人去彙中飯店,密斯姜悄悄對澧蘭說,主任難得大方一次,而且挑這麽高檔的地方。他們剛進門,就被侍者迎進包間,顧周翰站起身來招呼大家。澧蘭腦中轟的一聲,這個人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就在她慌亂不安之際,大家已紛紛落座,澧蘭自然而然地被主任安排在周翰身邊。

她今天穿着鴨卵青底色旗袍,上面是黃色水仙花搭綠葉的圖案,襟上、領口和袖口鑲綠色細滾邊。眉斂遠山青,她真是穿什麽都漂亮!周翰拿了菜單向她,“澧蘭,想吃什麽?”

澧蘭差點讓含在嘴裏的茶嗆着,他叫她“澧蘭”!他這一問便讓她成了衆人矚目的焦點,“随便。”她擠出兩個字,她看武俠小說常有在酒樓裏吃着吃着就打起來的橋段,此事不虛。

“蟹粉蝦仁、清炒鳝糊、白斬雞、荠菜炒年糕?我記得你都愛吃。”

“都行!”我現在最愛吃人肉。

“新來了個廚子,會做我們南浔的菜,要不要試試?澧蘭?這裏還有‘繡花錦’。”

“有‘熏豆茶’嗎?”澧蘭終于看向顧周翰,尋思怎樣才能在他臉上開個油醬鋪、彩帛鋪、再給他做個全堂水陸的道場,學那魯提轄對鄭屠。

“啊,這裏沒有,你想喝?我明天讓他們從南浔送過來。”周翰眼裏都是溫情。

她故意為難他,難道他看不出?澧蘭轉向一邊。他的眉眼跟記憶中的一樣,只是更添了一份成熟內斂的風度。這些年,她把他們結婚的照片深藏在箱子裏,時常拿出來看,她沒料到他們今生還可以再見,澧蘭心裏落下淚來。

大家點的菜陸續上來,周翰親手給澧蘭倒了杯“花雕”,站起來舉杯對大家說一向承蒙大家關照自己的生意,今天略備一席薄酒,不成敬意。在座的都明白這頓飯其實跟顧老板的生意沒什麽相幹,只和顧老板身邊的這個人相幹。周翰又說,澧蘭剛來,業務不熟,給大家添麻煩了,請大家擔待。澧蘭差點一口血吐出來,他這是欺負她處處給他留面子,蹬鼻子上臉。

每道菜上來,他都給她夾菜,只給她一人。澧蘭瞪着盤子裏的菜發愣,什麽味道都吃不出來。

“你在歐洲能吃到上海菜嗎?”周翰瞧澧蘭臉上陰晴不定,她沒回應,周翰又問了一遍。

“能,不是很地道。我偶爾自己做。”

他知道,馮清揚說澧蘭做菜的水準越來越好。

“這酒喝着還好嗎?”

澧蘭本來無意識地端起酒杯,她聽周翰問,就故意放下來。她今晚被氣得發瘋,她也只能這樣回擊。

“不好意思,我失陪一會兒。”她得出去透透氣。

澧蘭立在餐廳大堂的窗前,看流光溢彩的夜景,她與這繁華已闊別多年。她望向遠處萬商雲集,五方雜處的十六鋪碼頭,當年她滿心傷痛遠走他鄉,四年了,那時怎樣難過,她現在想起來還是怎樣難過。若不是姑母召喚,她可能一輩子都不願回來。顧周翰,這個她原本打算生死相随,可又中道捐棄她的人忽地又在眼前,以前的那些傷痛和淚可以忘卻嗎?她可以當這九年什麽都沒發生嗎?她被他傷得體無完膚,可以原諒嗎?紅蓋頭下那情深意切的女孩兒還在嗎?他們兩個還回得去嗎?她心裏嘆息。

“回去吃飯,好嗎?”

她轉頭,周翰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

“今晚,你故意的,是不是?”

“不這樣,我也約不到你。”

“我不想再有下一次。”

“不會。”他跟着澧蘭出來,一直站在她側面,看到她臉上忽悲忽喜的神情。他今晚逼得她有點急,以後他會換一種打法,可要他放手,絕不可能!今天這樣做,他也不後悔,而且認為很有必要。他是對衆人宣示了他對澧蘭的主權,明天這事就會傳遍上海灘,觊觎她的人會少一些。

“你不要再叫我名字,不許再給我夾菜,我和你沒那麽親近!”

“現在也許,但是以前我們有,以後也還會有!”

澧蘭變了臉色,憤然走開。

“澧蘭!”,周翰伸手抓住她。

“你松手!”

在這公開的場合,他也不想鬧大。

這個惡棍,他怎麽敢暗示她,暗示他們的過往!她匆匆往前,不小心和側面來的女招待撞到一起。澧蘭只來得及用雙手擋一下,結果,女侍應手裏的菜一半灑在澧蘭手上,一半潑到她身上,兩人都驚叫了一聲。

“對不起!”澧蘭說。

“對不起,對不起!小姐,是我不小心。”

“跟你沒關系,是我的錯,我沒看到你。”

周翰趕緊過來,掏出手絹,想幫澧蘭擦,他看澧蘭的臉色,尋思一下,變成遞給她的動作,澧蘭沒接。餐廳經理也跑來,“你怎麽弄的,看看小姐身上!顧老板,實在對不起!”

“不關她的事,是我先撞到她。”

“你快給小姐賠禮道歉!”

“真的是我的錯,我走得急,沒看見她。”澧蘭看那女招待快哭出來了。

“下去吧,不要在這裏惹客人生氣!顧老板,真對不起!小姐,我去拿熱毛巾。”餐廳經理匆匆離開。

“你對她那麽寬容,對我卻這麽嚴苛。”

“她是無意的,你是故意的!”她低頭看手,略消了消氣,心中盤旋很久的問題禁不住脫口而出,“你應酬的時候經常喝酒?”

周翰低頭湊到她臉前,含笑問,“你關心我?”

澧蘭立刻毫不客氣地把雙手在周翰袖子上揩了揩。“謝謝!”她接過餐廳經理拿來的毛巾,轉身去洗手間,留下一臉驚愕的經理和眼裏都是笑的周翰。

澧蘭從洗手間出來,周翰等在門外不遠處。

“哎,我袖子上的怎麽辦?怎麽賠我?”其實餐廳經理已經用毛巾幫他處理過了,只有油漬太多,擦不幹淨。

澧蘭伸手到周翰袖子上揉了揉,認真地把那些油漬暈染得更大一些,本來她剛清理完污漬,手上挺潮濕,正好用他衣服抹幹。她看看自己的手,複到周翰的另一只袖子上揩了揩。周翰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周翰随了她往回去,兩人一起進包間,大家的眼睛在澧蘭的身上和周翰的袖子上睃巡。

接下來的時光澧蘭過得還算稱心,周翰沒再給她夾菜,也沒叫她“澧蘭”,他一直跟主任和她的同事們聊天,再不時看看她。他是個應酬高手,輕松自在,不落痕跡。那些菜的口味的确不錯,很對澧蘭心思。他只要不來煩她,什麽都好。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周翰執意要送大家回去。衆人剛出門,顧家的四輛汽車林肯、別克、凱迪拉克、雪佛蘭就開過來,長根、阿發、劉貴等都從車上下來,紛紛沖澧蘭行禮,“大少奶奶好!”澧蘭氣得差點向後仰過去,周翰扶住她的背。一衆皆驚,密斯姜的眼睛都要鼓出來。周翰攥住澧蘭的手跟大家道別,又吩咐司機們小心照應女士、先生們。澧蘭掙不脫,他的手太有力,澧蘭也不能讓大家看熱鬧。

“他們都走了,你該松手了吧?”

周翰看她氣得眼睛要出血的樣子,“今天這個飯局是我安排的沒錯,但長根他們叫你‘大少奶奶’,我卻沒有安排。大概在他們心中你永遠都是顧家的‘大少奶奶’,我心中也始終這樣想。”

“你怎麽想是你的事,跟我沒關系,我要回家,放手吧。”

“我送你回去,這麽晚,你一個人走不安全。”

“跟你更不安全吧?”她倒是從善如流地上車,确實不安全,他說的沒錯。她一路都往窗外看,睬也不睬身邊的人。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從南浔到上海嗎?”周翰一直凝視她。

“不記得了。”怎會不記得?那時他第一次握她的手,他的每一個動作都令她顫抖。

他頓了頓,“那麽,還記得我們上元節去賞花燈、猜燈謎嗎?”

“忘了。”他們是那樣的情投意合、兩心無猜,燈市再璀璨也沒有周翰眼裏的光彩奪目。她還記得他在燈火闌珊處親吻她。

周翰嘆口氣,“總還記得我們在津浦線上往來吧?”

“我失憶了。”她記得他所有的溫情呵護,所有的柔情蜜意。時光可以倒流嗎?他還是那個俊朗的青年而,她還可以是他懷中柔媚的女孩兒嗎?

前面開車的長根輕咳了一聲,澧蘭猜他忍不住。周翰不再說話。到了陳家,澧蘭徑直開門下來,沒等周翰。

周翰趕上去,“澧蘭,你沒什麽話跟我說嗎?”

“有。”

周翰露出喜悅來。

“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

“我做不到!澧蘭。我控制不住地想你!”

澧蘭頭也不回地走進去。

周翰瞧着她的背影,看看地,又看看天,以前澧蘭總是跟他揮手,看着他離開,周翰心裏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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