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相逢猶恐在夢中1

我忽感身子發沉,再轉醒時發現身側是個不認識的人,她見我醒馬上喊道“快去請大夫,我家娘子醒了。”我方由着她扶起了身,她見我面色呆滞,忙說“娘子可有什麽不适?”我問了她一句“沒有,不過我如今是?”她急忙答了“娘子,您是此屆采選的家人子啊,明妃娘娘薨了陛下心中難過,太後挑中您幾個想要充入後廷的,明日就是殿選了,可前幾日您忽地病倒了,高燒不退,今日您可終于醒了,您快起身打扮打扮,這幾日各位娘子正想着要如何偶遇陛下,封個好位分呢。”

“明妃薨了?”我問。她忙堵我的嘴“娘子,您可不能再如此心直口快的了,如今明珍皇後是後宮的忌諱,誰提都會惹來聖怒的,前兒沈婕妤替了一句,如今還被禁足呢。”

我才颔首想着,原在這個年月裏不該有這件事,那麽我現在又是誰,我聽見外頭有人禀了句“許醫女來給關娘子瞧病了。”

關娘子?我腦海中湧現了出了關家這個世家,若說大夏朝有三足鼎立的大世家,當屬我溫燭楹溫家,秦惜秦家,和楚汾楚家,而關家謹慎沉穩,不向任何一個世家投靠,且與鄭太妃有些沾親,因此排位僅在其次。為我朝排名第四的大世家,關父在朝隸正二品尚書,一直為官清名做事謹慎,因此後來居上,成為晏珩最信任的臣屬。

可前生他的女兒只許配給了一位将軍,有次外命婦入見時我見過一面,還贊她面容姣好,舉止端雅大方,她面容姣好是真的,眉眼間還與我原身有些想象,只是面容間有些清冷之色,我與秦惜,與楚汾,或說這京城裏衆多的貴女,都及不上她這副好容顏,只是她從小有頭疼病,性子有些懦弱,是自小被父親母親拘着的緣故,那日來見我時也不大敢說話,所以我後來也與沅弗抱怨了一句,真是可憐她一副好容顏了。

如今我既不再是溫燭楹,便定不要再重複當年的悲劇,聽關氏的貼身侍女說如今還是五年前的好時候,那麽如今…還有轉機。我能再見到我的夫君讓我歡喜,可惜我再不是當年的阿楹了…他還會像當年一樣,對我一見傾心相知相許嗎?

我雖心中種種事糾纏,但表面功夫做的極好,我從各種侍女的口中了解到關家嫡長女的姓字為關茗淮,如今因沖撞了明珍皇後的尊號,因此正要讓家中重新改名。

那日我心中想着旁事,無端竟走到了禦花園,當年與阿珩相會的地方,此地蝴蝶紛飛,一晃當年情景今又重在,關家小姐距十五歲還差三個月,今日正巧挑衣裳時,我又循着從前的喜好選了一身杏色衣裳。拿着蝴蝶花戲的團扇,一切都是那麽相像啊!那麽,阿珩,他會來嗎?這個我朝思暮想了這麽久,或許為着一寸執念又轉世為之的阿珩會來與我相見嗎?

我阖眸,決心再試一次,這一刻我忘卻了一切,只是有如當年的天真模樣,我追趕着蝴蝶,其中有一只我是認識的,它的翅膀七彩斑斓,正算是我與阿珩相見的信使,我追着追着,一下撲到了它,卻發現我的扇子撲到一身玄衣,上面的花紋精致,正是一朵盛開的杏花。

是他!是他!我擡起頭,看着我望了九年的俊朗面容,一瞬間就有了淚意。然而下一刻,卻被身後人一扯跪了下去“叩見陛下,我家娘子是許杏園的關娘子,今日無意驚擾聖駕。”說罷她一扯我,小聲提醒道“娘子,還不快向陛下請罪。”我想也未想,便按着腦中所想的說了出去“這兒又沒寫着是皇家的,便是誰都能來的,怎麽獨我來不得?”說完才覺後悔,怎麽說了這番話!這番話是他當年笑眯眯的問我“溫家妹妹怎麽來這兒了?”我亦是這樣的話回答了他,他還嗔了聲“溫家嫡長女真是好大的脾氣啊。”

我感受下他扶了我的雙臂,親自扶了我起來,說“傳言說關家的嫡長女怯懦守禮,平日裏少言寡語的,今日發現傳言果然只是傳言。”

我笑說“正是這個道理,傳言都是旁人編排的,哪有真話?今兒您見到了關氏,自然曉得關氏的性子了。”他忽地止了步,我擡頭看着他,他眼神淩厲,似想從我身上看出些什麽,然而我毫不躲閃的與他對視,正像他從來我一鬧,他有時就會這樣看着我,但我從也不懼,都是迎着他的怒意看上去的。

他緩了一刻才說“敢問芳名?”

我紅了眼眶。

這一切都跟當年一模一樣,他問“聽說溫家大小姐溫柔安靜,說話客氣,今珩知道傳言不是真的了。”我答“傳言都是旁人随意編排的,殿下也肯信?真是不容易。”随後他就問了這句話“敢問溫姑娘芳名?”如今又是這個場景,又是一樣的話語,我身側那個關氏的侍女以為我吓的不敢說話,忙說“我家娘子名諱沖了貴人的諱,如今正要請家裏更一個名來。”

阿珩問“什麽名諱?說來聽聽?”那個侍女又慌忙跪下說“陛下恕罪,奴婢怕惹了您生氣。”我見他如此,清淡說了兩個字“茗淮。”他眉頭一皺,莞爾才說“是…是個好名字。”我續了他的話說“陛下,關氏的名字也是父母費心取的,要關氏為了旁人任意改了十四年用的名字,關氏不服。”我深知這番話不會惹他生氣,因為溫燭楹的楹字與先太皇太後名諱相撞,我那個一向知禮的父親請旨要他為我更名,我聽了便是不願“要我為了旁人改名字,我才不願意,你若要改,以後都別叫我名字了。”他事事順着我,便作罷了。我見他一改肅穆面容,來牽我的手“不改便罷了,你這性子如此,真不知從前是怎麽得了個怯懦的名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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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任由他牽了手,笑說“關氏知道陛下是明君,又一向大度,定不會因這些小事兒和我一個小女子計較的。”說罷他淺笑間一抹我鼻尖說“好一個小女子,既是如此,便随我去朝陽侍候筆墨去吧。”

他牽着我走進我那麽熟悉的朝陽,所有的一切陳設按着我的喜好,上面有着杏花的硯臺,杏色的紗簾,一見就是為着心上人設計的。他見我并不驚訝,笑說“之前來過朝陽請安嗎?瞧你是很熟悉這裏呢。”

我搖搖頭說“關氏是第一次來。不過陛下這裏的陳設都不像是個帝王的住所,倒像是個小姑娘住的地方。”他一驚然後嘆息“阿楹都走了這麽些日子了。”我見他如此好心疼,只好溫聲哄說“陛下不要難過了。”他又轉過眼來望着我,笑說“你知道麽?你和我的阿楹很像,幾乎一模一樣。”說罷他撫着我的眼睛,吻了上去。“茗淮,阿淮…”說罷吻一寸寸落在我的眉間,臉頰,當他就要吻到我的紅唇,我忽地擋開他“陛下若是為着明珍皇後對關氏起了憐愛之心,關氏寧肯就此落選回家去。”

我不能讓他為了曾經的溫燭楹而喜歡曾經的我,那麽有一天他一定會清醒的發現,我不是他的溫燭楹,那時我與他依然是一場悲劇。他嚴色說“這宮中女子,能得到朕的雨露恩澤便覺萬幸,你如何敢如此回絕,便不怕朕問責關家?”

我仍是不在意一笑“我只求加個如意郎君,他能疼我愛我就好,我不求他多富貴多讨別人家的姑娘喜歡,我喜歡他就夠了。”

他聽罷又是一番震驚神色,終是退後幾步說“你先回去罷。”我微微屈膝,便出去了。茉歆見我如此出來,說“娘子今日怎可如此大膽,與陛下說那等話,若是陛下曉得娘子是個不知禮的,又如何會喜歡娘子?”我記着我從前在他身側便不愛守禮,因我覺得禮數是客套的用處,而我夫君與我之間若還要客套一番那豈不是太累了?他也不喜歡那樣極盡禮數,把他當聖人供着的人。那樣的人瞅着都覺得累,更何況相處起來。我笑說“他不會的,你放心就是。”茉歆不知所以,還追着問“娘子您方才跟陛下認錯了沒啊?”我笑着不答她的話,她就一直問。這時我想起了沅弗,那個在我身側許多年的阿弗,那條予我最後一擊的阿弗。她從來在我面前溫和持靜的人,竟是那樣歹毒心腸的一個人。

第二日一大早我就聽見外頭鬧哄哄的,望了望外頭,方掀了被起身,說“茉歆,隔壁這樣鬧騰是做什麽!”

她急忙勸說“娘子,您快起身盥洗去,一會陛下的旨意就到了,冊了位分就是正頭主子了,也能侍寝了。”她說時雙頰飛上紅霞,我知她是什麽想法,自然是盼着我早日侍寝生下皇嗣才好。我笑說“你這模樣,是也想嫁人了?”

她搖搖頭忙出去給我端水盥洗去了。我将将盥洗完畢,才看見阿珩身側掌事宦官樊和親自帶着聖旨過來,我笑說“來的倒不遲。”說了一大堆羅裏吧嗦的贊詞,最後的封位卻是衆人想聽的“即日起封為正三品婕妤,欽哉。”說罷樊和笑着扶起我說“娘娘您好福氣,采選家人子最高封至四品美人,您卻得封正三品陛下為您擡了足足一品,您該随臣去朝陽宮謝個恩,還有,陛下說,您一向聰慧,這封號嗎,您自己定就是。”

我笑着屈膝一禮謝他,又命宮人奉上荷包,又請他喝茶,他絕不會留下的,方推拒了回去。我說“今日我身子不爽,面容不佳,恐沖撞聖駕令陛下生厭,還望您回去替我禀了陛下,改日我再往朝陽宮去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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