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相逢猶恐在夢中3
他自然提一步扶起了我,感受到我有點顫抖,望着秦惜說“向來都說靜妃你賢良仁善,怎麽今日為難起朕的昭儀來?”靜妃起身屈膝道“陛下恕罪,妾絕無為難之意,只是一時聽旁人說別的,忘了讓昭儀起身了。”我仍是柔和溫緩的笑意,說了聲“謝陛下,謝靜妃娘娘。”便退後一步,兀自去落座了。
見早有宮人另拿了坐具讓阿珩坐下,他方坐在秦惜一貫坐着的首位上,而秦惜坐在了偏位上,想我那時位居夫人而非皇後時,一向都與阿珩同居正位,他從沒有讓我坐到偏位上去,阿珩,原來你為我做了這樣多暖心的事情,我皆不曾在意啊。他笑說“再過些日子就是上巳節,宮中早有習俗,要以柳枝點額頭消災去邪,你們女兒家慣愛折柳取個好意頭,今年京城暖的晚些,朕預備要提前去梧川行宮住些日子,還望靜妃與諸位提前準備。”
諸妃聽了話都起了身,齊齊屈了身說“謹遵陛下旨意。”我隐約記得那是一日晨起,茉歆扶我起身時我忽地抽了筋,疼的直流眼淚,後來阿珩寧肯誤了早朝的時辰也要陪我等禦醫來,直到禦醫說我是受了涼才會如此,阿珩才匆匆上朝去了。聽說那日送他去欽元殿的轎夫都用了十二分的力氣,才力保他是按時到的欽元殿,若再晚一刻,怕就要有人上奏說陛下因女色誤了時辰實屬不該這等話了。
是日晚,茉歆為我一件件擺弄了衣裳,說這個好看要帶,那個好看也要帶,直弄的我笑她“是不是要把我的折薇宮搬去梧川”,她說“這您就不知道了,在外頭諸事不備的,若不帶的全些,您到時候沒的用了可怎麽辦?”我笑說“怎麽會沒的用,來往兩邊的人那麽多,你偏生要一次都搬了去,那旁人也不曾這樣帶東西,偏我帶的多了,豈不是要惹人口舌?”“你如今都這般想了?”只見阿珩仍是一身玄色衣裳走了進來,笑說“你如今想的倒多,怎麽,可是又聽見什麽風言風語了?”
我挑眉起身屈膝一禮“陛下近日總不愛通報,偏愛人未到聲先到的吓人,妾一向耳目閉塞,哪能聽到什麽風言風語,只是回來的時候見旁人帶的均沒有多少,若是妾帶的多了倒不好了,沒的叫人議論說妾恃寵生驕。”
他笑說“朕上次去梧川的時候,明妃帶着的妝奁釵環衣裳配飾足足十箱,如今你心安些了?”當聽到我的曾經被他如此家常的提起,我不知是喜是悲。他開始忘記曾經的我,曾經溫家驕傲的嫡長女,而這個我如今身體的主人,關茗淮漸漸走入他的內心。這一切都是我所希望的,可真的到了這一天,我又覺得,我并不那麽開心。
他見我神色黯然,又問“怎麽了?”我絞着裙帶說“妾怎能和明珍皇後相比,且不說妾與明珍皇後當年差了半品,明珍皇後是溫家最好的女兒,是溫家嫡長女,溫家又是只能仰望而不可企及的第一大世家,妾怎能與這樣家族的女兒相比。”
他撫着我的肩說“你又吃醋了?你與阿楹本就是兩個人,為何要處處放在一起相較呢?”我要的就是他這句話,我見他說出了口,自己都覺得有些吃驚。他心裏定是處處拿着曾經的我與現在的我做比較的,而如今我便是要他改了這點,才能讓他真的忘記曾經的溫燭楹。
“阿楹會是我永生銘記的人,阿淮你會是陪伴我一生的摯愛。”他阖着眼眸說出這句話,我于他的背後雙手環着他說“陛下難過,明珍皇後也不會好受的。”外頭樊和急匆匆的進來,見我們如此又退了出去,我方松開他退後幾步,笑說“怕是有要緊事,陛下去問問?”
他又笑說“成日裏慌張的不成樣子,沒個輕重,哪像是禦前走動的?”樊和忽地跪地說“皇長子不好了,還請您去看看吧。”
皇長子?哪裏來的皇長子?我見樊和一個勁的向我使眼色,又握他的手說“既是陛下的孩子,為何不去看看?”他望着我說“阿楹便是為着這個孩子去的,我一看見這孩子,我便…”我又使了兩分力握他的手,感覺他回握着我才說“陛下,明珍皇後是您的妻子,但更是皇長子的母親,天下的母親無一不願意為自己的孩子獻身,就連妾也一樣,若妾處在相同的處境裏,也願意為了孩子舍棄性命。”
原來這一世,我早早誕下了檸鳴,而卻陰差陽錯的因生子而喪命。可我的檸鳴,他沒有錯,不該受到這樣不公平的待遇。我疾步走了出去,樊和追出來卻一直望着後面,我知道,他是希望阿珩能為了我同去看看這個孩子。
走進那個屋子,見乳母跪了一地,孩子燒的小臉發紅,不停的哭着。我的檸鳴,我的孩子…我還記得剛生下他的時候,我真是累的一絲力氣也沒了,但他卻狡黠的很,一把抓住了我一根手指不肯松手,我走近,慢慢抱起他的襁褓,溫聲哄着,“不哭了…不哭了…”,檸鳴,你還認識我嗎?我是你的母親啊,你原本應該叫我一聲母親啊!上一世母親離開你的時候,你還那麽小,母親不知道你是否平安長大,是否歡喜順遂的度過一輩子啊!我抱着他,見他漸漸止了哭聲,反對我笑起來。果然是我的檸鳴。
我見樊和迎了出去,而外頭一個乳母報喜道“陛下,昭儀娘娘果真有慈母之象,娘娘一抱皇長子,皇長子便不哭了。”阿珩走進來,見我抱着孩子的溫柔模樣,笑說“你喜歡孩子?”我見他進來,忙将孩子交給乳母,說“妾很喜歡孩子,若陛下不介意,能否将明珍皇後的皇長子交給妾撫養?”語出驚了衆人,我開了口才發現,這孩子既是嫡出又是長子,我如今這樣說,實在有些嫌疑。我見他神色不好,又說“又或者,在他病着的日子裏讓妾照顧他,等他病好了,就送回來?”他沉默良久後吩咐人回了朝陽宮。那段日子是難熬的,我本一連八日的盛寵驟然停止,他開始不入後宮專心政事,而我驟然失寵淪為後宮的笑柄,我從來不在意這些,只是日日不避嫌去看檸鳴。
距茉歆說,她那日看到了覺得今生都不可能的一幕。晏珩站在撷芳的房門旁,看着我與檸鳴之間的對話。“檸鳴啊,你要平平安安的長大,再也不要生病,不要為着母親難過了,否則,母親該有多心疼你啊。”“檸鳴啊,這一世我只願能一直看着你長大成人,看着你娶妻生子,看着你長大了,幫父皇做事,做他的好孩子…”晏珩聽完這一切後,什麽都沒有說,離去了。
我不知他是何滋味,但我再活一世,想要彌補的實在太多。檸鳴就是其中重要的一個,當年,我與晏珩自盡,只留尚在襁褓中的他于人世,我那個野心勃勃的父親定然不會讓他過的順心如意,孩子都是前生的福報,而我的檸鳴卻因為那件事失去雙親,只能形單影只的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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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是去梧川行宮的日子,盡管後宮盡數宮嫔連續數日不曾面聖,但仍是裝點妍麗,不願在裝扮上落了下風。那日樊和來請我上阿珩的車時,我有些意外,但還是去了。這一路他都保持沉默,一言不發,直到快到了梧川境內,他才說“你與已故的明珍皇後是什麽關系?”我猛地轉頭去看他,又是那樣審視的眼神,我卻是淡然一笑道“妾是關家嫡長女,明珍皇後是溫家嫡長女,沒有關系。”
“那你能解釋,為何要對明珍皇後的孩子檸鳴如此親近嗎?”
為何?因為那是我的親生骨肉,那是我的檸鳴啊!
我正色說“妾喜歡這個孩子,第一眼看見他時就想撫養他,妾是個随心遂意,直來直去看眼緣的人,他是不是明珍皇後的孩子不重要,重要的他是陛下的孩子。”
“你知道這些日子,朕一直在想,你會不會是阿楹的轉世…後來才覺得,可能是朕太過思念阿楹,才會努力的在旁人身上尋找她的影子,不得不說,你真的太像阿楹了,一舉一動,一颦一笑,都似極了她。我知道,你一向傲氣,不想做旁人的影子,可我一直都覺得,你們根本就是一個人。”
我望着他,心內說不出是震驚或是其它,但我要如何說出這樣荒謬的事情就是真的,說出來他一定會認為我是個瘋子,“陛下思念明珍皇後過甚,誤将妾當成明珍皇後來補償,所以,這些時日陛下對關氏沒有真情,只有一些可悲的憐憫是嗎?”我又是直直的看着他,直看的他垂下眼去,“我不知道。”
他又續說“這些日子我看着你,能暫且忘記明珍去世帶來的傷痛,但在我心裏,你永遠都替代不了明珍的位置。她與我少年結情,有終老一生之約,而你,只是讓我找回了少年時分的心動,只是讓我又再次回首了和阿楹度過的溫馨歲月。”
我終于明白,心痛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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