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相見時難別亦難1
秋筠望着她離去的背影,久久沒有回過神來。她不知道自己會等來什麽,是皇帝的斥責,是封恭禾後的诏書,還是什麽都沒有…這表達了皇帝對她們兩個人的不在意,他不在意恭禾,也不在意自己。而這樣的不在意,會是比失去皇後位更深的痛苦。
就這樣,她一直等,從太陽西下到暮色昏沉,什麽消息也沒有,既沒有對她對未來皇後說出不敬之詞的責罰,也沒有封後诏書的下達,仿佛他對那個曾經青梅竹馬的愛情,和對自己的承諾不過是過眼雲煙,一瞬間,煙消雲散,全部化成灰燼。又恍如自己所言,宮中人盡可憐,敬妃也好,恭禾郡主,孟氏,嬈姬還有那些娘子們,還有如今位列一品惠妃有可能一步登天的她,都是可憐二字的最好诠釋。人人都求!而不得,求而難得,宮裏人人豔羨她的位分她的用度,卻無人知曉這些于她來說是最不重要的,而她最想得到的,從未得到過。因此說這世間并無真正的感同身受,你覺得她極幸福美滿,卻不知她将苦痛深藏身後,從不顯露。外間寂靜安寧,還是禾珠的一聲下雪了打破了長久的寂靜。她望向外間,忽地推開門走了出去,她仿佛看見漫漫雪花間他向自己走來,又像那日一般,與她說笑着挽她的手。
但他如今,應是與那恭禾郡主在一起圍爐夜話的吧…
她望着雪花一片一片的落下,用手去接卻觀察不清雪花的六角,便已在她手心裏融化了。她輕輕蹙眉,忽地想起那日他在暖閣裏擁着她說“以後莫要蹙眉,我喜歡看你笑。”她終是将千百種滋味化作嘴角的一個弧度,為了他,她願意笑。為他,她什麽都願意,放棄皇後之位屈居人下也好,放棄從小要為主母的願望也好,放棄要行男兒志向,從政報國也好,這一切都在她看到他那一眼之時,通通改變。那一眼,就是她的一輩子。
她的神思被突如其來的溫暖打斷,是一件黑色的狐毛大氅披在了自己的身上,一雙手從腰間摟過自己,他熟悉的聲音又在耳畔響起“告訴過你了,賞雪這樣的樂事,要我們一起做。”
她阖眸,任由眼中蓄着的淚一滴滴的落下去,有一滴落在他的手上,他悄然将她擁的更緊“我讓你失望了。為了恭禾之事,我延遲了封後一概事宜,為了戰事,也沒有陪在你身邊,但無論如何,我答應你的,就不會改變。”
她沒有回答,只是轉過身去,靠在他的懷裏,雙手環住他的腰,這樣寂靜無聲的相擁足以溫暖她的孤獨,也足以寬慰他的自責。
前朝關于立後一事的議論終被戰事的大勝而暫時制住,趙家老将軍,趙敏怡的父親寶刀未老,此去平定,僅用了十三日便使敵軍退出了邊境,并承諾恢複朝貢,十年裏定保和平。只是趙敏怡的夫君齊棂齊淮之至今尚未蘇醒。
而立後一事,終在三日後有了明确的決定,因今上下明诏“朕承祖訓,父皇之教誨,朕之嫡妻,必有賢明曠達之德行,并承賢惠文淑之質,且有積年先例,朕之嫡妻其家官職非武,且其官職不得高二品,為防今後外戚勢大,以礙聖聽,以亂朝政,朕之先考屬意書香世家有才學之賢德女子,朕秉孝悌之義治國,必以先考教誨為基,今察六宮嫔禦,目下容色姣好者多,然衆皆心欲深沉,德行不堪為中宮,然有德行尚可,然出身不良,恐于皇家聲譽有損,今朕思量再三,有惠妃許氏,初年家人子采選入宮闱,侍奉勤謹,克勤克儉,賢順寬和,六宮稱頌,雖早年明珠蒙塵,但無怨心,待朕之至意,朕心感懷而難忘萬一。今禀親母,曉谕天下,冊惠妃許氏為皇後,入主中宮椒房。今朕願與皇後許氏舉案齊眉,共挽鹿車,白首不棄,終老一生。”
這冊後的旨意,寫的六宮的嫔禦們都為之動容,深感今上待嫔禦之态度大變,已不再似昔日漠視六宮。同時下達的還有另一旨意,其旨:今有恭禾郡主張氏,昔日為先考賜朕之太子妃,然今卧病連年,今已雙十,然歲月流轉,今念其有意于懷安王之長子賀珏,今賜二人成婚,诏封懷安王之長子為綏寧侯,今張氏為賀珏正妻,其後為侯夫人,另朕念張氏與朕有竹馬之交,冊張氏為二品外命婦,可享一品食祿。
這紙诏書,比那立後诏書更讓六宮震驚。因人人都以為他便是以秋筠為後,也會以張氏為惠妃,此二人必定會勢同水火,但今上竟将自己曾經的愛人許給了旁人?當真令人難以置信。後來秋筠遣人去打聽了此事,回來的人禀說,這位賀珏品行極佳,待人客氣有禮,是恭禾自己瞧上的,然她母親卻定要她入宮來争皇後位,秋筠在一喟中終止了那人的繼續的禀報,她莞爾說“原來有的時候,擁有的不過是聊勝于無罷了。”
禾珠摒退衆人,撫她的手說“您這是想夫人了吧?姑娘,夫人如今定很高興,您做了皇後,陛下又待您好,夫人看到你們琴瑟和鳴也便欣慰了。”
秋筠阖眸“我最近時常在想,我這些年所受苦楚至多,不過是将福氣通通攢下,只為了能遇見他,愛上他,又拼盡全力的令他也愛上我。”
禾珠緊緊握住她的手,情意真摯的說“您的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的,那些不見天日的日子都一去不複返了。”
冊後之日便定在下月初五,如今還剩下不到一個月的時日。秋筠也與皇帝過上了幸福的時光。每日兩人在一起作畫,下棋,冬日的晚間外頭下着皚皚的雪,兩人便圍爐夜話,有時候還喝些秋筠親手釀的酒,頗有情趣。那日皇帝上午入內時,見含璋宮娥四處忙碌,而禾珠站在中央,皇帝走過去時禾珠與衆宮娥向他一禮,他問“這是在做什麽?阿灑不是一向不喜在牆上挂那些名貴字畫嗎?”
禾珠難掩笑意“您這話錯了,殿下并不是不愛字畫呢,只是瞧是誰作的。”他方擡眼去瞧,這牆上挂着的是她前些日子要來的,他所作的字畫,有他少時的,也有近日的,而挂在牆最中央的,是他們前些日子挂的鴛鴦戲水圖。他莞爾笑了,眉眼溫柔。“別挂在含璋了,挪去椒房殿吧,這次昏禮,朕要讓全京城,全天下都羨慕阿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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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珠喜盈盈答了聲“是。”便領了宮娥們出去,後皇帝又問她“阿灑去哪兒了?”禾珠答“今日殿下一大早就出門了,說要折兩枝最好看的梅花。”皇帝笑一笑“那倒是難了,宮裏好看的梅花倒不少,麗景園的白梅也獨特些,不過她出去了,倒吩咐你留在此處?她卻是帶了誰一起去的呢?”
皇帝颔首“那麽今日是誰陪她去的?”禾珠答說“尚儀局新遣來的宮娥司玥殿下很喜歡,因而今日是她扶了殿下出去。”
皇帝渾身一震,立在原地半晌沒有動彈。禾珠喊了他兩聲他皆沒有回答,直到後來還是蘇璟上前将熱茶遞給他說“陛下一路行來未乘辇,想必是凍着了,還是趕快暖一暖的好。”禾珠颔首,吩咐宮人去取暖爐,待後來皇帝才平靜地說“倒沒什麽,只是天愈發冷了,也要多替阿灑添衣才是。”
禾珠答了一聲“是”,這時候卻聽見背後一句“您來了。”秋筠向他微微一屈膝,過來拿了兩枝梅花,恰是白梅。他取過一枝順手插在一邊的瓷瓶裏,笑說“好看。”秋筠笑問“什麽好看?”他亦含笑答說“你最好看。”宮內服侍的人皆是笑意,禾珠悄悄帶了人出去,秋筠環顧四周說有些奇怪,還是皇帝上前說“是我叫她們停了的,一月後你要搬到椒房殿去,倒不如讓她們先行去那裏布置,未免到時候反倒匆忙了。”
秋筠笑說“還是您考慮周到些,妾只道是如今順遂了自己的心意,卻未思慮周全勞累宮人一事,着實欠妥。”他搖了搖頭“這卻沒什麽,你不必多慮這些。倒是這些日子該去瞧昏禮上翟衣的樣式了,你可去瞧過了?”秋筠颔首“早已去看過的,尚服局尚服理事一向謹慎,她為妾選的衣飾都很簡單大方,妾都很喜歡。”
就這樣又過了兩三日,卻忽然傳出了聖躬不豫的消息。秋筠問詢馬上趕往了建章,但到時敬妃與太後在一處,見是她來直接攔住了。敬妃屈膝請過安後,秋筠亦向太後問安。“妾恭請太後金安。”然太後的面色卻不太好,只叫了她免禮在一邊等着,讓太醫好好看診。待等幾位禦醫出來,卻也面色不好,幾個人讨論了許久才有一人上前拱手說“太後娘娘,臣等會盡心為陛下醫治,以求聖體安康。”
秋筠問“陛下這是怎麽了?可是突染風寒?”其中一位有些難辦的說“算是…吧。”秋筠又問“今日怎麽張禦醫不在此處?”那人又一拜“張大人往邊地尋找珍稀醫書了。”秋筠說“那遣人速速去找張禦醫回來。”她的話被敬妃打斷,只見她笑說“許娘子,幾位禦醫醫術都是不差的,何必非要尋張禦醫回來,眼下還是陛下的病最重要不是嗎?”
秋筠本想反駁,然太後卻說“你先回去罷。”秋筠語滞,但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只好又行了一禮告退了。走出去的時候她問禾珠“陛下這病來的蹊跷,卻不知究竟為何病倒,你去禦前探探口風,怎的如今太後如此向着敬妃?”
禾珠一禮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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