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含苞
許淨入宮那年,是貞興二年三月初三。照理說來自各世家采選的姑娘本該是族中最出挑的,可她那位繼母的女兒未過及笄,确切地說,假使采選不曾提前三月,她那位嫡妹才是最堪入宮的人選,因此那位繼母哭天喊地了好幾日,才不甘卻又屈服于長女許淨入宮的命運。按照大濟祖制,采選每三年一次,因前朝舊亂,今朝采選不選權臣家眷,京城貴女數目減了又減,可謂百裏挑一。自然,這都是後事了。能采選不過是第一步,而凡采選貴女皆稱“姑娘”,入尚儀局,同住教導禮儀的太儀院,在此受教習一月,待四月出頭,再面帝後,定去留之事。
許淨知曉這些時,已然踏上了她所謂的不歸路。原本六月嫡妹入宮,自己亦許婚給了自小的青梅竹馬,賀家的排行第二的公子賀缙,可因臣屬勸谏,采選提前,誰也沒能如願。嫡妹走時那忿恨的雙眼,像藏着熊熊的烈火,下一刻就要将她焚燒殆盡。人生于世,倘或能自己做主,她豈想踏入宮門。下了馬車,許淨四處打量,見四周貴女幾個圍在一處說話,按說今最惹人注目的,當屬郡主娘娘家裏的永安縣主,母親是從小養在胡貴太妃殿裏的,父親有公爵在身,尊貴非常,此刻身邊圍着一群姑娘,不知真假的羨慕她腕上的一對玉镯,要不是她是女子,可不正像是孔雀開屏,招蜂引蝶了。
下一個又是誰?自家跟着的兩個丫鬟,其中一個輕輕碰了她的肘兒,寬慰道:“姑娘不必羨慕,各人都有自己的福氣。”這個頗心寬的是打小便跟在身邊,同吃同睡的玉闌,另一個則顯得過于謹慎,四下打量,畏首畏尾了。這個是繼母生塞給她的,走的時候她假惺惺流了幾滴眼淚,又忍痛割愛将所謂最看重的小丫鬟送給她…這小丫鬟是她身邊一等女使的閨女,據說要來許淨身邊她怕得很,是呀,這吃人的地方,誰不擔心哪天丢了性命。丫鬟自有受教導之處,不同她們一起,而入了尚儀局,自會分配新的宮娥傳喚。玉闌眼淚汪汪的拉着小鵲走了,那叫一個難舍難分。
待身着八品服色的女官清嗓,貴女都麻溜的站齊,活像是等着下鍋的鴨子。此刻許淨終得以見到一位老熟人,她的閨中素交陳珂。只見她臊眉耷眼的,見了她很急迫的打起精神,然而無果“起的太早,困的慌。”不說都忘了,她是跟着祖母長大,采選前兒剛接回京城,回福州老家住了一年半,好家夥,福州山水真是養人哇,許淨只覺得這位好友旁的沒變,臉龐倒圓潤不少。“嘿,看來我給你求的紫氣東來有點用處,要麽今兒我便該見着你那頤指氣使的嫡妹?”
前頭女官呵斥一句“肅靜些,要是連噤聲的規矩都不懂,我瞧就不必入宮了,即刻打道回府。”陳珂沒好氣的瞥女官一眼,又乖順的低下頭裝懂事。許淨始終低眉順眼的,待到了太儀院,叫各家貴女自行分配住所,兩人一間。陳珂半笑不笑的問身邊的許淨,“這位姑娘可願和我同住?”許淨瞪她一眼,見一幹貴女打的熱絡,兩人挑了個不起眼的屋住下了。許淨上下打量這屋室,陳珂則扒着門縫看熱鬧。等許淨湊近的時候,這番鬧劇已然收場了。陳珂最會講故事,她說是縣主嫌屋子小,又不願兩人一屋,而胡貴太妃又怎麽能看自家養女嬌貴的女兒受如此委屈呢?人已然被承昆接走了。
別說陳珂雖在京城不久,但卻把各府的門道打探的很夠。她還說因不選權臣的緣故,這次貴女門第最高的才正四品。她父親屬從四品,許淨父親屬正六品,屬實還差一截。不論門第,論模樣,那當屬李家的次女最搶眼,尹家的幺女倒也不錯,許淨納悶,她一個姑娘為何探聽其他女兒家的長相?說起這個,她飛快的搖着手裏的團扇,臉頰講的通紅。她正講到尹家姑娘如何讓公子看直了眼,引得他賦詩一首,便有了敲門聲。兩個宮娥掩門,向她二人一禮“奴良時、良珮見過姑娘。”二人起身,後經過陳珂三番五次的反悔,良時歸許淨,良珮歸陳珂。宮娥并不時常在身邊,方才傳話說明兒去聽訓,晚膳後兩人都仰面躺着,還是陳珂說:“還沒見過陛下,不知他生的好不好看,性情溫不溫和,待我好不好…”
許淨噗一聲笑出來“我覺得這采選按你這樣說,合該是咱們選陛下。看來你是胸有成竹,篤定會被選上?”陳珂忽地湊近她:“你可知道在這受教導的一月裏,那些有門路的便會被安排去侍寝?像是縣主這樣得勢的,我想再過幾日便該改稱。可宮中素有傳言,陛下只喜歡房昭容,眼中只容得下她一人。房家早前在先帝時,被抄家滅族,彼時還在潛邸的陛下便拼死護下她,如今還椒房獨寵,可惜呀,昭容蒙寵,卻兩次小産,唯一養至兩歲的女兒亦于半年前夭折。人人都道她德不配位,受不起陛下如此恩典,陛下聞此勃然大怒,将她升遷為從一品賢妃,于是她自請降為昭容,為重病的女兒攢福,然無果。”陳珂興致勃勃的講起這些,眼裏的光亮夠許淨記得一輩子。
翌日。聽訓第一日衆人自不敢懈怠,女官們寅時一刻便來點卯。幸是許淨一向起早,待她将困的五迷三道的陳珂拎起,陳珂才脫了困意。許淨不敢遲了時辰,一壁告訴她快些,一壁急着拾掇。她雖遲些,但在一幹貴女中确顯然是早的。待她見到身旁神采奕奕的陳珂時,有些目瞪口呆。這素來辦事愛拖延的素交,三盞茶的功夫便将自己收拾的齊整。遲了就是遲了,也沒什麽好狡辯的。還有,女官還向她們詳細闡述了早起的緣由,成因是皇帝于紫宸殿升座朝會,宿于嫔禦殿中,自該同樣早起侍候。冠冕堂皇的詞彙陣陣襲來,只如是菩薩真人在念叨凡人聽不懂的佛道咒語。許淨盡力領悟着,一耳聽一耳冒,陳珂聽的睜不開眼睛,很快就幹了面前這盞清茶。
許淨又勻了半盞茶給她,下一刻戒尺敲在陳珂臂上“陳姑娘,奴方才在講什麽?”陳珂起身,畢恭畢敬的行禮“女官方才說,宮中今沒有皇後,主持諸事的是馮德妃。”見她沒精打采,但答上了問題,女官心中不爽,但還是忍耐下了。她記着那位可吩咐了,冒頭出彩的一并篩出去,選些蠢笨貌平的就行了。這陳珂門第容貌均是上乘,然而觀她像是粗枝大葉,不謹不慎的,但假使能将她阻在初選,也算是全了這份差事。
終将第一日熬了過去,甫一回屋倒頭就睡,許淨瞧了她一眼,人已經睡踏實了,于是她替她蓋好薄被,獨自用了晚膳。兩個宮娥入內收拾膳食之時,看陳珂睡的憨熟,也特地放輕了腳步。
不得不說,陳珂雖瞧着是什麽都不往心頭擱,但她的确料事如神。于貴女受訓的第五日,為首的女官說永安縣主已受封為正四品美人,這在貴女冊封決計是不低的品階。眼紅歸眼紅,各人卻仍有各人的命數。陳珂漸漸作息歸于平常,開始收起了她吊兒郎當的行徑。複過幾日,陸續有貴女被宣召,其中也包括與許淨同住一屋的陳珂。不過半月時間,她事先提起的李氏與尹氏亦先後被敕封為正五品才人。直到教導的第十七日,陳珂眨巴眨巴眼睛對她說:“我今日見到陛下啦!”那神情,就像是幼時父母買了糖人給自己。許淨笑意盈盈的聽她講述今日她在胡充儀那裏用膳,恰逢皇帝過來探望胡充儀,順帶便也瞧了瞧她。
多好,她們都可以如願以償。陳珂悄咪咪的問她:“你會和我搶嘛?你是不是也在想陛下?”許淨搖搖頭“才不會。我不是在想他。我不像你,我只想如願以償出宮去,六月裏我還有門好親事呢。”陳珂也真的為她高興“都是自幼識得,他滿心滿眼皆是阿浣,若迎娶成了,那今後必能與你舉案齊眉。咱們可說好啦,以後我們的孩子要結親,那你的孩子便是王妃、驸馬,是不是想想都樂得很?”
許淨正色,端出個感激涕零的表情“茍富貴,勿相忘。”陳珂又想了一會恍然大悟“哦!所以你近日事事落在後頭,竟是故意為之!你繡工遠勝于我,可那日考女紅得了個下等,那日考‘琴’,一曲彈的大失水準,問書背不出整段,丹青繪的混亂不堪,我還以為你近日身子不爽利,誰料,卻是為着你的如意郎君…”
許淨封住她口,四周望望“這是太儀院,不是閨中。還有比做天子宮嫔更體面的事?我自是巴望能光耀門楣的,可我不夠聰明伶俐,只怕難以自保。既如此倒不如早日出宮去,亦好心寬些度日。”
在即将殿選的前一日,大名鼎鼎的房昭容親臨太儀院。衆人屏氣凝神,一概不敢放肆。她左右端詳後,指了指許淨身邊的陳珂“她。”女官即刻喚道:“陳姑娘,還不上前?”陳珂起身,上前幾步再次下拜叩首道:“見過昭容夫人。”房昭容并不理會,只問教導禮儀的女官:“日前聽聞陳姑娘在充儀那裏見到了陛下,不知可當真?”
陳珂答的極快:“是。”房昭容含笑道:“陛下喜歡,原本不該幹預。可聽聞陳姑娘每日聽過教導,未至申時便沉沉睡去,可有此事?”陳珂答的誠懇,又答‘是’,房昭容即道:“瞧她人生的周正,門第又好,合該是天子宮嫔。可惜脾性憊懶,怕成了嫔禦再有纰漏,此次采選由馮姐姐與本宮一齊主持,今日就請陳姑娘收拾行李,出宮去罷。”幾個女官驚呆了,此次采選最拿得出手的陳氏,竟不知何時開罪了房昭容,斷送了自己的錦繡前程。陳珂惱的渾身抖,待房昭容離去後,一幹貴女散了,許淨去瞧她的時候,她滿臉是淚“憑什麽…憑什麽!我明明凡事都占上等,女官說過我定能選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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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小的時候學的道理太多,遇到事,我們總喜歡講道理。可也是很多年後許淨才明白,這天下至理就是—沒有道理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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