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軍營 昨日你揉小腹的力道正正好

聞言,沈卻握着銀箸的手停了一瞬,擡頭看過去。

舅甥二人四目相接,小室內有一瞬的凝滞。

楚瀾杏眸怒瞪,很是不平。

至于因何不平,話要說回半個時辰前——

拾星閣,裏屋。

虞錦如霜打得茄子,倚在榻上,一口一口吃着沉溪喂來的白粥。

隔着薄薄的夏季寝衣,她手心貼在肚皮上。

虞錦道:“昨日我疼昏頭了,可有說胡話?”

昨日自回到王府後,虞錦真是疼得沒了理智,依稀記得喝了碗紅糖水,就昏昏沉沉,記不得什麽。

沉溪撚着帕子拭了拭她的唇角,說:“姑娘沾床便睡,只喊疼。”

虞錦放心了,才說:“昨日你揉小腹的力道正正好,我睡得都沉了些。”

沉溪略一頓,遲疑道:“昨兒個奴婢沒替姑娘揉小腹。”

虞錦不疑有他,“那是落雁吧。”

沉溪稍有疑慮,不及深想,就聽落雁推門道:“三姑娘,表姑娘來了。”

虞錦趕忙請了楚瀾進來。

說起來,自那回在琅苑書房匆匆一見後,她還沒機會同這位王府的小主子說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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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瀾掀簾進來。

她今日前來,實則也是為了上回說好要陪虞錦四處走走一事。既是說好的事,那自然是要做到,且她也怕沒了這差事,小舅舅再罰她抄《女戒》。

只是沒想,這位便宜小姨竟然病了,作為主人,楚瀾理應探望。

走上前,就見美人單薄地倚在榻上,柔膚弱體,唇色泛白,很是可憐。

楚瀾落座,道:“原想着今日天晴,南市有北來的戲班子搭臺唱曲,想邀小姨、出去逛逛呢。”

這聲小姨,楚瀾喊得很是勉強。

眼前的女子分明同她年紀一般,實在不似長輩的樣子,但虞錦沒了記憶,若她不喊這聲小姨,也不知這美人會不會多想。

虞錦朝沉溪搖搖頭,示意她将剩下的半碗白粥端下去。

她再看楚瀾,輕聲道:“其實……你我年紀相仿,也不必那般守規矩,不如喚我阿錦如何?”

楚瀾微怔,連連點頭,那是再好不過了。

有時這女子之間的情誼與男女之情無異,都是你看我、我看你,二人一看對眼,不說話都覺得熟稔。

此時楚瀾便覺得,她與這位撿來的三姑娘似很有緣分一般。

她杏眼一彎,道:“我小字瀾瀾,你也這麽喚我便可。”

你一句我一句,氣氛很快就輕快起來。

楚瀾思忖片刻,說:“待阿錦月事過去,我帶你去營地裏看馬,前陣剛從厥北運來幾十匹矮種馬,性子溫順,長得也漂亮。”

然,話音落地,對面的女子倏然垂目不言。

虞錦嘴角揚起一道勉為其難的弧度,道:“恐怕我沒法同你一道去了。”

楚瀾不解,“為何?”

虞錦默了半響,道:“阿兄想将我送去梵山靜養,他本就惱我,昨日我又因此事鬧脾氣走失,害他好找,想必、想必……”

她說着,眼眶就順理成章地紅了一圈,但偏偏又強忍着沒哭,簡直看得人心都揪在了一處。

虞錦聲音漸弱,說:“想必他更惱了,指不定明日就要将我送去梵山。”

楚瀾驚訝,小舅舅是這個打算?

虞錦又道:“只怕,瀾瀾的《女戒》,我是沒法替你免了。”

聞言,楚瀾微怔,恨恨地握起拳頭,道:“他怎能這樣!”

于是,就有了今早這一出。

楚瀾在沈卻淡漠的目光下,逐漸敗下陣來。

男人目光寒峭地看她一眼,凜然道:“嚷嚷什麽,規矩呢。”

楚瀾一頓,乖乖站好,聲音都自覺放低,道:“你要将阿錦送去梵山麽?那裏除了僧人便是經文,無趣極了,且她又那般信任你,你如何狠的下心?”

沈卻沒理她,提起虞錦,他便想起夜裏那反反複複、沒有來由的夢,覺得煩躁。

楚瀾咬唇,道:“小舅舅,你把她留下吧,就、就當是給我求你行不行。”

沈卻扯了下唇,看她一眼道:“你求我的事還少?”

楚瀾:“……”

半響,窗牖被風吹得“吱呀吱呀”晃動,楚瀾覺得腿都站麻了,才終于等到男人放下銀箸,道:“最後一次。”

楚瀾怔了下,旋即笑道:“多謝小舅舅。”

實則,沈卻不知說過幾次這句話,楚瀾也不知求過他幾樁事。

白管家觑了眼年輕主子的側顏,回想方才那一聲聲“虞錦”喊得喲,今兒個表姑娘就算不跑這一遭又有何妨?

安排好琅苑的瑣事,白管家又開了庫房的鎖,領着幾個丫鬟,眼睛笑成了一條縫,道:“快找找,前年聖上禦賜的那套琉璃花盞去哪了。”

“還有镂金閣年前送來的幾支金簪、玉镯、耳珰,哦對,瞧我這記性,半年過去,早不時興了,見梅,拿着牌子去镂金閣跑一趟,定幾套時下小姑娘最流行的首飾。”

丫鬟幾人面面相觑。

前年聖上賜下兩套琉璃花盞,一套送去了槐苑,結果沒兩日,表姑娘在屋裏舞鞭,那套花盞無一幸免,碎成了渣,白管家心疼地說什麽也不再将第二套送過去。

再說首飾,從前白管家也熱衷于給表姑娘置辦首飾物件,可表姑娘舞刀弄劍,今日丢一只耳珰,明日碎一只玉镯,久而久之,白管家心就寒了……

今日,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麽?

========

虞錦的月事過去,但臉色卻不見好轉。

她心事重重地透過窗子眺望琅苑的檐角。

兩日前,楚瀾告訴她“舅舅答應她留下”後,虞錦雖是松了一口氣,但卻時時提心吊膽,生怕再出變故,南祁王心下一個不順,又動了将她送到梵山靜養的心思。

可惜,近日沈卻事忙,并未歸府,虞錦壓根尋不到機會同他說話。

琅苑又有丫鬟侍衛走動,她也沒法獨自進出書房。

條條路都被堵死,虞錦心下郁郁,連對着消暑的冰鎮杏仁酪,都沒了胃口。

驀地,外頭傳來一陣嘈雜聲。

落雁指揮着小厮道:“動作都輕些,小心磕壞了。”

須臾,一尊竹林盆景搬到了裏屋。

虞錦扶着碗沿的手頓了頓,道:“又是白叔送來的?”

落雁颔首,“白叔說這綠植修剪得漂亮,姑娘多瞧瞧,眼睛好。”

虞錦有些啞然,目光從那彩釉花瓶、夜明珠、簪花妝臺、手邊的琉璃花盞掠過,費解地蹙了蹙眉。

直到沉溪提醒她道:“姑娘,馬車候在門外了。”

虞錦才收回目光,戴好荷包起身走出門。

今日,楚瀾說要帶她去瞧矮種馬。

這種馬矮小敦實,模樣憨态可掬,比之高大的馬匹更易近人。

虞錦不是第一次見,矮種馬便是厥北所産,靈州軍營裏四處可見,虞家後院還養着一匹,是十四歲生辰時,虞時也送她的生辰禮。

很快,馬車便停在營地外。

王府表姑娘自幼便在垚南軍營摸爬滾打長大,就算不看牌子,也沒有人會攔她。

只是……

守衛眼前一亮,紅着臉公事公辦地詢問道:“楚姑娘,這位是?”

楚瀾挺着胸脯,煞有其事道:“上京沈家三姑娘,我小姨。”

守衛二人你望我我望你,王爺竟然還有個如此貌美的幼妹?

瞧這模樣,确實很像親兄妹,都俊到一塊去了。

守衛不疑有他,很快便放了行,随後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沒多久,沈三姑娘此人便傳遍了軍營。

各處的軍營許是都長得一個樣,虞錦四處一掃,倒覺得與靈州的軍營無甚差異,莊嚴、肅穆,整整齊齊。

到了馬圈,楚瀾牽出一匹胸脯一簇銀毛的白馬,說:“我平時便在此處習武,騎馬,練鞭。”

這是了解楚瀾最好的時機。

虞錦點點頭,問:“你的武藝是阿兄所授?”

楚瀾“唔”了聲,并不想回憶這段過程,只說:“舅舅說女兒家旁的可以不會,自保能力得有,但我身板太小,刀槍扛不住,劍也使不穩,他便替我擇了軟鞭。你別瞧他平日那樣兇冷,但在練兵磨将上可半點不含糊,他——”

虞錦狐疑地看了楚瀾一眼,順着她的視線,瞧見一個身着鐵甲的男人。

楚瀾道:“秦都尉!秦都尉!”

========

營帳裏。

幾人圍在一張輿圖前。

“喀什部屢屢進犯,走的都是這條山間小道,偏此處是山谷,叢林茂密,每每都被突襲了個徹底!”

“且他們的戰馬強悍,垚南所産的馬匹,實在是差一截啊!”

“倉州簡直是坐地起價,吃準了垚南要購糧,最近便只能求助倉州,那勞什子刺史竟将糧價擡到了三倍不止!”

沈卻一身冰冷的盔甲,聞言只是靜靜看一眼輿圖,随後指着一角的陡峭地勢道:“多設一個哨點在這,地勢高,且東南方向恰無叢林阻擋。”

他神色專注,點了點某一處,繼續說:“從今夜起,狼倉關的布防換新的布防圖,每三夜一換。其餘糧馬之事,我會解決。”

聞言,幾個将士便都點點頭,松懈下來。

其中,一身着銅色鐵甲的少将道:“王爺,聽聞此次回府,您還将上京的幼妹一并帶回了?”

有不知情的人驚疑道:“王爺竟還有幼妹?我跟随王爺這麽些年,我怎的不知?”

“兩耳不聞窗外事,你能知道什麽?那三姑娘不是正在營地裏麽,方才一路走來,你就沒聽那些個守衛在說甚?”

沈卻一頓,擡眸看向說話的人,不及開口,就聽營帳外傳來一陣慌亂的驚呼:“王爺!王爺!”

簾幔猛地被撩開,士兵喘着氣道:“王、王爺,您快去馬圈那瞧一眼吧!”

男人臉色微變,擡腳離開,帶起一陣凜冽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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