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宴席 我再溫習一遍

春雨濛濛, 淅淅瀝瀝中伴随着草木簌簌,直至天邊露出一抹魚肚白才堪堪雨停,朝露玄而未落,別有一番朝氣。

自打沈卻離開厥北後, 虞錦頹靡了一陣子, 但很快就被自家兄長的婚事分了神, 很有活力, 賓客名冊、宴席采買都一一過目, 比虞時也這個準新郎還要上心。她本又是個挑剔性子, 平白給府裏的采買丫頭添了好些麻煩。

不過很快,虞錦便無心操持這等瑣事。

常嬷嬷從原州物色了個禮儀嬷嬷, 正等在院子。

其實那些在人前拿喬的規矩虞錦學得極好,平日外出赴宴很能端得住身子, 畢竟她素來走的都是端莊淑女的線路。

是以虞錦略有不解道:“嬷嬷何故給我物色教規矩的嬷嬷?”

常嬷嬷看她滿臉困惑,笑着拍拍她的手背,面露慈愛道:“您眼下十七,依着老爺從前的心思,是要等十□□才肯将您嫁出去的,故而有些道理, 自是耽擱下來,本也該是由當家主母來操心,可咱們府裏眼下的境況,老奴鬥膽, 也只好操操主子的心。”

她笑意漸深,道:“這位嬷嬷教的不是人前的規矩,是人後,床前的規矩。”

聞言, 虞錦舌尖叫沸騰的茶水燙了一下,雖她與沈卻親密到也算是同床共枕過,但被人坦言說出,仍舊是紅了臉:“嬷嬷……”

“好姑娘,姑娘家都得經這麽一遭,不是老奴诓您,這床笫之事,頗有學問。且……聽說南祁王府上并無通房側妃,若是男子不通此事,遭罪的可是女子,姑娘多聽聽,也是為讓您自己少疼些。”

常嬷嬷的話過于直白,虞錦脖頸也紅了一截,其實她從前也聽過一些新婚的姑娘含羞說過一兩嘴,看她們滿面紅光,也不像是遭罪的樣子。

虞錦嘟囔道:“那……這豈非應當多叫男子學學?嬷嬷應先操心阿兄才是。”

“姑娘說對了,老奴本是給公子挑選了個開臉丫鬟,可大公子的脾氣您也知曉,死活是不要,連請來的嬷嬷都給轟了出去,可是沒折。”

常嬷嬷又說了些虞時也近來的脾氣愈發急躁的話,虞錦耳邊嗡嗡走神,卻只惦記着開臉丫鬟。

大戶人家的男子成婚前常會用上開臉丫鬟,嬷嬷會給虞時也送開臉丫鬟……那王爺呢?雖也是司空見慣之事,但虞錦這麽一想,心裏多少還是有些別扭。

“姑娘、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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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錦回過神,便見常嬷嬷已将那教“規矩”的嬷嬷請進屋裏,那人手裏抱着一摞小冊子,規規矩矩地給虞錦福了禮。

很快,虞錦也再想不起什麽開臉不開臉的事,便被嬷嬷遞來的薄冊弄得滿臉驚羞,“簌”地一下阖起冊子,如握燙手山芋,還一時不知往哪丢。

這,這些姿勢都……

可她和沈卻躺在一張床榻上時,分明都極為規矩安分!

嬷嬷微微一笑,似是對此事見怪不怪,又語出驚人道:“姑娘可知,哪種姿勢極易受孕?”

“……”

虞錦攥着手心搖頭。

正如常嬷嬷所言,床笫之事是門學問,既是學問,道理便是深似海。

嬷嬷每日來同虞錦講上一兩點,一直到二月初八,上京的花轎入了靈州。

太後疼愛永安郡主,早早遣人在靈州城內買下一座三進三出的大宅子,五日後花轎便可風風光光從這兒擡出。

臨迎親前夜,虞錦神秘兮兮地抱着只小匣子敲開虞時也的房門。

彼時。虞時也正穿着他那身大紅衣袍對鏡自賞,輕飄飄瞥了虞錦:“作甚?”

虞錦圍着自家阿兄打了個轉,目光不自覺瞥向床榻,随口囑咐道:“阿兄明日可要早些動身,莫要耽擱了吉時,若是讓太後知曉,定要不悅的。”

“你近來怎麽婆婆媽媽的?”

虞錦不理會他的言語攻擊,道:“我是記挂你,若是阿兄明日出岔子可如何是好!”

“我能出什麽岔子?迎親流程我都背熟了,你還是操心操心你自己。”

“那可未必。”

虞錦蹙眉,慢吞吞将手裏的小匣子遞給他,咳嗽一聲說:“……臨時瞧兩眼應當也是有用的。”

虞錦說罷,也不敢看他,只胡亂尋了個借口匆忙離開,然腳才堪堪邁下石階,便聽裏頭“噹”地一聲匣子落地——

虞時也望着手裏這本避-火圖冊,腦仁突突直跳,厲聲道:“虞錦!你給我滾回來!”

虞錦不敢停留,撒腿就跑。

====

翌日,虞時也出沒出岔子未可知,但虞錦卻是在當夜宴席出了些小岔子。

辰時三刻,虞時也順利将永安接上了花轎,按照俗禮繞靈州城內走了三圈,入虞家門時已是黃昏日落、賓客滿堂。

二人順順當當行了禮,便被喜娘送入婚房。

鋪滿紅綢的地磚格外平滑,許見竹手執卻扇走得格外小心,一路行至房裏,她依舊端着身子,不曾懈怠。

兩個人按部就班行了禮,卻是相顧無言,氣氛有些許沉默。

虞時也望着那繪着花鳥的扇面,說:“手不累?又沒人,累就放下。”

對面的人稍稍一怔,緩緩挪下卻扇,她妝面昳麗,正紅唇脂竟給她本有些清冷的面容添上幾分妩媚,但她依舊是那副不茍言笑的模樣,活像個漂亮的木頭。

虞時也忍不住多看她幾眼,拿捏着架子彈了彈衣襟,咳嗽一聲說:“我先去敬酒。”

許見竹“嗯”了聲,重新握起卻扇起身,朝他微微福了福禮,很是相敬如賓。

虞時也擡腳便往外走,并未覺得這般相敬如賓有何不妥,實則他也沒覺得成親是件多了不得的大事,不過也就是屋裏多了個活人而已。

幸好,人長得養眼,也不算辱沒了他虞大公子的眼珠子,虞時也暗自點點頭。

虞家在靈州是世家,宴請的賓客較多,多為虞廣江的下屬,足足開了三十桌宴席,一半女客,一半男客,席間女子歡聲笑語,男子觥籌交錯,整座府邸都隐沒在喧嚣聲中。

虞錦端着主人家的大方得體,端端坐于女客席上。作為即将出嫁的女子,衆人話裏難免避不開她。

大多是些恭維贊美之詞,虞錦很是心安理得地受了。且因今日氣氛熱鬧,旁人來敬酒,她便來者不拒地多飲了幾杯,那頭新郎官想方設法避酒,這廂倒好,沒成婚的人倒是将自己灌得大有醉酒的架勢。

虞錦酒品并不好,虞時也是有些怕的,待到宴席過半時便遣人将虞錦扶了下去。

他也趁機離席,躲了躲熱鬧。

虞錦接過丫鬟遞來的茶水,蹙眉摁了摁太陽穴,那酒是後勁十足,她眼下尚還留有一絲清醒,說:“阿兄離席,怎不回房?郡主要等急了。”

虞時也望了眼天色,卻是徑直在偏廳落座。

此時還為時尚早,若早早回房,倒顯得他急不可耐,豈非落人一乘?

誠然,虞時也并未将這點心思訴之于口,只緩緩捏了捏鼻梁骨,說:“你操什麽心,誰讓你喝那麽多酒?”

虞錦癟癟嘴,難受地趴在桌上一動不動。

此時,堂廳外,回廊拐角處。

虞廣江身側站着一靛藍色衣袍的年輕男子,因瞧着眼生,且身姿過于出塵,惹得來往的丫鬟小厮都下意識多觑了一眼。

沈卻是從上京趕來的靈州,為的是公務,但難保沒有點私心。

許是沈虞兩家的婚事已是板上釘釘之事,又或許是沈卻解決了荊州匪患一事,虞廣江看沈卻也是越瞧越順眼,且不得不說,若是非要在靈州給虞錦挑個好夫婿,便是挑出天去,也決計不會有比沈卻更出挑之人。

單是這身份,便是無人能及。

怎麽算,自家閨女也不是吃虧的那個。

既然如此,虞廣江也樂得接受,道:“王爺今日來得巧,恰犬子這婚宴未散,還能喝杯喜酒沾沾喜氣。”

沈卻颔首笑說:“那本王便不客氣了。”

虞廣江撫須笑:“王爺許是不知,今日這場婚宴大有阿錦的功勞,這女子許是定親之後便愈發知事理,她從前被我嬌慣得略有些跳脫,但近來可大不相同,閑在府上學規矩學中饋,只怕将來不能為王爺分憂。”

沈卻負手點了點頭。

虞廣江繼續誇:“想必是知曉将來要做一府主母,頓生覺悟,行事作風都愈發端莊賢淑,沉穩了許多。”

說話間,二人已踏入偏廳廊下,虞廣江還欲繼續誇誇自己那嬌生慣養的小女兒,以試圖抹去此前虞錦在南祁王面前犯下的蠢事時,就聽偏廳裏傳來一陣醉醺醺的聲音——

二人頓步在門外。

就見虞錦抱着楹柱,哼哼唧唧地扯着尾音道:“阿兄都成婚了,我何時才能成婚?我都,都等了好久了,還要等到幾時去……”

生蓮試圖捂住自家姑娘的嘴,卻被虞錦掙開。

虞錦恨恨地說:“再等下去,王爺若是、若是碰了開臉丫鬟可如何是好?”

她站不太穩,抱着楹柱蹲下身子,嘟嘟囔囔地說:“白叔不會給王爺送開臉丫鬟的吧?其實他也不必那般認真學,我都看過避-火圖冊,他若不會,我,我也可以教他……”

說及此,虞錦噌地站起身,道:“生蓮!”

生蓮欲哭無淚地應了聲,就聽自家小主子很是大義凜然地說:“你再、再去将那避-火圖冊拿來,我再溫,溫習一遍!”

“……”

虞廣江滿臉木然,恨不能将适才所言盡數吞回腹中,這、這一口一個開臉丫鬟和避-火圖冊算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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