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完結(上) 這木僵之症,要躺上幾日比……

時至深冬, 天寒地凍。

書房裏頭,虞錦裹着小襖,占着沈卻的座椅,正一頁一頁地翻閱賬簿, 白管家站在一旁搭着手, 跟前還擺置了幾張桌椅, 賬房先生正埋頭撥着算盤。

年關将近, 每逢這時, 府裏的賬簿便堆積成山, 尤其是王府還擔着部分軍隊的開支,更是一筆難算的賬, 比從前虞錦在虞家管賬要繁瑣得多。

沈卻的兵書被堆在角落,被密密麻麻的賬簿占領。

若非他近日常宿在校場, 虞錦也是不敢如此光明正大地鸠占鵲巢。

思及此,虞錦翻閱賬簿的指尖倏然一頓,擡頭道:“白叔,近來校場很忙麽?狼倉關大捷後,營裏應當沒出什麽大事吧?”

算算日子,他好像都半個月沒回府了。

白管家兩手倒插在袖口, 聞言呼吸一窒,飛快地觑了虞錦一眼,忙說:“老奴昨兒去給王爺送過換洗衣物,倒也沒出什麽大事, 不過是忙着招收新兵而已,王妃也知曉,王爺素來看重愛惜人才,非得親自過眼才安心呢。”

“可招收新兵不是一般在開春麽?”

“呃是啊。”白管家倒是沒曾想他家王妃竟還懂些軍中瑣事, 道:“許是趁狼倉關大捷,人心振奮,才提前招兵吧。”

虞錦點點頭,不疑有他道:“哦,那——”

“王妃。”白管家連忙打斷她,道:“前陣子王爺嫌避寒居沒個像樣的榻幾,老奴在池子邊上擺置了個梨木矮榻,您過會兒可要去瞧瞧?若是不喜,庫房裏還有個白蘭木的。”

“……”

虞錦幾乎可以想象沈卻是如何一本正經同白叔提這榻幾的事情,她耳根略略泛紅,反正那避寒居……她是不想再進去第二次了!

虞錦深呼吸,道:“不必了白叔,您看着安置便好。”

臨到午膳時辰,虞錦便讓幾位賬房先生前去用膳,她則命人提着食盒去槐苑,楚瀾和秦昶平的親事定在明年六月,眼下正不急不慢地挑着嫁衣樣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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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才行至小徑,便見才從書房離開得白管家鬼鬼祟祟的,将手裏幾個瓶瓶罐罐交給丫鬟,那丫鬟虞錦認得,平日裏給往來校場傳話送物件的都是她。

虞錦微怔一瞬,眉心下意識蹙了下,緩步過去,就聽白管家在絮絮叨叨道:“昨兒光惦記傷勢,忘了祛疤的膏藥,可得囑咐王爺仔細着用,萬萬不可叫王妃瞧出端倪,诶喲咱們小王妃哪都好,就是那性子嬌的哦,哭起來沒完沒了——你擠眉弄眼的做什麽,這是什麽表情?臉抽抽了?”

丫鬟扭曲的面部一僵,洩氣道:“王妃……”

白管家心驚肉跳地回頭一瞧,就見虞錦正紅着雙眼惱怒地瞪過來,“王爺傷哪了?怎麽傷的?傷得可嚴重?算了,我自個兒去瞧!生蓮,備馬車!”

====

校場,軍營。

營裏條件不比王府,屋子是冬冷夏熱,即便白管家從王府捎來的炭火頂好,也沒多大用處。

沈卻坐在冰冷的板凳上,右手手臂上的細布取下後,裏頭血肉模糊,幾道齊刷刷的爪痕,是前些日子訓鷹的時候抓傷的。

誰也沒想到,虞大公子送來的小畜牲脾氣這般大,連是王爺這樣擅長訓馬訓鷹之人都負了傷。

段榮上藥,直皺眉道:“可王爺這一直躲在營裏也不是個事兒吧,瞧這傷也不是三五日能好的,過陣子便是小年,若是王爺不回府,王妃定是要起疑的。”

沈卻不以為意道:“過陣子好些再回去,讓她看到這傷,哭起來你受着?”

“……”

那還是算了。

但有一事段榮也不知當不當說,眼下全軍營都知曉南祁王負傷不敢回府,躲王妃躲到了營裏頭,還沒幾日,這懼內的傳聞便傳得阖軍皆知。

就在段榮猶豫着此事說或不說時,就聽門外士兵抑揚頓挫、聲音嘹亮道:“屬下參見王妃!”

段榮手一抖,大半瓶藥水直接灑在沈卻傷口處,疼得男人閉眸皺了皺眉,再睜眼時,虞錦已經雄赳赳氣昂昂地站在跟前了。

四目相對,沈卻側了下身子,有意将受傷的胳膊避開虞錦的視線,淡聲朝其餘人道:“都出去吧。”

段榮與生蓮、白管家一步三回頭,憂心忡忡地離開。

虞錦幾步上前,仔細看了看沈卻手臂上的傷勢,哪裏是白管家口中“被鷹抓了兩下”這麽簡單的,那皮肉都要翻出來了!

虞錦一聲不吭盯了半響,氣得轉身就走,沈卻手快地拉住她,“去哪啊?”

“我要跟虞時也拼了!那只鷹如此兇險,他定是故意的!”

虞錦掙紮着,恨不得眼下就飛到靈州将她阿兄暴揍一頓,在他門前哭個三天三夜才肯洩氣。

“好了好了。”沈卻将人拉了回來,用沒傷着的那只手圈着她,道:“這鷹是好鷹,訓好了能有大用處,是我讓你阿兄給我找來的。嗯?別哭了。”

虞錦哽咽道:“你如何與他聯系上的?”

“傳信。”

“你二人何時這般要好的?還傳信,他都好久沒給我傳信了呢。”說罷,虞錦便嘤嘤落淚,道:“你還聯合白叔诓我,若是我今日沒察覺,你是不是就要一直瞞着我,小年也不回府了?王爺怎麽能這樣……”

沈卻有心想哄,但唇才剛碰到她臉頰,便被虞錦一把推開,她擡手擦了擦眼淚,朝外頭道:“段榮,去請軍醫來。”

門外段榮立即應下。

軍醫來包紮傷口的期間,虞錦便與生蓮一塊将營裏的物件都收拾齊全,是要将沈卻帶回王府的架勢。

不過左右事情已敗露,也确實沒有再躲在此處的必要,白管家自知理虧,摸了摸鼻子,也心虛地跟着拾掇起來。

只是他們的小王妃俨然是生氣了,氣得還不輕,櫻唇緊閉,眼眸低垂,一張漂亮的小臉冷冷清清,便是王爺喚她,她也不予理會。

待兩人一前一後出去時,白管家忽然放下手中的衣物,扭頭便走。

生蓮不解:“白叔,您去哪?”

白管家揮揮手:“回府,去庫房翻翻有沒有什麽好東西。”

“……”生蓮眨眼,論哄人的本事,她還需與白管家好生學學。

廊下,虞錦眼睫上的淚已被冷風吹幹,面無神色地偏頭扯了扯沈卻身上的大氅,以防厚重的衣物壓到傷口。

沈卻擡手去摸她的腦袋,“啪”地一聲,被她一爪子拍開。

“……”

“……”

門外兩個柱子一般直挺挺站着的士兵眼皮跳了跳,你看我我看你,心道:這場面是他們能看的嗎?唉呀王爺回頭會不會将他二人遣去送糞車……?

====

虞錦生氣了。

正如虞時也此前所說,虞錦是個好哄的主,平素裏小打小鬧,順着她的心意哄上一哄便也無礙,但這回卻是有些嚴重。

連日冷臉相對,往常叽叽喳喳的話都頓時收斂,尤其是沈卻傷勢好了些,能後自個兒用膳後,虞錦更是寡言少語。

一直到除夕當日,她也只顧着忙活府裏的庶務。

午膳時,沈卻捏着玉勺攪了攪滾燙的骨頭湯,輕抿一口道:“這幾日忙着楚瀾定親,賬房的事便交給白叔吧,別累着了。”

虞錦捧着碗:“嗯。”

“要不要再添碗湯?我幫你——”

“不勞煩王爺,我自己來吧。”

沈卻略略有些頭疼,只見虞錦捧着瓷碗起身,就在那瞬間,“哐當”一聲,瓷碗落地碎成兩瓣,她身形一晃,竟是直直栽了下去。

沈卻“簌”地一下飛快起身,三兩步接住了即将倒地的女子,身形快得生蓮都沒瞧清他是如何過來的。

事情發生得太快,沈卻不及深想,沉聲道:“去叫元钰清來!”

元钰清本在他的偏遠裏飲着小酒吹着簫,被急急忙忙叫來時大氅都沒來得及披,凍了一路,手還沒在爐子便捂熱,便被沈卻厲聲叫去榻前。

虞錦雙目緊閉,很是安詳地躺在床上。

元钰清診脈道:“王妃适才可吃了什麽?”

生蓮連連搖頭,嗓音都有些發顫:“午膳吃食都是正常的,沒有什麽往日沒吃過的食物,一切都無異,元先生,王妃這是怎麽了?”

元钰清診出的脈象也并無異常,他正疑惑地蹙了蹙眉,就見虞錦眼睫顫了顫,手指好像也……不小心動了下。

元钰清默了默:“……”

眼下問題來了,他是拆穿此事得罪王妃好呢,還是幫着隐瞞得罪王爺好?

窗外冷風不歇,吹得窗牖吱吱作響,元钰清思忖再三後,沉吟片刻道:“依言之之見,王妃所得可能是……木僵之症。”

“什麽?!”生蓮大驚,“那、那不就是活死人?”

可她們王妃早上還能蹦能跳,如何就不能動彈了?

床榻上的虞錦:……?

倒也不至于如此,随口說個頭昏腦熱不就成了麽,怎麽就成活死人了?

沈卻一顆心往下墜,只覺得心跳都停了一瞬,臉色難看道:“當真無誤?病因為何?”

元钰清并不想摻和他們夫妻之間的麻煩事,只囫囵說道:“這病自古以來便是一大疑難雜症,恕言之暫時沒有頭緒,需得回去翻翻醫書……”

“元言之!”沈卻喝道。

元钰清走到中途,魂都要被他給喊出來,捂着心口驚魂未定地回頭看他。

“我就問你,還能不能治?你若治不了,就讓你師父來。”

沈卻壓抑的情緒裏有幾許顯而易見的慌張,腦海裏浮現的是冰床上那具毫無溫度、一動不動的女子,以及沈離征毫無指望的愛和悔意,幾乎是充斥在血液裏,讓沈卻每根筋骨都在叫嚣疼痛。

元钰清有些錯愕,在男人逼迫的目光下點了下頭,他一言難盡地往床榻上看了眼,道:“我的醫術王爺還信不過麽……王妃一定會醒的。”

虞錦:“……”

她原也只是惱火沈卻聯合白管家隐瞞傷情一事,想要吓吓他……讓他也着急片刻罷了,但适才聽他的口吻,虞錦頓時不敢睜眼了。

這木僵之症,要躺上幾日比較好?

===

但還沒有幾日,甚至還沒有幾個時辰。

沈卻在床頭坐了半響後,前腳才踏出屋門,後腳虞錦便撐不住裸腳下榻,适才她午膳用半,餓得前胸貼後背,眼下迅速啃起了小幾上的紅棗糕,就着冷了的茶水勉強果腹。

然就在此時,“吱呀”一聲,沈卻去而複返,推門而進。

四目相對,空氣似在一寸一寸凝固,氣氛驟冷。

其實,虞錦的演技一如既往不堪入目,但實在是她這招突如其來,且她接連生了那麽多日氣,琅苑近日的氣氛本就低迷得吓人,是以她這一倒,無人深想。

尤其是,元钰清還給診了脈。

虞錦吓得頭皮發麻,在男人冷如冰霜的目光下,一個不慎便将糕餅抓成了碎末。

她一時也不知自己怎就忽然成了理虧的那方,聲音很小地說:“……其實也未必是木僵之症,興許只是頭昏腦脹,元先生診錯了而已。”

“你……生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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