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不是取消婚禮了嗎? (11)
作,姑娘們挽着竹籃,拈起裙角,三三兩兩走向玉帶似的西門河。卓王孫垂袖走過方石街道,她們均伫立一旁,垂首候着,待他走得遠了,才用袖口捂住嘴,輕笑:“這個便是馬鎮主留下的客人,瞧着滿身貴氣,模樣也長得俊,鎮裏的姑娘這回可有福了。”
旁邊有人搖曳着銅鈴般的笑聲,應和:“我知道姐姐在說什麽,是不是秋獵之後的篝火宴會?”
“自然是那個。”
她們邊說邊笑,映着薄薄日照,動人的眸子裏充滿了希翼之光。從馬廄牽馬出來的蓋飛聽着她們的歡聲笑語,學着老成模樣搖了搖頭,嘆息道:“一個卓公子不知夠不夠讓她們看個飽。不過,師父幹嘛要我暗地散播卓公子選婢女的消息?”他抓抓頭,找他的師父去了。
連城鎮最邊緣的城牆上。
卓王孫獨立在蕭蕭風聲中,看着秋原遼闊、寒水明淨,于開朗天地之中擡起了眉目。大地無聲流淌着白麗西河水,将關口與華朝一分為二,生生劃斷了那點血脈牽連。眼前,是霜天萬裏的沙城風光;背後,是錦繡無邊的華朝江山,妩媚的線條一直延伸到他看不見的原野中去。
塞外的風追逐着草末,帶來牛羊的叫喚,不知是誰,繞着牆根唱起了歌兒。
“南有喬木啊,不可休思。漢有游女啊,不可求思。”
年輕的聲音帶着輾轉反複的味道,寂寥的身影站在孤零零的白草旁,望向了遠處。
撲哧一下,浣衣歸來的姑娘笑出聲來,點着馬辛的額頭,說道:“我的小少爺,年紀輕輕的,唱什麽文人酸溜溜的曲子。在我們這塞外,成片的草地,滿丘的牛羊,還不夠你唱個牧馬調兒?”
馬辛不滿地拂下姑娘的手指,大聲說:“你知道什麽?不讀書的女人,比我的,我的……差多了!她喜歡文雅的人,我自然要飽讀詩書,唱些私塾裏的曲子,博得她笑一笑!”
他的意中人肯定聽不到,笑不上,不過眼前的姑娘笑得快彎了腰:“好吧,好吧,我的小少爺,你繼續留在這裏抒發情思吧,我不打擾你啦。”
馬辛撿起一塊土坷,砸在姑娘身上,将她趕跑了。
遙遙南角之上,卓王孫寂然伫立,聽着蕭瑟風聲,聽着萬物之音。
馬辛所念的一曲文調叫做《漢廣》,他自然懂。傳聞一條漢水隔開了思慕者與姑娘的家國,使他們處在兩個對立面上,不能成親,所以才留下這麽多的悔恨。
那麽他呢?站在廣闊磅礴的華朝大地上,手握無限風光,于無人處,是不是也會滿懷苦澀?
Advertisement
卓王孫沉澱片刻心神,終于擡起腳步,朝着那方僻靜的小木屋走去。光照索然,輕拂窗格,屋內靜靜剪着一地陰涼。他推門走入,環視四周,石床、木桌、扶手椅上都蒙着一層淡淡光線,只有在窗臺一角,能夠看見一只靈動的布包兔子。
兔子用青布綴成,點上兩粒相思豆,瞪着圓溜溜的眼珠。
他默然看了會,臉上冰雪之色稍霁,輕笑起來。
光線翩跹飛舞,流轉沉郁暮色。卓王孫等了一天,謝開言并沒有回來,他知道她不會這麽安分,暗中肯定在準備什麽,但僅此一次,他只能袖手讓她活絡下去,否則,走得太遠的人,渡過了漢水,只會留給他一個冰冷而遙遠的背影。
鎮外牧馬場保持着絢麗秋光,水草豐盛,廣結篷廬,俨然成了第二個小部落。
謝開言在沙地上劃出四四品字形,悉心給蓋飛拉扯起來的少年軍講解馬仗。蓋飛在茶蓋裏加上薄荷葉,熨好了茶水,遞給她。
“師父,我們這裏一共有兩百名子弟兵,如果幫我們配好弓弩和箭囊,需要一大批精鐵和黃銅。馬場這邊都是沙地和荒原,挖掘不了這些材料,怎麽辦?”
謝開言用原聲講演習練,嗓子早就痛得幹啞,碧綠茶水一遞到嘴邊,她擡擡手接過,抿了幾口。“不用急,我自有辦法。”
蓋家軍少年團眼巴巴地看着她,她對上一雙雙閃亮的眸子,不由得好笑。“放心吧,咱們的財神爺還在鎮子裏,只要他不走,咱們就斷不了活路。”說着,去水槽邊擰了手帕,細細擦幹汗水。
蓋飛跟上,撸撸袖子,跳躍着說:“是趙大肚子嗎?太好了,我好久沒回去敲他竹杠。”
謝開言拉住他的衣袖,啞聲道:“遠水救不了近火,先穩住卓王孫。”
蓋飛發亮的眼睛又暗淡下去,他踢了踢石子,說道:“原來是他啊,那我可說好了,這次換師父你上。”
謝開言拈起石子彈了他一記,低聲道:“胡說個什麽?口風這麽不緊實。”再也不管他,招手喚來散落各處的少年團子弟,背負起柘木弓,教習箭法。
十道靶臺高立在沙丘之上,有百步之遠。
謝開言扣住扳指,親自演練了金銀雙簇箭的威力,想了想,給弓箭定了個名稱,叫做子母連弩。有少年展長弓激射,她特地停了下來,糾正了他的手法和錯誤的想法。
“長弓看似威武,然而射程不遠,不利于馬兵騎射。這種柘木弓經六道工藝,強幹精悍,在百步之外便可射穿輕騎軍盔甲,令敵人近身不得。既然不能近身,形勢便與我們有利。”
少年子弟兵聞聲大震,為着兩三日後的夜襲增強了不少信心。
從秋陽高照一直到暮色深沉,謝開言都留在了牧場內教習箭術。子弟兵團大多由巴圖鎮散戶農家少年組成,一月不歸也不會引人注意。剩下的六十名連城鎮住戶的兒郎由蓋飛帶着,拖着一車車草料,從不起眼的邊門回到了連城鎮。馬一紫看見他們在認真做事,将馬養得膘肥體壯的,手一揮,不起任何異心,準他們縱馬亂闖,一陣風地跑向鎮後馬廄。
謝開言拍去滿身的草末沙塵,走入淡薄月色下緩緩流淌的小河,清洗了一次。換上置備的衣裙,她摸索着系好腰結,緩緩朝着連城鎮走去。
一路上芨芨草在唱歌,河水在唱歌,牧羊晚歸的漢子也在唱歌。她聽着歌聲,忘記了所有的煩憂。
疏落落的沙棗樹旁竟然伫立着一道雪白的影子,如水上一點孤鴻,濃稠的衣色直逼眼眸。來路一覽無餘,謝開言看到卓王孫時,避無可避。
她徑直走了過去,運聲于腹,問道:“什麽事?”
通常她說的是“有何見教”,既然這麽直接,那就是帶着不想商談之意。
卓王孫直視她的雙眼,緊緊攫住琉璃般的色彩,說道:“天劫子曾說你遺忘了十年前的事情,這數日下來,記性是否有好轉?”
“不勞公子記挂。”
謝開言推門走進木屋,将粗粝的嗓音隔在門外,也留下了卓王孫一人靜立的身影。
卓王孫垂袖站在樹下,看着薄月鋪滿沙地,久久不曾離去。
晚風透着一股冰涼,一樹一人一屋一月便是所有的景色。
謝開言倦極,扇動衣袖,将木窗撲合關閉,徹底抹去燈盞外滲的豆點光明。很快,四周一片漆黑,她合衣躺在石床上,無意觸摸到了柔軟的鬥篷貂毛,想起不能與卓王孫交惡,便開口喚道:“夜深露重,公子請回。”
沙棗樹抖落葉子,撲在卓王孫肩上,他兀自向月而立,一動不動。
謝開言又道:“以後不要來了,于我名聲有損。”
卓王孫一字一句聽着,清冷容顏堪比寒月,發不出一絲聲息。謝開言再無言語,淺淺吐納之下,已然熟睡。
明日,等待她的又是一場精疲力竭的教習。只要避開了卓王孫,想必計劃成功得更快。臨睡前,她想着,依照王侯公子的驕矜脾性,冷待過他,他自然不會再來。
卓王孫什麽時候走的,她并不知道,不過連接三日來,他的确未出現在她面前,讓她心下稍安。
☆、秋獵
鮮衣怒馬,秋色連城。連城鎮終于迎來了三年一次的秋獵大會。
梳洗完畢的謝開言走出木屋,不出意外,看到纖弱的樹下立着一道苗條的身影。花雙蝶無論出現在什麽地方,妝容舉止都是淡雅有禮的,此刻也不例外。芙蓉色煙紗散花裙似雲霧鋪開,流麗曲線沿着纖腰爬升,襯出盈盈身段。翡翠珠釵斜插發髻之中,迎風輕搖,纏住眼眸的便是那一點溫潤光澤。
謝開言心下了然:花老板如此着裝,可見比較重視大會之後的篝火晚宴。傳說在宴席之上,世家公子卓王孫會挑選婢女入汴陵,或許能改變普通人家兒女的命運。當然這個消息來源,本來也值得商榷。
謝開言朝花雙蝶點點頭,只當看不見她的來意,起步就要走向一邊。花雙蝶被謝開言連着拒絕兩日,一早就被公子下了死令:無論如何要讓謝開言盛裝前來。此刻,她也顧不了許多,緊緊挽住謝開言的手,不放謝開言離開。
謝開言無奈地看着她:“花老板,你這是何必。”
盡管嗓子不适,前兩日裏,她都很清楚地告訴過花雙蝶,以她們兩人平齊的輩分和地位,她實在是無顏面接受花雙蝶的服侍,然而花雙蝶只是惶恐地伏低身子,搖頭不語。
“請謝姑娘一定要賞我這次薄面,否則公子就要責罰于我。”
謝開言見花雙蝶如此堅持,想了想,随她返回屋內,由着她重新收拾了發辮及衫裙。
花雙蝶妙手翻飛,似穿花繞蝶,點綴兩枚碧玉雪英簪在青絲柳葉髻端,活脫脫牽出謝開言的清靈氣兒來。身上衣裙無需多說,光是撚一撚薄雲似的羅紗,也足以掬起一捧雪霧飄渺之感。織錦重重疊疊掩落,連謝開言本人也不知道穿了多少件衣衫。
她垂下雲袖,任由花雙蝶半跪身前,系上精美的腰帶花結,問道:“花老板,你為何做了卓公子的侍從?”
花雙蝶忙得頭都不擡:“公子三日前重金請我來連城,這才耽誤了返鎮行程。”
謝開言沉默片刻,再道:“我本以為你是太子沉淵的私置下屬,曾在趙宅之外有意試探過你。”
花雙蝶的睫毛猛地一抖,像是受了驚吓撲翅飛走的蝴蝶。
謝開言垂視她,啞聲問道:“難道不是嗎?”
花雙蝶連忙站起身,平視謝開言,再福了福身子,道:“姑娘說笑了。”意态十分堅決。
謝開言輕微掠掠嘴角,笑了笑,再不言語。一是不願驚吓他人,二是即使與葉沉淵有關聯,目前她也不會動花雙蝶。待繁盛裝飾妝點好己身,她才交展雙袖,朝花雙蝶躬身施禮,道:“有勞了。”徑直走向門外。
時常如雲煙到處亂飄的句狐站在了醒目位置,戴着軟氈小帽,在帽邊插了一根翠羽,十分奪人眼球。謝開言徐步走近,她轉眼看了看謝開言周身,哼了下:“打扮得這麽漂亮做什麽,你站遠點,別搶了我的風頭。”
謝開言果然走開幾步,看着她問:“狐貍,你曾說過擅長民間百雜技巧——”
話音未落,頂着飛揚翠羽女帽的句狐就展開衣袖,做出迎風雜耍的樣子,斜眼說道:“怎麽了?又想打什麽壞主意?”
謝開言凝神說道:“跳支舞吧,當笛聲響起來的時候。”
句狐咬了咬嘴,玫紅色的唇上羅織兩枚貝齒,模樣極為俏麗。“為什麽?”
謝開言浏覽一遍她的膚色及容顏,嘆道:“以盛世一舞來作紀念。”
“你怎麽知道我要走?”
“鎮裏人都說你要去汴陵游玩。”
消息自然也是句狐本人傳遞出去的,她素與蓋飛交好,嘻嘻哈哈聊兩句,就會洩露自己的去向——汴陵秋光無限好,丹青玉石展即将舉行,她想去湊熱鬧。同時,也用這則消息掩蓋她說不出口的隐秘。
句狐點頭,鼓嘴說道:“可是,你這模樣好像很舍不得我。”
謝開言颔首道:“我何止舍不得,簡直想時刻将你收進口袋裏,以免你亂說我的事。”還好計劃中不包括她,否則以她懶散性子,去了汴陵,将連城鎮的舉事編進戲曲傳唱,不出半月,太子禁軍就會包圍整座城池。
句狐抱臂打了個寒顫。
謝開言直視她,正容說道:“無論見着誰,都不可洩露我的來歷。十年前謝族已經傾覆,十年後我只想做個平凡人。”冠冕堂皇的理由,即使唬不住狐貍,也是輾轉飄零于華朝大地上亡國子民的借口。
句狐垂頭站立片刻,悶聲說道:“在狄容那晚,謝郎本想殺了我,封住我的口舌。但他又說你不準許,是不是意味着你念及我們的交情,最終放了我?”
“正是如此。”
牛角長號突然吹響,嗚嗚的聲音傳遍連城鎮。
蓋飛換了緊身衣衫,用虎皮紮住腰膀,健步如飛奔向狩獵臺。他跑過靜立不動的兩人身旁,又折了回來,抓抓頭說:“咦,師父,怎麽變了個樣啊。”
“準備好了嗎?”謝開言問道。
蓋飛舉了舉拳:“好了。我一定贏。”
句狐忍不住撇撇嘴道:“有你師父在,自然什麽都能做手腳。”
謝開言笑了笑,輕拈住句狐衣袖,道:“走吧。”
狩獵臺遙遙在望,錦旗飄飛,漫卷席天煙塵。馬一紫着暗紅花紋長衫,挺腰站在臺階上,喚人布置一道青紗帳,攏住了兩側風沙。正中排列錦緞雕花木椅及桌案,烘托出了主座地位。
卓王孫緩緩走上高臺,落座,一雙眸子藏在煙塵之後,令人看不清冰光雪色。
馬一紫點頭示意,臺側即刻響起鼓聲。鼓擂三通,白、黑、紅、黃、青五色衣飾少年郎策馬奔出,揚起右手,使用繩索圈套獵物。以竹屏圍住的校場上頓時遍布馬蹄之聲、呼喝之聲,尾随大小不等的走獸們奔跑。羚羊、角鹿、野雉雞體型顯眼,呼啦啦逃竄之時免不了落入繩套之中,最奇妙的是沙兔,慌裏慌張跟在馬蹄後亂跑一陣,突然兩耳一折,鑽到洞裏去了。
謝開言找個疏落地方蹲□子,隔着竹障瞧着傻兮兮的兔子,手裏拈住一枚繡花針,待到蓋飛所獵數目與馬辛小隊持平之時,她突然揚手甩出繡花針,不着痕跡地釘住了一條透明絲線。
她的目力與耳力遠勝所有人,先前就将獵物兔子系上絲線,纏住了後腿,等着它鑽進洞穴,順藤摸瓜,揪出其餘的同伴。狡兔雖有三窟,但成群生活的習性是改不了的。
蓋飛縱馬奔馳過來,開弓攢射地面,嗖嗖嗖三株連發之後,箭矢力貫地底,扯出了三只同窩的沙兔。他哈哈笑着,将獵物送上了主臺。
這樣,蓋飛就以三數優勢勝了第一局。
句狐軟着身子走到馬一紫面前,哼了哼:“兔子不要了吧?送給我算了。”待讨來三只受傷的沙兔,她将竹籃朝謝開言手上一扣,撇嘴說道:“傻裏吧唧的兔子有什麽好,這麽喜歡它。”謝開言接過,歡天喜地地離開。
中場休息一盞茶時間。
蓋飛飛奔到謝開言身邊,說道:“師父,你去哪裏?第二場馬上就要開始了。”
謝開言不回頭,說道:“馬辛天生臂力驚人,你這第二場角力是贏不了的。”
蓋飛叉腰站在原地,頗有些不服氣。
謝開言的預測果然不錯,蓋飛天性好勝,言語激勵之下便使出全身力氣與馬辛角逐,兩人縱馬越過重重障礙,從各自列隊中脫穎而出,到達終點後,不待敲鑼以示畢程,就雙雙滾下馬,四臂交峙扭打起來。
“你別想贏我!”蓋飛咬牙說,“勝利一方才能提要求——”馬辛用鐵臂鉗住他的手腕,腳下踢了一記,踢他滿口沙,也打斷了他要說的話。
蓋飛不屈不撓地叫喚:“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馬辛呼呼喘氣:“你知道個屁!”
蓋飛額頭青筋暴起:“別想叫馬城主答應你,娶我師父為妻!”
馬辛像一匹小牛犢呼哧呼哧噴着鼻息,喊道:“先打敗我再說!”
“你放手!”
“我偏不放!哎呀,壞徒兒竟敢咬師公!”
衆人哄笑,句狐用袖口遮住臉,馬一紫擦擦汗,回頭對上卓王孫冰冷的眼睛,一怔。
“此話當真?”卓王孫問道。
馬一紫尋思是娶謝開言為妻那句,連忙賠笑:“小孩子玩笑,算不得真的。”
兩人在沙地裏滾成一片,被馬場裏的車夫強行拉開,忍受不住,還待跳過去撕咬。
馬一紫喝道:“貴客當前,成何體統!”總算制止了一場少年即興打鬧,并判斷出第二局為馬辛小隊勝利。
自此,蓋飛與馬辛交惡。
蓋飛沖到場外,擦去滿頭大汗,四處尋找謝開言的蹤影。謝開言處理好沙兔傷勢,早就隐身人後,看着兩個少年郎胡鬧。第三場賽局即刻舉行,依照規矩,從五隊列淘汰下來的白、紅兩隊分別出一人鬥技,計算與賽者依附在馬匹上的時間,越是拖得久,越是對己方有利。
紅隊隊長馬辛請動句狐參賽,句狐軟着腰身徐步走進中場,任青絲飛瀉,纏繞住了妩媚的眉眼。她朝主臺行了禮,站在馬側等待白隊上場。
蓋飛正要走出去,謝開言拉住了他的衣服後腰,說道:“我來,你贏不了她。”
蓋飛氣呼呼地瞪着眼睛:“這只狐貍吃裏扒外,平常跟我這麽要好,關鍵時就背後捅我一刀!”
謝開言嘆道:“狐貍生性如此,別怪責她。”
當即,她就綁好頭發,戴上小帽,用絲帶綁緊衣衫與腳踝,代替蓋飛上場。句狐對她笑嘻嘻地說:“你坐着的小母馬是我帶來的,懂得我唱的調子,等會兒扶穩了喲。”
比賽開始,邊場馬夫不斷投出障礙物品,催動馬匹颠簸。句狐熟習民間各種技巧,此刻身輕如燕,盤膝粘附在馬鞍上,晃晃悠悠地唱起了小曲。
謝開言所騎的小紅馬果然在曲聲的誘使下,開始躁動不安。她忍耐片刻,突然輕靈一翻,以一只手掌撐住馬鞍,用清猿獻果的姿勢倒立着,對上句狐的曲調,還清叱了一聲。
兩人功力高低立顯。
旁邊人樂不可支地笑了起來。
句狐哼了哼,躍身下馬,道:“就你會取樂人,就你會收買人心……”說着拽拽曳地長裙,一陣風地走了。
馬辛猛地甩下馬鞭,擡起腳朝着地上踩去,那種憤恨模樣,簡直将蓋飛當成了地上的螞蟻來洩私憤。
旁邊人哄笑:“小少爺的娘子夢泡湯了。”
馬辛紅着眼睛看了他們一眼,叫罵幾句,跟随句狐離去。
蓋飛整理衣襟,走到高臺之前,擡手作揖,朗聲道:“依照我們馬場慣例,勝利者可領取一物作為要求,是不是這個道理?”
馬一紫點頭。
蓋飛大聲道:“那麽懇請馬場主挽留卓公子在鎮中做客,期滿一個月。”
場內場外一片嘩然。
馬一紫也未料到竟是這樣不合理的要求,連忙斥責蓋飛,說道:“卓公子是連城鎮貴客,來去自由,誰人都不能幹涉。”
煙塵飛揚之處,嗡嗡人聲并未停息。
只有卓王孫沉身靜坐高臺之上,面容始終不興波瀾。
“理由。”
他的簡短二字遏制住了如潮議論,清冷傳向半空中。
蓋飛再行禮,背出師父的教導言語。“我對中原文化向往已久,聽聞卓公子才品卓絕,我願拜服門下,聆聽清谕一月,以學漢儒正統奧義,否則畢生引以為憾!”
☆、起舞
蓋飛的秋獵要求被拒一時之間成為整個連城鎮的笑談。
當時在高臺之上,紫袍灼亮的卓王孫穩坐不動,只是揮了下衣袖道:“退下。”蓋飛就躬身作揖,趨步向後退去,退出了衆人視線。此後,他再也沒有出現。
夜幕降臨,各色衣飾的女孩從鎮門魚貫而入,成群結隊來到校場。馬一紫已将狩獵場地作了整修,開辟出正中花被一般的地毯舞池,在四角處懸挂勾欄宮燈,亮麗光線灑落下來,既映照嬌妍各異的容顏,又能增添幾分凄迷氣氛。一
尊崇出華朝燈節舊俗之後,校場外圍才是連城鎮的傳統節目——篝火與黑白石子鋪就的馬道,兩旁樹立茲茲響的松油火把,經風渲染,透出一股藍黑色的焰彩。
但看校場,迷離着婉約風情,包裹着粗犷線條,兩相輔佐堪稱絕配。
卓王孫處于翩然色彩之中,站在最核心的位置上。一襲紫袍映襯瑩白微亮,遣散了周身不少的冷漠感。他的眸子似乎沒有聚集在任何一個地方,緩緩掠過四處,那些浮光掠影便如一斛星光注入眼底深處,頓時鮮亮起來。
底下或坐或立的女孩各具嬌容,拉着同伴的手,議論着場上的兒郎,竊竊私語之聲像是柔風弄草,酥軟了套馬漢子的筋骨。他們幹脆扣住馬缰站在外圍,遠望那些溫婉背影,屹立的身子不知不覺形成一道屏障,遮住了探向邊牆外的視線。
謝開言就站在屏障與背影之間,等候着宴席開始。很快,馬一紫斟酒祭天,射出第一枝鳴镝箭,喝道:“開場!”衆多的呼喝聲如同海潮一般轟響起來,淹沒了姑娘們的歡笑。
西風起,彩綢飄飛,五顏六色舒展開來,替舞池鋪上一層绮麗的幕牆。就在此時,謝開言側頭吩咐:“起鼓。”先前安置好的鼓手會意,手持棒槌咚咚咚敲起了皮鼓。
粗重的聲音響徹秋原。
舞池正中升起一面棗紅大鼓,鼓身如滿月,面口縫制結實牛皮,頂端之上屈膝蜷伏着一團雪白的影子。晚風掠過,輕拂柔美腰身,她的雙肩似乎難以承受秋意恩澤,盈盈一抖,牽發起鬓角海棠花瓣撲簌落下。
舞者還未顯露容顏,已營造出凄美的外觀。
謝開言束音道:“狐貍,就看你的了。”随即退後兩步,隐身于人群之後。
一道清脆笛聲破空而來,沖入了濁重的鼓樂中,逐漸将鼓樂滌蕩開來,壓制住了全場。
白衣舞伶聞音而動,輕紗飄帶如花霧散開,綻放出最深處絕麗的容顏。她輕輕躍起,以足尖踩踏在鼓面,似是廣寒仙子逐月而去,拂落三千青絲在身後,漾出一朵最稠墨的花。四周屏息,看着她在旋轉、旋轉,白色缦紗柔若無骨,層層吐蕊般盛張,包裹住那道纖秀的身姿,舞到最後,只能看見一團婆娑的影子。
笛聲再起,清越激昂。
白衣舞伶分拂長長水袖,似飄渺雲霧轉開,輕揚秀曼手腕,帶動腕系金鈴沙沙作響,應和着笛聲,極盡妩媚之态悅耳之音。曲調與舞蹈撩人心魄,至酣處,天降胭脂紅色,袅袅散落白衣周圍,舞伶輕抽飄帶,卷起秋露迷離的海棠花,将它們一朵一朵送到旁側姑娘足邊,點綴了一道道流光溢彩的裙裾。
女孩們抿嘴輕笑,看得如癡如醉的漢子們驚醒過來,齊聲喝彩。
盛世舞姿終于落下帷幕,句狐長身而立,面對卓王孫款款行了一禮,再靜靜站着,任由随衆擡起鼓面,将她送到燈火闌珊之處。
松脂茲茲響着,吐出更高的焰彩。女孩們手挽手走上花毯,兩三成隊,跳起傳統的篝火舞。一時之間,穿插往來笑意盈盈的容顏,流風回雪的身段,襯得校場如同集市一樣的熱鬧。
卓王孫透過如梭人影,掠到一道織錦羅紗衣飾的影子。她的裙裾是淺紫色,配着碧玉雪英簪花,在暗處散出幽幽旖旎之光。一直陪侍身旁的花雙蝶順勢看去,認出是今早親手挑選的服飾與珠花,低聲道:“公子,要我請謝姑娘過來麽?”
卓王孫靜立不語。
花雙蝶垂眸沉吟一下,輕移蓮步走到那道身影之前,斂衽施禮,道:“卓公子請見謝姑娘。”
應聲轉過一張清麗的臉,與謝開言一樣的發飾梳妝,一樣的衣裙裝扮,手上還拈着一枚玉笛。
花雙蝶一怔,不由得說:“姑娘是——?”
盛裝女子微微一笑,道:“我叫阿顏,是巴圖鎮的樂師,今晚由謝姑娘請來,替白衣舞伶伴奏一曲南調。”
“那你為何如此裝扮?”
阿顏顯然是玲珑通透之人,臉上笑容不改分毫。“謝姑娘請我來鎮子裏,交付我珠花及衣衫,說是今晚出行的裝扮,可巧的是,我也姓謝,方才你喚我,我還以為是卓公子聽了樂曲心生共鳴,引我為知音……”
後面有小姑娘撲出來,挽住謝顏的手說道:“姐姐,這位是卓公子家的總管,她來喚你,難道是選取你進卓家,去那汴陵‘享受富貴’?”
花雙蝶急待開口,偏偏小姑娘回頭招呼着同伴,将消息先一步傳播開去。
花雙蝶福了福身子,走回卓王孫身邊,吞吐着說出一切。卓王孫靜靜聽着,浏覽一遍阿顏周身,淡淡說道:“無妨。”便不再言語。
校場上歡慶依舊,同時也流傳着阿顏中選的風聲,只是來源需要進一步核定,畢竟主家公子還未點頭首肯。
篝火燃得更亮了,鼓聲響得更大了,歡聲笑語飄蕩進連城鎮上空,久久飄散不去。
與此同時的秋原之上,卻彌漫着一股蕭殺氣息。
謝開言綁好青灰色衣褲,将長發盤起,盡數塞入小帽之中,抽緊發帶,收拾出利索的夜行裝扮。一刻之前,她安置好阿顏,待句狐起舞吸引住了所有人的視線,不着痕跡退出了校場。匆匆穿過冷清的街道,才到大門之外,她剛好迎着策馬奔回的蓋大。
“怎麽樣了?”
蓋大翻身落馬,禀明結果。“我已将請柬、珠寶送給了狄容大頭領,謝郎故意問我鎮裏在歡慶什麽,有哪些儀式。我按照謝姑娘交代的話,透露出今晚全城上下軍戒松弛,大家都去校場喝酒賭馬,争先觀看句狐小姐的舞蹈。”
往年也是由蓋大送出禮帖,代表馬一紫請賓客入席,只是沒有今晚這麽熱鬧而已,排場較之以前也有所壯大。
謝開言問:“大頭領有什麽反應?”
蓋大不慌不忙作答:“我進主帳之前,已經聽說謝郎上次私放句狐及你,引得大頭領叫罵的事,證實你推斷得不錯,大頭領已經對謝郎起了間隙之心。今晚我盛情邀請大頭領參加晚宴,謝郎在一旁阻攔,更加激起大頭領的反感。大頭領将謝郎攆出帳篷,單獨留我說了些客套話,大多也是打探鎮裏人的動靜,我裝作不知情,簡單說了兩句就趕了回來。”
謝開言點頭道:“看來他是一定會來偷襲了。”
“你真的能肯定?”
謝開言失笑:“蓋大哥沒瞧見大頭領被狐貍迷得神魂颠倒的樣子。就算沒有狐貍,大頭領也會沖着滿身富貴的卓王孫而來。”
蓋大不由得皺起眉:“那我們抵擋得住嗎?”
“一定要全力守住,這是關鍵的第一步。”
☆、夜襲
連城鎮外通向狄容部落藏身之處必定經過流沙原。此時,蓋飛帶着少年團子弟靜立秋原之上,聽着校場傳來的震天鼓響,整裝待發。
晚風吹拂着一張張年輕的臉,額上綁發束帶飛揚起來,使他們的眉眼都生動了不少。
蓋飛站在最前,大聲說道:“你們知道今晚去做什麽嗎?”
衆子弟齊答:“知道!”
“十年前我們就是巴圖鎮民,狄容來了,馬一紫怕不過,将巴圖鎮讓出來,白白送給狄容燒殺搶掠,他自己帶着馬夫退到連城鎮發展勢力。十年後,連城鎮發展起來了,巴圖鎮被并入華朝土地,歸華朝所有。狄容混不下去,又來打我們連城鎮的主意。你們說,這次我們還能退嗎?”
蓋飛的聲音虎虎生威,擲地有聲。衆弟子在秋風中挺起胸膛,大聲回答:“堅決不退!”
蓋飛叉腰道:“不錯!我們不能退!為什麽?因為我們是流民,處在關外這個是非多的地方,得不到華朝的庇護!如果我們再退一步,那才會真正落得無家可歸!太子沉淵用十年時間統一了中原內陸,始終不對關外發兵打擊狄容,為什麽?就是因為我們是流民,不是華朝的子民,所以受到了他的輕視!現在,我們長大了,可以用自己的肩膀守候自己的家,你們說,今晚是不是要像男人那樣打一架?”
這句激蕩人心的話語過去,整個少年團就沸騰了,呼喝之聲如同秋草燎原,綿綿不斷蔓延開來:“不怕狄容!誓死一戰!”“不怕狄容!誓死一戰!”
蓋飛頻頻振臂呼喊,點燃大家鬥志。
穿着利落夜行裝的謝開言站在山丘之上,默默看着蓋飛虎氣凜凜的背影。慘淡月光下,隽秀少年像一株胡楊樹那樣立着,腰側的線條還有些單薄。但是他的拳頭直指上天,氣勢跋扈,帶着初生牛犢的英武勁頭。
謝開言暗想,收徒如此,謝族有望。她急步走到少年團跟前,清了清服用過玉露丸的嗓子,清楚說道:“需要贍養高堂的子弟出列,家中無兄弟姐妹的子弟出列。”
原來齊整如一的少年團此刻起了一些波動,如同水紋一般擴散到周圍,他們兩兩對視,遲疑地打量身邊之人。“你是嗎?”
“我不是。”
居然沒有一個人承認家裏有困難,需要他走回去照顧雙親或者家庭,他們英氣凜凜地直視謝開言,眼裏的光比任何時候都要顯得堅定。
蓋飛只覺熱血上漲,大聲道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