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不是取消婚禮了嗎? (13)

實則确有其事。

阿照隐身在狄容部落中,十年來培植出自己的親信力量,多達四千人。他們整編為輕騎軍,攻城掠地來去如風,平時唯謝郎馬首是瞻,在北疆逐漸闖開了名氣。既然帶有行軍之風,能力又不差于任何一支正規軍,輕騎兵落草在狄容裏,的确有屈才之嫌。阿照蹉跎十年歲月,本想帶着他們退向外域,遠赴更深更廣的天地。恰逢謝開言來到狄容,與他相認,面授各種機宜,他的前途從此明朗了起來,再也沒有暗沉沉的霧障橫亘在心中。

第一步,謝開言需要阿照不着痕跡地觸怒大頭領,與狄容逐漸脫離勢力。阿照依言行事,放走句狐及衆多女奴,招致大頭領的嫌惡,随後的連城鎮夜襲,大頭領自然只出自己的嫡親隊伍。

第二步,夜襲那晚謝照暗助子弟兵,用箭驅趕六百騎兵上浮橋,将大頭領的嫡親一派殺了幹淨,大頭領折了前鋒軍,果然懷疑夜出的謝郎一族做過手腳,曾口出惡言,将他們驅趕出了峽谷。謝照順勢退出狄容,振臂一呼,帶走三千死忠,駐紮在北方村落裏。

第三步,就是即将到來的對戰,謝開言有意保存輕騎勢力,不使他們孤身涉險,不使他們暴露在華朝邊防線上,引起邊防軍營的警覺,她悉心吩咐謝照,請他帶着部衆安置下來,多則一月之後,便能和蓋家軍彙合。彼時,他們能真正形成第一股謝族力量,或許能留在連城鎮,以圖後來的發展。

說到立足之地,蓋大、謝照都提到了隐患,心裏沒有謝開言那樣穩定。“連城鎮是塊寶地,處在可攻可守的邊境線上,你認為太子沉淵會放過它嗎?”

謝開

言想得很通透,耐心說道:“葉沉淵當然不會放過連城鎮,之所以未發兵攻打關外,是因為他忌憚兩件事情。一是關外地形多變,流沙原暗藏殺機,他的騎兵和箭衛難以辨認路徑,即使能夠來到狄容藏身的峽谷裏,軍隊又無法發揮陣地戰的威力,所以他遲遲不動這方地。二是連城鎮處在華朝境外,屬于多方流民的混雜之所,在葉沉淵派出特使前,連城鎮已經臣服于狄容,自行發展成一股勢力。華朝如果發兵硬攻,連城鎮夥同狄容撲殺過來,戰火勢必蔓延到邊防兵營和巴圖鎮,這樣就會打亂華朝邊界的安寧,甚至能引起北理的窺視。所以我推測,葉沉淵一定會使用懷柔政策招撫連城鎮,分化狄容與連城的聯盟勢力,果然,卓王孫以特使身份來到連城鎮,時機出現得剛剛好。當蓋大哥假借馬場主口吻提出免征課稅、獨立管制的要求時,卓王孫請示葉沉淵,不出三日便首肯了。這些都能預見葉沉淵的野心。”

蓋大用一陣時間慢慢消化了這段說辭,想明白了一些聯系,極為震驚地問道:“謝姑娘是說——卓公子來連城鎮,不是讨要彩禮那麽簡單?”

謝開言搖頭:“彩禮算什麽,和連城鎮得天獨厚的地域位置一比,簡直如毛發一般脆弱。卓王孫作為特殊,行使葉沉淵賦予的各項軍政權力,可見葉沉淵對關外極為重視。如果我是卓王孫,想不着痕跡拿掉連城鎮,一定要合乎常理地出現,羅織罪名使馬場主動彈不得,乖乖臣服在腳下,這個時候,就需要一件有利的事情來推動一切,于是卓王孫故意滞留趙宅,帶着大批彩禮行走在北疆,甚至将護衛軍官調離,引得小飛來劫道。小飛果然來了,他出手就表示連城鎮出手,卓王孫順勢來到連城鎮,還未開口質問,不成器的馬場主已經趴在了地上,表示痛快臣服于華朝。卓王孫見目的已達,想回程述職,被我挽留了下來,拉進了我們的計劃。”

蓋大低頭聽完,有些憂心忡忡看着謝開言。謝開言笑了笑,道:“蓋大哥還在擔心今後的歸途麽?”

蓋大嘆息:“連城鎮一旦并入華朝,太子沉淵怎麽會容忍我們發展勢力,因為我們畢竟是前南翎遺民,囤積兵力就有反抗的嫌疑。”

謝開言微微一笑:“我沒有說一定要留在連城鎮。”

“此話何解?”

謝開言面朝連綿起伏的塞外景色,淡淡說道:“我這裏有兩步計劃,蓋大哥參與第一步,至少要争取到連城鎮免征賦稅的這項權力,用以向太子沉淵表示連城安分守己,不生反心。因為你想,在如此大的利益驅使之下,連城還要反,實在是得不償失。只要葉沉淵不滅連城,我們

就有長久的立足之地。到時我會殺掉馬場主,将你推上鎮主之位,你帶着小飛留守前沿,我退出連城鎮與阿照彙合,取代狄容的位置。連城的作用很明顯,是關外廣闊天地的門障,處理得當,一定能發展成富饒的城池。最後一戰完畢,我變成第二個狄容,你變成第二個馬場主,我們重新形成首尾相連之勢,牽制住華朝的邊防,迫使葉沉淵不能輕易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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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大憂思:“我只怕——待消滅狄容後,太子沉淵不等我們喘息,就發兵攻占連城——”

謝開言回過臉微微一笑:“這樣的事情聽起來葉沉淵極有可能會做。”畢竟邊防重地,豈容他人酣卧,無論葉沉淵知不知道連城鎮裏藏了前謝族黨羽。

那麽推斷下去,就得取決于卓王孫的能力。卓王孫能看出多少,傳信回去,就表明葉沉淵看出了多少。

“那怎麽辦?”

謝開言仰望無窮無盡蒼穹,說道:“我們退向域外,去北理也好,去番邦也好,利用謝族積攢的地下財富重新組建一座城池,扶植出一個全新的帝國。你有信心重新再來嗎?”

蓋大堅定道:“有。”

謝開言道:“那就好。”

駱駝荊棘樹随風抖落幾片葉子,撲在謝開言身上。謝照替她拂去沙塵與落葉,聽着她簡短講述與蓋大等人的決斷。他知道她急着趕回去準備,沒再強留她,只是笑着說:“謝一,你親我一下,我就放開你的手腕。”

謝開言沉着臉道:“阿照你又胡鬧。”

謝照從懷裏掏出一張薄薄的木片,迎着光亮,灑落細細密密的線條。謝開言被斑駁畫刻吸引住了視線,擡頭看向他高舉的手,不料,他極快落下一吻印在她的面頰上。

“阿照!”謝開言紅了臉頰,伸手便拍向他的胸膛。

謝照笑着躲過,将木片依在樹枝上,輕輕一躍,先行下了沙丘。明朗的陽光拂照過來,争先恐後穿過木刻線縫,地上馬上落出一幅栩栩如生的地形圖,就像是随風轉變的皮影畫。

神奇的阿照,總是能夠創造出神奇的場景,此刻也不例外。

謝開言低頭看了小半會,沉澱心神,小心翼翼收起木刻畫,再用半個時辰走回了連城鎮外那片草地。

可是,竹籃還孤零零地翻落一旁,本該系在藤條上的兔子卻不見了。

一個時辰前。

南院書房內,卓王孫展開一幅工筆細致的北疆區域圖,細細查看。利用加急快馬趕回來的騎兵侍立一旁,向他禀告諸多事宜。

“這幅地圖是巴圖鎮八十高齡的畫師趕制出來的,

每一處地方都經過了老羊倌的核實,确保地形無誤。公子提調的騎兵與箭衛已經趕至連城鎮外十裏處,在野地紮寨,全部換上邊防軍營的普通衣裝,扮作屯田散兵,等候公子的差遣。驿站傳來謝照資料,此刻由我帶來,公子可否要查看?”

卓王孫未擡頭,冷淡道:“放在案上。”

兵士放下錦袋,行禮退出書房。

卓王孫記住連城鎮至流沙原、再到天階山峽谷地形後,拆開袋口,取出布帛查看上面的蠅頭小字。“謝照,男,前南翎國謝族人,為族長一派守護,自幼随侍族長,學習騎射。十年前離開謝族,混跡于關外部落,有連城拔寨之勇,人稱‘粉面謝郎’。”

卓王孫靜默伫立一刻,盯住“随侍”二字,突然起掌拍向了桌案。強風侵襲之下,木案化為碎末飛散,他毀去布帛,起步走向門外。

到底是什麽人,竟然能突破男女之防,讓他堂而皇之地留在了一個姑娘身邊?

卓王孫抿緊唇,雙袖掠起一陣寒風,眼裏的光探向了關外。前方,馬辛發足追趕一道熟悉的背影,纏住她,說了什麽。他緩緩走上連城鎮門樓,抿嘴唿哨,招呼下一只黑爪金腳環的鷹隼,将一道密函送回了汴陵,喚道:左遷火速趕至巴圖備戰。

天幕下,謝開言越走越遠,馬辛與蓋飛扭打在一起。卓王孫居高不下,極目遠視,細細丈量謝開言的步速,待人散,再緩慢走向草地邊緣。

一只白胖的兔子孤單單趴在地上,像是被遺棄的玩偶。卓王孫随手揮了下衣袖,劃開繩索,任由兔子蹦跳着走遠。草尖上的露珠垂落下來,撒在兔毛上,雪白的毛發一塊塊濕掉,然後又風幹。他耐心地站在原地,看着兔子四散着覓食。

差不多替謝開言放牧了一個時辰的傻兔子,遠處出現了主人家天青色的身影。卓王孫在內心稍稍推算,旋即明白謝開言走了多遠,大致從哪個方向回來。

卓王孫彎腰提起兔子耳朵,背手站在一旁等候着。

謝開言走近竹籃散落之處,果然開始尋找遺棄的兔子的蹤跡。一株莎草旁,卓王孫長身玉立,不容她忽視。她遲疑地走上前,隔開一兩丈的距離站定,啞聲問道:“不知公子是否見過一只兔子?”

卓王孫負手而立,淡淡道:“什麽樣的兔子?”

謝開言忍不住伸手比劃了兩下:“白色的,有點胖,像團糯米。”

卓王孫注視着她的如水眉目上,靜立不語。

謝開言皺了皺眉:“沒見過麽?那擾亂公子靜思了,我這就退下。”

卓王孫依然伫立不語,背負的雙手微微動了

下,胖胖的兔子被懸吊在指尖,立時掙紮起來。陽光下,一團陰影不斷晃動,撲閃着草色,劃開了黑白界線。

謝開言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她好奇地探向卓王孫身後。怎奈卓王孫穩伫不動,衣襟盛滿清寒之色,渾然天成的矜持及尊貴氣息便顯露出來。謝開言咬咬牙,自行走到他身旁,拉住他的手腕,從他的指尖解救下了兔子。

好在卓王孫并未避過身子,站在原地僅是清淡說了句:“以後不能随便丢下他。”再瞧了她一眼,先行離開草地。

謝開言摸摸爬上一抹胭脂霞色的臉,彈着兔子耳朵,走回竹籃邊。“傻兮兮亂跑什麽,當心被下了酒。”

☆、退敵

蓋大走出主樓,長嘆一口氣。

大當家喚他去立了“軍令狀”,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鑒于與狄容宿怨較深,由蓋大挑起事端,必須由蓋大統領軍馬之責,誓死報仇雪恨,捍衛連城鎮聲威。如果不能勝利,任憑馬一紫處置。

蓋大并非為責令言辭難受,他心寒的是馬一紫待他的态度。在連城鎮任勞任怨幹了十年苦力,為馬一紫放牧拉車,開辦巴圖車行,末了,馬一紫不能容忍他的膽識和貢獻,趁着狄容之亂,意圖将他趕出鎮子。

如此長的時間裏,他已經把連城鎮當做了自己的家,通過雙手抵禦住了外族的進犯。眼下他的處境卻有些艱難,馬一紫再逼下去,他只能忍痛割斷內心的最後一絲恩情。

蓋大擡頭看向廣闊天空,正值秋陽朗照,灑下萬千光輝。連城鎮四方城牆高卧,如同一位魁梧的巨人圍起了手臂。他環視周遭,徹底下定了決心,直奔那方偏僻的小木屋而去。

謝開言坐在桌前翻閱古籍《北水經》,細心搜查極北之地的地貌情況。古籍從天劫子的石屋裏搜刮出來,歷經幾代人心血,将河流山川、丘陵原野勘記得一清二楚,圖表線路一直延伸出了華朝邊境,直達番邦域內,翻過天階山,便能到達碧水澄澈的烏幹湖。

如果将天階山視作為最後一道邊線,那麽流沙原、芨芨草野、牧場、連城鎮就成了謝開言等人所能活動的區域,她亟待考慮一個情況:假如消滅了狄容,葉沉淵不等他們喘息,發兵攻占連城鎮,對原狄容部落占據的天階山嶺形成震懾之勢,她又該怎樣應對。

好在連城鎮的地位極為微妙,南下能入華朝邊境巴圖鎮,東遷則是理國門戶伊水河鎮,北上到達域外的烏幹湖。三向權衡,應是北方顯得更為廣闊。遷徙之路雖然苦了些,若能逃脫華朝或者北理的轄制,背井離鄉未嘗不是另一種開始。

謝開言合上古籍,在書皮上拍了拍,心道:阿照,最壞的打算就是北遷,好歹有個落腳處了。

才穩住心思,蓋大剛好推門走進,轉述了馬一紫的決定:戰敗就将他們一夥逐出連城鎮,不問死活。

謝開言起身收拾書冊,說道:“馬場主差不多要走到這一步了,很早之前,他便容不得蓋大哥。”

蓋大內心雖然怨念馬一紫不顧兄弟之情,但知道謝開言說得沒錯,只能點點頭。

糯米團似的兔子趴在竹籃裏吃草,過了一會,突然豎起耳朵,後腿直立,做出警醒的姿态。謝開言低眼瞅着兔子,彈彈它的耳朵,嘆道:“這團糯米果然和別的兔子不一樣,耳力要見長一些。”

蓋大不

解。“哪兒來的兔子?”

“花老板送給我解悶的。”

綽號為“糯米”的兔子前腿緊弓,仍然杵着毛絨絨的身子一動不動,蓋大看它的長耳朵在微微轉動,心下驚奇不少。“它是不是聽到什麽了?”

糯米的耳力要比一般動物靈敏,如果貼地行走,它的感觸會更加敏銳。蓋大的心思沒有放在城外,自然聽不到遠處隆隆滾動的馬蹄聲。謝開言自清晨見過謝照,得到狄容即将進犯的消息後,就一直留意外邊的動靜,現今她傾耳一聽,明白了外面的情況比較棘手。

“蓋大哥快去請卓王孫,狄容傾巢出動,來的不下萬數人。”

謝開言曾炸斷流沙原的浮橋,為連城鎮的整裝争取到了一段時間。浮橋九曲宛轉,倘若了解行走路線,在深藏于沙池底的石基上加築,鋪上橋面,幾日便能恢複通道。所以,狄容的襲擊只是遲早問題,不能從根本上遏制他們的野心。

狄容旌旗影影綽綽閃動在地平線處,蓋大平日統領有方,眼見敵人逼近,馬上催動連城全鎮男女老幼齊上陣,湊足一千人馬,埋伏進了甕城。弓箭手占據箭樓及角樓,蓋飛帶着刀斧手持盾掩藏在門閘後,其餘的散兵游勇分布在闕臺、雉堞、垛口下,個個臉色慎重,想必已經知道狄容來犯,規模不可小觑的軍情。他們的武器大多是長矛與弓弩,長年未經保養,前幾日匆匆翻出來擦拭一番,堪堪泛出點銳利光澤。蓋大深知依靠這批散兵守住連城鎮的可能性太小了,盡量将精銳部分堵在前城,并吩咐他們準備好滾木和油罐。

連城鎮最早由三座廢棄城池連綴而成,正門前設置十五丈寬闊的護城河,河道內堆積尖矛倒挂,形成外圍第一道屏障。此刻吊橋已經高高挂起,城外廣闊的土地變成了臨時戰場。

謝開言背負拓木弓躍上瞭望臺,極目遠視,打量狄容行軍規模。狄容争戰不比中原講究陣法,他們騎馬揚鞭而來,嘴裏呼喝着,散散漫漫,遍布全場。通常在原野戰中,游騎和沖鋒軍要講究次序,但觀狄容行進,如潮水一般肆虐奔走,氣勢看着喧嚣,實則無任何精幹厲害之處。

謝開言看後心下安定不少,權當将這次圍堵給蓋大練兵所用。蓋飛仰望師父站在高臺上的背影,看到瘦削的身子在寒風中顯得無比單薄,咬咬牙,憑借梯繩攀爬到了她右側。

“師父,有辦法退敵嗎?”

“有。”

“那為什麽要請動卓公子到場?”

謝開言估計着狄容沖到城門前的時間,側頭睇視蓋飛,道:“怎麽,開始擔心起你的貴客公子來了?”

蓋飛撸撸袖子,埋怨道:“師父,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笑!”

謝開言嘆氣道:“小飛你好好想想,狄容、華朝與我方之間的利害關系。那卓王孫作為華朝特使,他出現在城門上,就表示華朝的權勢及庇護也覆蓋到了連城鎮,如果狄容還要強硬攻城,就意味着與華朝正式為敵。我們連城鎮來頭雖小,但華朝上萬軍隊還在邊防候着,大頭領能不考慮嗎?”

蓋飛聽後想了會,撅嘴道:“師父盡說些繞繞彎彎的道理,反正我是懂不了。不過你剛才一說,我大概明白了,不就是把卓公子哄到城樓上來,讓狄容見一見特使尊容嗎?”

謝開言拍拍他的後腦,嘆道:“不需要哄,為了共同利益,卓王孫自然會來的。”

城池外的呼喝之聲越來越近,狄容催動馬匹,風一般卷向正門。正值人心慌亂之時,卓王孫身着紫袍輕步上了城樓。弓箭手壓低身子埋伏在垛口處,他反而走前兩步,突現出了身形,一襲紫色在巍峨古樸的城頭靜止不動,顯得深沉而醒目。

謝開言垂眼看他的動作,情知這個人心思剔透,又猜對了她的企圖。偌大的城頭僅憑一名特使來鎮住狄容嚣張氣勢難顯公正,謝開言便匆匆對蓋飛吩咐:“萬一大頭領發橫攻城,務必要護住卓王孫的安全。”說罷躍下瞭望臺,疾步走到卓王孫身邊。

卓王孫縱目遠視,看着天際沙塵滾滾,始終未見憂色。

謝開言持弓守護一旁,随着他的視線看向遠方,忍不住揣度:難道他也安排了伏兵?面色上卻不聲張什麽,嘴邊那句“公子勿驚”也吞入了腹中,只因只身前來的特使大人比任何人都要鎮定。

一匹通身毛發油亮的藍蹄馬沖在最前,狄容大頭領雄踞馬上,關外的風沙吹不散他眼裏的倨傲之色。身上披挂齊整,右手長戟斜掠一側,大頭領展現在衆人面前的是一種霸氣。謝開言注視他身後,知道他有恃無恐的緣由何在——一列黃銅鑲皮的弩車踏着轱辘碌碌之聲奔突而至,張開機括口,豁出冷森森的箭矢,仿似直指九天雲外的烈焰。幾架雲梯與沖撞車尾随其後,被衆多走卒齊力推進,隆隆作響,驚炸了一地斑駁的原野。

無論周遭如何喧嚣,卓王孫靜立不動,用一種渾然天成的冷淡奠定了他的威儀。謝開言揣測他的習性本是不喜多言,當即趁着狄容未組好陣型的先機,運力說道:“大頭領,你且聽我一言,否則今日讓你有來無回!”

大頭領擡眼一看,正見着謝開言在城頭露出整張臉,那種蒼白而安靜的神情令他印象十分深刻,不由得咧嘴笑道:“你不就是我家美人身旁的小丫頭

嗎?既然你在這裏,我家美人肯定也在不遠處。你快去對她說,‘你家夫君來了,美人莫再扭捏,待夫君打下整座連城鎮給你作嫁妝’,哈哈哈,就這樣說定了!”

謝開言道:“大頭領一心想着攻下連城鎮,可見是有備而來。”

大頭領招手示意身後騎兵圍上,仰天笑道:“那是當然!”

謝開言搖搖頭,朗聲道:“大頭領只看到所帶萬數人馬的便利,卻不知中原打仗自有一套方法。自我觀察大頭領行軍以來,便認為大頭領必敗,為何?我一一告知大頭領緣由,看是不是這個道理。”

大頭領哈哈笑着,根本沒把一個丫頭的話放在心裏,只等着随衆推車圍聚過來,便開始攻城。城內門閘後,蓋飛弓着身子,姿勢待發,如同一匹将要撲食的豹子。他等着師父下令行事,悶出一頭汗站了許久,卻聽得城頭上侃侃而談,忍了又忍,才嗤笑道:“師父一肚子壞水,這樣提起話頭,肯定又想吓唬人。”

蓋大也留在了前城,此刻正站在蓋飛身旁。“學着點,你師父盡顯機辯之士才能,能與狄容城前叫陣,憑的就不只是‘吓唬’二字。”

蓋飛甩了一手汗,連聲道:“好吧,聽聽師父說了什麽。”越聽下去,他越是覺得師父巧舌如簧,與平常所表現出來的安靜與冷淡大不一樣。而且,他這個知情人都判斷不了真假,親近者尚是如此,那麽外面對陣的狄容又能揣度多少?

蓋飛将信将疑地抓了抓頭。

遲霭暮色飄蕩在城池四周,被狄容隆隆前來的馬蹄聲踏碎。謝開言目測圍敵越來越多,不待大頭領緩和勁頭,就一鼓作氣說道:“馬場主早就知道大頭領要來拜訪連城鎮,提前做好了準備。此時已近申時三刻,太陽已經西沉,耕牛在外勞作一天,急着回家舔護牛犢,脾氣變得極為暴躁。馬場主恐怕耕牛性情過于溫和,特地置辦了萬挂爆竹綁在耕牛身側,只等大頭領一聲令下攻城,他便喚我射出響箭,要鎮外埋伏的漢子放起‘火牛陣’,與大頭領的青籠烏蹄馬陣會會,決出個高下。”說着,她揚起手中拓木弓,箭矢頂端赫然包着一枚銅骨镝頭,冷鋒流轉,來證明她所言不假。

大頭領臉上笑容一緩,勒馬後退兩步。他并非正規行伍出身,但搶掠村莊的惡事也沒少做,平時碰到的最大抵抗便是村民與鄉兵的兩三下武把式,連城鎮這樣的規模及行事實屬首次。然而他燒殺搶掠多年,自有一股剽悍之氣浸漬身骨,謝開言的這番說辭只能令他遲疑一刻,不久後,他仍然會秉承貪婪風氣,下令攻打城門。

謝開言當然知道大頭領的想法

,見城前陣型又散漫開去,顯然是人心浮動之機,連忙說道:“馬場主料想火牛群攻不能止住大頭領的腳步,于是又下令在鎮內挖掘陷阱,布下天羅地網等着大頭領帶人沖進。方才說了,大頭領的青籠烏蹄馬被火牛沖殺一陣,必定是慌不擇路闖進鎮裏,此刻只要馬場主令旗一揮,廣開阱口,大頭領的馬陣又得折損不少。倘若在這最後時刻,遠處埋伏的騎兵掩殺過來,與馬場主裏應外合,齊齊斷掉大頭領的退路,那便是讓大頭領長出翅膀也難飛走了!”

謝開言的聲音清晰明朗,散在遼闊原野,順風拂送下去,迫使狄容的陣腳再次亂了幾分。大頭領聽着她磊落而談,不似作假,忙吩咐身側小兵,說道:“你去後方看看,到底有沒有伏兵。”

連城鎮外的西門河蜿蜒流過原野,天色遲暮,冷氣回轉,必然升起一層淡淡浮煙。隔着紗霧般的煙氣,遠處有滾滾沙土飛撲,疑似馬蹄揚起的塵風,罩住了地平線,将四境籠得朦胧。不需哨兵傳回消息,大頭領也能看見後方動靜,他拉着嘴角短須,笑道:“小丫頭少來糊弄人!這四境開闊的,哪裏能藏得了伏兵?”

謝開言面露惋惜之色,道:“大頭領果然糊塗,我極力勸說大頭領不入連城鎮,是為了保住大頭領一命。大頭領且想想,華朝特使此刻也站在了我身側,如果不是準備妥當了,我們膽敢讓使臣大人上城樓嗎?別的不說,單看使臣大人的出身,如此高貴,我們是萬萬不敢怠慢他的,遑論令他置身于危難之中。大頭領如果不信,執意沖進城門,那便是與使臣大人為敵,與華朝數百萬軍隊為敵,與那九千萬頃土地、千千萬子民過意不去!我請大頭領三思而行!”

話音一落地,謝開言就退後幾步,着重突出了卓王孫鶴立當澗的身形。

卓王孫始終冷淡伫立,耐心等待謝開言說完所有,才吐露一字:“弓。”

大頭領仰望巍峨城牆,面上帶着一種欲欲躍試之色,轉念想到連城鎮一旦得手,財富不可計數,怎麽也抑制不了滿心的欲望,喝道:“既然今天來了,就沒有空手回的道理!”他轉頭,對着後方下令:“雲梯架橋,沖車撞門,給我上!”

城頭之上的謝開言連忙從背鞘抽出兩枝長箭,合着精幹拓木弓一并給了卓王孫。卓王孫接過,搭箭張弓,弓形如盤月飽滿,其臂力與勁道令禦羽一族的謝開言望塵莫及。她細心辨得卓王孫氣息沉穩,絲毫不亂,內心再是一嘆。

卓王孫以霜冷眼眸扣住大頭領身影,左手三指無聲松開,送出了風雲雷霆的金銀雙箭。這兩道箭矢本由謝開言所創,喚作“子母連弩”,經改

良,端的是霸氣淩厲。卓王孫貫入十成功力于箭,削出一只金箭迅疾撲向大頭領面容,被大頭領俯身躲過,第二只銀箭無聲無息,如一道流光,徑直釘向大頭領後背椎骨。

底下之人驚喝:“大哥小心!”大頭領已跌落馬下,聽辨不了任何風聲,憑着本能扭身一滾,想避開來勢淩厲的銀箭。卻是未躲開,右肩已經中了一記流光,痛得讓他龇牙咧齒。他還未作出反應,電光火石之間,城樓上的卓王孫揚手探向謝開言背後,抽出另外兩箭。似乎只是掠起一點微風,飛揚起謝開言的一縷發絲,令謝開言側頭去看,卓王孫已經射出了第二道箭。

這次的金銀兩箭有了前番一次的輔助,釘翻一名意圖扶起大頭領身形的親兵,暢快無阻地紮進大頭領背脊。大頭領悶哼一聲,四肢垂落,衆多随從撲上來,拼死将他拖進陣列中,阻斷了卓王孫的箭路。

城樓距護城河外狄容所立之地有二十丈開外,卓王孫扣弦兩次,箭無虛發,招式刁鑽,無可避及,強大的功力令人駭然。謝開言見卓王孫已折損了狄容氣焰,輕身躍向背後門樓,朗聲道:“迎敵!”頓時垛口處、箭臺上萬箭齊發,如飛蝗一般撲向前方。

狄容部落聽聞大頭領落馬中箭,陣列裏起了一些騷亂,副指揮在人群中呼喝:“大頭領下令攻城!”聽指揮使這麽一說,衆人像是驚醒一般,揚起武器呼喝向前。雲梯很快搭建起來,沖撞車過了護城河,騎兵受到城樓猛烈的飛石抵抗,一時近不了城門。

謝開言早就請卓王孫下城,以護衛他的周全。卓王孫站在門樓偏僻處,冷淡道:“不礙事。”

謝開言道:“公子是萬金之軀,稍稍有個閃失,連城鎮便擔當不起。”

卓王孫冷冷一笑:“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他從她身後抽出鳴镝,扣在自己手裏的拓木弓上,将箭矢發射出去。一陣尖銳響起,遠處隐隐響起轟隆之聲,帶動黃沙漫天飛舞。

謝開言最初就吩咐謝照提點三千親信而來,趕着連城鎮的耕牛進了牧場,安置好了鞭炮火燭的步驟。此刻被卓王孫射出響令,她自然不會驚奇,她只是心驚卓王孫不以為然的神色。似乎他能預料到,除去連城鎮中勉強湊齊的一千人馬,在流沙原後方,更深遠的地方,也會有謝照之類的幫手存在。

謝開言暗自打定主意,等此戰過後,囑咐謝照好生安妥陣營,首先要占住地利的便宜。天階山北側、烏幹湖都是可選之地。

耕牛發狂地動山搖奔來,犄角綁住尖刀,沖進了狄容尾陣。狄容折損了大頭領,失去了指揮,軍心已降一半,此刻真的有規模不小的火牛

陣沖來,他們便輕信謝開言的“陷阱、伏兵、華朝援助”三步說辭起來,互相推搡着,不肯沖在前頭。

連城鎮外馬蹄聲、呼喝聲、慘叫聲響徹天空。謝開言舍棄了卓王孫,趕回甕城城頭,觀望狄容軍情。垛口和雉堞處不斷投出箭矢、油罐、滾木,阻攔了首批敵人的攻擊力度。底下人馬互相踐踏不在少數,騎兵仍然逡巡,沒有過河。謝開言見狀,躍下城牆,對着蓋大蓋飛說道:“開城門。”

蓋飛急切道:“城裏沒有師父說的天羅地網,根本開不得大門!”

蓋大極快思索,将手一揮,道:“開城門!”

蓋飛一向聽信師父的言論,只是前幾日夜襲流沙原折損了不少子弟兵,他看着周圍所剩的少年郎,臉上不禁浮現一陣執拗之色。“不行,他們擋在了最前,讓他們做盾,我下不了手。”

子弟兵們倒是紛紛響和:“我們不怕!開城門吧!”

謝開言聽着沖撞車撞擊之聲越來越烈,長嘆:“你們都退開,散進兩側樓道裏,但凡有狄容沖進來,用盡一切手段殺死他們,不令他們回身。這樣一來,外面觀望的狄容餘軍一定會相信我說的陷阱,不敢輕易闖進來。只要他們不進來,這座城我們便守住了。”

蓋大适時補上兩句:“謝姑娘說的法子就是‘兵行險着’,真真假假,不讓敵人看得清。外面的聲勢已經造足,再不開門,恐怕錯失良機。”

當然,還有遠處埋伏的謝照的一支騎兵能夠起到恐吓作用,謝開言怕人多口雜,并未全盤托出實情。連城鎮內,蓋大統領的五百南歸精兵也不知情,那麽,躲得遠遠的馬一紫之流更是蒙在了鼓裏。

蓋飛咬咬牙,第一個返身沖向機括,扳起了轉軸。吊橋紮紮放下,壓斷一只雲梯,撲的一聲平伸在狄容騎兵眼前,那些騎兵反而退後了幾步。緊跟着,滾軸喀嚓響起,似是震裂了整面石板,緩緩松弛的大門令狄容愈加逡巡不前,只恐裏面有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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