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不是取消婚禮了嗎? (15)
這曲戲,該是改成團圓式的結局為好,因此打定主意去汴陵排演一番,或許能壓過傳統曲目。
想着想着,她笑着睡去,翌日便離開了連城鎮,直奔太子府而去。
那裏,恰好有個理國公主李若水,愁腸百結的公主日日清減,無意中發現了這折戲,馬上央着句狐給她演了一遍。句狐見千裏逢知音,歡喜異常,一次次将戲曲編排下去,逐漸傳唱于京都,定名為《月魂》。
句狐離開了連城鎮,并沒有驚動任何人。謝開言等早知她決意歸去,第二日不見她身影,也不會覺得十分驚奇。就是蓋飛嚷過幾句,責怪句狐不夠仗義。
“師父你看,我在你屋外栽了三根紅蘿蔔,她見了,就把馬辛家的白蘿蔔扯了三棵過來,塞到沙洞裏,和我的蘿蔔相映成趣。”
相映成趣這個詞是蓋飛剛學來的,他覺得在師父面前賣弄一下非常有必要,就興致勃勃地說了下去:“兔子吃完紅蘿蔔再吃白蘿蔔,吃順了嘴,整天在籬笆下刨坑,指望着再冒出點白蘿蔔來。可是狐貍跑了哇,馬辛家的蘿蔔就沒了,兔子現在怎麽辦,總不能像師父你這樣放着不管吧,由得它到處亂蹿,找苜蓿草吃,吃壞了肚子沒得治……咦,師父你去哪裏,什麽時候回來?”
謝開言低頭查看沙地上的細小足印,三兩步離開蓋飛視線,拯救了自己的耳朵。蓋飛等着大哥過來插竹籬笆補缺口,有些喪氣。蓋大來時,他抓着頭發問:“大哥,是不是我一說文詞,師父就會跑開?”
蓋大忙着手裏的活計,問道:“你怎麽不去卓公子府裏求學?”
蓋飛最怕聽見這個,腦袋垂得更低。“卓公子不教我,也不見我。”
蓋大拍了蓋飛腦袋一下,笑了笑:“你不想出法子留住他,我們後面的計劃怎麽實行下去?”
蓋飛嚷道:“不是還有師父嘛!”
花雙蝶蹲□子,用撒了調拌藥水的竹葉喂糯米。糯米聞了聞味道,果然吃了下去。這只兔子來自于汴陵,據說是貢品珍玩,她是看不出此兔有什麽特別,但卓王孫吩咐下來的事情,總歸不會錯。
糯米連續兩日跑到公子府院來,在竹子下蹭來蹭去。公子任它來去,不予關注。到了傍晚,謝開言循着小小足跡尋來,站在院外,她當時見了,忍不住暗地笑話自
己的淺陋。“我還在擔心他們兩人見不着面,沒想到公子早就安排了法子。”她裝作沒看到謝開言,連忙退到自己相連的小院裏,緊閉門戶,再也不出來。
謝開言站在院外一刻,不見有女眷能傳話,抱出糯米的願望更是無望,躊躇一下,終于上門親自讨要。
卓王孫就站在稀疏斑竹之旁,秀颀的枝葉一如既然襯出他的身姿。謝開言說明來意,眼睛低垂,不着痕跡地找尋糯米團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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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沒了夕陽斜照,卓王孫負手而立,她便看不到他的手指是否鉗住了兔子,因為地上的陰影沒有一點動靜。
卓王孫突然垂下雙袖,靜立一旁,她瞟了一眼,看到的是空袖口,不禁有些失望,道聲打擾就待走出門。
身後卓王孫開口說道:“蓋飛根基尚淺,不足以授課業。”
謝開言聽到是正事,忙轉身鞠躬施禮,道:“所以呢?”
“你來。”
第二天,沒找到兔子的謝開言果然來到卓王孫府院,開始學習課業,聆聽南北兩方文化的不同奧義。
作者有話要說:原野上有煙火的喧嚣,句狐說話要麽是輕聲,要麽是喃喃自語,謝開言沒有特意用內力去捕捉人聲,根本不會聽到。卓王孫等謝開言走遠才說那句話,同理她也沒聽到,特此解釋下這個細節
☆、禮待
卓府南邊設有書房,內熏花香,用素淡竹簾遮光,四處落得清雅整潔。卓王孫居上座,背向水墨屏風,阻隔八寶架上傳來的柔和珠光。謝開言坐在另一側,與卓王孫遙遙相對,中間隔着兩丈長遠的紅木桌案。
她始終正身端坐,雙眼輕垂,模樣既恭謙又沉靜。
卓王孫靜靜地看着她,看得有些久了,才開口問道:“你想學習什麽?”
謝開言自幼便有名士鴻儒教導課業,所涉頗多,即使遺忘了十年光陰,沉厚底蘊亦能讓她立足于華朝前列。但她聽聞過卓王孫的學識及聲名,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便有意藏拙。
“丹青,書法,音律。”
這三項是謝開言幼時的必修課業,其中不乏高深知識,只是拘囿于南翎一隅,使她無法領略到天下之法、大方之家的精奧。
卓王孫應允,當即在素箋上寫下雪花宣、小松香等紙墨硯具,喚人外出快馬采辦。謝開言深知名士講究所用物品的優劣差別,就沒有自帶紙硯,恐怕唐突了卓王孫,引得他人笑話。
書房內熏香渺渺,采光适宜,不時滑入兩聲稚嫩鳥叫,充盈着室內的寂靜。
桌案前的兩人靜坐無言,沉寂一刻,卓王孫首先開口問道:“可用過早膳?”
“嗯。”
“口渴嗎?”
謝開言搖頭。
卓王孫瞧了瞧她安然靜坐的模樣,又道:“除去書法丹青音律三物,是否還有其他想知道的內容?”
謝開言認真想了想,說道:“素聞華朝恪守禮法,敢問公子,何為‘禮’?”
“輔國之義理。”
這種解釋絕對與謝開言熟識的書本教義不同,她不禁擡起了眼睛,直接看着卓王孫說道:“請公子指點一二。”
卓王孫答道:“法從禮入,明刑弼教,是以法先行,禮居後。國家司刑法,推行禮、義,才能長盛久安。”
謝開言聽到卓王孫将刑律放在禮法之前,認真忖度他的心意。她推想,卓王孫既然得到葉沉淵的青睐,以特使身份巡查北疆,其行事風格必然與葉沉淵一體同化。不久之後,葉沉淵登基為華朝新帝,治國之策大約與這類似,或許她能從卓王孫身上了解到一些不為人知的內情。
轉念想到“葉沉淵”這個名字,她下意識地按了按左胸口下側,見無痛楚,便放松下來。
“太子殿下也是這種想法嗎?”
卓王孫半晌沒有回答。謝開言心奇,擡頭去看,才發現卓王孫正仔細看着她的面容,長眉微皺,眸子裏斂着墨玉光華,似是不滿意她的問話。
謝開言
靜靜看他,等他開口。
卓王孫冷淡了語氣,說道:“殿下是誰?”
謝開言道:“不可妄議殿下名姓。”
卓王孫又道:“既然你喚他為殿下,即是承認他的儲君身份,那麽同理不可妄議朝政。”
謝開言欠了欠身,忙道:“是我僭越了。”
對禮不對人是她的道義,然而她沒想到卓王孫的內心并不是像現在一樣,看起來那麽冷淡。她揣度不了他的想法,見他眉眼索然,似乎有些不怿,立即起身說道:“不敢打擾公子清思,我先行告退。”
“坐下。”許久未開口的卓王孫說話了。
謝開言在他的雙眸注視之下,無奈坐下。
卓王孫默然一刻,說道:“日後要來我這府院學習,必須不提‘殿下’二字。”
謝開言無意探究緣由,只要能穩住卓王孫,她都願意答應。
“好。”
花雙蝶捧來溫熱花茶,殷勤勸着謝開言喝下。謝開言喝了幾口,身體變得暖和了,在桌案下暗暗動了動手指,意态輕松了不少。
卓王孫發覺她的目光越過他的身形,看向珠光玉色的屏風後,不動聲色地說道:“華朝禮法多用于日常百姓生活之中。”
謝開言收回眼光,順意說道:“哦?願聞其詳。”
“初次拜訪,幼對長行禮,卑對尊行禮,下對上行禮,賓對主行禮,稱為見面禮。除此,還有更高道義的禮節,用以表示尊敬。”
謝開言暗想,見面禮的“低級”道理她是懂的,就是不知道卓王孫所說的更高道義是個什麽意思。
卓王孫将她的疑慮看在眼裏,緩緩說道:“但凡賓主見面,必然贈送禮物,以示尊重對方。”那麽可以預見的就是,禮物越貴重,越能表示贈送者的敬意。
謝開言有點詫異,只是不在面色上顯示出來。
卓王孫目視一旁侍立的花雙蝶,花雙蝶自送來茶水後,察言觀色,就沒有離開過室內。她急步走到屏風後,捧出一個雕花案盤,上面覆蓋着一層緞布,也不能遮掩盤中物的寶氣瑞光。
紅緞揭開後,一尊栩栩如生的兔偶靜卧絲絨禮盒內,通身玉質清透,散發異彩。
謝開言仍是端坐如斯,眼神卻被牽引了開去,瞟了一下玉兔單尊。她知道這只兔子的來歷,也知道它價值連城,名義上,卓王孫就是為了這對貢品來到連城鎮,向馬場主讨要被劫的彩禮。
“這對兔尊已是我的賞賜,現送你一只。”卓王孫看着謝開言說道。
謝開言忙拒絕:“禮物過于貴重,不能取。”
卓王孫淡
淡說道:“不是白送你,不用擔心。”
“……”
“禮尚往來,你須回贈。”
謝開言微微垂首,沉默以對。
卓王孫又道:“這是華朝禮儀。”
謝開言微汗。她雖然坐着沒動,但在內心考慮過回絕卓王孫的後果。同時,她也搜刮過自己記憶中的角角落落,再次肯定随身沒有攜帶任何貴重之物能做“見面禮”,送給卓王孫。
卓王孫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圖,只是說道:“取随身喜歡的物品即可。”
花雙蝶捧着兔尊笑吟吟站在一旁,看着她的臉色變幻。
謝開言擡頭道:“玉兔貢品過于珍貴,的确不能接受。”
花雙蝶抿嘴一笑,道:“先前那只糯米兔子也是理國貢品,聖上賞賜給了卓府,公子又托我轉贈給謝姑娘,謝姑娘還不是收得好好的,當個寶一樣?”
謝開言忙道:“花老板當時并未說明兔子來歷,不知者不怪。”
花雙蝶始終笑着,說道:“謝姑娘既然來公子這裏學習課業,就是公子的貴客。貴客配貴禮,理應如此。謝姑娘要是再推辭,惹得公子不快,餘下的教習就難以進行,還望謝姑娘三思。”
言至于此,謝開言被主仆二人徹底擊潰警防心理,不着痕跡地嘆了口氣:“好吧。”
卓王孫一直看着她,她醒悟過來,起身摸了摸随行斜挂的布褡,捏到墨盒,想了想放下。再在袖罩裏摸索片刻,手指越過手帕、小彈弓、碎銀,掏了許久,只能掏出一朵殷紅的海棠花。
“哪裏來的?”卓王孫問道。
狐貍頭上掉下來的,她撿到了,但她不能說。
海棠花瓣凋零了兩片,妝顏尚是嬌麗。只是殘花不能送名士,何況對方還是個世族公子。要獲得他的首肯,必須出新意,送些高雅禮品才能入他法眼。
謝開言要求告退,好在卓王孫沒有為難她,直接喚花雙蝶送她出府了。
送什麽見面禮才是正确的?
謝開言帶着這個疑問回到小木屋,結束了第一天的課業。
簡陋木桌上孤零零地站着她親手縫制的布包兔子,取代了糯米團子的位置。她将玉兔尊放在布包旁邊,看着它們倆,有些出神。
☆、學習
秋天的原野其實是個希望的季節。謝開言站在沙丘前,環視四周的景色。芨芨草伏地梳理葉子,西門河在遠方嘩啦啦地流響,告訴她,天地之間是多麽寬廣。
她細心地采了一叢美麗的花,木槿配秋菊,束上白菅草,以瘦弱的苦丁蘭做點綴,三色渲染,囊括了連城鎮外所有的風景。捧着花走向卓王孫府院時,她還在想着阿照教給她的歌謠:“野菅草啊開百花,白色茅草捆住它。”不知那時小小的金絲雀姑娘,心底有沒有憂傷。
進了書房,謝開言朝着卓王孫行禮,道:“見過公子。”
卓王孫的目光落在她懷中的花束上,她見了,又說道:“聽聞華朝兒女皆以讀詩書為‘禮’,我鬥膽遵循《詩》中提到的句子,采了一把白華送給公子。”
身邊的花雙蝶一怔,似乎沒想到謝開言帶來的見面禮竟是如此不一般,片刻驚滞之後,馬上笑着接過花束,拿出室外,找到瓷花瓶灌水插上。
卓王孫的臉色如常,沒有任何變化,較之旁人,他從來都是很鎮定。
謝開言揣度他的心意,試探着說道:“公子是否認為我的禮物過于單薄?”
卓王孫這才開了口:“你想說什麽?”
謝開言暗道一聲聰明,輕輕清了下服過玉露丸的嗓子,說道:“送花源于古禮,以示友好與尊敬。白華草雖低微,用它束花,卻能體現它的作用。我願公子快樂安康,也願公子能憐惜連城鎮外的這些花草,不将戰火牽引到它們身上,讓我能每天采來一束花送給公子。”
謝開言用花草做喻示,希望特使卓王孫能和平解決連城鎮的衆多問題,尤其不要在鎮外那片原野上再發動一場戰争,這樣,她和蓋家軍能平安生存,或者撤,或者搶占,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巴圖守軍虎視眈眈地駐紮在鎮外,完全鉗制住了蓋家少年軍的動向,使他們無法去馬場練兵。
巴圖軍隊上次為平息狄容的叛亂而來,沒有卓王孫的命令,絕對不會離開連城鎮半步。因此,卓王孫的每一個意圖極為關鍵。
卓王孫審視謝開言的面容,目光沒有驚異,似乎沉着在胸。他不回答,謝開言就靜靜等着他的決定,在她看來,如果以花為禮的舉止不成功,接下來她就非常有必要投誠,表示出她的友好和安順。
她恭敬站在一旁,內心如轉花燈一般盤算,瞬間閃過衆多的對策。
卓王孫看着她沉靜的臉,突然說道:“我曾經見你吹奏過一柄笛子。”
謝開言用心想了想,馬上明白他的弦外之音。
她的随身之物只有三件,一玉一笛一環。寒蟬玉解
百毒,以目前中毒頗深的身體狀況來看,贈送出去并不适宜。金環不能取下,內側銘刻一個“潛”字,大約是名叫阿潛的旁人所贈,再轉送也不适宜。如此,只剩下質地尚是優良的短笛能出示于人,不至辱沒她的顏面。
謝開言從袖罩中掏出短笛,玉質光華頃刻布滿手心。笛子本身潔白無垢,經她每日擦拭,出落得如水般溫潤。她雙手遞交短笛,平舉至眉,意态甚為恭順。
卓王孫不發一語接過,細細瞧了瞧笛子周身,再放入袖中。他起步向門外走去,見身後沒動靜,回頭輕喝道:“過來。”
較為清淡的語聲驚醒了謝開言,她馬上摒棄內心的惋惜之情,無聲無息地跟了上去。
卓王孫素袍輕淡,不急不緩地行走,一路穿過垂蔓花架,飄渺的宮紗帳,替她拂過随風搖曳的細竹枝條,将她帶到一方小小的後院裏。院內有四角亭、木拱橋,明淨的西門河水從鵝暖石上流過,唱響江南水鄉別有的風韻。
此處是絕佳勝地,清靈而美麗。馬一紫奉獻給特使大人的府邸絕對是最好的。
亭子之外又有兩處白沙小洲點綴,卓王孫設立兩座紗帳在水邊,大抵是為了給謝開言遮蔽陽光與風向。他當先走了進去,坐穩了,又喚道:“過來。”
謝開言本想與他保持得體的距離,不至于使她唐突貴公子,沒想到他頻頻催促,倒是顯得她越發拘謹。她從容走進紗帳,坐在梨花錦墩上。
卓王孫看了她一眼,道:“我不擅長隔空教授音律知識。”
謝開言無奈起身,搬動錦墩,靠近一尺。
卓王孫輕衣玉帶,坐姿閑适。他伸出右手,雲霧般的衣袖飄拂在泠泠七弦之上,像是采掬起一捧晶瑩的雪。頃刻,如松風翠玉般的聲樂響起,等到泛音散落,明珠之響漸漸隐去時,他的手指突然一撫琴弦,使得散音攀升,鳴奏出玉磬金石敲擊般的雅樂來。
謝開言靜靜聆聽,沉浸在樂聲中,心底無比安寧。古人常用餘音繞梁三日不絕來形容音律的美妙,殊不知,能使她覺得萬般自在才是最大的享受。禮樂教化百民,如春雨潤物無聲,她聽着卓王孫演奏典雅之樂,思緒飛過千山萬水,回到了潮汐替換的南海邊。
铮地一聲,尾音散去,天籁之聲漂浮于霧霭流水之上,滋潤了大地的肌膚。
謝開言靜坐不動,沉溺許久,才回想過來,她似乎聽過這首曲子。
卓王孫的笛聲她是領教過的,天階山上石壁之前,那首《杏花天影》曾讓她無聲流連,不舍離去。今日這首雅樂,似乎與阿照在狄容村落彈奏的箜篌有異曲同工之妙,
都是以弦訴意,抒發奏者不易流露的情懷。
卓王孫道:“聽清楚了嗎?”
謝開言看了看他潔白的袖口,再也捕捉不到那雙靈巧手指的動向。他已經展袖而坐,仿似沒有動過分毫,沉靜若定,意态高雅。
她不語,他便說道:“這首《紫皇》是箜篌古樂,格調悲戚,我舍棄古意用瑤琴彈奏,即是開啓你靈智,通曉常人所不能。”
果然是箜篌曲譜,改為古琴演奏,所表現出來的技藝豈是高超二字能形容,謝開言暗想着,對卓王孫的才藝誠服。
“你來彈奏一遍。”
謝開言突然聽到卓王孫特有的清淡嗓音響起,神識徹底歸位。她看着他,啞聲說道:“公子指法過快,轉音之處尚待我思忖……”
卓王孫擡眼問道:“沒看清?”
“正是。”
“琴在哪裏?”
“公子身前。”
卓王孫冷淡道:“你在哪裏?”
謝開言微微垂眼,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五尺開外。”
“能看清?”
不能。加上他的雲袖飄拂,她只能瞥見一抹驚鴻般的雪白,無法得知指法的連環技巧。右手彈奏雖有八法,但變化多端,僅憑她聽聞弦震,遠遠不夠。
“過來。”
當卓王孫第三次說出這句話時,謝開言只能走了過去。她坐在他身邊,看得非常仔細,随着他的動作,一陣淡淡暗香從袖口逸出,滲入她的鼻端,盈滿她周身。
卓王孫每次按下一弦,必然停留片刻,稍稍加重弦震,那些短暫的瞬間足夠令她領悟。碰到複雜變化之處,他會指點她落指,聽到音色純正了,才會任她彈奏下去。他的舉止寬适有禮,言談雖簡短,但無冰涼之處,一盞茶之後,已使她忘記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她潛心修習,抛去國別階層之分,完全沉醉在樂聲的教化中。
卓王孫伫立于橋邊,靜靜聽完一首彈奏,背影映亭臺竹木,顯得既巋然又淡遠。
謝開言起身,向他鞠躬施了一禮,道:“多謝公子今日教習。”
此時正值日中,流水潺潺而響,浮動一層光芒。她的禮別,即是表示今日不再叨擾之意。
卓王孫背向不動,說道:“去吧。”
謝開言分花拂柳沿原路走回,與花雙蝶道別,回木屋準備食用午膳。花雙蝶從不挽留她,任她随意來去,這種閑适也令她非常自在。
“謝姑娘上午學了什麽?”
花雙蝶執着她的手,會送她出院子。
“古琴。”
“公子評價如何?”
謝
開言想了想,道:“得他七分火候。”
“那就是了。”花雙蝶笑吟吟說道,“我從未見着有哪個姑娘能這麽聰慧,短短一上午就學到了七成,想必是謝姑娘以前就學過音律,有了沉厚的底子。”
謝開言看着花雙蝶的笑臉,想了想回答:“母親自幼教導過音律,每日被我撥弄幾番,熟記下來,就能生巧了。”
花雙蝶又道:“謝姑娘如此聰慧,按照這能力,不出幾日便能學好公子的課業。公子曾說過,倘若連城無事,他便回汴陵述職,我盤指算了算,覺得心裏舍不得,不想過早與你分開。”
謝開言默然。
花雙蝶拍拍她的手,道:“常來府裏,最好一日來兩次,每次多留些時辰,我便少些牽挂了。”
謝開言暗嘆一口氣,不動聲色說道:“多謝花老板提點。”
花雙蝶塞過兩層食盒,直接按在謝開言手上,笑道:“我閑着也是閑着,多做了一些糕點,你幫我嘗嘗,口味是鹹是淡。”
謝開言還待拒絕,花雙蝶就連推帶哄,好生送她出了院門。
謝開言提着食盒走回,暗暗想到,日後不能學這麽快,依着花雙蝶的意思,她還必須多去卓王孫府邸,否則特使一走,後面的變故就不好控制。
木屋裏,蓋飛正在張羅着飯食,清湯小菜,都是蓋大的手藝。他好奇地掀開食盒蓋子,說道:“好香啊,師父,給我的嗎?”
謝開言看了看床頭空空如也的籃子,拍開他的頭,說道:“我那竹籃裏的果子呢?”
蓋飛抓着頭笑嘻嘻地說:“反正兔子又不在,不如留給我吃算了。”
謝開言拿起木勺喝湯,蓋飛抓過糕點塞滿嘴,含含糊糊地說:“對了,師父,鎮子外的巴圖軍都撤光了,你真是厲害,到底怎麽做到的?為什麽每次你一去,卓公子就能答應你的要求?”
謝開言遞過一碟水晶糕,說道:“快吃吧,下午随我一起去馬場練習騎射。”
蓋飛就着糕點呼啦呼啦喝完一碗湯,抹抹嘴道:“師父別忘了,我們的精鐵和黃銅不夠做武器,怎麽拉起隊伍操練?”
謝開言替他揩掉嘴角的糕點米粒,道:“我再想辦法。”
☆、波折
謝開言采了一束白華花草來到卓府,遞給花雙蝶,再送還雙層食盒,說道:“裏面有些粗淡果糕,是我的一點心意,請花老板收下。”
花雙蝶喜笑顏開,雙手接過,實在沒有意料到謝開言會轉贈禮品給她。她拿出一塊棗糕嘗了嘗,覺得酸甜可口,沒有想象中那麽糟,忍不住頻頻點頭。
謝開言來到後院,卓王孫已經站在了曲水之旁,換了一身天青衣袍,側影沉落,融入竹景,與昨日相比,采色上已有很大的親近之意。
她行禮問好,開始一天的課業。
卓王孫替她置辦的樂器全屬雅樂,琴瑟蕭笛一應俱全,盛在錦盒裏,任她挑揀,可由他一一傳授音律知識。管弦之中她最喜歡笛子,自小就熟習,演奏時變化多端,就像是天籁傳來的回響。
卓王孫見謝開言的目光落在一柄長笛之上,便拿起長笛,當先走入小亭。謝開言随後跟上,聽着他的釋疑。
“笛分南北兩種,有曲笛與梆笛之稱。取音不同,宮調也不同。南笛醇厚,回味悠長。北笛清亮,曲風高貴。”
卓王孫突然轉身,謝開言已停駐在三尺開外。他說道:“你先奏一曲試試。”
謝開言牢記花老板提醒的“緩學多學”的策略,欠欠身說道:“我的笛曲堪比鄉間小兒玩樂,随便吹來,恐怕有辱公子清聽。”
卓王孫負手而立,道:“無妨。”并遞過笛子。
謝開言手持長笛,掂了掂,察覺在那雙墨黑眼眸的注視下無法吹奏,有意走到流水側,背向而立,緩緩吹奏一曲南調。《燈籠曲》立時響起,依然那麽活潑清越,就好像有南翎國的孩子聚在謝開言身邊,一起叽叽喳喳地唱着:“咦,手心兒涼,手心兒涼,等着姆媽抱回鄉。”
想到兒時往事,尤其是夏日午後在烏衣臺游玩的往事,謝開言的氣息紊亂起來,手指尖一抖,不知不覺走滑了音。她強忍着螞蟻噬骨般的苦痛,擡手抹去嘴角沁出的血絲,不着痕跡地垂下衣袖,如同那晚在句狐面前吹奏這首《燈籠曲》一樣。身後傳來一絲清淡飄渺的熏香,她立即避開一步,下颌還是被卓王孫托在了指間。
謝開言驚喝道:“卓公子!”兩三根溫熱的手指鉗住了她的下巴,她疾退,卓王孫如影随形俯身過來,清涼花香罩住了她的鬓發與衣衫,久散不去。
她突然領悟到卓王孫并沒有更近一步的舉止,忙停了下來,冷顏看着他。
卓王孫用兩指掐住她的下巴,直接看進她的眼裏,冷淡說道:“沉溺傷痛于事無補,你如果心裏還有恨,就必須朝前走。”
謝開言拉下他
的手腕,冷冷說道:“我聽不懂公子的意思。”
卓王孫轉身,面臨曲水竹葉,說道:“等你平靜了心思,才能繼續餘下的課業。”
謝開言調整氣息,默默吐納,骨骼裏似乎有鋼針在游走,她勉力支持一刻,終于蹒跚走到小亭裏坐下,以石桌石椅攀援住身形。卓王孫聽着背後幾乎不易察覺到的吐氣聲,抿緊了唇,藏在袖中的手指繃得青紫。
謝開言不忘嘶聲致歉:“驚吓了公子,實屬無意,可否容我先行退下?”
“別說話。”卓王孫低聲說道,走回她的身邊,伸出右掌,隔着衣袖搭上她的後背,運力替她壓抑毒性。
一股和暖的氣息注入謝開言的心脈間,令她舒緩了不少痛苦。她苦苦抑制手指的痙攣,攀住石桌,運功抗禦冷熱交雜的毒氣,薄汗逐漸從額角落下。卓王孫替她拭去汗水,指尖停留在她的臉側,卻沒有揩下去。他遽然收了手掌,轉身離開小院,不發一語。
謝開言剛從陣痛中回歸心神,自然沒有發現卓王孫的離去,也看不見他的步履要比平時顯得倉促了些。她坐了一會,細細聽着河水潺湲,攤開手,看着一絲霧氣落在掌心,瞬間消失得不見蹤影。
花雙蝶帶着一名婢女匆匆走來,她倒了一盞溫熱花露,遞過兩粒晶瑩剔透的藥丸給謝開言,軟語相勸謝開言服下。“公子的臉色很不好看,只說姑娘犯病了,要我帶來玉露丸給姑娘。”
謝開言仔細瞧了瞧瓷瓶與藥丸,道:“多謝。”
她認出了這是天劫子的清香玉露丸,不動聲色地道了謝,施禮後離開了卓府。翠竹垂柳,小橋流水,四周景色一如既往如畫卷般拉開,她匆匆走過,卻領略不到一絲一毫的美。
她記得很清楚,當初離開天階山時,天劫子只給了她一瓶清香玉露丸,主治她的啞鏽嗓音,輔助她抑制寒毒。玉露丸每日吞服四粒,直至今日清晨全部用完,卓王孫竟然推算出了她的服藥日期,暗中找來另一瓶藥丸續接,這份仔細該是要花費多少心思?
他對她如此青睐有加,過蒙親信,令她消受不起。
謝開言走向蒼茫原野,靜靜站在西門河尾,看着一輪暈黃的太陽爬升到瘦弱的樹梢,半晌沒有動作。這裏的風很冷,吹散了霧氣,孤涼的氣息幕天席地罩下,并沒有喚醒她的神思。
謝開言站在寬闊天地之間,冥想一刻,再睜開眼時,已經恢複了內心的清明。
身後是寂寥而古樸的連城鎮,像是醉卧的巨人,他的肩頭,遠遠伫立着一道天青色身影。卓王孫看着謝開言面臨河水,一動不動地想着什麽,無法猜測她
的內心,只是聰慧如他,已經知道她又走遠了一些,因為她的背影看起來是如此的孤寒。
不知是誰,又唱起了那首惆悵的曲子:“南有喬木啊,不可休思。漢有游女啊,不可求思。”一首《漢廣》記述了一個故事,一條河水阻隔了兩地的思念,他聽着歌聲,突然想到,十年前的謝開言,是不是也曾滿腹心酸地站在人後,找尋着他的背影?
午後,謝開言坐在桌前,翻查古籍,搜尋煉金術。蓋家少年軍缺失精鐵與黃銅制造武器,這是急需解決的問題。憑她的學識,冶煉不出黃銅,只能探究到地質差別。
黃銅一般埋藏在溶熱岩漿形成的深山裏,天階山那一脈就是寶藏,可惜被狄容霸占住了底盤,蓋家軍以目前的實力根本沖不過去。留在岩洞裏的老族長在風化之前,對她講述過百年前的變故,說的就是火藥炸斷山脊,引發熱岩漿與泥石沖下,後經一百年的累積,才形成了天階山的現狀。
謝開言想到這樁故事,扼腕嘆息。老族長似乎在冥冥之中,幫助過她多次,連無心講述的往事,都能給她打開一條通往大業的道路。
木屋外,花雙蝶輕輕敲着門,軟聲喚道:“謝姑娘,午後不去公子那裏修習音律嗎?”
謝開言合上書,放好,打開門,請進花雙蝶,并轉述沒有前去學習之意。花雙蝶嘆息說道:“好吧,你好好休息。”
謝開言待花雙蝶離開屋子,拿出阿照送給她的木片圖紋端詳,窗格滲落一點陽光,她捏住木片一角湊近光芒,頃刻間,地面就呈現出完完整整的天階山全景圖來。
看了有一會,聽聞屋外輕淡的呼吸聲,她默默嘆口氣,打開門,說道:“花老板,你為什麽還留在這裏?”
花雙蝶孤單站在沙棗樹下,咬了咬唇,期期艾艾地說:“我想請你去看看公子。”
“怎麽了?”
“自你上午走後,公子就一直站在亭子裏,一動也不動。我們遠遠瞧着他,不敢勸。”
謝開言道:“卓公子或許是在清思,不用勸。”
花雙蝶怔忪一下,又道:“蓋大哥也等在了前院裏,似乎是與公子有要事商議。可是公子這個樣子,見不了客……”
已經轉身走向屋內的謝開言馬上回頭,說道:“我去探望下卓公子。”
☆、借金
小橋流水之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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