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不是取消婚禮了嗎? (16)
,四角亭屹立如斯。亭中有桌,青白色,桌上微塵不染,如山巅的雪。就在一個時辰前,謝開言痛得伏靠在這裏,血沫從嘴角滲落下來,滴成一朵小小的梅花,還被她伸袖擦去了污跡。
卓王孫站在亭子裏,低頭看着空空如也的石桌,站了很久。她或許在想無論去了哪裏,都要保留一份潔淨,這樣做,禮待于他,不唐突不熱切,永遠是種旁觀的距離。
一枚石子滾落小河曲水中,叮咚一響,就像他的心湖之上,起了微水波瀾。
謝開言遠遠地站定,喚了一聲:“卓公子。”
卓王孫不轉身,不應答,就沒人敢上前。花雙蝶在兩人身後福了福,輕輕穿過拱門,去了廳前招呼禀告要事的蓋大。蓋大拱拱手,客氣答謝,說道:“衣衫帶了風沙,髒得緊,不便進正廳,我就留在院子裏等等卓公子。”
他這一等,又是大半個時辰。
謝開言側耳一聽,捕捉到了前面兩人說話的動靜,只得又喚了一聲:“卓公子。”
卓王孫形如雕塑,背向而立,一動不動。
謝開言走近幾步,陪着他站了一刻,不再開口說半個字。
“什麽事?”良久,卓王孫才冷淡地問。
謝開言道:“不知公子可有時間?”
蓋大哥等在了外面,遲遲不離去,依照先前的商定,應該是與練兵借金有關。
“今天不見客。”卓王孫冷淡依舊,一針見血地封塞住了謝開言幫蓋大求見的後路。
謝開言在他背後行了一禮,道:“打擾。”轉身朝拱門走去。
卓王孫的聲音即時響起:“我是問,你有什麽事?”
“無事。只是來探望下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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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開言探望的速度非常快,沒等卓王孫轉身,與她照應一面,她就探望好了,毫不遲疑地朝外走。說這句話時,她的腳步也沒有停留過。
一陣清揚笛聲突然響起,滑涼如雪,散落風中。音律初起之時,垂蔓上的花兒輕輕擺蕩,像是搖曳着柔曼的舞姿。謝開言瞥見一眼,腳步不由得頓了頓。《杏花天影》的曲調一直未停,花兒似乎有了感應,從始到終,翩跹地舞出一折春之韻律。
卓王孫的笛聲一停,垂蔓花朵依次落下,靜靜搭在壁上,如同冬雪般寧靜。
聽完一曲,謝開言又待離去。身後卓王孫已慢慢走近,那股淡淡暗香又侵襲過來,滲入她的鼻端。
“學不學?”他開口問道。
謝開言不得不考慮。以前,她只知道卓王孫的笛聲如同天籁回響,令聽聞者心曠神怡。但她沒想到他的指
尖還有一股魔力,能催生着花兒跳舞。她相信這不是蠱術,但青天白日之下,他是怎麽做到的?
她背對着亭子稍稍思索一下,他已經站在了她面前,剛好阻擋了去路。
謝開言擡頭說道:“學。”
卓王孫向她伸出一只手,說道:“随我來。”
謝開言站着不動,他隔着衣袖拉起她手腕,将她帶到亭子旁。一旦他放下手,她就退開幾步。
卓王孫手持長笛說道:“看得清楚?”
謝開言想了想,依言走到他身邊,看他演示指法。他的話并不多,只是緩慢地吹奏了一遍《杏花天影》,還停頓過,向她展示宮調的轉換。
謝開言挂念着前院的蓋大,連連吹錯幾個音。
“停。”卓王孫冷淡說出一字。
謝開言即時停止吹奏。
他看着她,說道:“在想蓋大?”
她沉默以對。
“心不純,音就不正。”
謝開言硬着頭皮答道:“公子教訓得是。”
卓王孫靜立一刻,看着她的臉色,過後才說:“我說話從不更改,今日就為你破例一次。”說完,他徑直去了前院。
謝開言松了口氣,慢慢走到粉牆之前,對着垂蔓上的花兒端詳。花朵含苞待放,在微風中觸動纖秀的花瓣,她用手指點了點,沒有發現一絲異端。
謝開言輕輕吹響《杏花天影》,凝神看着花朵。過了一刻,花朵和藤蔓依然靜止不動。她想了想,走到卓王孫最先站立的地方,依照他的樣子,垂頭看着石桌。
四周寂靜,只有風的嗚咽。
她閉上眼睛,捕捉着前院的語聲。
蓋大凝重的聲音在說:“卓公子,今日我來拜訪,是有要事相求。”
卓王孫冷漠的嗓音響起:“和狄容有關?”
“是的。”
“你想要什麽?”
前院的蓋大作揖的手勢不由得一頓,只覺與卓王孫這樣的人說話就是幹脆。他記得他的脾性,當前揀出最重要的來說:“依照前面的約定,殿下允許連城鎮三代免征課稅,前提是我們必須消滅狄容。”
卓王孫冷着眉眼,不應答。
蓋大又說:“連城鎮兵力配備不足,需要大批黃銅與精鐵做武器……”
“沒銀子?”
蓋大一怔,态度愈發恭敬:“正是。”卓王孫又不應答,他只能躬身追加一句:“請公子施以援手。”
卓王孫當先走入前廳,負手而立,看着蓋大說道:“誰的意思?”
蓋大垂首作揖,始終不敢正視卓王孫的面容,一是
避開卓王孫的目光,二是給自己思考的時間。他不像謝開言,能揣度他人心意,在如此精明的卓王孫面前,一旦他說錯了話,後果就不堪設想。
“馬場主知道我們的難處,委托我前來求助于公子。”蓋大回答。
這話是真話,來之前,他就知會過馬一紫,從來不隐瞞連城鎮的實力。只是需要他出面解決問題時,他才擡出“馬場主”的名號,在場面上做到滴水不漏。
卓王孫伫立不語。
蓋大躬身施禮不動,等待他的回答。等了一刻,才聽到他說道:“你先退下。”
蓋大先行退下。
後院的謝開言凝神聽了一刻,花費不少功力,漸漸地,她不僅聽清了蓋大與卓王孫說了什麽,也聽清了風的流向。
她當即醒悟過來,忍不住腹诽一句。
原來,當卓王孫站在這個小亭子裏的時候,四周是極為安靜的。冷風穿過院牆外的樹木,遇到阻力,變成微風,又因枝葉的隔擋,回旋過來,形成一股漩渦般的氣流,穩穩地撲向低矮處的花架,吹動藤蔓翩跹起舞。
如果不是耳力超絕的人,是不會發現這些細微的變化。卓王孫是聰明人,知天曉地,能推算出下一波風的走向,因此,當風聲來臨之時,他便吹起了長笛。
謝開言弄清花朵跳舞的原委,無心流連此處,沿着拱門走出去,拐上長廊,穿插到旁邊的院子裏。
卓王孫飲過茶,喚仆從準備糕點,徐步走向特設的小院。流水潺潺,花枝輕綻,一切景色依舊,仿似淡遠的江南。
他環視四周,找不到熟悉的影子,稍稍運力捕捉風中的動靜,只聽見輕微的拂柳聲。
“謝開言。”
無人應答他,就像他喊的名字從來沒有出現過。
卓王孫看着滿院麗景,有些不相信似的,再喚了一聲:“謝開言!”
應聲走進的人是花雙蝶。她看了看卓王孫的臉色,惶急說道:“謝姑娘只說今日已經學完音律,向我告辭便離開了院子,我不知公子還要留她,并沒有阻攔。”
卓王孫一步步走到亭子裏,坐了下來。
花雙蝶咬唇侍立一旁,不知該說什麽。
“你退下。”
花雙蝶施禮離去,卓王孫在涼薄的暮色中坐了許久,依舊看着滿院勝景。待到晚上,寒星爬升夜幕之時,院牆外河水邊突然響起一陣悠揚的笛聲,樂聲隔着有點遠,如同雲霧一般,若隐若現。
☆、方響
蓋大來到小木屋內,向謝開言轉述他面見卓王孫的過程,并說道:“卓公子只說要我先行退下,依他之意,似乎是不想借出銀子。”
謝開言沉吟一下,道:“極有可能是這樣。”
“為什麽?”
“我們向卓王孫借銀子造武器,等同于與他做生意,沒有抵押物,很難取信于人。”
蓋大将右拳砸進左掌掌心,嘆口氣說道:“到現在我才明白,為什麽你要我掌握連城鎮實權的原因了。如果我是馬場主,還愁哪裏湊不齊這批銀子。”
謝開言笑了笑:“蓋大哥放寬心,我們并非是沒有銀子,只是來不及調度。”
謝族地下錢莊還潛伏在已經被華朝兼并的土地裏,郭果帶着第一族長的命令離開,暗中調訪錢莊情況,遠在千裏之外是無法運送這一批銀子的。謝照也有一定的軍資,負責騎兵營上下三千口糧,不能輕易挪用。
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卓王孫借金,既能牽絆住他的行程,又能表現出連城鎮消滅狄容的誠意。
謝開言想了會,對蓋大說道:“我明日清晨去趟巴圖鎮,你讓小飛替我向卓王孫告假。”
當晚,謝開言寫完一幅字帖後,聽到城外的西門河岸傳來一陣悠揚的笛聲,她側耳聽了聽,發覺是一首南調,且音質十分通透,顯然出自大家之手。
她躺在床上,枕着一曲笛音,思緒慢慢悠悠走回了故鄉。跋山涉水,千辛萬苦,不需要睜開眼睛,她就能看到燭照明朗的烏衣臺……
同一片夜空下,也有人靜靜聽着曲子。
卓王孫一直坐在涼亭裏,動也未動,陪伴他的只是一院暗啞的夜景。花雙蝶喚人悄悄挂起燈盞,局促地站了會,終于忍不住說道:“公子不去看看嗎?”
“不是她。”卓王孫冷淡地回答。
花雙蝶怔忡一下,想了想,随即了然。是啊,如果晚上獨立城外奏起南調的人是謝開言,要麽是因為緬懷故國,要麽是因為約見某個人。而這些理由裏,都與公子無關。
她福了福身,退到院外侍立,想着,或許明天謝開言來了,她就能親自問問緣由。至少,公子不用這麽冷漠地坐着,看着黑暗吞沒他周身。
然而她沒料到,連接兩天來的人是蓋飛,潦草說了聲“師父出門了,叫我來請假”,就像只小牛犢子一撒腿跑了,怎麽叫都不回頭。
花雙蝶回屋梳洗一番,強撐笑意來到小院,向卓王孫轉述了這件事。“謝姑娘離開了連城鎮,不知去了哪裏,公子歇歇吧。”
坐了一宿的卓王孫抖開衣衫上的露珠,站起身,徑直走向堂廳內
,飲了一盞茶,對随從兵士說道:“備車。”
一刻鐘後,一輛黑檀青廂帳的馬車從卓王孫府院駛出,直奔巴圖鎮而去。這次出行,沒有錦旗與警跸隊,一切從簡。卓王孫端坐車內,閉目養神,有時心緒亂了,才點燃一粒香球,就像身邊還坐着那道熟悉的影子,左右磕絆,等着他熏起的安神香氣才能入眠。
馬車來到鎮中較為清淨的茶樓停下。
卓王孫拾級而上,身着銀袍的左遷已經等在了二樓,閣子間內沒有旁人,軒窗推開,正對着青石街道。
左遷看見輕衣玉帶的卓王孫走進來,急忙行禮:“見過公子。”
“說吧。”
左遷回想着屬下搜集到的情報,在心中挑揀一番主次,才開口說道:“謝照撤回了北方的村落裏,安營紮寨,大約有三千人。那個地方多土城,堆積了一丈高低的木栅欄,成易數之陣擺放,探測不出虛實,羽林衛只能原地待命……”
卓王孫突然截口道:“進不去?”
左遷羞赧低頭:“是。”
“将地圖畫出來。”
左遷連忙從懷中掏出早就準備好的地形圖,雙手呈上,有些臉紅地說道:“公子,我們只能看到外圍圖形,對內裏的布置一概不知。”
卓王孫拈過羊膜紙一角,提起地圖看了一眼。随即,他拿起桌案上的狼毫筆,蘸滿墨汁,就着圖紙補全了後方空白的部分。左遷看着完整的圖形,了然說道:“這個是公子教導過的‘四甲陣’。”
三奇一甲是八卦陣裏常用的易數,甲為首長,隐在幕後,所以叫遁甲。通常不會有四甲同陣的情況,如果敵人這樣布置了,只能說明他的目的是隐藏,不光是具有防禦性這麽簡單。
“下一步該怎麽辦?”左遷躬身請示道。
卓王孫淡然道:“先不動他,你們撤回來。”
左遷躊躇一下,終于問道:“公子的意思是——放過謝照?”
卓王孫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滴着竹露的寧靜街道,許久沒有回答。左遷躬身待命,最後才聽到一句冷淡的語聲。
“等最後一戰來臨,你再帶人掩殺過去。”
左遷向來忠主,自然稱是,不問緣由。謝照似乎是謝氏首領手中的一支奇兵,一直堅守不出,大概也是得到了族內首領的指示。他知道公子的對手名叫謝開言,離開汴陵之時,修謬總管就殷殷叮囑過諸多事宜,其中一項就提到了謝開言的身份。
總管說過:“謝開言就是謝一。你去了公子那裏,多提醒公子,不要因為謝一出川就軟了心腸,必要之時,你可以手刃謝一,公
子如果怪罪下來,我承擔一切後果,自行去領死罪。”
但是左遷一來巴圖鎮,看到自家公子,權衡一下,馬上打定主意原地待命,絕對不去忤逆公子的意思。原因有二,一是他相信公子自有定奪與安排。二是公子不準他露面,更不準他去連城鎮,所以他根本沒法“手刃強敵,以絕後患”。
左遷侍立一旁,伺候卓王孫用過飯食,再親自送他離開茶樓。
馬車沿着原路返回。
巴圖鎮較之連城鎮顯得繁華一些,各色店鋪排列在街道兩旁,為偏僻的古城渲染出幾絲熱鬧氣氛。車夫甩開馬鞭,小心催動馬匹前進,人流遇見矯健雙馬鎖套的車轅,紛紛避開前鋒,向着店鋪門前的小道走去。
盡管車夫駕馭技巧高超,方磚鋪就的街道卻很古老,馬蹄一踏上去,不可避免泛出些颠簸之意。金絲綴飾的窗幔輕輕晃蕩,掠開了一角,卓王孫随眼一瞥,見着一道熟悉的背影走在了前面。
謝開言背負一個黑色錦盒,不急不緩走過一家鋪位前。雙馬揚蹄,掠起一陣冷風,所有人見勢避開,唯獨她卻是安然,任由風聲卷起她的發絲,扯出一縷草木香氣飄遠。
卓王孫放下錦青窗幔,靜坐馬車內,徑直離開了巴圖鎮。
謝開言走了一刻,看到旁邊有個賣胭脂水粉的鋪子,心中一動,進去買了一朵粉紅絹花,掏出袖罩裏的枯萎海棠,将它放入一戶人家門前的水缸裏,再去找歇息處。
第二天,她将巴圖裏的鐵匠鋪跑遍了,才慢慢走向連城鎮。原野上的野雞灰鴨撲騰着翅膀飛來飛去,她邊走邊看,有時還會彎腰撿起一兩片腐朽銅鐵擦拭一番,放進随身的布褡內。
一直到了傍晚,謝開言才回到連城鎮。蓋飛照樣歡呼雀躍地跑過來,在她的衣袖、布褡裏翻翻揀揀,嘴裏嚷着說:“師父回來了,太好了,明天不用給卓公子請安了。”
謝開言拍開他的手,将布袋包裹的鐵片銅片遞給他,說道:“将這些洗幹淨,磨成大小不等的片狀,我做個東西。”
“做什麽東西?”
“方響。”
蓋飛的眼睛有點直:“方響是什麽?”
“樂器。”
蓋飛磨蹭着不走,謝開言拍拍他的頭,說道:“小飛要多讀詩書增長見識,棋琴書畫是必修之課……”
蓋飛突然抓走布袋,一轉身就跑了。
謝開言笑了笑,回到木屋梳洗一番,小睡片刻。夜幕不知不覺降臨,她突然又聽到了那股熟悉的笛子聲。
謝開言想了想,拿起小花鏟,悄無聲息朝着西門河走去。河邊有瘦弱垂
柳,夜風中輕輕晃蕩枝條,幾顆忽隐忽現的星子就像落在了它的肩上。一道纖麗身影站在樹下,臨水而立,緩緩吹奏着南調。
謝開言從遠處繞下河岸,蹲在水邊,仔細翻開鵝暖石,敲打着地面。如果傳來的聲音輕散,就是表示裏面沒藏着堅實的東西,她邊聽邊敲,離着垂柳麗人越來越遠。
河水輕輕流淌,在星光下泛着微芒。謝開言挖出兩枚爛銅片,随手洗幹淨,塞進布褡裏。夜風拂過,傳來一句細碎的語聲,在她靈敏的耳中,仿似空山傳來的回響。
河邊的謝顏轉過身,看着一襲紫袍的卓王孫走近,嫣然一笑:“公子,終于等到你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顏就是巴圖鎮的樂師,謝開言将她請來吹奏一曲,方便狐貍跳舞的那個
☆、契約
美人吹笛,月下相約,不需要說話,一股淡淡溫情都能在夜色下流轉,遍布整個河岸。謝開言想起身,又怕沖撞兩人的會談,索性坐在了河邊,看着微熹光芒的水面。
卓王孫徑直走過謝顏身邊,站在河岸朝下看了一眼。
相比較他的冷漠,謝顏并不在意,始終微微笑着說道:“公子在篝火晚會上喚我吹奏一曲,讓大家誤以為我成了公子的侍從,随後卻不處置我,能告訴我原因嗎?”
她猜測個中緣由應該與謝開言有關,但不能肯定。想她也是巴圖鎮赫赫有名的樂師,端的又是才藝雙絕,落到現在無人過問的地步,還真是始料未及。
卓王孫靜立不語,任夜風拂過他的衣襟,透出一絲淡香。
謝顏站在他身後,靜靜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她知道他的脾性,她能夠耐心地等下去。
夜色之中,又走來一道苗條的身影,她直接來到謝顏面前,輕輕說道:“請謝姑娘随我來。”
謝顏側頭一看,原來是花雙蝶,正待施禮招呼,花雙蝶就伸出一只手指,壓在唇上,說道:“噓,別出聲,随我來。”
謝顏遲遲疑疑地走開,路上,花雙蝶拍拍她的手,笑道:“公子近日雜事纏身,難得出來散散心,我們就不要打擾他了。”
謝顏也微微一笑:“可是,我必須問清楚我的去處,不能任由公子對我這般冷落。”
花雙蝶咬咬唇,暗自懊惱第一次在篝火晚會認錯了背影,留下這懸而未決的問題。好在今天,她當機立斷,沒有鑄成第二場誤會。
連續三日來,謝顏不斷在河邊吹響笛子,似乎在約見什麽人。花雙蝶打聽到謝開言已經回到連城鎮,特地留了個心眼,遠遠觀望着,等看清楚謝開言去了河邊,她躊躇一刻,走回了府院。
卓王孫留在書房裏查看圖冊,依舊沒有吃過一口飯。
花雙蝶猶豫很久,才咬咬牙,直接跪在了地上。“阿顏畢竟是謝姑娘請來的,公子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再這樣避着不見,只怕她到時候纏住謝姑娘哭訴,使謝姑娘誤會了公子的為人。”
卓王孫合上圖冊,問道:“謝開言在哪裏?”
“河邊。”
卓王孫考慮片刻,起身朝外走去,花雙蝶揉揉發酸的雙膝,也随後跟去。等到領回謝顏,她就算推卸完一樁煩心事。
河邊。
卓王孫站在垂柳之下,冷淡說道:“你還要坐到什麽時候?”
謝開言拍拍衣衫,隔着老遠說道,聲音顯得飄渺:“無意沖撞公子,還望公子海涵。”
卓
王孫問道:“你為什麽不辭而別?”
謝開言站着不動,說道:“公子是否聽過方響的奏樂?”
“不向授課先生當面辭別是失禮行為。”
“方響屬北樂,在南邊流失已久,不知公子那裏可有古籍記載?”
“再有下次,一定嚴懲。”
“我無意淘到一副方響,授課時能否帶到公子府中進行研習?”
“聽清楚了?”
“公子答應了嗎?”
“回答我!”
“……”
河岸上下突然安靜了下來,夜色中的兩人一左一右,互不照面,剛才似乎是對着清冷的空氣說話。
卓王孫首先打破岑寂,說道:“你過來。”
謝開言在很遠的地方行禮,不在乎他是否看得見。“天色已晚,公子請回吧。”
“明日帶蓋大來簽字畫押,你做保人。”
謝開言不禁停下腳步,反向朝着卓王孫走去。借着一絲星光,她終于走到了垂柳旁,看清了卓王孫的臉。
他的臉色淡淡的,沒有表露出喜怒哀樂。她追問一句:“此話當真?”
卓王孫卻道:“聽清楚我的話了?”
“什麽話?”
“不辭而別。”
“聽清楚了。”
“知道怎麽做了?”
謝開言用心想了想,不得要領,沒有貿然開口。
卓王孫看着她的眼睛,認真說道:“沒有我的允許,不準随意離開。”
謝開言面不改色,極快答道:“敬諾。”
卓王孫見話意已達到,不再說一句話,轉身離開了河岸。謝開言此刻有點疑慮,仍然站在樹下不去,手持花鏟篤篤篤地敲着樹幹。
次日,蓋大換上幹淨的長袍,與拿着白草花束的謝開言一起走進書房。
室內擺放兩丈長遠的紅木桌案,卓王孫遙遙坐在主位,正對着二人的賓位。桌上擺着兩卷一模一樣的錦帛文書,內容已經镌寫好了,均是:“茲戰備不足,有團練蓋大向陸政巡使卓氏借出千金,立書為憑。時在旁謝氏女知卷約,若無文錢相償,追責簽保,訴至公堂。”
謝開言伸手拿起文書,确保自己看得更清楚。這則合約裏增加了保人的受懲力度,不細致思考,會被蒙蔽過去。依照文書之意,假如蓋大逾期未歸還錢財,卓王孫會抓着她上公堂,用華朝律法懲治她。
豎起的文書阻擋了主客兩邊的視線。謝開言藏在文書後,朝蓋大看了一眼。
蓋大抱拳作揖,誠懇說道:“公子,這則卷約與世俗之法不符。”
卓王孫
只冷冷說道:“簽不簽?”
他是無比冷靜地坐在桌案那首,以上對下,以高對低,中間就隔着一種君臨天下的味道。蓋大還待商讨,謝開言想想他們這批人手無寸金的窘迫局面,無奈放平文書,低聲說:“簽吧。”于是當先落筆,在兩卷文書上寫下自己的名字“謝開言”及壓下印章,再轉交給蓋大。
蓋大如法炮制,加上卓王孫早已蓋好的徽印簽章,這兩卷文書即刻生效。
仆從卷起文書,以綢帶束好,當着蓋大與謝開言的面,将卷約正身并在一起,出示了連體所寫的“借契”二字。一旦分開後,字體便剖落一半,各留一卷在借主與貸者手裏。
卓王孫擺擺手,仆從執起文書躬身退下,蓋大也拿起了剩下的那卷。
“送蓋師傅。”
卓王孫冷淡的逐客令剛落下,花雙蝶就從門外走入,笑着請出了蓋大,餘下謝開言凝滞而坐。
“今日學蕭曲。”
書房內靜寂無聲,卓王孫首先開口。謝開言看着他,遲疑說道:“公子可熟習方響?”
“俗音難登大雅之堂。”
謝開言垂下眼睛,不置可否。
卓王孫細細瞧着她,等了片刻,才說道:“一定要學?”
“是。”
“我并未置辦方響。”
謝開言不慌不忙說道:“我已經買了一副上古樂器,音質醇厚,想請公子品鑒一下。”
“是重金購得?”
謝開言篤定道:“是。”心裏想着,那些銅片已經上過漆,足夠以假亂真,就看卓王孫能不能識別出來。
她走了出去,請人擡進外形古樸雕飾精美的木架,上面已經羅列好了銅磬管片。
卓王孫一直沒說話,看着她忙來忙去。
“公子以為如何?”
卓王孫不動聲色說道:“你先試奏一曲。”
謝開言執起小鐵槌,躬身說道:“獻醜了。”立刻叮叮當當地擊打起來。
她說的獻醜并不是謙辭,而是實話。方響之樂本是北地流行之音,尤為理國及狄容等族偏愛。華朝人的宴席之上也有樂師擊奏方響,以作和音,非純正雅樂。她明白這些道理,但不能阻礙她的決心。
謝開言兀自敲了很久,憑着興致游走在黃鐘五音之中,聲調宏大而響亮,震得書房竹簾窣窣顫動,像是風聲吞吐着石磬。除去宮、商、角、徵、羽五音,其餘音階她一概不涉及,不管怎麽敲,都是樂聲激昂。敲到最後,手指有些發麻,她才停止了擊打,只是用槌輕輕點上一片,側耳去聽,捕捉着尾音微微的顫抖,仿似看到蝴蝶
在眼前綻開了一對翅膀。
卓王孫面色如常地坐着,兩次伸手取過茶盞飲茶時,才用垂下的眼睛遮住裏面不易覺察的嘆息之色。他耐心地等着,等她敲擊完,才順意問下去:“剛才奏的是什麽曲子?”
謝開言想了想,道:“好像是沙場點兵時的鼓樂。”
卓王孫站起身,取出花瓶裏的一枝花,走到謝開言身邊負手而立。謝開言連忙起身回避,他開口說道:“坐下。”
謝開言揣測是他忍不住亂七八糟的響樂,終于要親自來教授了,安心地坐了下來。
果然,卓王孫手執浸過水的花枝,指點着方響管片,看她一一敲擊下去。有了名師指導,一首铿锵激越的行軍曲才能成了宮調,聲音回旋開來,猶如塞上風雲的悲鳴。
謝開言專心敲了一刻,心思稍稍放開一下,手背上就挨了一記花枝的敲打。
卓王孫站在一側說道:“錯了,是商音,敲上。”
她依言敲上管片,兢兢業業演奏了一曲。擊奏尾樂時,她又弄錯一個音,毫無例外地挨了一記。“變徵為悲涼,敲下。”卓王孫如此說,她就依言敲擊。
練習了三遍,挨了五次打,行軍曲算是能演奏下來了。
等到授課的卓王孫走回座位飲茶,謝開言起身揉了揉發麻的手指,再背着手搓了搓手背。
“公子覺得這副方響如何?”
卓王孫看看她的眼睛——那裏面似乎有微波在稍稍泛蕩——沉吟一下,說道:“世之珍品。”
謝開言道:“估價幾何?”
“約百金。”
謝開言躬身施禮:“謝公子吉言。就此告辭。”走出門外請衛士幫忙擡走。
卓王孫喚住了她:“管片內側稍為脫漆,記得及時修補。”
謝開言背影一怔,馬上又恢複如常,轉身施禮後才離開。
院內立着嬌麗的花雙蝶,見她走出,忙迎了上來,笑道:“有謝姑娘在,公子這裏就熱鬧多了。”
謝開言不應答,只微微一笑:“阿顏是樂師出身,本領比我高超,怎不見她來卓公子這裏演習?”
花雙蝶心裏緊了緊,面上依然笑得輕松:“阿顏得到公子引薦,去了汴陵教坊,那裏的榮華富貴多了,自然瞧不起我們這邊鄉野小地。”
謝開言欠身施禮,不再說什麽,離開了院落。
花雙蝶拈裙走進書房,看見卓王孫仍在靜坐,似乎在回想着什麽,臉色比平常和緩。她悄無聲息站在一旁,許久才聽到卓王孫問了一聲:“什麽事?”
花雙蝶咬唇,有些躊躇:“我已喚人送走阿顏
,接下來怎麽做,請公子指示。”
“随你處置。”
這個和昨晚得到的答案一樣。花雙蝶聽到又是這麽冷淡的一句,心底有點發慌,只是不敢表現出來。說到底,她誤認了背影,将阿顏帶入公子的生活裏,不妥善處置,始終覺得會有麻煩事。
卓王孫見她如此局促難安,又說了一句:“決意不了的事情交給總管定奪。”
花雙蝶只覺眼前一亮,連忙行禮說道:“多謝公子提點。”忙不疊地走回房間,寫了一封書信給總管修謬,說清阿顏的出身及來歷,請求他安置。她反複查看一遍,确保措辭無誤,才又回身請着卓王孫蓋下徽印。
處理完一切,花雙蝶松口氣,不敢叨擾書房內的清淨,帶上門,悄悄退了出去。
遠在連城鎮另一側的謝開言找到蓋大,囑托他再給方響刷一層漆色,埋進土窖裏好好保存。過一段時日,這副方響可以真正成為古玩,鑒證人便是華朝的名士公子卓王孫。
作者有話要說:方響并不是俗樂,在古代宮廷演奏中經常出場,卓王孫不喜歡吵鬧,降低方響格調,說它不是雅樂。而實際上華朝人也很少使用這種樂器。特此說明。
☆、借兵
時間如水,不知不覺流淌過一個月。連城鎮內依然安定而平和,似乎沒有發生任何變化。馬一紫帶着獨子馬辛,周旋在殷實人家之中,物色着準兒媳的人選。相比較狄容外伺、虎視眈眈的情況,馬一紫只把娶一門兒媳作為整年中最迫切的計劃,當然,對他來說,雙喜臨門或許更好。
馬一紫中意的姑娘是謝顏,可惜謝顏又被花雙蝶送去了汴陵,為此,他很是唠叨一番。馬辛穿着新綢衣,緊緊跟在父親身後,憑着父親的眼色行事。
蓋大是全城鎮裏最忙的人。馬一紫不管的事情都丢給他來做,他還必須帶着蓋家軍進行操練。蓋家軍由少年團和親信之人組成,其中不乏南翎遺民及鎮子裏的馬夫。經過一月苦練,他們的本領大為增強,能對付普通的陣地戰和狙擊戰。
蓋飛每日跟随兄長勤學苦練,晌午時分就提着竹籃和食盒回到小木屋,陪着師父一起用膳。十年來,他吃慣了兄長做的飯食,不挑剔任何一餐。本月以來,師父又帶回很多糕點,滋味甚是美妙,悉數被他填入了肚子。這樣下來,他長結實了一些。
蓋飛抱着圓鼓肚子在土床上打滾,聽到師父叫他,連忙跳了下來。
謝開言将他拉到跟前,說道:“五天後攻打狄容,勢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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