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不是取消婚禮了嗎? (17)

斬草除根,小飛準備好了嗎?”

蓋飛磨掌擦拳:“我早就等着這一天……咦,師父,你怎麽變矮了……哦,不對,是我長高了……以前我的頭頂在你簪花這裏,現在你的頭頂在我眉毛下面啦……”

謝開言微微擡頭,看着眼前虎氣勃勃的少年郎,說道:“如果師父離開你一段時間,你能乖乖地呆着,不生事嗎?”

蓋飛一怔,道:“師父你要去哪裏?”

“汴陵。”

“去那裏幹什麽?”

“會會故人。”

故人有三,無非是:身陷清倌館的皇子簡行之、探尋錢莊下落的郭果、太子葉沉淵。

謝開言每日上午來卓府學習,在花雙蝶的要求下,偶爾午後也會來拜訪,将學習時間延長至兩個時辰。卓王孫悉心教導琴棋書畫各種知識,言談簡短,舉止有禮,十足的名士風範。

謝開言最為關注的書畫知識,在卓王孫這裏得到了最大的展現。秋日午後,百鳥蟲鳴之聲都已遠去,書房內熏香渺渺,透窗走過淡淡光線,寂靜得仿似不含人煙。

桌案上擺放一張長約丈許的精良絹素,內織烏絲欄,通身雪白如霧。絹布質地雖然考究,但因是絲綢織品,嵌襯的紋羅容易發墨,所以使衆多書法名家望而卻步。

謝開言遵循卓王孫的教

導,完成描摹、臨寫、背臨、創作四步,獲得贊許。趁着授課先生面色緩和時,她也提出了一個要求:請卓王孫即興書寫一幅字墨。

“有何用途?”卓王孫聽完她的話,擡眼問道。

謝開言回答:“拟作臨帖。”

天下名家字帖不計其數,卓王孫撰寫的字帖卻沒有一幅。面對這個要求,他不得不考慮。謝開言站在一旁并不催促,心底隐隐期盼着他能答應這個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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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王孫思索一下,最後說道:“當好好保存我才能寫。”

謝開言極快答道:“這個自然。”

當即,卓王孫喚花雙蝶進來,準備了一副上好絹布,平鋪展開,等待落墨。

謝開言自幼經過教導,深知絹素書寫的艱難之處,她沒想到偶爾一次的提議,竟得到卓王孫最高規格的禮待,甚至顯得凝重。

她屏氣吞聲站在他身邊,靜靜感受學識帶來的震撼與魅力。

“研墨。”卓王孫執起紫竹香貍筆,淡淡吩咐道。

謝開言依言走到桌案右側,鉗住袖罩一角,在硯臺內放入少許清水,右手捏起墨錠緩緩滑動,看着細膩墨汁滲透出來。

卓王孫蘸好墨,提筆欲寫,謝開言又叫住了他。

“既是珍藏字帖,公子能否讓我來勘定內容?”

卓王孫放下毛筆,問道:“你想要什麽?”

“一首詞。”

“說吧。”

謝開言研好墨,站在一旁,輕輕說道:“連峰際天兮,飛鳥不通。游子懷鄉兮,莫知西東。莫知西東兮,維天則同。異域殊方兮,環海之中。魂歸桑梓兮,無悲以恫。”

這是謝飛叔叔最喜歡的《安魂曲》,自小經由謝飛叔叔教導,她能體會內中的悲傷。在卓王孫面前,她控制住了喜樂,不牽動毒發,所以能磊落說出全詞。

卓王孫提筆的手一頓,似乎有所觸動。

謝開言不禁問道:“這是一首曲子詞,公子可曾聽過?”

卓王孫提筆書寫,冷淡說道:“不曾。”

他的筆法俊邁流麗,在烏絲欄內書寫《安魂曲》,氣勢未曾受到絲毫局限。一旦走筆,提按轉挑,曲盡行書萬千變化。寫到最後,字跡靈動,神采超逸,有如渴骥奔泉,令見者心悅誠服。

謝開言等待墨幹,細細瞧着字帖。卓王孫用筆縱橫揮灑,似梅枝欹正相生,端的是俊彩流利,卻又不失鋒芒之氣。她在心中走筆千萬次,已經在模仿那些細致的變化。

耳邊似乎還有卓王孫的講解,指出了南北行書的不同特征。

花雙蝶走進書房,将字帖裝裱起

來,盛放在錦盒內,留待謝開言帶走。

謝開言一直沒有開口說話,與平時相比,上午的教習完成之後,她有意推遲了一會兒辭別的時間。卓王孫喚她一聲,見無所應,忍不住伸手拉了一下她的發辮:“今天是否留下來吃午飯?”

謝開言回過神,走開兩步站着,說道:“不敢過多叨擾公子,就此告辭。”

正說着,仆從過來通傳,說是蓋大求見。

所有人都知道府內規矩:在教習時間內不見客。謝開言卻不知道這一點,稍微延遲一下,恰好又耽誤了蓋大進來的時間。

卓王孫點頭應允蓋大的求見,看到謝開言仍滞留一旁,沒有離去的意思,眸中轉過一絲了然。

果然,蓋大又是為着殲滅狄容之事前來。蓋大恭敬作揖,說道:“禀公子,狄容部落加起來有萬數之衆,而馬場所有男丁統共只有一千人,假如硬拼,我們實難取勝。不知公子有何良策?”

卓王孫看了一眼謝開言,再朝花雙蝶說道:“備餐。”花雙蝶的一雙妙目在謝開言身上轉了轉,随即了然,她福福身子馬上走了出去。

蓋大拱手站着,等待卓王孫的答複。

饒是謝開言善于揣度他人心意,此刻也沒弄清楚卓王孫的意思。她安靜地站在一邊,目光落在蓋大低垂的臉上,不可不謂關切。

卓王孫冷淡道:“直說來意。”

蓋大接觸卓王孫前後有三次,多少了解他的性格,當即不含糊,直說道:“請公子提調精軍前來支援。”

蓋大強調的“精兵”出自邊防軍營,與巴圖守軍相連,人數只有五千,裝備卻是精良。巴圖屯兵數萬,兵士因逃避戰亂與災荒入營,烏合之衆較多。要殲滅狄容,一定需要華朝出精兵良将,與蓋家軍齊力征讨。

來之前,蓋大并不能肯定卓王孫會答應他的借兵請求。謝開言勸慰着他,說道:“放心吧,卓王孫會答應的。涉及到共同利益,他一向分得清利害關系。”

就在蓋大駐足垂首等待間,他與謝開言都未瞧見卓王孫嘴邊微微泛起的涼薄笑意。

“按例先奏請殿下,待殿下批示,我再調度軍隊。”

蓋大見事情有了眉目,不再多說,拱手施禮後退了出來。他依照謝開言的叮囑,提前五天來求調兵,也是留出了時間,給特使大人奏請太子沉淵的意思。

謝開言在卓王孫後側躬身道別,卻聽到卓王孫說道:“你留下。”

☆、暗湧

陪着教習先生吃飯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關鍵要掌握限度。太生疏,會有冷落名師之嫌;太熱絡,又會逾越男女之防,使人生出尴尬心。謝開言遙遙坐在桌子對首,面上雖沉靜,內心卻有些吃緊。

旁生枝節是她未曾預料到的。按照以前慣例,卓王孫從來不挽留她用餐,來去憑她心意。只有這樣,她才會感到舒适。

花雙蝶帶着一衆仆從依次呈上湯食幹果并四醬碟,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頓時,疏淡香甜盛起在桌案間,珍馔佳肴擺滿了眼前。

“随便嘗嘗。”卓王孫開口說道。

謝開言捏住湯匙喝了幾口湯,見卓王孫只是望着她,沒有動筷的意思,馬上放下湯匙,陪他坐着。席上沒有布案之人,不管怎麽吃,都必須遵循禮節。

卓王孫起身走到謝開言左側,執起玉箸,為她一一夾了四碟小菜,再取過桂花糕點,放在她面前。

謝開言忙道:“公子不必如此。”按理說,應是她這個學生伺候先生吃飯才對。

“吃飽,下午繼續課業。”卓王孫伸手輕壓她肩頭,淡淡說道,她只得順勢坐下。

在他的目光下,她吃了一塊糕點,喝了一碗湯。

卓王孫用另一只青玉瓷碗替她布置了第二碗湯,動作依舊不慌不忙,站在一旁始終沒有離去。

暗香襲來,清淡氣息駐足于前,無形之中便有一種昭示感,像是螞蟻噬骨一般,一點點蠶食着謝開言的抵觸力度。謝開言一心想結束這種看不見的折磨,便執起湯匙,幾口喝完第二碗湯。

頭頂似乎拂過一絲風聲,極輕微,如蜻蜓點開水面。謝開言察覺到時,卓王孫已經離開了身邊。她先說道:“已經吃好,多謝公子款待。”再用手摸摸發辮及發髻,沒發現任何異常。

卓王孫翻開右掌,一朵晶瑩蘭花盛開在他指間,與雪白袖口相襯,散發着柔和珠光。“簪花掉了。”

謝開言沉頓一下,沒想出任何應答之話,躬躬身,先離開了房間。花雙蝶依然在外面候着,見謝開言走出來,吩咐沏上一盞花茶送上。

謝開言只覺滿腹都是湯湯水水,連擺手示意,忙不疊地走掉了。回到小木屋,蓋大正等在門前,她請他進屋,說道:“蓋大哥是否注意到了守門的護衛?”

蓋大思索一下,道:“黑臉的那個?”

“對。”

蓋大沉吟:“那人身姿筆挺,腰間懸挂一方寶劍,眉目間隐隐有煞氣,不似普通兵士那麽簡單。”

謝開言道:“我看他應是武将出身。”

蓋大點頭。

謝開言疑慮道:“

卓王孫調一名武将來守門,是何道理?”

蓋大回道:“我聽花總管喚他為‘閻都尉’,可見來歷不小。”

謝開言也皺起了眉,細細推敲。

卓府內,花雙蝶向卓王孫行禮,說道:“我依照公子之意,在蓋大面前透露出閻海都尉的名姓,不知公子還有什麽指示?”

卓王孫用指尖夾住謝開言的那朵簪花,玩賞了一番,放入袖中。“只能提醒這麽多,接下來的事情,要靠她自己的悟力。”

花雙蝶稍稍躊躇,忍耐半天,終究不敢多說一句話。她隐約知道公子在布局最後一戰,關系重大,容不得任何人有半分閃失。公子提前調來邊防軍營裏的最高長官,就是為了預備接手連城鎮的軍政大權,這裏面的牽連,不知謝開言能不能看清?

卓王孫将花雙蝶變幻萬千的臉色看在眼裏,不動聲色地問:“你還想說什麽?”

花雙蝶咬咬唇,撲通一聲跪下:“公子于心不忍,有意對謝姑娘網開一面,不知其餘人有沒有這個福分?”

她暗想着,蓋大蓋飛都與謝開言關系匪淺,如果公子暗自抹殺了這兩人性命,豈不是推着謝開言離得更遠?

卓王孫端坐不動,冷淡道:“你應該知道我親自來連城鎮的目的。”

花雙蝶伏地道:“知道。”

收取連城鎮,平定邊疆戰亂。還要帶走謝開言。

卓王孫再不多言,揮揮衣袖,花雙蝶就退下了。

下午,平靜了心思的謝開言來卓府參習畫作,書房裏展示了兩幅屏風,一左一右地放在卓王孫身後。

卓王孫問道:“看出兩幅畫的區別了?”

謝開言細細浏覽兩邊的畫作,開口說道:“左側當是北畫,中庭遍布竹石,骨質嶙峋。畫墨勁挺,內容飽滿,不留空隙。右側應是南畫,筆法纖秀,以疏奇枝幹搭構骨架,着一葉便知全景。”

卓王孫飲下一口茶,說道:“你悟性很高,不知眼力如何。”

謝開言沉吟道:“公子是在提醒我兩幅畫中有瑕疵之處?”

“正是。”

謝開言不知不覺起身,走到屏風前細看。卓王孫也站了起來,留在她身旁。

“左畫筆法過滿,沒有适當留白;右邊虛實相應,渲染得又太過唐突。”

“還有呢?”

謝開言仔細觀察,沒有說話。

卓王孫擡手輕拍她的後腦:“竹子不應在中庭。”

謝開言恍然。雖然沒有去過北方庭院,但她也知道當中移植一株竹子,遮住了方徑小路,的确不符合華朝房屋“內圓外方”的習性風

格。

卓王孫又問:“依你之見,兩幅畫作應當如何調配?”

謝開言思索一下,道:“最好是融合在一起。”

卓王孫點頭:“理應如此。”

謝開言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抿住了唇。

卓王孫又說:“這天下應當與畫作一樣,融合在一起,使南北密不可分。”

謝開言冷了眉眼,啞聲道:“我不懂治國之策,在我看來,這兩幅畫只是習作,道出了南北雙方的文華差異。倘若公子要隐喻什麽,我只想提醒公子一句:南派的順和應當順遂人心與天意,不是靠強征的手段能夠取得。”

她垂袖施禮,就待退出去。

卓王孫拉住了她的手腕,看着她的霜華眼眸,不易覺察地降低了聲音:“你對我有偏見?”

謝開言掙脫手腕道:“不敢。”

他走近了一些,又說道:“你的身子不能動氣,快些平複下來。”

謝開言背過身,默默吐納一刻。

卓王孫繞到她跟前,稍稍躬身,查看着她的眉眼。“我畫幅畫當作賠禮?”

謝開言察覺到胸口仍然有些悶痛,皺了皺眉,又避開了身子。

卓王孫再次走到她眼前,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替她擦去了額上的汗水。

謝開言迅速退開了幾步。

卓王孫收了手帕,不再說什麽,走到桌前鋪展開畫紙,提筆蘸墨,當真畫了一副秋水長天圖。他的畫作結合兩派之長,以不同墨色渲染雲霧與水波,從上到下,從遠到近,将嶙峋山景與沉穩雍容的水域融合在一起,開創了別具一格的章法。

日後,隐沒于民間的前南翎太子太傅文謙對此畫有十六字評價:亦濃亦纖,剛柔并濟,亦放亦收,鋒芒內露。

謝開言完全平息了傷痛,走到桌前觀摩畫作。

卓王孫看着她走近,沉吟一下,在畫卷空白處寫下一行篆字,說明所作時間。

謝開言問道:“公子為何不印徽章?”

連那個破銅爛鐵拼湊成的方響,她央求他刻字留印,以示名士鑒定過此器“珍品不凡”,他都沒有拒絕。今天拟作的字帖與畫卷,均沒有蓋徽印,似乎是他有意回避真跡的出處。

卓王孫低頭看着她,微微一笑,什麽也沒有說。

謝開言狐疑地收起畫作,向他致謝,拿着錦盒走出了卓府。

晚上就寝之前,她對着銅鏡梳理頭發,才看到那朵簪花又紮在發髻之中,熠熠生輝,仿似從來沒有離開過。

☆、揣度

繼蓋大借兵提議三天後,飛往汴陵太子府的鷹隼俯沖下來,落在連城鎮牆頭上,帶回了太子沉淵的谕令:撥四千精兵充作援軍,其餘兵士原地待命。因關外地形曲折,風大沙多,連城鎮團練兵力必須拟作前鋒,當先開路。

卓王孫喚蓋大進府,當面出示了太子的密函,冷淡說道:“殿下的條件看清楚了麽?”

蓋大躬身施禮,稍作躊躇一下,一口應承這個要求。走出門時,心裏已經有了底氣。

因為太子沉淵的答複,又被謝開言猜對了。為了不露出破綻,他甚至要做出為難的樣子,在卓王孫面前搪塞過去。

蓋大找到謝開言,轉述了整件事。

謝開言卻道:“邊防軍營有精兵五千,葉沉淵只出動三千騎兵一千步兵共計四千人,還有一千人去了哪裏?”

蓋大想了想,道:“密函上說的是‘原地待命’。”

謝開言皺眉:“不對,他不是坐以觀戰的人,這一千人肯定還有作用。”

蓋大道:“如果我們在撤退的時候,這一千人掩殺過來,又或者——巴圖守軍也來圍攻,那我們豈不是逃不掉?”

謝開言搖頭:“巴圖守軍不足為慮,他們像一盤散沙,小飛曾沖進軍營強搶趙老爺的囤糧,用火一燒,就讓他們亂了陣腳,你說這樣的能力怎麽能與蓋家軍抗衡?至于那一千精兵,肯定不是埋伏在先前四千人之後,再去做第二輪的沖擊準備……”

“何以見得?”

“戰線拉得過長是兵家大忌。葉沉淵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圍殲戰要速戰速決,張開口袋等敵人進來挨打才是最好的法子。”

蓋大聽後不禁點頭:“有道理。你讓小飛帶數百少年去巴圖軍營外面候着,就是為了遏制巴圖守軍出巢的動向吧?”

謝開言答道:“是的。如果巴圖守軍不動,小飛還有其他事要做,順便可以拜訪下趙老爺的糧倉。”說完,她拿出描摹下來的北疆至天階山全景圖,與蓋大細細商議諸多關鍵之處。

最後一戰即将來臨,謝開言指揮着蓋家軍全力以赴,力求殲滅狄容,更重要的是,他們要保存己方的實力。

謝派實力出自兩點:蓋家軍與謝照的騎兵。早在護送連城鎮第一美人句狐小姐奔赴狄容部落時,謝開言會見謝照,做了妥善布置,她推算出與狄容之争的所有可能性,給謝照定下三計,最後一條便是支援蓋家軍。

謝開言料想葉沉淵能派兵支援連城鎮勢力,暗含的目的肯定不是那麽簡單,因此提前做了準備。依照以前的計劃,謝照必須排除萬難,登上天階山東麓,等待着蓋家軍

沖進來,他們再施法援救——此種準備就是針對華朝人的突然發難而定。換句話說,如果葉沉淵沒有将蓋家軍一并剿滅的心思,只是撥出精兵力助連城鎮,那麽謝照的支援也就用不上了。謝照會退向域外,蓋家軍會回到連城鎮,不久的将來,兩夥人會代替狄容成為第二撥首位相連的勢力。

但是,謝開言一直多留了個心眼,在反複推敲一件事,一件很關鍵的事——

太子沉淵怎麽可能容忍他人在自己的邊關發展勢力,從而養虎為患?盡管他已命令特使發放榜文,昭告天下:連城鎮三代免征課稅,連城馬場兵力并入華朝邊防軍營,不得獨立管制。條文開明而大義,展現了儲君安撫連城、一統北疆的胸襟,然而,謝開言并不輕信。

她始終将葉沉淵放在掌權者的地位上來揣度、推敲他的心思。試想,如果她是他,站在他的九千萬頃土地上,她會怎麽想?她會怎麽做?

這錦繡河山,繁華無限,關外有連城鎮,形成了華朝的門戶,再朝外,便是北理。緊守門戶的第一步是什麽?當然要鞏固邊防,修建成堅不可摧的屏障!

想到這裏,謝開言敲擊在桌面上的手指突然凝住了,一絲薄汗從額角滲落出來。

這時,蓋大又補充了一個消息:卓王孫質疑連城鎮男丁的數目,他按照卓王孫的要求,将連城鎮的戶籍冊收集起來,送給卓王孫過目。然而到達卓府時,卓王孫看都不看,直接吩咐交付給那個黑臉軍官——閻海都督。

戶籍冊不僅能徹查各家情況,拟作征兵的比例依據,還有一點就是,清人數封府庫,留待下一任城主接管。

聽到這個輔助消息,謝開言突然有些明白葉沉淵要做什麽了。

她的冷汗涔涔而下,看向蓋大的眼光裏算是鎮定:“葉沉淵要接管連城鎮。”

蓋大詫異道:“太子下過谕令,要連城兵力并入邊防營,本來就是接管的意思——”

謝開言截口道:“不是這樣的接管。”

蓋大皺眉以示不解。

謝開言道:“可恨我現在才想起來,卓府那個閻都尉的作用——他分明是要帶兵占據連城鎮,做下一任城主!如果是連城鎮并入邊防營,保留自主能力,這還不算禍害。怕就怕閻都尉入駐連城鎮,使連城鎮徹底變成軍政一體化的營壘!”

軍隊是個冰冷而強大的戰争工具,以邊防軍營尤甚,它遇強則強,遇弱變狂,會一口吞并那些弱小的勢力。只因葉沉淵早就有觊觎北理之心,不出意外,他一定會加強邊防的力量,充軍擴建,用最大的手段鞏固華朝的邊疆。

那麽,

原來躲避在連城鎮裏的流民與團練怎麽辦?

謝開言自小學史,明白歷代國君的手段:一是清化政策,肅清原住居民,提點可用之人,在戰火焚燒的大地上重建國土;二是弱化政策,将全部男丁關進軍營操練,留下老弱婦孺留守在家,順便收拾那些可憐而貧瘠的莊稼地。

無論想到哪一點,都讓謝開言汗濕重衣。

蓋大聽到她的分析,不禁問道:“以你之見,太子會采取哪一條策略?”

“十年前的葉沉淵一定會采取第一條。”謝開言面色上有一陣恍惚,她極力回想過去的白衣身影,無奈腦中只留一片空白,“十年之後,或許他要顧慮北理人的民心向背,方便北理不戰派投誠,而采取第二條策略。”

此事事關重大,蓋大也不由自主地追問道:“謝姑娘可肯定?”

謝開言搖搖頭,道:“這一點我無法肯定。”

蓋大又道:“既然将連城并入軍營,無論是哪種形式,作為儲君,他一定不會反悔下的诏令。也就是說,如果他将連城鎮清化幹淨,天下沒了連城的名目,他還去哪裏尋一個‘連城鎮’出來,讓它三代免征課稅,作為法令必行的楷模,使天下流亡之人紛紛歸順于他?”

謝開言擡起冰冷的眼睛,問道:“我且問你,連城主力在哪裏?”

蓋大道:“在我們這裏。”

“我們會去哪裏?”

“逃跑或者撤回連城。”

謝開言長嘆:“你現在懂了嗎?不管我們做什麽,葉沉淵都是贏定了。”

蓋大細細推敲,恍然大悟。

謝開言坐下來,喝了一口茶潤潤嗓子,啞聲道:“我們原定的計劃是占據連城以求發展,尤其是他公布的三代優待連城的诏令,似乎給了我們很大的希望,但那時我已經說明了,那只是他的障眼法,他的目的不可能那麽簡單。随後我制定了第二條發展計劃,打算朝外撤退,退到域外,保留本方實力。可是我們一走,葉沉淵就會借口連城主力潰逃不回,主動舍棄了太子殿下的‘仁政愛民’的诏令,一定會驅動軍隊踏平連城,且本次出兵有正當理由。如果我們不走,一定會被葉沉淵納入邊防軍營裏,重新輪回一遍生死。順他意,成為華朝奴兵;逆他意,當成叛卒處死,是生是死,完全掌握在他手裏。”

蓋大重重一嘆:“這個葉沉淵好重的心思,也好狠的心思。”

謝開言坐在凳子上,閉上了眼睛,動用所有內力搜索天地萬物之音,傾心聽了一刻草蟲鳴叫,她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

蓋大靜靜地站着,不打擾她的神思。

謝開言驀地睜開眼睛,光彩一片清澄。“蓋大哥不用擔心,我會想出辦法,保住連城鎮子民。”

☆、盜情

解決連城鎮的當務之急是處置好子民,使他們免受邊防軍營的殺戮或者奴役。卓王孫調來都尉閻海當值不過五天,待謝開言發現端倪時,能解決問題的時間只剩下一個夜晚。

“帶上鎮子的人一起跑吧。等我們安定下來,再發展生産,建個部落出來。”

謝開言想的也是這樣。本來就抱着棄城之心,多帶走一些人,雖然增加了麻煩,但是子民待她如上賓,她應該回報他們。

“關鍵之處在于拖延閻海軍隊進城虐殺的時間。”她說道,“你派親信組織民衆轉移,我在城頭拖住他們。”

“你怎樣拖?”

“只能從卓王孫身上想辦法。”

謝開言細細交待蓋大一些事情,蓋大點頭,立刻着手去辦理。

一個時辰後,暮□臨四野,清藿花草上聚集着霧氣,點滴露珠盈盈墜落大地。西門河畔疏疏落落站着十幾道身影,她們彎下腰,從竹籃裏采撷出一朵朵雪白玉蘭燈,點燃了油蠟,素手輕揚,放着它們飄遠。不多時,靜默而輕緩的西門河裏漂浮着一盞盞燈,奇香四起,像是佛祖參看大地的眼睛。一切岑寂無聲,充滿了悲憫之情。

謝開言繞過卓府,走進花雙蝶的院子,等待着主人歸來。

花雙蝶見了她,自然驚訝:“謝姑娘,你站在這裏幹什麽?三天不見你,公子寝居裏的花草都枯萎了。”

謝開言賺到了卓王孫的字畫各一幅,再也沒有去拜訪他,遑論送花與學習。見花雙蝶提起話頭,她并不答,只是委托花雙蝶在雪白瓜皮上雕出一盞蘭花燈,她再接過來,塗抹上一層釉彩,用以防水。

花雙蝶看見她的動作,愈來愈奇,問道:“花燈用來做什麽?”

謝開言用絹布紮了一個小屏風,輕輕放入瓜果中,圍攏着香蠟花心,忙得頭也不擡。“今天是河神節,連城鎮的姑娘都要做花燈送神,祈禱來年風調雨順。”

花雙蝶暗暗詫異,河神節她倒是聽說過,但是沒料到連城鎮的節日竟是這麽晚。現在正值秋末冬初,西門河籠着一層白霧,送燈下去,神靈能好好享受到花果香燭嗎?

謝開言轉身要走,花雙蝶連忙拉住了她:“我聽說華朝的河神節也叫女兒節,是與心上人一起送燈,這樣祈福起來,也靈驗一些。”

謝開言側頭問:“真的麽?”

花雙蝶笑着說:“你拉公子去試試不就知道了?”說着,将謝開言推入旁邊的院落裏。

謝開言雙手捧着花燈,局促地站在門外,喚了一聲:“卓公子。”

卓王孫此刻正坐在寝室內,看着桌案上連綿起伏

的花草叢,一動也未動。白華束枝,芳香猶在,或淺黃,或絢麗,整整三十株,每次環顧,就像是浏覽一遍原野上的秋天。

他曾站在天階山崖前,吹奏起一首《杏花天影》,清風震得花瓣卷落,飄拂下去,送給謝開言無以言喻的美景。但是此刻,就在眼前,她回贈給他的更多。

耳邊似乎又傳來那聲不輕不緩的呼喚:“卓公子。”

他坐在案榻上回道:“進來。”

謝開言伸手推門,走進寝居裏,頓時一陣清香襲來,令她停住了腳步。

卓王孫坐在一片花海裏問她:“什麽事?”

謝開言低頭回答:“我想請你一起去放燈。”

卓王孫拂袖扇開幾枝花,冷淡說道:“我乏了,不去。”

謝開言咬咬唇,輕擡眉眼問道:“公子似乎在生氣?”

卓王孫不說話。

謝開言悄悄走近幾步,試探着問:“難道是因為——我沒有知會公子一聲,我的課業已滿,不再來這裏學習的原因?”

卓王孫依然看着她不說話。

謝開言左手挽住花燈,躊躇了一下,終于走到他身邊,用右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公子息怒,我這就向你賠禮。”

卓王孫總算開了口:“怎麽賠?”

謝開言側過身子,不去看卓王孫,臉頰上浮起一抹紅暈,令蒼白容顏羞赧不少。“我放下這盞花燈,祝公子福壽安康……”

“就這樣?”

扭頭背對着卓王孫的謝開言抿了抿嘴,又輕聲說:“還許下一個女兒家的心願,希望能時刻見着公子。”

卓王孫站了起來,任由謝開言拉着他的袖子,來到西門河邊。一株柳樹孤零零地站在淡霧裏,枝葉挂着霜華,如同綻放着瓊花。他看了看,記起來這株柳樹的意義。

他在樹下曾要她許諾,沒有他的允許,她不準随便離開。

謝開言站在他身旁,細細瞧着他的臉,看得有些久了,又微微一笑。“你想起了什麽?”

卓王孫不禁擡手撫上她的笑臉,近乎低語道:“你。”

謝開言低頭,用雙手捧起潔白的蘭花燈,聞了聞。“杏香飄渺,随風轉徙,有時我睡着,也會聞到這種味道。我在想,那是不是公子特意為我安置的熏香?”

卓王孫沒說什麽,只用手壓了壓她的發頂,将她靠向自己的胸前。那股熟悉的草木香氣是多麽令他眷念,他閉上眼睛,吻了吻她的頭發。

謝開言稍稍退後,避開了他的懷抱。她捧起花燈,送到他鼻梁下,讨好地說:“你聞聞,是不是很相似?”

卓王孫深深看了她一眼,果真低頭聞了下去。一股清淡杏花香氣沖入他的心肺間,薄而飄渺,退得遠了,還能勾起血脈裏的顫動。他抿緊了唇,低頭看着她的眼睛。

謝開言轉身放開花燈,看着它飄遠,一直沒有說話。夜風拂過發絲,吹亂了她的眉眼,她又站了會,才說道:“走吧,我送公子回去。”

一刻鐘後,謝開言走回小木屋,取出卓王孫寫的那副絹素字帖,垂眼研習一番,對蓋大說道:“備紙。”

卓王孫曾向蓋大當面出示過太子谕令,因此他知道書寫紙的質地。他鋪開早就準備好的金帛紙,替謝開言研好墨,然後袖手退到一邊。

謝開言輕提一口氣,握筆疾書,參照卓王孫字體神韻寫了一道陣前谕令:事茲重大,午後攻城。

夜風從小木窗穿過,吹幹了墨字。蓋大上前查看,嘆道:“竟然能寫得分毫不差,謝姑娘果然是奇才。”

謝開言收拾硯臺,苦笑道:“蓋大哥又在取笑我。”

蓋大小心收好谕令,道:“指令已經有了,不過陣前叫将,還必須出示金牌。”

謝開言道:“令牌在卓王孫身上,我明天再取。”

今晚她已經摸過卓王孫的腰身,胸口觸及到一點堅硬,她便知道他随身帶着令牌,就安放在左懷。猜測獲得求證之後,她退出了他的懷抱,避免打草驚蛇。

只因她知道,卓王孫聰明過人,稍稍做錯一步,會被他看出全局。

她也知道,在卓王孫已經下過最後一戰的谕令之後,她趕到城頭,向都尉閻海變更作戰時間,更是行兇踏險的事情。閻海軍隊是久經沙場的正規軍,不像巴圖雜軍那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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