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不是取消婚禮了嗎? (18)
糊弄,以他明銳的感知能力,他甚至會懷疑變更指令的真假,直接沖進城來。
所以,她必須穩住局勢,不能漏過任何一個細節。
當夜,謝開言細細搗碎曬幹了的青杏,将它們磨成粉末,再注入叢蘇子藥水,裝進布袋過濾。待藥水變得清澈無垢時,她取過一副棋,将棋子浸泡在水中,再撈幹,如數放進盒內。
蓋大請來一位精細的繡工給謝開言裝扮,一切妥當後,謝開言鋪開如霧般的裙裾,安然坐在椅子裏,閉目養神。
窗外蟲鳴之聲隐去,清露滴響,墜入初陽拂照的大地。
謝開言睜開眼睛。
天亮了。
最後一戰來臨。
☆、伏擊
咚——
咚——
咚——
遼闊秋原上傳來三聲沉厚鼓響,栖息在駱駝荊棘樹上的老鸹被驚起,呱地慘叫着飛向鉛灰天空。連城鎮的馬隊、征夫、青年壯丁依次從自家籬笆院門走出,聚集到方磚街道上,背起長弓箭鞘,系緊頭巾及馬刀,自發合成一股人流。他們都不說話,沉默着向大門走去,遠遠望見,像是黑壓壓的一片雲。
爺娘互相攙扶,站在籬笆旁,淚眼看着孩子走遠。年輕的妻子們緊咬住唇,尾随隊伍之後,偷偷地再送了一程。蓋大單馬立在城門一側,閱兵完畢,一提缰繩,風一般跑到小木屋前。
一襲雪白衣裙的謝開言正等在了沙棗樹下,微微笑着看他。
蓋大喉頭一陣發緊,他迅速翻身下馬,抱拳說道:“保重,妹子。”他用男子漢的行軍禮對她施以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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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她配得起。
很早以前,他或許不明白刑律堂為何要推選一個姑娘做預備族長,擔負起五萬弟子的教訓。現在看到這座孤城,看着她微笑如昨的臉,他終于明白了,勇者的膽識、智者的聰慧與性別無關。
她以一道瘦弱的肩膀,承擔全城的危亡。
城空,敵衆,三百口子民性命需要她來保護。但一到午後,她站在城牆之上,面對的卻是一千數目的虎狼騎軍。
她該怎麽辦?是不是已經做好了殺身成仁的準備?
蓋大不敢想,也不能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就在今天,他必須領軍出戰,将空城完全交付給她。
謝開言如何不懂蓋大的心思?她連忙走上前,托住他的手臂,只是笑道:“蓋将軍十六歲起義兵讨伐賊寇,築壇祭天以還,英雄膽氣震铄古今。時隔十七年後,蓋将軍起軍鼓秋原大點兵,以壯闊鼓聲祭告天地,戰神已經歸來。”
蓋大勒緊齊額頭盔,眉目跳動,口中不能言語。
謝開言牽來馬匹,看着他踏上戰馬,持起樹枝敲向馬股,朗聲道:“天不屈才,蓋将軍必定得勝而還!”
蓋大縱馬徑直馳去,留下那道孤單的身影,不回頭。
得得響的馬蹄寂寥地傳遍內城街道。內城的民衆接到訊號,紛紛緊閉門窗,再次回頭檢查負重物資家産的馬車是否捆好了繩子。再過不久,會有人帶着他們撤離。
內城高樓之內,住着馬一紫全家,此時馬家人正圍着八寶桌喝湯。
馬一紫并不知道就在昨晚,蓋大暗中通知了各家各戶,對他們說道:“明日一戰極為兇險,華朝人很有可能派兵來占城,将我們驅逐出去,再将老弱者殺光。如果你們想活命,想家裏人無事,就随着阿駐走,明日撤出這座城,千萬不要洩露了風聲。”
阿駐是蓋大留在城內的親信之一,負責組織民衆撤離,他知道退出城後的路線,确保這批人不會走錯路、陷入沙池。
絕大多數民衆信服蓋大,見他說得慎重,紛紛點頭答應。他們的孩子或者丈夫就在蓋家軍裏,跟着阿駐走,等于回到了親人那裏去。何況這十年間,正是因為不滿華朝的□、對南翎遺民的輕視,他們才聚集此處,等着新一任首領的指引。
據悉,二皇子還沒有死。只要皇族血裔沒有滅絕,總歸有希望殺回去。即使眼下不能立國,至少能免于奴役免于屠戮,讓他們維持起最後一點尊嚴。
連城鎮是三朝流民混雜之地,除去南翎心腹家庭,還有華朝與北理的流亡者,占了總人數的一成。蓋大本着慈悲心懷,也通知了他們。但凡有不走的,蓋大便道聲“得罪了”,将那些人全部捆起來,丢進地窖裏關一夜。
蓋大熬了一個晝夜,連番處理諸多事情,并不覺得疲倦。他的人緣極好,在連城鎮很有影響力,是以他振臂一呼,幾乎是全鎮響應。
秋原上,整理排列着他的子弟兵,眼裏沒有恐慌,挺立的身軀不輸于雪铠銀騎的華朝精兵。
蓋大單馬站在隊前,一一巡視全陣,喝道:“束甲!”
衆兵士勒緊土黃色胸甲,紮緊頭盔。
“鉗馬!”
衆兵士鉗住馬嘴,安撫馬匹。
“出戰!”
一聲呼喝之後,蓋大當先沖向無邊無際的原野。秋陽從雲層中沖破出來,灑下光芒,照亮了他前進的路。他的身後是一千子弟兵,随後,還有虎視眈眈的華朝騎兵跟着。
同一片原野之上,另一批人隐匿在北方村落裏,築土牆、立栅欄,擺出最迷幻的“四甲陣”藏起自己的行蹤。
太陽斜照,牆頭上灰塵飛揚,看不見裏面的動靜。
土城呈方形,正對着一截黃岩斷壁,斷壁之上,策馬立着一道銀色身影。銀铠白羽,面容俊秀,即使來到戰場,他的眸子也是溫文可親,乍一看,還以為遇見了儒生。
可是他的身份不容小觑,此刻站在這裏,也是領了太子沉淵的谕令:帶三千箭羽衛剿滅謝照輕騎。
箭羽衛連夜調度,稍作休整,齊齊給馬上了夾嚼,趕赴戰場,軍容肅整地站在了左遷身後。無論風沙多麽大,他們的馬蹄沒有後退一步。
一陣黃風吹來,卷起左遷玉冠上的銀絡絲縧,自東向西飄蕩着。左遷久侯不動,正是等着風向,一切如自家公子說的那樣:巳時一刻東風起,攢射西北角,亂甲位,活埋此城。
風越來越大,漲勢順利。
左遷揚起左手,朗聲道:“擺陣!”
從豎列陣型中分出十隊刀斧手,左手舉起二十枝淋了藏油的箭羽,點燃,腳下迅速跑位,成魚麗之陣拉開間疏距離。
左遷再道:“弓箭手準備!”
騎兵縱馬奔向刀斧手,探身取火箭,扣弦,用箭矢斜指上天。
左遷最後一聲令喝:“破陣!”
頓時箭如羽發,齊齊飛射土城西北,火星四濺,拉出一道一道濃郁的煙霧。不大一會,土城角落裏遙遙升起一股濃煙,隐約傳來人聲吶喊,似乎有所騷亂。
左遷拉開銀色長弓,聚目于栅欄之上,三指松開,送出一道雪亮的光芒。銀鉛箭不偏不斜釘住了栅欄頭,尾端迤逦拖着精鐵打造的長條鎖鏈,垂在了地上。
重箭長尾,非臂力強健者不能禦之,環顧整個羽林衛,只有左遷能擔當此任。他抽出另外兩支特制的重箭,如法炮制激射出去,又釘住了栅欄兩頭。
前面的弓箭手射光了火箭,縱馬轉到隊列後,重新驅動新一輪的進攻。刀斧手自後至前不斷交替,點燃備用弓箭,動作有條不紊。
有兵士跑出,拉住三條鎖鏈,套在烈馬身上,并鞭打馬股,讓它們掙紮向前。兩列刀斧手推出桐木沖撞車,重重擊向栅欄下的土牆。黃土磚塊紛紛落下,牆身不過片刻就裂開了口子。
刀斧手以鐵盾護身,撲進缺口,外層的弓箭手持續射出火箭。
栅欄少了土牆的依襯,馬上被拉倒。城池一旦破開一角,大量士兵湧入,展開伏擊戰。
土城裏面遍布曲折渠溝,謝派騎兵燃了狼煙,模糊了刀斧手的視線。騎兵在內城無法施展開來,因此他們早早棄了馬,分出四百人死守此城,以作誘餌。其餘人随着謝照一起,昨夜便從地下溝渠離開,直奔天階山而去。留守者待他們出城,堵塞出口,準備決一死戰。
四百孤軍分成四角,手持長戟,守住了機關處。每當有敵人臨近,他們就斬斷繩套,發動竹簽木排,以尖端狠狠紮向敵人肉身。
刀斧手用鐵盾防護,首尾相連,搭成一段梯子。後面的跳蕩隊踩在盾牌上,借力彈起,猱身撲入機關陣。兩邊都是不怕死的士兵,這一場狙擊戰均殺紅了眼。
然而,謝派孤軍的任務不是戰勝此場戰役,而是拖住前來的襲擊者。他們留守在城內一月有餘,知道華朝人遲遲不發動進攻,是因為在等最後一天、最後一戰。
謝族首領傳來密函,曾分析過華朝人的打法,推測出:當蓋家軍深入狄容腹地時,這邊的軍隊就會發動進攻。
眼下果然不假。
葉沉淵不僅想消滅狄容,還想在天階山與土城兩個戰場圍殲謝派軍力。他放出四千精兵三千箭羽衛分襲兩處,使兩處戰場不能互援,阻斷了謝派的融合。謝派軍力在人數上不能與華朝兵抗衡,只能巧取。想保住蓋家軍主力,謝照騎兵必須火速轉移,奔赴第一戰場前去支援。在軍中商議過後,四百孤軍英勇站出,自願充作靶子,吸引攻擊者的火力,為天階山的解圍多争取時間。
一切就緒後,兩方剽悍之師如願以償對上。
左遷留在城外,緊攻西北角,驅動沖撞車一層層敲散城牆,逐漸殺到了內城。內城的謝派留守軍孤注一擲,紛紛斬斷抱木軸輪,頓時牛油繩噼啪斷裂,全城內所剩的栅欄沒了內力的牽制,齊齊跳轉,散成胳臂粗的竹劍淩亂攢射衆人。
這是一種兩敗俱傷的打法。慘烈呼喊響徹在褐色蒼穹中。
左遷并不停頓,下令徑直推倒土城,掩埋了一具具染血的身軀。他的銀色铠甲極為亮眼,披挂着不少血痕,但他看也不看,只是縱馬向前。跳蕩隊刀斧手都圍着他,形成堅不可摧的攻擊力量。
一個時辰後,左遷軍虐殺四百孤軍,土城之戰完勝。左遷火速清點屍骸,察覺少了很多人數,策馬站在秋風裏,冷冷看着被掩埋的城池廢墟。
他的耳畔滑下一絲血跡,與俊秀的側臉非常不相襯。
盡管殺到最後,銀衣羽隊勝利了,但是結果也被公子預料到了。
巴圖備戰時,公子就囑咐過:謝照或許逃脫,無論城內殘留幾人,只管進不準退,勢必殲滅。左遷回想數年來公子征戰的手段,揣度出他的心意:一戰揚名,震懾餘衆。
公子的鐵腕行軍曾使天下人望風詟憚,現在,又被全線推進,自北疆至北理,一定會持續不斷地進行下去。
☆、交戰
巳時一刻,秋陽斜照,光芒撒落寂寥原野。
狄容主力軍約為一萬人,自從謝照輕騎脫離部落後,他們的戰鬥力已有很大虧損。一月前強攻連城鎮,卓王孫兩箭射殺大頭領,餘衆倉皇撤退,從此躲避在天階山老巢中,過着日息夜出的生活。
天階山連綿橫亘百餘裏,斷壁、山崖、峻峰、低谷等地勢交錯盤雜,呈現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狄容深居腹地,軍心渙散,不敢貿然發動第二次戰争,只能連夜外出,搶掠周遭村落及散戶。
蓋大來到天階山斷口前,環顧四周場地。根據謝開言出示的全景圖,這裏便是圍殲戰的絕佳之地。斷口對着貧瘠原野,左右兩邊孤落落地立着幾座沙丘,繞過去,是一片淺草沙漠。這種場地可以安排伏兵,關鍵是先要把狄容引出來。
統領華朝精兵的校尉策馬來到兩列軍隊的中間之地,拖長聲音說道:“蓋頭領怎麽不動了?難道想違抗太子殿下的指令嗎?”
太子谕令規定:因關外地形曲折,風大沙多,連城鎮團練兵力必須拟作前鋒,當先開路。
“當先開路”這四個字令蓋家軍着實吃了不少苦。他們始終走在前面,遇見深沙流域先折損了一些人馬,華朝精兵踏着他們的屍骸前進;現在來到主戰場,仍然是他們沖在前面作靶子。
華朝校尉冷冷瞧着蓋大,蓋大抱拳遙遙說道:“稍安勿躁。”說完,他調轉馬頭,來到軍隊前方的陣壘中,沉聲說道:“你們這兩百人身手最好,等會跟着我朝前沖,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準回頭,聽明白了嗎?”
“得令!”衆人齊齊回答。
蓋大将手一招,放開馬缰,朗聲道:“走!”
頓時一千左右的蓋家軍成錐形散開,一陣風地沖進斷口。兩旁青山如屏障般擠壓過來,他們越跑越快,來到一處狹隘谷嘴前,正對着狄容的第一道關卡——弩樁。守關的狄容兵發現軍情,早就拉動銅鑼,驚醒了沉睡中的部衆。狄容紛紛披甲上馬,從開闊谷底沖殺過來,與蓋家軍鑲合在一起。
弩樁一旦發動,弓箭流矢頓時發射出來,不辨敵我,見人就殺。
蓋大攀援住馬身,握緊長刀,側落在馬匹右邊,朝伏地關卡砍去。身後不斷有悶喊、人馬仰翻聲,他和左右心腹沖向關卡,忍住痛意不回頭,劈開兩邊狄容兵後,他們斬斷栅欄與繩索,用肉身破了弩樁。
在葫蘆谷交戰片刻,兩旁山麓上突然箭如雨下,釘翻了不少狄容兵。蓋家軍身穿黃衣銅甲,與狄容區別開了裝扮,誤中箭矢的情況少一些。
蓋大喝道:“棄馬!”
令已下,他并不急着逃走,反而手持長刀,更加奮勇地朝敵人砍去。身邊殘存的精銳手足會意,自發壓上,為後邊的弟兄拉開一道屏障。
其餘騎兵紛紛将護心銅鏡朝後面一轉,勒緊,撲到山崖前,艱難地朝着左側山麓爬去。幾十條粗長藤蔓從半空垂下,接住了他們的身子,他們躲過箭林矢雨,奮力向上爬升。
蓋大與心腹退到山崖前,圍成半圓,阻擋狄容的殺戮。蓋家軍多由馬夫出身,此刻派上了用場。只聽到陣陣尖銳哨聲響起,被蓋家軍拿下鞍挂的馬匹突然轉過頭來,以後股作前鋒,跌跌撞撞地湧向谷嘴,朝着來路跑去。只要沖出狹隘之地,馬匹就會越來越快,像是馳騁在牧場一樣,順着前面光亮不斷跑。
狄容兵見蓋家軍只打了一陣就紛紛逃走,嘴裏大聲呼喝,以叫罵居多。小頭目發覺馬群起了騷動,忙喊道:“搶馬!搶馬!別讓馬跑了!”看着一千多匹高馬奔騰而去,他們早就按捺不住,舍棄了對蓋家軍的追擊,返身回來,沖着馬群追去。
馬群将狄容軍帶出峽谷,帶出斷口,帶到荒原之上,徑直朝着沙漠地帶跑去。馬群受過特訓,沒有分開跑,總是擰成一股,帶着狄容進了兩邊的伏擊地。
受困了一個月的狄容當然不會讓這麽多的馬匹白白跑掉,前赴後繼直沖出來,遇上了華朝伏兵。校尉見馬群沖出,馬上已經沒了蓋大的人,心底雖驚異,但臨陣不亂,仍是舉起長刀,喝令道:“殺!”帶人沖殺上去。
華朝精兵分雁陣掩殺狄容,手起刀落,絕不含糊。狼煙燃起,鑼聲震谷,留守後方的狄容兵接到訊號,齊數沖出,與華朝精兵決一死戰。
這一戰,黃沙直入天,血色染紅秋陽。華朝四千精銳身挂重彩,銀亮铠甲裹滿了血污,拼到最後,只殘餘了十七人。
荒原之上,冷風瑟瑟,白草低伏,屍骸堆積。
校尉拄着戰刀,看着滿地的屍體與戰馬殘骸,擦去嘴角涎下的血水,嘶聲道:“還活着的人,都站起來,我們走回連城鎮!”
遠遠地,急急行來一彪銀衣箭衛。左遷飛離馬身,當先沖過來,托住校尉跪倒的身軀,急聲道:“王大人,左遷來晚了,十分有愧!”
校尉睜開紅腫的眼睛,看清了來人相貌,說道:“狄容已滅,王衍欽不辱君命。”
葫蘆谷上的謝照協助蓋大帶人逃出生天,無心流連,迅速撤離戰場。蓋家軍損失四百手足,與謝照騎兵合在一起,組成了三千人的謝族兵團。他們分出一百主力隊伍,翻山越嶺,到達一條荒涼的馬道前。
謝照策馬站在夕陽下,縱目遠眺,問道:“謝一會來嗎?”
蓋大全身傷痕累累,顧不上休整,也來到這處彙合點,憂心忡忡地看着來路。
謝照又問:“路線是否安全?”
蓋大點頭:“我在巴圖車行當了幾年的總把式,跑遍了整個北疆,哪裏有近道,哪裏有密道,我都一清二楚。謝郎請放心,這邊的馬道荒涼了十年,等會阿駐和小飛他們走過來,華朝追兵想趕上來,恐怕也不知道怎樣探尋到足跡。”
冷風吹得黃沙掩蓋住了路面,淹沒了一切痕跡。
一列長隊蜿蜒而來,蓋大縱馬接上,親信阿駐大聲說:“蓋大哥,我們逃出來了!三百口人家,一個也沒落下!”
蓋大忙問:“謝姑娘呢?”
阿駐抓頭道:“我走的時候,謝姑娘已經炸斷了河岸口,引水澆灌護城河,拖住了閻海的軍隊。她留在城頭,用卓公子作人質,與閻海對陣。我急着與你彙合,跑了出來,後面的事兒就不知道了……”
蓋大拍拍阿駐的肩,道:“辛苦了。”
謝照聽後不語,仍然站在樹下等待。
第二批回來的是蓋飛的少年團,前後共計兩百人,騎着腳力強勁的戰馬,臉上興奮之情持久不散。一見着大哥,蓋飛就跑上來,哈哈笑着說:“師父想的法子妙啊!聲東擊西,不僅攪亂了巴圖陣營,還趁着精兵出戰,沒法保護趙大肚子時,讓我們搶到了三座糧倉!”
說着,他得意洋洋地指着身後,向謝族軍展示他們的戰利品——一輛輛青馬車拖着的糧食谷袋,甚至還有幾筐的蘿蔔,想必又是馬辛家的莊稼遭殃了。
謝開言喚蓋飛帶上兩百少年軍連夜出城,奔赴巴圖陣營,守在了營口。巴圖守軍沒有接到戰令指示,都去了營田耕種。蓋飛撥出二十名機靈小夥留在營外以通傳消息,自己帶人長驅直入,放倒趙元寶趙老爺家的掌櫃及挑夫,将趙元寶辛辛苦苦囤積了兩年的糧食搶劫一空,簡直稱得上輕車熟路。
衆人見軍備糧草都有了着落,群情振奮了不少。
蓋大拍拍蓋飛腦袋,說道:“你師父還沒回來。”
蓋飛大叫:“什麽!”
蓋大壓低聲音說道:“別吵,謝郎也在這裏。亂了他的心,後面的撤退更為難了。”
蓋飛擡頭一看,這才注意到荒樹旁立着一道黑色身影,長眉鳳目,端的是俊逸非凡。他棄了自己的兄長,催馬走到謝照,抹去滿臉的髒污,拱手作揖道:“謝……謝郎?”
謝照看着一身風沙的蓋飛,道:“正是。”
蓋飛不自覺地拍拍身上衣衫,将頭發順好了,大聲道:“很高興見到你。”
謝照不再看他,轉眼對着如血殘陽。
蓋飛挺起胸膛,說道:“我在連城鎮前後跟你交過五次手,都輸給了你,因此心裏對你佩服得緊。第一次這麽近瞧着你,我覺得很榮幸。喔,忘了介紹下我自己,我叫蓋飛,是師父的徒弟……”
謝照輕擡馬鞭,将蓋飛格擋至一邊,再一提缰繩,縱馬跑了出去。
蓋大阻擋不急,連聲問道:“謝郎,你去哪裏?”
謝開言曾經約定過,日落之時,如果她沒有回來,就表示不需要等待了,謝族人必須按照原定路線撤退。蓋大将這個消息轉告給謝照時,謝照聽了只皺眉,沒說什麽。
可是,他不願意等下去,即使赴死,他也願意作陪。
一人一騎絕塵而去,留下清冷黃沙彌漫空中。
巴圖鎮趙府。
趙元寶坐在大廳裏不斷捶腿叫罵,詛咒蓋飛不得好死。趙老夫人拄着梨花木杖走進來,說道:“我兒可好?”
趙元寶想想三座一粒不剩的糧倉,禁不住老淚縱橫。
趙老夫人出示了一方錦盒,嘆道:“這個兔尊又回來了。”
趙元寶抹幹眼淚,搶過錦盒左右查看。羊脂玉兔通身亮透,散發绮麗光彩,底座還有一個“貢”字,正是他送出去的那對兔偶之一。
“母親是在哪裏找到這玉尊?”
“蓋飛留給糧倉掌櫃一個盒子,打開一看,就是這尊玉兔。盒子下面還寫了三個字:不可說。掌櫃的覺得蹊跷,就将兔尊送了回來。”
趙元寶怔道:“依娘親之見,這‘不可說’三個字是什麽意思?”
趙老夫人嘆了口氣:“我兒真是糊塗!這指使蓋家搶糧的幕後人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收好玉兔,來源不可說;用玉兔換糧食,暗中道理不可說;他們竟然能拿到太子殿下的賞賜,身份幹系更是不可說!娘親尋思着,怕是這幾個道理,所以給你拿了主意——你将這底座的字磨去,把玉兔賣給外商,我們打點家産,一起去汴陵。到了汴陵,你好好侍奉太子殿下,就當沒發生過這件事。”
☆、刺卓(上)
關外所有戰役硝煙散盡,留給大地無限創傷,同時還淹沒了一個人的身影。
謝開言到底去了哪裏?
這是很多人想知道的問題。
時光流逝之初,是從披着淡霧的連城鎮說起。
謝開言目送蓋大縱馬走遠,穿過微光晨曦,來到卓府。卓王孫以紫袍示人,衣外攏了一層淡紗緋紅蔽罩,長身靜立疏竹一側,便生出一些清冷氣質。
裝扮一新的謝開言提裙走進院落,先躬身施禮,說道:“承蒙公子教導一月,學識已有很大改進。公子曾說過要考查我的功課,不知今日是否有時間?”
卓王孫的眸子先刷了一遍謝開言的周身,神色卻是不興任何波瀾。他答道:“有。”
謝開言微微低頭:“不知公子想考究什麽?”
卓王孫從善如流:“你想演練什麽?”
謝開言內心微嘆,好聰明的人,猜得到我要說什麽,偏偏不點破。一邊又用誠懇目光看他:“琴棋書畫随公子點閱。”
卓王孫沉吟:“四技之中你最喜歡哪一種?”
謝開言篤定答道:“棋術。”也必須回答是這一項。
卓王孫吩咐花雙蝶取來一副棋,花雙蝶躊躇一下,随即報告說:“昨晚我清洗棋子,晾在紗繃裏,忘了收回去。今早起了霧,又給染濕了。”
謝開言垂下眼睛,不露任何異常。花雙蝶能忘記收拾棋子,是因為她遞過蘭花燈,要花雙蝶雕飾時,用他物遮掩了紗繃。
卓王孫看着謝開言,謝開言擡頭說道:“煩勞花老板去一趟木屋,桌上有一副我時常把玩的石棋。”
待棋子取來後,謝開言請卓王孫坐在石桌旁,幕天席地展開戰局。她持了白子,先下一目,卓王孫拈起黑子應對。
淡霧悄悄散去,秋日漸升屋檐一角。
謝開言心中算着時間,但凡有決意不了的地方,就懇求道:“可以悔棋麽?”
卓王孫總是淡然應允,沒有任何不耐。謝開言的頭越垂越低,發頂的簪花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幾乎牽動了他所有的心神。
“公子如何解開此局?”
謝開言輕聲一句喚回卓王孫的目光。他低眼看了一下棋局,漫不經心說道:“不難。”
謝開言暗自驚心。花費這麽久布置這場戰役,以縱橫交錯的棋子擺出局勢,卓王孫僅僅看了一眼,就有破解之策?
石桌上,布滿白子戰局,分為三處,對應了三個地方。伏擊土城之戰在右上角,白子被堵死,她并不解救。天階山一役在左中角,她用大量白子圍堵黑子,當先占據了攻勢。剩下的那處就是靠近她的胸腹之地,組成了最後一個戰場——圍困連城鎮。
她坐鎮連城鎮,與華朝指揮特使面對面。而卓王孫在對弈時,落子極快,似乎都未考慮。她細心一瞧,才察覺他在重點圍攻連城鎮,對其餘兩地也不施加援手。
謝開言停止了下棋,擡頭看着卓王孫,問道:“如果公子是我,當如何解開這場圍困?”
卓王孫不答,只伸出手指指了下第三方戰場,說道:“我一定要拿下連城鎮。”
謝開言道:“這個自然。”
卓王孫不禁冷淡道:“你不是有辦法了麽,何必再來問我。”
謝開言擡頭看看太陽,笑了笑:“難道公子知道?”
卓王孫冷淡不語。
謝開言看着滿院的青竹靜靜站在陽光之中,更加篤定說道:“公子是聰明人,肯定能推測出一二。只是公子太過親善,見我第一次沒有禍害公子之心,第二次便完全信任于我。我這樣說,公子懂麽?”
“懂。”
謝開言突然起身,展袖掠向院外,點麻兩名值守府衛,使他們靠在院牆之上。放眼望去,剛才寂靜無聲的內城裏,已經慢慢走出一些民衆,逐漸在轉移車輛家資。
謝開言閃身躍入內室,點倒正在收拾枯萎白草的花雙蝶,将她送到床鋪上放置好,再替她蓋上被子。
花雙蝶雙眸露出哀傷之情,苦于口舌不能言,只能嘶聲吐出幾個字。謝開言伸手撫上她眼皮,她兀自在微微顫抖,仿似不甘于放棄掙紮。
謝開言感念花雙蝶平日待她親厚有加,終于伏耳下去,聽清了那幾個字。“別……別……傷害……傷害……公子。”
謝開言一嘆:“我只能答應你,不傷他性命。”
花雙蝶的眼睫疏忽一抖,像是蝴蝶掠翅,驚碎了花瓣上的露珠。
謝開言走出內室到達前院,看見卓王孫靜坐如斯,一點沒有改變姿勢。那挺直的背影,深沉的衣飾采色,将他襯得清貴無比。
“公子可好?”
卓王孫擡眼看着面前這張十年不改的容顏,冷淡道:“你是在問——我的內力有沒有流失?”
“公子聰慧。”
卓王孫不動,謝開言坐在他對面,靜靜觀察他的神情。
無奈卓王孫只是冷淡。
謝開言拈起棋子,叮地一聲敲擊在石桌上,圍在黑子外圍。“昨晚那盞蘭花燈沒有任何異常,只是點燃了杏香,讓公子再次熟悉下這種味道,順便讓你的肌膚感應香氣。我猜測,公子當是喜歡杏花,所以昨晚磨了一味青杏做藥引,摻雜在叢蘇子水裏,塗抹在棋子上。”
卓王孫看着她的臉,不說話。
謝開言又道:“公子生性謹慎,但待我親善。公子聞過那盞花燈後,見無異狀,第二天果然不再提防于我,對我如往常一樣。棋子蒙上叢蘇子水,在陽光下蒸發,形成無色無味的毒氣注入公子心肺間。公子只聞到藥引中的杏花香,完全不運功抵制,因此只能散了功坐在這裏,變成了我的人質。”
卓王孫突然說道:“奉茶,我口渴。”
謝開言微微嘆氣,當真走入廳堂,沏了一盞綠茶給他。
卓王孫手都不擡,冷冷說道:“動不了。”
謝開言揭開茶盞杯口,送到他跟前。他一直冷冷瞧着她,動都不動。她緊抿住嘴,等了會,見他不妥協,無奈地吹了吹茶水,送到他嘴邊。
卓王孫端坐不動,抿了幾口茶。
突然遠處傳來一聲悶響,大地似乎抖了兩抖,緊接着,暗啞的響聲持續不斷從腳底湧起,像是四處開了火龍,呼啦啦地游走,蜿蜒盤旋過後,又直奔城頭而去。
謝開言穩穩捧着杯盞,不受任何影響,侍奉卓王孫喝下半盞茶。
他的嘴唇由原先的淡紫逐漸轉為有些血色,臉色依然蒼白。
半晌,他才開口說道:“你算好了時間?”
“是。”
“準備了多久?”
“一個月。”
卓王孫似乎不以為忤,眼露笑意。“殿下卻準備了一年。”
謝開言擡頭:“我與太子殿下目的不一,他想奪城,鞏固邊防;我卻想退出,保護子民。出發點不同,得到的結果也就不同。”
卓王孫伸袖拂去石桌上的落花,道:“你果然聰明,看得比誰都通透。”
謝開言忙道:“不敢當。”
“你每日來我這裏學習,心裏卻盤算着時間?”
謝開言誠懇答道:“是。”
卓王孫凝視她的眼睛,不再言語。
謝開言知道他已經推斷出前因後果,當即不再隐瞞,直接說道:“天劫子藏書中有一本《北水經》,曾記載過‘秋水時至,百川灌海’,這個海,就是內陸海延澤。它從煉淵底發源,彙集了北疆所有支流,包括連城鎮外的那條西門河。”
按照水經集釋,每當十月二十七,便是水勢高漲之時。西門河聯通內陸水源,照樣上漲,直到今日巳時,已經達到潰堤的高度。
謝開言喚人準時炸開河岸口,放水灌入連城。連城由三座古城組成,地底均修建了引水溝渠,當水勢越來越快,越漲越高時,渠道無法承載,破損開來,将水流順勢導入鎮前護城河中。而鎮子裏的民衆就可以從溝渠撤退,安全躲過水患。
剛才那些悶響,就是地底水源蜿蜒奔騰的聲音。
謝開言聽着動靜,內心暗嘆:一夜之間西門河變化如此神奇,古書誠不我欺。
卓王孫拈起一子,落在遠遠一角,清脆聲撞擊在石桌上,仍然那麽不緩不急。“聽說過左遷這個名字嗎?”
謝開言想了想,道:“左遷是兵部尚書之子,太子殿下的得力戰将。”
卓王孫冷淡道:“左遷隸屬于殿下,出了汴陵,可以不聽任何號令。此刻,他正在攻打一座虛城。不出一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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