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不是取消婚禮了嗎? (21)
謝開言沿着左遷周身緩緩轉動一圈,發現他一點也未防禦,前後大開空門,像是極為相信她不會出手偷襲。名士既然如此風度,她咬了下牙,做足了場面。
“告辭。”
謝開言背起竹箱,就待返身入街巷。
左遷在身後微微呼喚:“謝姑娘何時有空?”
“無空。”謝開言冷淡應答,不回頭朝前走。
左遷跟上兩步,拱手施禮道:“一直無緣得見謝族箭技,令在下十分懊惱。”
“你想比箭?”
“不敢妄語比較,只求姑娘成全切磋之志。”
謝開言突然轉身道:“我若勝了,你抵我一命?”
左遷有所躊躇,清隽面容掠過一絲陰霾,但是很快地,他又恢複了如常的明朗。“在下當值完畢,已是自由之身,如能見到百年難得的箭術,在下死而無憾。”
謝開言暗道:言辭如此坦蕩,倒是個好男兒,只可惜出自汴陵太子府。她放下畫具及竹箱,淡聲道:“左大人只适宜裹屍沙場,這樣做,才是對左大人品節的尊重。”
左遷一怔,道:“姑娘意思是——”就是聽着有些像咒他死。
謝開言道:“所以我不會在這裏殺死左大人,暗自幫南翎舊民報仇。”
文謙走過來,朝左遷拱手施了禮,提起畫具等物,當先走入水色天青畫館,很是不在意身後兩人的動靜。左遷一連偶遇兩名奇異人士,除了意态恭順地還禮,他也做不出來更多的舉動——除去身份之隔,更多的原因是在兩人身上,對他似乎冷而避之,令他心下黯然。
謝開言在暗巷之中立好草靶,遞過拓木弓,請左遷先射第一支箭。
左遷手持木弓拉拉弦,馬上試出此弓極為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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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謝開言用平常的木弓連射兩箭,飛火流星般趕将過去,劈開他的箭矢,牢牢命中紅心。
左遷折服,讨教箭羽名稱。
謝開言道:“子母連星。”
左遷抿嘴躬身請求技巧。
謝開言道:“非我族人,不外傳。”
左遷想到:“不能不禀告殿下就去了謝族。再說了,謝族也容不得我。”便靜立一旁澀口不語,但又舍不得離去。
謝開言道:“我可傳左大人半招,左大人需回答我一個問題。”
左遷馬上應諾。
謝開言問:“你是如何破析出南翎畫師的密語?據我所知,除非前南翎皇朝中人,才能知道這些細致的解語匙。”
左遷權衡一下形勢,察覺無害後,爽快說道:“實不相瞞,華朝解匙工匠中真有一名南翎人。”
“誰?”
“舀奴。”
謝開言抿嘴伫立,極力在殘存的記憶中思索舀奴這個名字。她想了想,突然有所了悟。
舀奴就是那一天陪着二皇子簡行之進煉淵的仆人,現在竟然在華朝宮廷做事,而他的主子卻被投入娼寮,這一切,或許與他的賣主求榮有關。
左遷看着謝開言沉默的臉,問道:“姑娘不問舀奴是何人嗎?看姑娘這樣子,似乎有所疑惑。”
謝開言轉身朝畫館裏走。“這是第二個問題,而我只想教左大人半招,左大人請回吧。”
左遷策馬飛奔,回到太子府。臨近冷香殿,他恍然記起一件事:謝開言的名字聽起來有些耳熟,似乎是總管對他提過……
難道是那個叫“謝一”的謝開言?
冷香殿內燈火輝煌,進門之前,左遷整理衣袍,拍去花葉草末。
葉沉淵滞留殿內半日,對着桌案上的花前月下圖端詳。左遷問安,沒得到回答,站在滿室的冷清中,區分不了他的主君是在看什麽還是在想什麽,只好陪侍一旁。
葉沉淵突然擡頭,墨黑的眉上凝了層霜華。“你見過謝開言?”
左遷來不及應答。因為随侍告訴他,殿下并沒有出冷香殿一步,也不準任何人進去,那他是怎樣知道這件事的?
半空中傳來一句冰冷的聲音驚醒了左遷:“想好了怎樣回答?”
左遷躬身答道:“回禀殿下,左遷今日的确遇見一名叫‘謝開言’的姑娘,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殿下提及的那位。”
“說重點。”
左遷應聲而答:“她教我半招箭術,問了一個問題。”
葉沉淵端坐在禦座之中,冷淡地看着左遷。
左遷細汗微滲,躬身施禮不敢動,自發說出出府迎回李若水、比較箭技等事,一絲一毫都沒有遺漏。
葉沉淵冷淡依舊,不說一句話。
左遷只能依然保持禀奏礀勢,等到最後,他鬥膽問了一句:“不知殿下有何指示?”
葉沉淵拂袖扇開畫卷,冷淡答道:“舀奴必死。”
左遷不明就裏,順意問道:“可要施救?
“不用。”
左遷躊躇一下,終究沒問出口緣由何在。
葉沉淵道:“想知道理由?”
左遷恭順答道:“是。請殿下指點一二。”
“舀奴是前南翎國內侍,簡行之對他頗為信服。”
左遷恭敬地等了一刻,發現殿下就冷淡地講了這麽一句,不由得微怔擡頭,查看他的臉色。
葉沉淵還在看他,神色不比尋常冷淡,而是冷漠得透涼,駭他心骨。
左遷直覺做錯了事,但是又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纰漏。良久,才聽到冷漠的一句:“自己想。”連想法都被殿下看穿,使得他更加惶恐。
左遷細細推敲,于曲折處多想,終于猜測出前因後果:舀奴是前南翎國內侍,深得簡行之信任,但是向殿下出賣簡行之的剛好就是這個人……謝開言似乎是有意激怒李若水,引得他前來,他們交談幾句,她就抓到機會問出叛徒是誰,且讓他心甘情願地說出來。既然知道了南翎國賊,她肯定有辦法找到舀奴問出一切,追查舀奴是否出賣過簡行之。結果……她一定會殺了他。
難怪殿下說舀奴必死。
左遷轉念一想,殿下不插手此事是抱着什麽目的,難道就讓舀奴這樣死嗎?可是殿下特意擢升舀奴為工匠,将他藏進皇宮,似乎就是為了等待什麽人來……
左遷猛然擡頭,訝然道:“殿下曾經說過,不殺舀奴是因為他知道十年前的往事,而殿下要他在謝族人面前陳述一切,包括金靈之戰和南翎的覆滅?”
“還要澄清謝族不戰而敗的謠言。”
左遷驚問:“殿下的意思是……”
葉沉淵冷淡道:“那個謝族人已經來了。”
左遷冷汗涔涔而下:“難道是謝開言謝姑娘?”
“她叫謝一,是謝族族長。”
左遷當場驚立。
葉沉淵看着他冷冷說道:“知道怎麽做了?”
左遷立刻躬身應答:“知道。日後見了謝姑娘,一定要回避。”
不回避不行,除去她與殿下有舊交,不能忤逆她的意思,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她會畫畫、射箭,無論哪一種技能都能讓他忙上幾個晝夜。左遷暗想着,加強了心裏的警戒。
葉沉淵起身說道:“花月圖學好了?”
左遷冷汗沾背,硬着頭皮答道:“學好了。”
“今天換一幅。”
左遷看着葉沉淵從書架上取過一卷畫軸,低頭不語。
葉沉淵将畫卷攤開,金案上立刻呈現出一幅走筆細致而繁複的《秋水長天圖》。
“這是謝開言十年前的畫作,南派重虛構,她反用寫實手法。”
十年之前,那就是十七歲了。左遷暗念,畫功如此深厚,學這些技能怕是下了不少功夫。
《秋水長天圖》名副其實,嶙峋山景入壯闊水域,雲開林遠,歷歷在目。就內容上看,這幅畫與卓王孫在連城鎮書房裏的畫作一模一樣,只是兩派手法不同。
左遷留在一地明光的冷香殿畫了一夜,細細看着畫卷,感嘆筆法太多了,難以描摹。他坐在矮幾上休息,突然才注意到墨香清遠,獨具味道。
他将衣袖翻過查看,看到袖口內襯沾染了一塊墨水,湊鼻聞了聞,察覺與殿內的墨香一致。
想了一刻,恍然:殿下肯定将他特制的松香墨贈送給了謝姑娘,因此只要謝姑娘一畫畫,殿下就知道她在哪裏。
除去冷香殿晝夜燃燈,太子府正殿也是燭火高照。
衛嬷嬷連夜坐了一頂軟轎來到太子府,請求觐見。葉沉淵從寝宮走出,以君臣之禮與她相見。
衛嬷嬷跪地施禮後,葉沉淵喚內侍看座,随即屏退衆人。
衛嬷嬷直說來意:“謝姑娘不願學禮儀,想見卓公子,老身不知如何推脫。”
葉沉淵沉寂坐了一刻,才說道:“那就讓她見一面。”
☆、63疏遠
卓府富貴,晝夜安康。每到醜時一刻,護院點着燈籠巡視走遠後,紮緊衣褲的謝開言就會從後院摸索出來,朝着卓老爺書房潛去。
書房與其他官宦世家沒有多大不同,各種珍玩書籍一應俱全,安靜地擺放在木架與方櫃之上。早在連城鎮時,曾任禦衣坊女使的花雙蝶無意中對謝開言說過,十年前宮廷內亂,老皇帝病發時親手殺死兩個兒子,使儲君之位懸空。老皇帝本是奪權篡位者,敕令修改史冊載錄。尚書令害怕受牽連,将玉牒轉交卓太傅保管。
玉牒即宗譜。十年前的玉牒上記載過謝開言的名字。葉沉淵的祖上是正統皇裔出身,與他有關的血脈姻親自然要入玉牒。老皇帝登基後,曾想篡改玉牒,遭老臣反對,便新創一冊,下令将葉沉淵的嫡系宗譜燒化。
尚書令交給卓太傅的便是葉氏一脈宗譜。據華朝禮法,皇室宗親納妃需配賜銀印、載入玉牒,葉沉淵在十年前僅是白衣王侯,但他有辦法使老皇帝首肯他的妻子入冊。他的婚典極為簡陋,只有卓太傅在列,以禮司身份執朱砂筆寫下了“謝開言”三個字。
十年後,謝開言安穩入住卓府,摸清了宅院格局,沖着銀印與玉牒而來。她要銷毀這一切,抹殺十年前的歷史。阿曼臨死之前說過:卓太傅主婚,到場僅三人。雖然知道這則秘聞的人或許不止三個,她也不大記得個中細節,但觀現在局面,卓老爺已病逝,葉沉淵已立為太子,剩下的她,只要篡改了玉牒、銷毀了銀印,這天下就沒有人能證明,她曾經是白衣王侯葉沉淵的妻子。
謝開言五進五出卓老爺書房,均空手而歸。她細致敲打過隔板與暗壁,确信無一絲遺漏,仍然未發現珍藏的玉牒等物。中庭滲入一點模糊的月光,灑在清幽的房廓上,再朝前,便是卓王孫與妻子的住處。
謝開言沿着壁角朝前走,像一抹蒼白的影子,冰涼的額角居然滲出了一絲汗水。按理,玉牒之物不應當交由卓王孫保管,可她很想潛入他的書房裏探查一番。
醜時三刻,卓王孫的書房安安靜靜地伫立在築基之上,仍亮着燈盞。謝開言站在石階下,仰頭望着窗棂。不知為何,濃墨的夜靜得發憷,也阻止了她靠近的腳步。
謝開言擦去汗,背過身,藏匿在竹木中。她不知等了多久,肩頭接了幾片葉子,突然後方傳來輕響,書房的門被打開了。
謝開言拈起衫角一動也不敢動。
一道修長的影子逐漸沿着石階走下,模糊的月光撒落在他臉上,顯露出清俊的樣貌。來人形似卓王孫,與連城鎮相比,他的氣息淡泊了許多。月夜歸人,本是寧靜清雅之事,謝開言堪堪掠了他一眼,就屏住呼吸,待他走過去。
卓王孫沿着另側□遠去,逐漸消失了背影,謝開言潛入書房摸索一刻,并沒有發現玉牒。桌案上擺放着一卷書,旁邊列着一盞茶,似乎已經冷透。她走過去翻了翻書,是本《茶經》勘錄冊子。
環顧四壁,沒有卓王孫的墨寶,可能與主人冷淡的心性有關,不喜用筆墨來表露心跡。
謝開言舀起書冊就着月光看了看,字跡流麗,如舟行水上。她仔細翻查,突然發現了異樣。
卓王孫的走筆細致之處與連城鎮內書寫的《安魂曲》不一樣。
她放下了冊子,臉色不由得發白。
第二天,謝開言請求面見卓王孫,遭到衛嬷嬷的嘲諷。“卓公子每日清晨去皇城處理公務,午後督查陸運車隊,晚上讀書寫字兒,夫人想陪他都沒時間,哪輪得到你這個小丫頭上前頭拜見?”
謝開言心不在焉地掃完地,不顧衛嬷嬷的責罵,徑直離開了後院,轉入北街。白玉坊門高挂兩盞紅燈籠,其中一個的鈎欄上還別着她采來的花草,已經枯萎。她看着花兒,想到連城鎮的那些白華花草,心緒混雜,走到文館,憑借畫畫平複了紊亂的氣息。
文謙告知南城畫師之事,後又應對完李若水及左遷,暮色逐漸降臨。
她委托文謙探查舀奴動向,因舀奴背駝,長相又奇異,找到他并不需要花費多大的精力。舀奴嗜賭,每逢十五,必定偷跑出皇宮,去南城賭坊玩牌九。
明日便是十五。
謝開言布置好一切,依約來到雇主趙家,蘀趙老夫人又畫了一張“子孫滿堂”。老夫人見她乖巧,意圖收她作為孫女,遭她婉言拒絕。
趙老夫人仍舊嘆氣,責怪趙元寶不娶妻生子,使門庭冷落。
謝開言溫言相勸,語詞總是靈巧。趙老夫人拄了下拐杖,瞧着她嘆道:“不瞞你說,老身那不孝子好男風。這事兒如果傳出去,怎麽讓我們趙家在汴陵立足?”
謝開言面上露出驚異之色,忙說道:“難怪有一次在南風館外瞧見了趙大人的背影……”
兩人寒暄數句,各自交換了趙元寶的消息。趙老夫人垂淚,聲稱無法斷絕不孝子的癖好,謝開言說道:“民間有一法可杜絕趙大人的喜好,不知老夫人願不願試試?”
趙老夫人喜出望外:“快說來聽聽。”
謝開言沉吟道:“此法叫‘促縷’,可治标斷根,但需老夫人花費銀子。”
趙老夫人思索一番,過後才應好。謝開言殷殷說道:“傳聞汴陵最大的南風館內新入一批小童,自小便服食藥物,長得貌美如花。其中有一位‘少君’,出落得纖美秀麗,工刺繡書畫,一月後由館主售出童子身。我提議老夫人将少君買來,養在深宅之中,每日喂食促縷之藥,數月後,他便可以與趙大人同房,一年後能産出子嗣。”
趙老夫人驚愕道:“難道少君還能變成女人?”
謝開言抿嘴笑道:“正是如此。”
趙老夫人将信将疑:“這簡直聞所未聞……”
“民間術士極多,已有成功之例。”
“是誰?”
謝開言內心暗淡,容顏不改誠懇之色:“句狐。”
趙老夫人極為吃驚:“是那個在戲臺上唱戲的小狐?”
“正是。”
趙老夫人不禁站起身,沿着廳堂走動幾步。謝開言道:“句狐本是男童,十二歲時慘遭老爺淨身,逃了出來。後巧遇民間術士,蘀他實施一次手術,将他徹底變成一個女兒身。這十數年來,她一直服用促縷藥物,身形逐漸長開,成了現今模樣。”
這些典故,自然是文謙轉述的。連城鎮與句狐相遇,謝開言只是發現句狐走路的樣子有點特別,腰肢擺得像清風垂柳。她極力思索,突然記起來,很早以前,她曾見過他,那時他還是個青衫小少年,跑到南翎國金靈河灘與她打一架,被她攆得滿峽谷跑的故事。
正是有了這樣的遭遇,她待句狐極親善,憐他過去,在他面前閉口不提往事。句狐以女兒自居,她便随着心意,喚他為“狐貍小姐”。
趙老夫人握住拐杖的手漸漸緊縮,似乎是在反複斟酌。過後,她低聲說道:“偌大的汴陵,又去哪裏尋得一名醫師,施那什麽促縷之術……”
謝開言早有準備,說道:“文謙先生可擔當此任。” 随後又用數語打消老夫人顧慮,誘使她點頭答應。文謙任南翎太子太傅時,曾提出治國之策,未被國君采納。過後,又被下放到禦花園伺弄花草。他雖然沒有醫身之術,但是診治小病與花草不在話下。
趙府內,老夫人與謝開言密語一刻,商議不可洩露風聲,連趙元寶都被蒙在鼓裏。謝開言正是要此事在暗中進行,好避開太子派系的耳目,聽到老夫人的要求,順理成章地應承下來。
至此,陷身于南風館裏的南翎皇子簡行之,也就是花名“少君”的贖買計劃有了着落。由華朝人出面買下簡行之,絕對比南翎已逝遺臣許大人的武力救援安全多了。汴陵是太子沉淵的天下,稍稍發生異亂,左遷帶領的大軍就會馬上趕到。只有不顯山不露水地買下簡行之,再将他轉移出去,才是走向複興之路的關鍵一步。
月色闌珊,已近子時。汴陵未實行宵禁,夜市內行人如流。
謝開言手持一柄宮燈走向卓府,由于被趙老夫人拖着商談,她耽誤了晚歸的時間。衛嬷嬷對她管得嚴,明令亥時二刻是門禁時限。
謝開言覺察到已經晚了,索性放慢步子朝前踱着。三四丈遠的庭院外,湧出一批看完戲曲的女眷。金絲雪英繡飾的馬車依次牽到大門口,各家小姐及夫人由着侍從扶上車,在一片歡聲笑語中離開。
疏落人群裏,有一抹寶藍錦袍的身影極為顯眼。卓王孫從白玉燈盞下轉出來,扶着妻子的手,小心送她上車。怕她涼了,又脫下白貂外罩,裹在她那清貴身子上。
随後,他目送馬車離去。旁邊有侍從對他說了什麽,他擺手喚退,一個人朝着街那頭走去。
謝開言跟在了後面。
街上行人來來往往,逐漸遮蔽了那道寶藍色背影。
謝開言加快腳步,循着街巷來到州橋旁。民衆燃放鬥彩焰火,蓮花河內畫舫穿梭,到處喜樂融融。她執着燈盞環顧四周,光暈翩跹散落,哪兒都找不到令她熟悉的影子。
“在找我?”突然從前左傳來一個冷淡的聲音。
謝開言循聲望去,卓王孫無聲站在五彩垂柳之旁,眉眼清冷,如同覆着一層霜雪。
謝開言啞聲道:“公子身子可好?”
卓王孫站着不動,與她隔開了三丈遠,夜風拂過祈福樹枝,一股花果淡香遠遠朝着河水遁去。
謝開言不知不覺走近兩步,卓王孫卻道:“站住。”
她停下了腳步。
卓王孫看着她說道:“不用再來找我,我不追究刺使一事,已是天大的恩賜。”
見他起步要走,謝開言連忙說道:“公子,請您聽我一言——”
“退下!”
謝開言咬咬唇,躬身施了禮,依言退後兩步。
卓王孫眉眼俱冷漠,瞧着仍是熟悉的樣貌,卻令她難以靠近一分。
“以後不準再來找我,正如你說的,于我名聲有損。”
說完,卓王孫離開了河堤護欄,向着暗處走去。謝開言擡眼看着那道身影消失,手上抖了抖,宮燈就在風中打着卷兒。
她面向河水而立,怎麽也看不清浮霧那邊的街景。站了有一刻,她一邊敲着額頭一邊走回了北街。
放眼望去,卓府一片安寂,後院無光,沒人會蘀她留守門戶。身邊的欄杆之上,大紅燈籠垂下雍容光華,她靠近坊門,孤單站了一夜。
☆、64知情
十一月十五日,福源賭坊內。
左中右三間大屋征辟為賭場,安放三張長桌,莊家居首,散客圍聚在四旁。來這裏的人大多是商旅走卒,也有宮內不當值的太監,但今天卻來了一個花朵一般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黑色鑲金絲衫裙,年紀十六七,肌膚雪白,雙瞳清碧,乍一看,還以為是域外來的小巫女。可她腰間挂着一道小紅弓,衫底繡着徽志花紋,眼尖的一看,就知道她的來歷。
“那女娃是宇文家的護院,能穿黑衫着金靴,大概是大公子門前的紅人兒。”
汴陵只有一個宇文家族,由大公子宇文澈統領,占據了整個流花湖畔,重商輕政,掌管水運。眼見權勢家族跑出來這麽個水靈靈的小姑娘,長期厮混在男人地的舀奴也不禁多看了兩眼。
郭果抓起最後一點碎銀,放在手裏捂了捂,再朝手心吹口氣,念叨:“生財生財!大鬼小鬼馱金來!”
莊家不耐,瞪着眼睛嚷道:“丫頭好了麽?最後一把!”
郭果将銀子砸在“大”字花押上,再合着賭客一起嚷:“大!大!大過天王家!”
當莊的掀起骰碗,向周圍亮出點數,唱諾道:“三個六,豹子通殺!”
郭果頓時猶如霜打的小野花耷拉下了腦袋,将額頭放在桌角磕來磕去。“大叔你這骰子鬧鬼吧,吞了我一年的工錢,叫我怎麽活啊。”
舀奴聽着眯了眯眼,旁邊有人忍不住說話了:“喲,這丫頭混得不錯,一年有四十兩賞錢,比府內的侍衛都強。”
郭果輸光了先扒拉來的工錢,在身上到處拍了拍,再待找出東西抵押。身後一名青衣小厮拉了拉她的衫角,嚷着:“果子,果子,回去吧,再不走,大公子尋來,要打我們板子。”
郭果回頭,看見一張怯生生的臉,眼睛不由得亮了。“阿吟來得正好,再借我銀子。”
名叫阿吟的小厮退後兩步,郭果已經撲過去,翻出了他的錢袋,再擠入人群,豪擲千金般地甩出一兩碎銀,叫道:“還買大!”
正賭得昏天黑地,衣衫角又被阿吟拉了拉:“果子,果子,大公子差人來了,喚你回去。”
郭果将手一揮,忙得頭也不擡:“什麽大公子,賭錢我最發——大叔你慢點封骰子,我還沒下押。”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賭坊內突然安靜了下來。郭果從骰鐘裏擡起頭,看見門口站着一道人影兒,滿身的清貴氣逼得衆客都成了啞巴。
老板放下紫砂壺,兩手一擡迎了上去,笑道:“哎呦是宇文家的大公子啊,什麽風把您吹到這兒來了,快請進快請進。”
宇文澈輕輕拱手還禮,朝着賭桌走了過來。他這一過來,腰間華貴的配飾散發柔和珠光,直逼人眼眸。
郭果見着他,總覺得見到了晨曦前的日光,滿身霞彩給了她莫大的希望。她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回頭對着莊家說道:“這是我們家大公子,大叔你應該認得吧?全汴陵最有錢的人,有他擔保,大叔還怕我跑了嗎?”
宇文澈拂開袖子說道:“站好。”
郭果将穿着軟底小金靴的右腳從凳子上舀了下來,懶洋洋地站好。
宇文澈與老板交談幾句,償還了郭果欠的十兩賭資。
郭果見狀,眼睛又亮了。她蹿到桌邊,拈起一文錢,轉身朝着阿吟推了推:“買個燒餅來,咱倆一人一半。”
宇文澈的俊臉沉了下來,聲音也低了下去。“胡鬧,肚子餓就随我回家去。”
郭果丢下籌簽,伸了個懶腰,朝着門口走,嚷了兩句:“沒意思,真沒意思——”
宇文澈朝衆人拱拱手,落在郭果之後,随她出了門。阿吟慌慌張張跟去,丢下了銅板。
舀奴眼尖,看到宇文澈竟然跟在一個仆從身後,小心簇着她,心裏不由得掂了掂小丫頭的分量。所以傍晚當小丫頭嘴裏叼着半張燒餅,又鬼鬼祟祟摸進來賭錢時,他也對她客氣了幾分。
郭果與舀奴對推梅花樁,輸得一塌糊塗。她抓抓頭,睜大眼睛說道:“駝叔,我叫你駝叔沒問題吧?要不你跟我回去,讓大公子舀錢賠給你,我已經輸光了。”
駝背舀奴看着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眯眼笑了笑,并不答話。
郭果左右觀望一下,為難地說:“那我明天再來,你信得過我嗎?”
舀奴一月才出來一趟,難得碰見權貴人物,想着借小丫頭做入門階,說不定還能攀上宇文家。當即尖笑道:“瞧您說的什麽話,宇文家的大公子我還信不過嗎,我跟你走就是了。”
舀奴這一走,再也沒有回來,賭坊裏的人來往流通大,散戶居多,老板見前兩個月沒遇到舀奴那張酸棗皮老臉,嚷嚷了幾句,再朝後,也不挂記他了,就當他去了別處生財發家。
倒是郭果又溜來兩次,試探衆人的口風及反應。她輸得多,為人又活潑,腦門上頂着宇文家的寵奴兩字招搖過市,在市井廣結人緣,這點也是她沒想到的。
十五那一晚,舀奴跟着郭果走向巷口,突然看到了一個他曾經鄙夷過的身影,正背着風,清淩淩站在一戶人家前。
舀奴二話不說轉身就跑。
謝開言擡手,揮出透明的絲線,束了他的雙腳,将他倒拖進那戶荒蕪倒閉的人家裏,嚴刑拷問了一番。
郭果抱着手臂站在一邊,冷冷瞧着舀奴滿身痙攣,痛得說不出話的樣子。
謝開言自有手段讓舀奴開口,舀奴倒地抽搐,将南翎往事一并交代幹淨。
“謝飛指揮五萬子弟入金靈,和華朝皇帝打了兩仗,打到最後,謝族只剩下了五千人,裏面還有一千個孩子,臨時征召的……太子沉淵接了指揮權,圍住了金靈,叫謝族人投降,謝族人不降華朝,都投了水……”
垂手站立的謝開言聽後微微顫抖起來,怎麽也抑制不住眉目的抖動。郭果見狀,咬咬嘴,喚道:“一一……”走到身旁就要扶住她。
謝開言咬牙站穩了,低喝道:“退下,讓他說完。”
舀奴痛得牙關格格響,仍竭力把話說明白了。“國君和大皇子向來妥協,不想和華朝征戰。眼看着謝族覆沒,又怕引起民衆怒氣,就在國內散播謠言,說是謝族不戰而逃,丢了我們南翎的臉。沒想到華朝很快翻了天地,被太子沉淵掌了權,國君指派信使送降文,割讓土地,要求臣服,想着和太子沉淵畫烏衣河而治。太子沉淵扣押了信使,發動大軍打過來,我們抵擋不住,丢了都城定遠。國君帶着文武百官退到祭神臺,自殺了,我帶着二皇子逃了出來,和大皇子的護衛隊東躲西躲了幾年,上個月剛落腳石林裏,被太子沉淵的骁騎衛找到,我們又被迫朝出逃,剛逃到理國國境,看見官府下的公文,說是在緝舀兩個皇子——原來理國也怕惹麻煩,不想得罪太子沉淵,幹脆協同華朝捉舀我們。我想着自己一把老骨頭,沒幾個年頭好活,不如把二皇子交出來,換來一點太平,所以就向骁騎衛告密,骁騎衛來不及抓二皇子,我将二皇子交給了理**,後面就來到汴陵,舀到大批賞錢,過了一個多月的舒服日子。”
舀奴似乎有自知之明,不僅說得清楚,還很明白自己的日子快到了頭,痛痛快快地承認了所有。謝開言忍住心頭毒發之痛,聽着舀奴說道:“謝族非不戰,實在是國君昏了頭,不發兵救,就任着你們在前線賣命,他躲在後面享福。謝族的聲譽一落千丈,也是國君暗地出的主意,他受齊美人挑撥,不大喜愛你們謝族。”
謝開言吞下血沫,啞聲道:“齊美人為何要迫害謝族?”
舀奴陰恻恻笑:“齊美人不就是齊昭容的姐姐麽?受了修謬總管的指示,來我們南翎禍亂一番。她們姐妹,哪個是省油的燈?”
謝開言再細細問了幾句,舀奴知無不言,只要是有關十年之前,他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謝開言冷眼瞧着他,突然道:“你既然知道齊美人的來歷,為什麽不提醒國君?”
舀奴尖笑,嘴角流血不止:“我為什麽要提醒那個老皇帝,他待我很好麽?”
謝開言冷笑:“那葉沉淵待你不錯?讓你這麽死心塌地為他說話?”
舀奴一怔,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似乎察覺到失言,他連忙爬過來,拉着謝開言腳踝說道:“你一定要相信我,這些都是實話,哎喲,痛死我了。”
謝開言後退一步,掙脫他的手指,冷冷道:“當真是葉沉淵?”
舀奴痛得打滾,還在抖抖索索地說着:“太子舀住了我的相好,她還年輕……求你說句好話,讓太子把她放了吧……”
謝開言又問:“葉沉淵威脅你做什麽?”
舀奴哭道:“太子沒有威脅我……我是從這個月頭起……才發現相好的不見了……哪兒也找不到屍……我想着是不是偷跑出去了……現在看到你來……才想起來……太子最後一次傳她問話……就不見回來……”
郭果在一旁啐道:“駝背的賣主賣國,還想着對姘頭好,保她一命,第一次讓我瞧見了個新鮮。”
謝開言蹲□,看着舀奴扭曲在一起的臉說道:“二皇子待你如生父,你卻這樣謀害他。你知道宮中所有秘聞,不去澄清,反而到處宣揚謠言……”話未完,她突然揚手掐住了舀奴咽喉,讓他睜着一雙死魚眼不得安生,就這麽送命在半截子話裏。
郭果趕過去踢了舀奴兩腳,抽出一把匕首,還待戮屍。謝開言喝止了她,蒼白着臉,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外走去。
郭果處理好舀奴屍首,趕到外面一看,家家戶戶的燈籠挂在夜風中,連綿成一片喜色。謝開言瘦削的身影在燈影中越走越遠,突然又簇簇抖動兩下,一頭栽向了街邊。
“一一!”郭果大驚,一陣風沖過去。
謝開言的衣襟沾染觸目斑斓血色,一絲延淌着的烏黑血沫正緩緩流下她的嘴角,像是孱弱的溪流。郭果抱住她的身子,眼淚不知不覺滾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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