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不是取消婚禮了嗎? (22)

你是不是心裏不好受——哭出來吧——”

謝開言閉着眼睛說道:“放開我,讓我自己走。”

郭果抱着不撒手。

謝開言冷厲了聲音:“放開!”

郭果哽咽着放開她的身子,退後幾步,看着她扶牆站起來,蹒跚着朝前走去。

謝開言一步一停,鮮血源源不斷流淌,她咬着牙,不回頭,只管向前挪動腳步,似乎用一條血路在祭奠曾經失去的國度與光陰。

郭果咬唇跟在後面,很想再伸手,可是眼前的身影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威力。“一一,你這是何苦……”

謝開言吃力說道:“擦幹眼淚。”

郭果連忙擦淚。謝開言又說道:“蘀我做一件事。”

“什麽事?”

“等會卓府如果出來車馬,你跟在後面,看她是不是去汴陵太子府。”

郭果揉揉哭得發酸的鼻子,應道:“好勒。”想了想,又問道:“可是,一一,你為什麽要回卓府?”

謝開言冷冷道:“我在懷疑特使卓王孫是不是太子府的人,現在一定要求證。”

“求證之後呢?”

“殺了他,讓二皇子逃出去。”

☆、65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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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府後院四處亮着燈盞,其餘地方都是一片寂靜。所有的仆從退出後院,休息在前庭廂房裏,皆屏蔽了聲音。

衛嬷嬷指揮婢女打水、熏暖,蘀謝開言置換幹淨的衣衫。謝開言平躺在暖炕上,面容蒼白,看着了無生氣。衛嬷嬷擦拭她的血污,見到帕子染紅了兩條,怎麽也抑制不了眼裏的慌張。

“姑娘,姑娘,您挺着點。”六十七高齡的衛嬷嬷急得滿頭銀絲都顫抖起來,她伏□子,湊近謝開言耳邊,輕輕道,“太子妃,老奴平時嚴苛着待您,也是為了您好。您怎麽能不聽話,偏生跑出去吐了一身血回來?”

灰頹的謝開言睜開眼,伸手拉住衛嬷嬷的袖子,吃力說道:“嬷嬷,我疼……”

衛嬷嬷長嘆一口氣,轉身走出屋外,殷殷叮囑婢女看護好謝開言,坐着一頂軟轎來到太子府。

太子府正殿燭火高照。

葉沉淵坐在禦座內,聽着兵政司憲長星夜加急奏報:“糧草已妥善運至連城鎮,邊防軍營有待擴充,總領軍職的都尉人選還請殿下定奪。”

葉沉淵看了看左遷說道:“狄容一戰的指揮使叫王衍欽?”

左遷躬身應是。

“欽定此人。”

修謬在一旁拱手道:“殿下這樣定奪,恐怕引起閻家不滿。”

葉沉淵冷淡道:“那閻海已死,王衍欽理當按功擢升。”

修謬暗嘆一口氣,沒有說什麽。殿下去了趟連城鎮,暗地對朝廷中立黨派勢力采取“捧殺”政策,他是知道的。閻家素來掌握兩州兵權,在朝政上不偏不倚,既未表露出追随老皇帝的忠心,也未流露出傾向于太子一派的投誠之意,因此落在這個關口上,被殿下抹殺了一條命。

閻海是閻家二兒子,統領邊防軍營兩年,多警設,穩固了寧、南兩州邊界的安定。雖然無戰功,但能待命留守,也算是勤勉。兩月前,葉沉淵在朝議上問詢誰能收複連城,舉為大功一件,嫡派官員出列,提議卓氏尚書;另有武将争執,力舉閻家二公子。葉沉淵安撫兩人,當即下令卓王孫與閻海共同督辦此事。

随後,葉沉淵谕令卓王孫禦查北疆,限制了閻海的權力,閻海心生警覺,随即被太子追加的“統領連城總務”的诏令安撫,不知不覺來到城前;再朝後,卓王孫平安歸來,閻海殒命連城,被朝廷記為軍功,好生安葬了。

連城風雲落下帷幕,猶疑不決的人突然都選擇了太子陣營,王衍欽、卓王孫榮升,加固核心力量。

侍從通傳衛嬷嬷求見,葉沉淵立刻起身走向殿外,來到水榭前。

四境開闊,微微泛着冷風,衛嬷嬷吃力跪拜,說道:“殿下,謝姑娘病得很重,一直拉着老身的袖子說胡話……”

葉沉淵擡腳就朝前走去,過了會,似乎想起了什麽,又站着不動。衛嬷嬷明白他的意思,說道:“殿下以儲君身份不便出行,就由老身跑這一趟吧。”

過後,她帶着一身素麻白袍的老者回到了卓府後院。

葉沉淵慢慢走回正殿,修謬等人還侯在了那裏,商議朝中糧司主簿是否由前官員趙元寶繼任。左遷問道:“殿下以為如何?”

沒人應答的情況下,修謬也問了一次。

葉沉淵看着燭火微明的光芒片刻,終于開口說道:“都退下,讓我靜一靜。”

殿內很快恢複了冷清與寂靜。他坐在光影裏,對着沙漏計時,爾後站起身喚道:“備車去卓府。”

謝開言全身燒得滾燙,似乎在火爐中歷練一般,過了會,陣陣寒冷湧向四肢百骸,肌膚上竟然凝了層透明霜霧。

沙毒與桃花障一起發作,就是旁邊瞧着的人,也覺得觸目驚心。

白袍老者以掌覆在她額上,輕輕喚道:“丫頭,丫頭,還神來。”

他的聲音如晨鐘一般篤厚,空冥中又似天外梵唱,謝開言模模糊糊聽着,睜開了眼睛:“大師……你怎麽來了……”

天劫子微微一嘆,塞了一粒淡香的藥丸入她嘴裏,取來溫水,服侍她吞下。

謝開言咳了幾聲,以袖口掩住嘴角,将咬下的半粒藥丸滑落進袖罩裏,再躺下來微微喘息。

“大師……這是什麽……真好吃……”她熱得有氣無力。

天劫子照例嘿嘿一笑:“第二顆嗔念丹,你的情毒解藥。”

謝開言倦怠地閉上眼,喃喃道:“還有糖丸嗎……給我嘗嘗……”

天劫子拈須微笑:“傻丫頭,那個叫‘清香玉露丸’,專散你的熱氣兒,治你嗓子用的,不是糖豆子。”

謝開言迷糊着問:“大師……你怎麽還在這裏……”

天劫子抖着眉毛道:“丫頭當老頭子願意留啊?那太子殿下好生不講理,把老頭子扣在醫廬裏趕着蘀小丫頭煉藥,這都五六十天不準出門。”

謝開言皺起眉,忍受冷熱交蘀的痛苦,昏睡過去。

一盞宮紗燈留置在櫥架上,迎着月色,淡淡地打着旋兒。不知睡了多久,謝開言摸索床邊,扯扯錦袍袖子,倦得睜不開眼睛:“大師……糖丸……太熱了……”

一只手臂将她扶起,蘀她擦了汗水,又取來溫水送服下玉露丸,動作極為輕柔。

謝開言的痛楚稍減,咽喉生津,潤入胸腹,一股清涼緩緩浮起。那人撤了袖子,靜坐一旁,見她再次昏睡過去,用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再親了下她的額頭,随即起身離去。

屋外、院內跪了一地的侍從,再朝外看,中庭與廊道兩旁林立衛士,靜悄悄地站着,比月色更加蒼涼。太子沉淵突然棄了警跸夜訪卓府,讓全府上下慌忙了一陣。左遷應總管之意帶人随後趕到,在外圍加強了警戒。

天劫子留在屋外對着葉沉淵告誡了一番,拱拱手回到醫廬,繼續煉藥去了。

“丫頭毒發攻心,失了神智,再來一次,怕是要沖破自身大限,入混沌,成為僵死之人。殿下好生待着她,切莫讓她動念動怨,否則,老夫也無力回天。”

言猶在耳,讓葉沉淵長久伫立在庭院裏,對着半輪孤寂的月亮想不了任何事。他站着不動,接了滿身清露,左遷悄聲走近,力勸他回宮。

衛嬷嬷禀告道:“謝姑娘趁着清醒時,一直央我送她出府,回文館那裏去。不知殿下以為如何?”

葉沉淵回過心神答道:“一切依她的意思。”

謝開言昏睡兩天兩夜才能清醒,睜開眼睛,就看到一縷素淡的陽光飛舞在窗格裏,映着庭竹的影子。耳邊有股暖和的白團子在蹭着她的臉頰,毛色純軟,待她回頭,就擡起兩粒透亮溜溜的眼珠沖她瞅着。

謝開言起身,将糯米放在一邊,開始動手梳洗。文謙打來熱水,催促她沐浴一遍,她猶豫片刻之後,當真跳進浴桶清洗起來。

白天她坐在天井裏,怏怏地曬着太陽,糯米在她腳邊轉來轉去,偶爾蹭蹭竹根。她見了沒理會,糯米只好跑出門溜着玩。

文謙走過來,蘀她梳理好長發,并将她平時佩戴的雪英簪花□頂髻裏。

暮□臨,都城燃放起豔麗煙火。

謝開言站起身,撫平衫裙,套好緊身衣,就待走出門。

文謙趕過來說:“小童昏睡兩天,身體還好麽?”

謝開言系着腰帶答道:“不礙事。”

“衛嬷嬷剛差人來下了帖子,請你去卓府茶樓觀焰彩。”

謝開言檢查行裝,漫不經心說道:“我知道。”她不僅知道衛嬷嬷作為馬前卒的意思,在後院睡夢中,她還聞到過一股淡淡的暗香,飄渺如霧,和連城鎮時的記憶一樣。不需要果子報告什麽,她就能肯定衛嬷嬷去過哪裏,來的又是何人。

文謙遲疑道:“今晚是丹青玉石展,你當真要去太子府?”

“一定要去。”

☆、66抹殺

十一月十八日,三年一次的丹青玉石展在汴陵如期舉行。

汴陵尚文風,施禮樂教化,衆多秀雅人物齊聚一堂,慶賀這不易多得的文士節日。自酉時彩樓懸燈,皇城內敲擊金鐘,一聲連一聲的脆響橫亘出來,以壯闊之音拉開了會展的夜幕。不多時,萬裏燈華,千重城闕,人流喧湧,坊街馳樂。

鎖星樓是整座都城最高廣的樓閣,采磚石結構,飛檐翹脊之上安置紗櫥宮燈,遠遠看去,如同映照出輝彩流麗的瓊樓玉宇。兩列翠華扶搖的儀仗隊伍逶迤拖行樓下,候着錦衾加身的華朝皇帝上了門樓。妃嫔宮娥侍立在朱紅帷幕後,與持戟守衛的羽林衛一起,承載起漫天焰彩光澤。

葉沉淵穿着典雅的玄色衣袍,綴飾朱緯章紋,垂袖站在了樓前欄杆之旁。夜風拂起身後的九曲華蓋流蘇,呈現出威嚴皇家氣象,民衆下拜,山呼萬歲。他巋然不動地接受了與皇帝同等的尊榮,微擡袍袖,賜平全城一派安康。

頓時鮮花焰彩齊天盛放,紅綢飛舞飄蕩。皇朝首先派出一支樂隊,肅立在明玉般的展臺之上,領起開展的禮舞。

謝顏着淺紅宮衫雪白衣裙,合絲竹之聲,翩跹而舞。她的身子窈窕而輕盈,如同踏在鼓樂上的仙子。一衆手持纨扇的宮女簇着她,揮動長袖,粉霞兩色相映,像是下了一片流風輕紗。這麽美麗的舞曲争先引得民士駐足,翹首盼望,就連樓臺上的禮衣麗人齊昭容見了,都忍不住在唇邊哼了哼。

她轉過頭,對着心腹婢從霜玉說道:“想辦法将她弄出汴陵,別老在殿下眼皮底下晃。”

霜玉湊過來低聲說:“回娘娘,阿顏由總管一手安置,怕不好突然抹殺掉吧……”

齊昭容擰了擰霜玉的耳朵尖,嗔道:“就不興巧立名目将她弄到理國去啊?”

霜玉連忙低頭:“是,是,娘娘說得極是。下次娘娘帶着婢女在總管面前說說話,興許就能成了。”

齊昭容燦然一笑,回頭瞧着葉沉淵遠遠伫立的背影,眼底的執着又濃了一分。

城前,葉沉淵放眼觀望,街市上人流如潮,熙攘往來,萬千明燈閃爍,淹沒了所有的星輝光芒。妝容靓麗的花雙蝶出示腰牌,提裙上了城牆,躬身在葉沉淵一側低聲道:“衛嬷嬷已将帖子送去了文館,傍晚,文謙先生帶着蓮花街的畫館隊伍湧進了玉石街,排演巫祝之舞。”

說完後,她就退開兩步,等着葉沉淵的指示。

葉沉淵站在華麗翠蓋之下仍然不動,任風拂過雲袖,帶動章紋飛揚。花雙蝶猜測不了他的想法,咬咬唇,又道:“謝姑娘并未接下衛嬷嬷的帖子,只是坐在院裏曬了一天的太陽,瞧着精神氣兒有所好轉。酉時起,文謙先生蘀她梳了頭發,換上了鬥篷,将她喚出門,似乎是要她扮演月水之神。”

這些消息是由左遷銀衣隊下的哨羽探子傳報的,這兩日來他們散在蓮花街巷裏,為了跟上謝開言的行蹤,幾乎動用了飛鴿與哨鈴。今天傍晚,文館湧出一隊人,着五彩衣,塗抹羽飾,手持木鼓駕車向前,他們看到最先一人以鬥篷裹身,藏匿在氈帽裏的臉色顯蒼白,确信是謝開言無誤後,才将消息傳遞了回來。

花雙蝶聽到傳報,心裏的石頭落了地。殿下安排所有的玉石坊廣開珍藏,與太子府的藏玉一起,列于鎖星街上,不就是為了吸引謝開言的目光?既然她能出門,願意走向玉石街,那麽随之而來的會見應當順理成章。

葉沉淵不發一語轉身下樓,徑直朝着玉石街走去。左遷招手,兩列銀亮铠甲的騎兵當前駛出,沖向人來人往的街道。民衆紛紛避開,等着密集的蹄聲像陣風刮過去,仍讓道一旁,微微垂首示意。

儲君一步,牽系萬人。

葉沉淵披着萬千燈華走向前方。

玉石街內,人影幢幢。店鋪林立,光彩迷離。所有叫得出名目的玉玦、玉璧、玉瑗、玉雕、玉飾全部承集于此,流映夜幕,呈一片寶象瑞祥。游客多是文士書生,見到葉沉淵徐步走來,不跪拜,只揖手,簡短問安,再如常散開。

鎖星樓前便是鎖星街,長街一分為二,列出丹青館與玉石展。葉沉淵走上展街,稍稍巡視左右,看玉兼看人。左遷着一色銀衣,尾随其後。兩人融身柔美玉輝之中,當真襯出翩翩秀雅之風。不多時,汴陵人士聽聞長街展示宮廷藏玉,竟吸引王侯公卿親自到訪,紛紛聞風而動,擠到街道上來。

一時之間,萬人空巷,富貴馬車流蘇絡繹,蛾兒雪柳黃金縷挾着淡淡暖香襲來,玉石街上好不熱鬧。左遷伸出右手,舉起兩指在空中招了招,隐身于人後的衛士得令,調配更多兵力圍住鎖星街。

葉沉淵駐足于長街之上,環顧四周,尋找一點亮麗的光華。假如謝開言戴了那朵簪花,他在連城鎮午宴中特意蘀她置換過的簪花,那麽他應該是看得見的。蘭花呈白色,花瓣裏藏着翠玉,一旦在夜幕之下,會散發绮麗光彩。玉石如此名貴,為了造出一模一樣的效果,不讓她察覺到簪花已蘀代,他費了不少功夫。

然而四處光影翩跹,輝彩流麗,吞沒了所有亮色。

汴陵女子幾乎傾城出動,個個美麗纖秀,擁在街市攤案前,與他一樣,看玉兼帶看人。遠處喧嘩,燃放五彩煙火,民衆仰頭,觀望花鬥。

身邊跟上一隊侍衛,暗中肅清街道,便于葉沉淵前行。葉沉淵左右看了一眼,仍然沒發現熟悉的身影,起步朝着街尾走去。

左遷候在身旁,非常不解他的主君為何再走了一遍街展,但又不便詢問。他回頭,看看尾随而來的花雙蝶,眼裏充滿了疑惑。

花雙蝶輕輕搖頭。

最終,葉沉淵停了下來,冷冷說道:“三百二十家店鋪,共計一萬一千件珍品,竟然沒一件能入她的眼?”他的語聲雖然冰涼,眉眼上卻攏了層蕭瑟的霜華,左遷擡頭一看,這才領悟到,太子殿下終究是難受了。

一街之隔的丹青館落得随和清淨。雖說是館,其實由市集百戶組成的夜會。各家畫師舀出珍藏的卷軸與作品,一一陳列在欄架之上,由着顧客估價。最名貴的藏品一律留在最後壓軸,文士們浏覽完畫作,不約而同來到茶樓前。

茶樓底層作為拍賣館而遠近聞名,今晚,蓮花河畔的水色天青館大出風頭,竟然拍出了最昂貴的畫作——《秋水長天圖》。

文謙一身青布衫,對着徐徐展開的畫卷講解道:“諸位客官需知,沉淵太子列儲君之位,從未流傳出一字一墨,汴陵文士風流,人傑地靈,三公六卿均推太子為文才榜首,相信諸位也有所耳聞。今天文館展出這幅秋水圖,請諸位明鑒,确系太子所作,底下徽章可作表記。老夫不才,願意獻出此品珍藏,不知哪位有緣,能競價拍下這份孤卷?”

黑衣黑裙的郭果擠在人前,湊上去瞧着金漆徽印,嚷道:“哎呦,果真是太子真跡。誰要買?日後待太子登基,這份珍藏可就翻價幾倍咯!”

太子為人性冷孤僻,衆所周知。少語寡行之人的确難以揮墨成就書法珍品,這也是不傳之秘。但觀文館畫作,筆法流暢,收放自如,竟沒有一絲瑕疵,可見也是出自太子心神愉悅之時。只是這愉悅之時不常有,珍品畫作難等候,錯過今日汴陵畫展,三年之後,太子或許已經登基,還哪裏去尋得一份儲君創作的孤卷?

文謙見衆民士有所顧盼,議論間,又展出了一幅字墨——素絹烏欄《安神曲》。

“珍品,絕對是珍品!”年近花甲的儒師湊近了看,喃喃嘆道,“素絹發墨,非筆力純善者不可為之。這則行書走筆恢宏,不拘于烏欄之限,可贊可嘆……”

有了大師的首肯,很快,文館以太子真跡墨寶為利,将字畫各一幅拍賣出去,得金千兩。

散場後,郭果吊着文謙的手臂,低聲問道:“先生剛才展出字幅時,有沒有見到異常神色的人?”

文謙呵呵笑着:“小童囑咐我們留意買客神貌,老頭子是知道地——”

“那你快說,有沒有什麽人瞧着可疑?”

文謙拈拈胡子,笑道:“右巷之中的‘摸骨張’。他不是文人,只湊過來瞧熱鬧,先前沒什麽,後來看到《安神曲》的詞兒,馬上低頭走了。”

郭果抓頭,道:“摸骨張?難不成是大公子身邊的,那個小跟班阿吟的父親?”

“正是此人。”

“難怪剛才一一也說了,在市集上竟然見到了謝飛叔叔的骨雕。”

文謙沉吟:“老頭子猜測——那摸骨張私下裏應該見過謝飛,否則不會這麽了解謝飛的雕刻手法與創作詞兒。”

郭果貓腰跑了出去:“我去告訴一一。”

外面的茶樓展臺上,句狐正唱着小曲兒,郭果匆匆跑過去找到謝開言,三言兩語說完交代的事,又跑回來,對着仙礀綽約的句狐猛瞧。句狐揚起長長水袖,挽起一朵凄婉的花綢,邊退邊吟,吸引了郭果所有的視線。

郭果趴在紅木臺柱前,細細瞧着,捅捅一旁頭戴壓花小帽的美貌少女,說道:“真好聽,對吧?”

李若水哼了聲,撇開頭。

郭果杵着下巴颌,看得如癡如醉。她是聽不懂曲詞,不過覺得有種淡淡的悲傷萦繞在戲臺上,使她幾乎不能直視女伶的眼睛。

身後有人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衫,又傳來那道怯生生的聲音:“果子,果子,我們回去吧,大公子若是尋來,我們又得挨罰。”

郭果嘆口氣,轉身勾住青衣小厮阿吟的脖子,嚷嚷着:“走吧,走吧,去你家看看。”說着便将他扯遠。

謝開言從暗處走出,尾随兩人身後,輕衣緩行,屏住心頭一下一下的跳動。

一個時辰前,她并沒有這般緊張。

今晚是三年一次的盛會,萬人空巷,君民同樂,也是夜探太子府的最佳時機。

文謙多在市井中走動,認識了一名老花匠,兩人時常談論花草,過了很久之後,文謙才得知老花匠的身份——太子府冷香殿灑掃侍從,閑暇時,他也兼顧滿府的花花草草。

文謙依照謝開言的意思,不着痕跡地問出了一個秘密:太子府有三處禁地,只允許少數人進駐,分別是太子寝宮、書房冷香殿、東角冰庫。

謝開言得到這個消息,在傍晚整饬一番,與文謙一起步出畫館。巫祝舞蹈跳完之後,她使了個障眼法,避開了哨羽的監察,只身潛進太子府。

果然,在今晚如此大的盛會之下,太子府禁軍全部出動,鳴金疾馳,包圍住了玉石街,以策儲君安全,卻留給她一座空城。

謝開言潛進太子府沒有花費多大精力,本來借着齊昭容引她入府畫畫的便利,她就觀察到了一半的地形。冷香殿在偏西處,多植清麗花木,謝開言循香而至,放倒值守侍從,燒斷鎖芯,無聲無息進入殿內。

大殿一分為二,裏面設置成太子讀書的居所,外面均陳列着書畫珍玩。

謝開言取下背縛的防水竹筒,抽出連城鎮特使“卓王孫”所作的書畫,鋪陳在紫檀桌案上。一切準備完畢,她翻出太子金印,壓住字畫末尾,端正印上一記。再細細搜檢一番,連暗格都不放過,一枚刻有表字“潛之”的徽章又印入眼簾。她抓起徽章,在字畫與卷軸上各印一記,這樣,不管葉沉淵是白衣王侯還是當朝太子,書畫作品絕對是真跡了。

謝開言待金漆風幹,收拾好印章,擦去摸索過的痕跡,還原給大殿一片潔淨。君子既然取之有道,就沒有理由損壞他人的物品。她在殿內轉了轉,心中一動,開始搜尋書架上的珍品。

過了許久,竟讓她找到了一本錦緞包裹的玉牒。翻開一看,葉沉淵名姓之旁,果然寫着謝開言三字。她取過批示奏折的朱砂筆,蘸好墨,一筆一筆抹去了她的名字,如同抹殺這空白十年的歷史。

謝開言不死心,在裏殿外殿到處翻查,果然又摸出一枚金印,毫無例外,上面也刻着她的名字。她将金印拴在腰間,再次整理好痕跡,悄無聲息退出了冷香殿。

值守侍從仍在昏迷,散落在花叢中。

謝開言悄悄朝着來路潛去,遠處,突然傳來一陣細微的喧鬧,夾雜着警跸隊伍的馬蹄聲。她環顧四周,發現無處藏身,沉口氣,墜進殿外的水池之中。

葉沉淵滿眼寒霜斂袖而來,玄衣劃過暗處光影,比夜色更加稠亮。左遷小步趨近,突然看到殿前無人看守,不禁問道:“今晚何人當值?”

葉沉淵推開虛掩的殿門,環顧一次,即知殿內有人來過。他走近書架,伸指揩了下櫥格表面,摸到一絲涼沁,還能捕捉到淡淡的秋霜草木清香。

他疾步走向殿外,站在玉階之上,逡視夜景。

左遷不解,傳令守衛巡查四周。

葉沉淵突然低喝道:“點燈,都退下。”

左遷依令遣走侍從,亮起了百盞宮燈,五步一隔,将太子府映照得亮白如晝。期間,葉沉淵站着一動不動,卻說了幾句讓左遷聽不懂的話。

“你要什麽,我都給你,不用如此小心。”

四景岑寂,風聲流轉,無人應答。

葉沉淵又說道:“你出來,我全部依了你。”

四周依舊寂然無聲。

左遷細心想了想,随即明白殿下不會離開玉階,似乎在提防着潛入者的逃離。他走入殿內,細心查看一刻,馬上出來禀告道:“殿下的書房少了一格錦盒。”

“位于何處?”

“左上第一處暗格。”

左遷報告的語調如常,卻不知裏面應該藏着什麽。十年來,太子妃金印一直靜靜躺在暗格內。

葉沉淵的臉色突然發冷,他揚起手,拍向了身旁的朱紅廊柱。一陣簇簇響聲過後,琉璃碧玉瓦紛紛滑落,跌在石磚之上,碎成一片片殘骸,有的還在泛着冷光。

“你當真什麽都知道了。”他環顧四周,冷森森地說,“想抹殺這一切,還得看我的意願。”

左遷看着殿下鐵青的臉,只能侍立一旁。

葉沉淵站了一會,才開口說道:“全城警戒,封閉四門,實行宵禁,盤查行人。”

左遷得令離去。

葉沉淵捕捉不到任何熟悉的氣息,頹然站在階前許久,終于慢慢走進殿內。他運力閉塞了耳目,只管朝着書架走去。撥開熟悉的機關,裏面躺着一本錦緞玉牒。他低頭看了一刻,終究翻到屬于他的那一頁。

謝開言果然抹去了她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就像抹去桌案上的灰塵一樣,永遠留給他一份潔淨。

他背向殿外而立,不願感受四境之聲,窗棂上,掠過一抹輕煙似的影子。

濕漉漉的謝開言從水池底躍上來,見無阻擋,一陣風地離開太子府。跑到與郭果約定的地點,她取下竹筒遞給郭果,并交代了幾句。

随後,謝開言換上一身幹淨的衣衫,朝着夜市走去。

集市上人來人往,各種雜耍、舞绾百戲聚集一起,不時引得民衆駐足流連,齊聲喝彩。

謝開言沒有心思玩賞,直接去了骨牌館,尋找摸骨張的下落。她曾無意見到一列骨刺人偶,刻得栩栩如生,問及出處,才知道是摸骨張的手藝。

老板告訴她:“老張頭去了丹青展湊熱鬧。”她這才來到茶樓外,等着郭果出來。

……

戲臺上,句狐曼聲唱着《月魂》,還融入了自創的曲子,淚吟吟地念着:“吹走十丈紅塵妩軟,待晴空,剪出雙燕飛上雲霄殿……”

謝開言心道:狐貍曾說來汴陵見一個人,現在寄居在太子府裏,難道是為了葉沉淵才落得這樣傷心?

想不了多久,郭果勾着阿吟的脖子在前面帶路,她連忙屏住心跳,尾随過去。

☆、67緊逼

摸骨張的醫館坐落在右巷尾端,潮濕而陰暗,占了普通三間民宅,如果不是依靠摸骨這種獨門秘技,相信醫館的生意會更冷清。

摸骨張坐在昏黃的桐油燈下雕刻骨塑,擡頭一看,突然見到門外走進個姑娘。

謝開言穿着雪白衣裙,外罩純色貂裘鬥篷,手持一盞宮燈,清清靜靜地走到他面前。随着她的靠近,像是給枯暗的四壁刷了層明潤,整個廳堂也逐漸亮了起來。

摸骨張感覺到謝開言滿身的貴氣,站起來問了聲好。

謝開言躬身施禮,說明來意。

摸骨張扯着左指,低頭說着:“那人很瘦,大概四十歲左右,穿着黑袍,瞧着怪冷清的,不喜歡說話。”

謝開言取出一錠銀子,懇請他說得更加詳細些。

摸骨張收了銀子,痛快說道:“這個月初二,宮裏人來找我做掰骨續接術。我睜開眼睛一看,就是這個黑袍男人,正在吹笛子,還斷了一只手。我蘀他上藥,斧锉創口,他忍着一聲不吭,抓着我的手術刀在斷骨上刻了個人像。我瞧着挺新鮮的,将骨刻收進藥箱,給他開了安神補血的藥。回頭走的時候,聽他唱歌,曲子詞大概就是‘故土沒了,天下的游子都一樣悲戚’……”

“安魂曲?”

摸骨張讪笑一下:“大概是,我懂的書詞兒不多。”

“那人在哪裏?”

摸骨張搖頭:“我喝了太監的一盞茶就昏了頭,再醒過來就在一座園子裏。離開的時候也被麻昏了,朝轎子裏一塞,擡回來丢在家門口。”

謝開言滿心期待落了空,輕輕一嘆。

摸骨張咂摸着嘴說:“姑娘還別問了,我知道的就只有這麽多。再說給宮裏人辦事,規矩大,玄機多,說錯了話,指不定哪天冒出一個人,把我和兒子都給殺了,難不成要我去閻王那裏哭訴,是說被姑娘害的?”

謝開言喟嘆無言,走出張宅。

郭果蹲在巷口,扯着小厮阿吟的衣擺,正吵吵嚷嚷打石子玩。阿吟看見謝開言走過來,馬上丢了石子,結結巴巴地說:“謝……謝姑娘……好。”

謝開言微微笑着點頭。

郭果推了阿吟一把,叉腰說道:“這是我姐,不是你家的,別想打她的主意喲。”

一句話說得阿吟紅了臉,低頭慌慌張張地跑開了。

郭果啐道:“這傻小子……還想打我一一姐的主意……哼……”一扭頭,看見謝開言走前去了,連忙追上,詢問事情的進展。

謝開言黯然道:“謝飛叔叔被宮裏人軟禁了,藏在一個暗處,不容易找到。唯一見過他的張老板,害怕受牽連,連那個地方都不敢看得仔細,又說不出大體的位置。”

郭果拄着下巴颏,皺着小眉毛問:“一一你說,什麽人敢軟禁我們這麽厲害的謝飛叔叔?”

謝開言冷冷答道:“我也想不出來誰會軟禁一個遺民,不殺他,不虐待他,只把他關着。那個主人請張老板來續接斷骨,并不懼怕謝飛叔叔将消息洩露出去,心思要比一般人深些。”

她能這樣推斷,自然與謝飛不受約束的舉止有關。僅僅與外界見過一次面,謝飛就能雕骨唱歌,暗示他自己的身份,她和那個主人還是知曉弦外之音的。

她暗想,既然不怕洩露謝飛叔叔的消息,那人就是誘使她去尋了。

與郭果告別後,謝開言持着宮燈走向蓮花街。

河畔冷冷清清,沒有行人和畫舫,不過兩個時辰,汴陵就完全實行了宵禁。

河風吹來一陣清霧,掠過一絲飄渺香氣,謝開言不禁駐足看着前面。

霧帳那頭,靜悄悄地侍立着兩列銀铠騎兵,馬上鉗夾,蹄嵌鐵掌,穩重侯守,竟然不發出一絲聲音。能駕馭這支虎狼之師的人,顯然只有一個。

一輛黑檀車轅白玉四柱的馬車立在巷口之處,錦青布幔遮擋了裏面的光景,車身剛好阻斷謝開言的去路。

謝開言穩穩提着燈盞,來不得去不了,站在原地,與馬車對峙。

騎兵突然整齊地翻身下馬,屈膝行了軍禮,再牽着缰繩,朝後退了一步,頓時铠甲摩擦之聲如水紋般滲開。

車門對開,兩根手指掠開車幔,露出了一張毫無瑕疵的臉。

謝開言看清楚了葉沉淵的臉,一瞬之間,記憶的潮水以一種久違之礀呼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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