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不是取消婚禮了嗎? (23)

而來。

她完全想起來了,葉沉淵長得什麽樣子。

十年前的公子潛得天獨厚,出落得秀美俊逸,無人能夠企及他的容貌。瞳若深潭,唇若紫綢,永遠攏着一層清冷的雪,靜靜站在那裏,如同畫中遺落的雅仙。

十年不見,他的容貌并沒有發生多大改變,仍是膚白瞳黑,精致到了冷清的地步。然而華服冠玉加身之下,他再也不是那個臨立樹下的公子潛了。

謝開言微微垂下眼睛,冷淡喚了一聲:“見過太子殿下。”

葉沉淵一步步朝着她走來。

謝開言暗自權衡一下四境,發覺無絕勝把握戰勝葉沉淵,遂泯滅了他意。眼看葉沉淵越走越近,她開口說道:“殿下止步。”

葉沉淵并沒有止步,徑直走到她跟前,向她伸出了手。“随我回去。”

謝開言擡眼直接看着葉沉淵,突然說道:“殿下不殺我?”

葉沉淵伸手不動:“我等了你九年。”

“我是南翎遺民,前謝族族長,無心降服華朝,與殿下居于不同立場,殿下果真不殺我?”

“償還你待我的二十天。”

“既然殿下不存屠戮之意,那便讓我離去。”

“無論你是否記起,你應當知道我的心意。”

“儲君夜行,不守禮儀。”

“我再說一遍,随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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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當回避。”

謝開言說完這句之後,不再開口。河邊滾過一陣風,冷了葉沉淵的眉眼,頓顯蕭瑟之意。他兀自站在那裏,受傷的手掌也沒有收回,似乎在等待着溫暖的降臨。

天地間那麽靜,死寂中,他又說了一次:“我等了你九年。”

“償還你待我的二十天。”

“無論你是否記起,你應當知道我的心意。”

讷口冷行的人微低了聲音,啞聲喚道:“随我回去。”

謝開言遽然轉身,手持宮燈反向而行。她不知道他會滞留多久,拎着燈盞走向了另一條深巷之中。輾轉回到文館,文謙留在了門堂裏,對她說道:“今晚自亥時起,太子府的銀铠破天軍便肅清了街道。”

謝開言關閉館門答道:“我已經看到了,先生你別出去。”

“太子每次出行必帶強兵警戒,小童該如何得手?”

“先生爀憂,我有辦法。”

謝開言盤桓兩日,終于去了卓府求見卓王孫。這次的拜會不在計劃之中,她想登門償還借貸。雖然知道契約不在卓府,但只要不點破那層僞裝的紙,她就必須委蛇下去。

卓王孫聽聞來意,設置茶水果宴款待謝開言。

卓府大廳多植蘭木,古樸雅致。卓王孫長身而立,與文隽古風相襯。謝開言雙手遞交銀票與貂裘鬥篷時,也曾稍稍擡眸,不着痕跡地浏覽過他的樣貌,無奈映入眼簾的,還是那種內斂而溫清的五官。

即使與他第二次面對面,知道他就是真正的卓王孫,她仍然區分不了汴陵名士與連城鎮特使的差別,因為那眉眼生動如昔,渀似不曾經歷過霜染,一如既往的清隽着。

上次在州橋之旁,他站得很遠,想必是為了不讓她發現一些細致的變化,如衣染熏香與完好的右掌。

謝開言既已看清卓王孫本人,心意達到,就待躬身施禮離去。“就此告辭。”

“謝姑娘請留步。”

卓王孫的嗓音較為清冷,從細處聽,她還是明白了差別。

“十年之前,你并沒有見過我。”卓王孫走到謝開言身前,保持着适當的距離,一股淡雅蘭香随之伫立四周,“我卻一直在蘀你奔走。”

謝開言心生驚異,很快斂了神色,稍稍躬身問道:“公子何出此言?”

卓王孫擡手延請她入室:“和你的病情有關。”

這是一間采光适宜風清水明的藥室,靠牆站立三面木櫃,中間還有多層擱架,都灑滿了清?氣味的藥草。謝開言随眼瞧了瞧,都是她叫不出名目的材料。

卓王孫拈起一束草木說道:“十年前,殿下找到我,委托我尋找紅景天、雪蓮、杜仲等藥材,特別留意冷寒之地稱之為‘烏珠木’的草枝,用文火溫湯?p>诠嗥鹄矗冶煉出一味解毒丹,叫做‘嗔念’。殿下用十年征戰取得華朝富貴,用權勢庇佑卓家不受傾軋,我與父親感念至深,便自願承擔起這三枚解藥的配置。?p>

謝開言冷淡一笑:“解藥于我已無用處,勞公子費心了。”

卓王孫始終站在守禮的距離外,說道:“只有天劫子能煉制這味丹藥,需煎熬四十九天不停息,其中的藥引‘烏珠水’極難聚集,是以我督促中原陸運十年,才能盛積三盞。”

“無需公子蘀太子殿下釋疑,我已是亡國之民,從未逾越自己的內心。”

謝開言朝着卓王孫施了最後一次禮,轉身走了出去。

☆、68攝魂

汴陵最大的南風館有個暗稱,叫做流香閣。衆多富貴人士往來其間,争先狎戲秀美娈童,風潮如此,無形之中提升了流香閣的門檻。

謝開言着文衫束冠發,化成清雅男裝停駐在樓閣前。一襲錦袍的趙元寶腆着肚子在人流中較為顯眼。謝開言待他擡腳進門時,突然轉身與他招呼:“好久不見,趙大人。”

趙元寶急忙将她扯到一邊,低聲道:“小丫頭怎麽跑這裏來了?快點回去!”

謝開言三言兩語将他降服,充作他的門客,一起進了流香閣。

趙元寶閑賦在家,依照母親之意,極想在太子眼前讨份官職。近日宮內糧司主簿之位懸空,由他出任的可能性較大,因此他不想在節骨眼上出纰漏,反而被謝開言抓住了把柄——華朝文士風流,百無禁忌,但仍需官員遮掩行蹤,不能将狎玩之樂放置在青天白日下。

謝開言向眼高于頂的館主出示了一列古樸的樂器,說道:“這則方響由汴陵名貴卓公子親自鑒賞,斷定為三百年前的古器,小童知道館主清秀雅健,喜好百音,特地将它獻上。”

館主拈起小鐵槌敲了敲銅磬管片,聽查音色,突然見到欄架上留了卓王孫的題字徽印,懶懶的眼神不由得散去,突發明亮起來。

謝開言以厚禮換得入駐流香閣的名額,成了一名教習樂師。

趙元寶奇道:“姑娘家的跑男人館裏做什麽?”

謝開言耳中滲入百啭吟哦之聲,羞赧得眼鼻觀心,端坐着垂下眼睛。趙元寶又問了一遍,她才斂神答道:“來瞧我喜歡的人。”

趙元寶很快就知道名諱為“小童”的謝開言喜歡誰了。因為她老老實實地坐在水榭雕花閣裏,等着一衆清秀小倌來學習閑樂時,唯獨對少源多看了兩眼。

少源冰肌玉骨,額前一點相思紅,燒灼了膚色。

趙元寶左右顧盼一眼,嘆道:“這麽多雅人,還是不及少君的美貌。”說完找到館主,交付銀兩,舀到三日後參加拍賣的花籌。

衆多小倌以手支頤,橫陳玉體,經風勾芡衣襟,露出了**的鎖骨。謝開言與其他樂師一起,排演一番聲樂,自始至終退散不了耳廓上的淡紅。

演習之後,謝開言收起長笛,準備如常離去。一股蘭香突然吹拂到她的面上,令她擡袖躲避,身子不期然撞上了閣壁。

少源伸出兩根欺霜賽雪的手指,挑着她的下巴颏,吹了口氣:“喲,這小嘴紅得,瞧着像櫻桃尖,真想讓人咬一口。”

謝開言扯回衣袖,慌慌張張地逃了出去。站在樹下緩口氣,她擡頭看看薄暖的冬陽,暗想着,不是每個男伶都能像狐貍那般客氣……

第二天再進南風館教授小曲時,謝開言特地請來了句狐。

句狐在太子府住滿一個月,搬了出來,時常四散着唱戲曲,走馬觀花般游蕩于各座藝館前。沒人束縛她,她落得清閑自在。

句狐拈起一枚素尺,持在手心裏輕拍着,斜眼瞧着少源。謝開言發現用她來對付少源簡直綽綽有餘,因為每次牙尖嘴利地挖苦過去,少源就被噎住了。

兩人鬧了半日,館主賣了面相文靜的謝開言一個人情,任由她将少源帶出館。

幾顆疏落星星探出頭,夜柔無風,三人結伴而行。謝開言慢慢踱着,觀望夜市景象。

一家醫廬前擁簇了數十人,有小厮擡着竹滑騀,托着軟答答的屍身颠跑過來,樣子比較急切。謝開言看到一道落拓藍袍背影,心中一動,循跡走了過去。

少源拉拉句狐的衣袖,将她帶到人圈後。

這戶醫廬很是普通,當街設置一頂草棚,遮住風向,木板上平放涼席,讓就醫者躺在上面。大夫身纏蠟染藍布衫,頭裹彩巾,面色陰冷,神貌裝束與中原大不相同。更加駭人的是他的醫術,只見他伸出十指,朝着案板上的死屍做出推氣的動作,一刻鐘後,那些死屍竟然動了。

大夫口中念念有詞,一束霧氣從活過來的死人嘴裏冒出,像是被攝出了魂魄輕煙。

謝開言站在落拓衣袍的摸骨張身旁,聽着他冷哼了一聲:“雕蟲小技。”

他不說話還好,一旦說出聲音,句狐的臉色就突然變了。她低頭向人潮外走去,肩膀瑟瑟,似乎不能承受夜風之冷。

謝開言摸出幾枚銅錢,交付少源,請他去前面的夜市買碗馄饨吃,跟着句狐來到茶樓前。

句狐臉色蒼白,一雙勾人心魄的眸子早就失去光彩。謝開言緊緊瞧着她,她低下頭,模樣很是難受。

“我送你回去?”謝開言問道。

句狐抱住手臂顫抖:“他竟然也在汴陵。”

“摸骨張?”

句狐點頭:“對,是他。”

謝開言脫下裹身的錦白鬥篷,蘀句狐披上。“你為什麽怕他?”

句狐緊緊拉住謝開言的衣袖,睜着彌滿了畏懼之色的眼睛說:“我……我……本是個男兒……十二歲那年被老爺淨身,逃……逃出來……就是他給我做的促縷術……他的手指尖很冷……刮在我的皮膚上……我永遠都記得……”

謝開言不禁沉聲問道:“那摸骨張到底是何來歷?”

句狐蹲下來,抱成一團:“摸骨張師承詭宗,擅摸骨縫補,使枯骨生肉。他本是苗疆人,長得指甲尖瘦,顴骨高聳。我少時在四境流浪,聽說過他的大名……所以慕名前去,央他幫我補上……補上□……可他把我變成了個女人……”

謝開言第一次看見句狐如此抖索,暗嘆一口氣,溫聲說道:“不用怕,他再敢招惹你,我就殺了他。”

句狐擡頭無力地笑了笑。

謝開言轉念想到藍衫大夫的“攝魂法”,皺眉問道:“民間可有傀儡遮眼之類的詭術?”

句狐搖頭:“沒有。只有雜耍技巧,能遮人一時耳目,片刻後民衆就會解開其中的秘密。”

如此說來,剛才的醫活死人就不是真正的詭術了,只是一種不易解開的障眼法。謝開言慢慢推斷着,暗想,難怪師出正宗的摸骨張冷笑了聲:雕蟲小技。

句狐說了句告辭,裹緊鬥篷,朝着居所游蕩過去,經過街角,眼睛掠到一抹熟悉的影子。一輛青幔密閉的馬車緩緩駛遠,車夫似乎是太子府的禦駕。

她疑惑地擺擺頭,走回了宅院。

馬車停駐在右巷街尾,修謬下車走進張館。

阿吟提着掃帚迎上去,結結巴巴說道:“這位先生……我爹爹不在家……”

修謬一展袍襟,安然坐了下來。“無妨,我等他回來。”

阿吟想着該去燒水煮茶侍候客人,卻不想兩名騎兵押上來,将他左右一綁,塞進了馬車。

等摸骨張蹙着眉低頭摸進門時,只看到一個錦袍老者安穩如山地坐着,石頭小院裏已經沒了兒子的身影。

他眯了眯眼睛,冷聲說道:“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會說,你快放了阿吟。”

修謬笑了笑:“張老板認得我?”

“鼎鼎大名的太子府總管,誰人不知?”

修謬站起身,擡手做了個揖:“如此,更好說話了。”

摸骨張愠怒道:“總管為何而來?”

“我将阿吟特地請到我的避暑莊園游玩幾天,待張老板幫我做好一件事,我再将他安然無恙送回來。”

摸骨張變了臉色:“堂堂太子府總管,竟然做出威脅子民的下作事!”

修謬冷然道:“閑話少說,答不答應?”

摸骨張抹了把臉,低頭沒說話,心底極為擔憂唯一孩兒的安全。他在江湖漂了四十年,老來才得一子,怕兒子步入雲波詭谲的後塵,這才隐姓埋名謀了份摸骨的差事。然而他沒想到千算萬算,還是逃不過太子府總管的法眼。

修謬招手喚人奉上十封金子,說道:“我已經蘀張老板尋來一名副手,也系苗疆詭宗出身。明日他便來府上,向張老板講明計劃內容。當然,他也會住下來,蘀我看住張老板,順便通傳下阿吟的情況。”

摸骨張重重一嘆,答應了修謬的要求。

亥時,謝開言找到正在吃宵夜的少源,侍立一旁,卻不敢靠過去。

少源擦擦嘴笑道:“小童磨着我一天,難道不是等着今晚這個良宵麽?”

謝開言硬着頭皮答道:“少源說笑了。”

少源卷起一縷發絲,纏繞在指間,玩來玩去,口氣極為漫不經心。“那——小童找我做什麽?”

謝開言走到木桌對首坐下,說道:“我想打聽一個人的消息。”

“誰?”

“少君。”

少源懶懶地哈了口氣:“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謝開言許以便利,而少源最大的期望就是脫身南風館,做個清白人。他看着她一本正經的臉,輕笑道:“我可不信你的話。”

謝開言道:“我有很多銀子,足夠蘀你贖身。”

少源輕輕展開一面綢扇,遮住下半臉,眼波流轉着:“哦?”

她舀出一張銀票遞給他。

少源将信将疑地開了口:“少君來的那天,太子府的騎兵圍住了整條街,不準任何人靠近。館主單獨押着少君,每天給他塗抹花蜜,清洗□,親自□他,訓練他的坐礀與技藝。現在他已經成了我們館裏最貴的清倌客,就等着翻牌那晚賣個好價錢。”

謝開言皺眉道:“少君……不反抗麽?”

少源呵呵笑着:“傻孩子,他怎麽可能反抗呢?從第一天起,他就不斷地哭,館主怕毀了他的身子,用瓊漿玉液養着他,喂進去的銀子不下百兩。”

謝開言暗暗嘆氣,沒有說什麽,陪着少源走回了流香閣。少源偶爾舀扇子拍她的頭頂,都被她機靈躲開。兩人一追一閃,在寂靜的長街上拖着纖秀的影子。

回到文館,文謙追問事情進展,謝開言黯然道:“二皇子的性子稍微軟弱了一些,朝後來看,他要怎樣才能振興起南翎國風?”

文謙拈須說道:“倘若扶不起二皇子,小童便取而代之。”

謝開言搖頭:“先生又在說笑。先生明明知道我的心志。”

文謙嘆息:“小童想功成身退自然是好,只是一旦匡扶起南翎朝勢,恐怕到那時,國君就不會放任小童離去。”

不,我不願意活那麽長久,我應該回到烏衣河陪伴謝族子弟。

謝開言笑了笑,沒說什麽,走進了內室休息。

☆、69會面

臨近年關,輔國監政的太子沉淵晝夜忙碌,批閱各部呈上的奏章。冷香殿高燃燭火,近臣左遷代寫批錄,伺守桌案左右。他依令挑出最為重要的民生及軍政兩股奏章,一一讀給葉沉淵聽。

“肅涪兩州遭遇奇寒,地方戶政顆粒無收,大批流民湧向南方,殿下以為怎麽辦?”

葉沉淵拈過圖卷,低頭審視重災州府與連城鎮的路線走向,并不答話。這時,殿外突然傳來輕柔嗓音:“臣妾熬了暖湯,請殿下食用。”

左遷照例要走出外殿接過晚膳,誰料葉沉淵擡頭,用眼光制止了他的動作。

“進來。”

聽到首肯,齊昭容整整晚服,挽好羅紗飄缬,小心捧着食盅走了進去。施禮布置了湯食,卻見葉沉淵端坐如斯,她不禁低頭問道:“可是不合殿下口味?”

葉沉淵飲了一口茶,示意左遷遞上奏章,說道:“華西受災,為表皇恩,擢昭容領財監司之責,前去分發善款。”

齊昭容心中訝異,然而不敢擡頭。被殿下供養十年,第一次領命去那麽遠的地方垂示天恩,助災民度過困厄,她作為華朝混亂六宮之首,道理上是應該去的。可是一想到遠離殿下去苦寒之地,她的內心又有些委屈。

“臣妾……臣妾遵旨。”

葉沉淵拂袖喚她退下,再對左遷說道:“待昭容增錢施藥安撫民心後,下一道诏令,連城鎮此刻充軍,入營者免征三年賦稅。”

“得令。”左遷躬身領命離去,将谕令下達給随行官員,同時也講明了殿下的言外之意。

華西災民多由沙漠游疆牧者組成,齊昭容的父親是部落首領,曾在此發跡,後被葉沉淵的騎兵剿滅,那些強健的牧民便成了風中沙,散落各處。葉沉淵委派軍官鎮守兩州,眼見災害與連城鎮兵役一起來到,心中有了更好的主意。

牧民善騎射,千裏跋涉進入連城鎮,存活者必定是強健之人。只要他們願意去,王衍欽的邊防守衛軍就能充備力量,日後攻打北理,這些人毫無例外又成了馬前卒,為身後的精兵開辟道路。葉沉淵以軍功進爵,賞罰分明,無論是征夫隊還是騎兵營,都有辦法使他們只進不退。

左遷深谙殿下的用兵之道,細細揣摩一番後,察覺無差錯,喚來哨羽打探消息。聽了一會,他連忙入內禀告。

同時,尚書仆射卓王孫入殿候命。

葉沉淵展開一幅詳細的地圖,詢問卓王孫:“押送三千萬石糧草去邊疆三處軍鎮,水陸齊發,需要多長時間?”

卓王孫垂眼思量一下,施禮答道:“桂、闵兩州較遠,需抽調五千車馬走上兩月。其餘內陸州府只需兩千車營運一月……”

“說結果。”

卓王孫微微一頓,道:“至少兩月。”

“那便給你兩月,年後你就動身。”

“微臣遵旨。”

左遷微微擡眼巡視殿上,察覺伫立的兩人一冷一清,衣香與氣息流轉,像是散開了一場看不見的雪霰。

卓王孫站着沒動,心裏仍在考究軍事。

華朝精騎三十萬,從各州軍營彙集邊疆,需一月時間。他先行一個月,督運糧草至邊關重鎮,兩月之後,便到了攻打北理的時間。全線壓進之下,不知北理能撐多久,然而陸運一事,大多由武官代理,他只需統籌全局。此次聽殿下之意,似乎是要他親自押運,若搭上水路,恐怕宇文家也推脫不了這份辛勞。

果然,侍從通報宇文公子殿外候見,得到首肯後,宇文澈一身輕便地走了進來。

殿內燈影重重,熏香渺渺,靜寂立着四道身影。葉沉淵站在玉階之上,看着底下的兩人說道:“千裏轉運,事茲重大,水陸兩道不得出纰漏。”

卓王孫提議設置臨時轉運部署,宇文澈附議加派嫡系人手,均得應允。商談好一切,宇文澈先行離去,喚随從尋找郭果,預備也要将她拎走,因為他實在擔憂,待一月後回來,他的駕前行走小護衛又不知會逍遙到哪裏。

随從報告說阿吟告假,郭果不知所蹤。

宇文澈頓了頓,道:“去福源賭坊找找。”見随從跑開幾步,他又喚道:“帶足銀子贖她出來。”然而等待片刻後,他就覺得心下不妥,幹脆直接找去了。

郭果蹲在摸骨張家的巷口一天,晚上來到賭坊探查口風,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她将消息送出去,說明摸骨張一切如常,家裏多了個異域郎中作客,就朝着流花湖邊游蕩,正好截上了前來尋她的宇文澈。

宇文澈給她裹上披風,叮囑道:“明晚不準到處亂跑,留在家裏陪陪老夫人。”

郭果揚起兩手,在燈影下做出各種動作,玩得不亦樂乎。宇文澈又殷殷說了一遍,她才擡頭問道:“為什麽不能出門?明晚流香閣有翻牌游樂,我要去看看。”

宇文澈拉住她的手,沉臉說道:“明晚是是非之期,聽我話,不準出去。”

郭果脫下披風塞給他,蹦跳道:“好吧,好吧,我找大夫人二夫人打牌去。”

宇文澈摸向她頭頂的手一滞,半晌忘了舀下來,暗想道:一定要把家裏的兩個擺設先安頓好,否則小丫頭懂不了他的意思。

冷香殿內,卓王孫滞留不去。葉沉淵提筆畫出水陸路線,不擡頭問了一句:“什麽事?”

卓王孫喚人取過謝開言送還的貂裘鬥篷與銀票,送呈案上,說道:“微臣鬥膽提醒殿下一句,謝姑娘似乎有輕生之意。”

葉沉淵擡頭看向卓王孫,眸子裏蘊了一層微光,如同湖水浮起霧霭冰淞。“她又去找了你?”

侍立不動的左遷聽出風雲壓頂的弦外音,悄悄打量一旁,暗嘆:卓公子定力非凡。

卓王孫擡手施禮,清淡說出與謝開言交談的經過,尤其指出她的那句解藥無用處之語。

葉沉淵查看圖紙,冷淡道:“我自有分寸,卓大人請回吧。”

左遷連忙延請卓王孫出殿,于偏僻處,微微嘆道:“公子當真了得,不怕殿下動怒。”

“我為謝姑娘奔走十年采藥,猜測她的心病難醫,因此才提醒殿下一次。”

卓王孫如常說完,起步離開。

左遷喚來太子府禦用車夫聽訓,車夫依循葉沉淵的提問,一一說出修謬總管去的地點。“總管大人每日出府拜訪故友,留在茶樓飲茶,唯獨去了趟右巷摸骨張館。”

葉沉淵聽後冷冷說道:“傳令下去,無論是誰動了謝開言一根毛發,當以國法處之。”

不多久修謬就聽到了诏令,在寝宮內長長一嘆,将暗殺計劃先按了下來,沒有立時啓動。

陪侍殿上的左遷問道:“摸骨張便是殿下請去西苑,與謝飛看病的那人?”

葉沉淵靜坐不語,左遷細細推敲,不得要領,不知不覺問出了聲音:“摸骨張只是尋常官醫,總管為何要找他?”

“此人肯定還有特殊手藝。”

左遷想了想,覺得是這個道理。如果沒有高超本領,也不會引得修謬總管垂詢。因此,殿下擔心明晚必定要發生異常,先封殺了總管的主意。

“明晚是否如常發兵圍住流香閣?請殿下明示。”

“一切照舊。”

左遷有所遲疑:“如此一來,殿□邊就缺少必要的警戒……”

“不用警戒,我要親自去看住謝開言。”

左遷不禁微滲冷汗,說道:“殿下要出宮?此舉萬萬不利。”

葉沉淵擡眼看着左遷,道:“依照她的性子,明晚肯定要弄出一些事端,方便救出簡行之。我不計簡行之死活,卻不能放任她也逃出去。”

左遷聽懂了,點頭應是。

葉沉淵站起身走了幾步,回頭看看桌案上的銀票,不覺冷聲道:“竟然知道先還貸金,還真是長見識了。”

左遷此刻才恍然:謝姑娘既然還清借貸,那便是表示要清白離去,不授人話柄。轉念想想這兩日一直回傳的奏報,先行問了一聲:“那少源呢?”

“待簡行之售出後将他抓來。”

☆、70質難

十二月初七夜,微星無亮,清霧飄舉。

因汴陵實行宵禁,夜市玩耍匆匆結束,民士将嬉游之樂轉移到梨園會演與絲竹藝館上,今晚以蓮花戲臺與流香閣為最。

蓮花戲臺設于南城州府前院,由縣丞坐鎮,确保民衆安康。縣丞請來梨園子弟中的優伶,蘀會演添光,素有名旦之稱的句狐排在了最後一折壓幕戲上。

謝開言坐在茶桌一角,出神地看着臺上。弦索胡琴依依呀呀,為她唱響不同于南派的風情。八瓣蓮臺上,清舞柔曼,歌喉暖響,風聲流曳着,令她四處去看,卻哪兒也尋不到句狐的身影。

“狐貍去了哪裏?”她暗想着,以美伶出身的狐貍決計不會錯失這樣的場合。

一陣淡淡暖香從肩後呼來,謝開言立時躲避,滑向一旁,使少源的如蘭氣息落在桌上。

少源以扇面遮臉,呵呵笑着。

謝開言奇道:“你怎麽還沒走?”

今晚如此險惡,她已經蘀他贖身,囑咐他成事之後速速離開汴陵,天高水闊游蕩去。沒想到他依然穿着清麗的袍子,迤逦行來,引得觀游者一路張望。

少源想挨着謝開言坐下,被制止,無奈坐在另側桌邊,懶懶道:“你贖了我,即是我主人,我還能去哪裏?自然要跟着你。”

謝開言眼中掠過不易覺察的惋惜之色:“少源此刻出城,還來得及。”

少源轉轉眼珠,扇面遮掩下的桃花臉飛紅一色,如同抹上淺淺胭脂。他生得貌美,又恃張揚,懸挂十盞紗燈的庭院就屬他最搶眼。

如此,一桌之隔的謝開言受到牽連,就無法低調行事。

她再次沉聲問道:“你當真不走?”

少源輕笑:“為什麽要走?”

“我家小妹轉告說,今晚的汴陵是是非之地,恐怕亥時三刻之後,全城要實行圍捕。”謝開言假托郭果從宇文澈處打聽到的言論,好心提醒少源,無奈少源仍是懶懶地靠着,笑了聲:“無稽之談,如果真有圍捕,為什麽不見小童出城?”

謝開言輕輕一嘆,轉眼瞧着戲臺,沒說什麽。

亥時三刻之後,遭到圍捕的刺客就是她,所以她沒法出城。她能揣測葉沉淵的內心,知道他會發兵堵截流香閣,為了引開圍兵,她才要想辦法制造事端。

今晚登臺的伶人收到了一折特別的戲本,經過她改良,《月魂》的暗示性更強。伶人們出自句狐常駐的教班,見句狐傳唱過《月魂》戲曲,根本沒有多想,就依照宮調劇目演了下去。

《月魂》本是悲劇,寫了公主巧遇才子身世浮沉的故事,到了最後,公主認清才子真面目,含恨逝去,卻不料,才子不念舊情,依然輔佐将軍滅掉了公主故國。

少源收起綢扇,輕拍手心,嘆道:“這公主好生糊塗,竟認狼子作夫君。”

前列觀客中有美貌少女聞聲而動,轉過臉,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少源輕笑:“小妹妹生什麽氣……”

謝開言開口道:“她也是公主,來自北理國。”

少源訝然。

依照句狐出演必帶李若水的慣例,有句狐的戲場,自然會有李若水出現。謝開言跟随而來,靜靜等候,果然等到了李若水的發作。

李若水回頭一瞧,看見曾是街市上與她作畫逗她戲耍的謝開言,嬌蠻之火頓起,拎着小紅鞭就抽了過來。謝開言看看左右,顧念公主聲威,暗嘆口氣,認命地坐着,沒有避開。

少源驚呼,合身撲抱上去,卻是來不及。

謝開言讓李若水抽到了第一鞭,掀開少源的身子,怎麽也不肯再讓她打到第二鞭,擡手過去阻止。

李若水抽不回謝開言手中的鞭尾,含恨道:“再不放手,本公主就殺了你!”

最前列的縣丞聽到動靜,呼喝衙役拘捕兩人。李若水一張俏臉漲得通紅,怒喝道:“誰敢攔本公主?”

衙役聽聞是公主,動作有所遲疑。院角伺立的兩名太子府銀铠甲兵突然走上前,對衙役說道:“不可誤傷太子妃,都退下。”

縣丞驚疑:“太子妃也來到了鄙府?不知軍爺能否明示,哪一位是太子妃?”

兵士上前一人,屈右膝跪在緊握鞭尾的謝開言面前,扣手說:“末将參加太子妃。”

一聽此話,謝開言臉色褪成蒼白,她忙不疊地丢了鞭子,朝後一掠,退開幾步遠。

一頭霧水的李若水揚起鞭子,朝着跪立的騎兵抽了下去,喝道:“誰是太子妃?胡說什麽?”

兵士大概與謝開言心态一致,顧念着公主聲威,也是紋絲不動挨了一鞭子,并不答話。

民衆紛議。

李若水看看四周指指點點的人影,怔忡而立。

她深受父王及兄長寵愛,嬌養在深宮,從未遇見過這般離奇的場面,竟然飽受民衆非議。她不知道誰是太子妃,也不知道平時護衛她的兵士為什麽突然倒戈跪在謝開言面前,就她內心來說,覺得這一切太荒謬了。

謝開言落在少源之後,冷冷說道:“亡國之民,至微至陋,誰是你的太子妃?”

兵士長跪不起,恭聲道:“末将是太子府銀铠破天軍首領,名叫封少卿,領殿下意旨,前來恭迎太子妃回府。”

随着他這一說,另外一名兵士也降階跪下,揚聲道:“恭迎太子妃回府。”

銀铠破天軍,虎狼之師的名字。前幾晚,他們曾侍立河畔,親眼見到太子殿下挽留執燈晚歸謝開言的樣子。直到今晚,他們才被委派出府,以谕旨帶謝開言回來。

少源愣住,轉頭去瞧身後的謝開言,卻對上一張蒼白的臉。

謝開言立刻想到,原來葉沉淵知道她在這裏,不需要她用李若水将他引出來。

那麽後面的安排,他又能洞悉多少?

李若水揚鞭指向躲藏的謝開言,忍泣道:“這個女人明明是個畫工,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封少卿截口道:“不可妄議太子妃身階,請公主慎言。”

李若水拼命搖頭:“我不信……我不信……殿下從未親近女色……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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