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不是取消婚禮了嗎? (24)

時候有了妃子……”

然而縣府院外傳來連綿不斷的铠甲摩擦聲響,衆多騎兵翻身下馬跪拜,以浩瀚陣勢阻斷了李若水的聲音:“恭迎太子妃回府!”

“恭迎太子妃回府!”

呼喝響聲一句句傳向天外,撕破霧氣的彌漫,落地?然。

少源環視四周,這才察覺到院子裏太靜了,除了一直簇簇輕抖的謝開言,所有到場之人均沉默跪拜了下去,剩下他們兩個的身體兀立着。

李若水抛下鞭子,捂住臉悶聲一哭,跑了出去。

少源扯扯身後人衣襟,啞聲道:“你回去麽?回那什麽太子府去?”

謝開言蒼白着臉搖搖頭,說道:“我從未嫁與任何人,只是南翎謝家民戶出身,資質薄弱,累得母親病倒,最後棄我而去。叔叔憐我孤弱,躬親撫養,将我拉扯成人。我沒有償報叔叔恩情,怎敢私自出閣,将自己委托給他人?”

“說得好,你還知道有個叔叔,還知道要回報恩情。”

寂靜的庭院內突然傳來一句蒼老的聲音,他說得不急不緩,如遠古宏鐘,尾音撞擊過去,還一下一下敲在人們心間。

能有這樣的嗓音,自然是飽經風霜歲月歷練的睿智者。

文謙穿着一襲葛布長袍走了進來,袖口寬廣,似乎攏住了清風明月。有民衆稍稍擡頭,議論道:“這個是文館的先生,當世不可多得的禮學大師,公卿見着他都要敬讓三分。”

“可惜是個南翎人,在本朝只算得上三等品階。”

華朝子民分為六等:吏員、文士、醫師、工匠、鄉農、娼伶。每一等級中又有上下之別,文謙作畫兼帶看看小病,屬于上三等;謝開言以畫工與教習樂師身份行走于民間,只會被齊昭容形容為“下四等”民衆,只是汴陵崇尚文風,樂享太平,這才少了很多對降民的歧視之意。

文謙徑直朝着謝開言走來,對她兜頭行了一禮,朗聲道:“老夫參見太子妃娘娘。”

謝開言一直躲避在少源身後,就是不願接受民衆的跪拜。站在如花蒲散開的行禮者中,已經使她十分局促,現在面臨待她有知遇之恩的文謙也是如此,她更是倉皇得伸手挽住他的袖子,啞聲說道:“先生也要折殺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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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謙皓首蒼蒼,眉目映着一片雪華。他定住腰身不動,說出的語氣也是極冷淡。“噢,老夫似乎忘了,以此等卑賤之身,當對娘娘行跪拜禮。”說完,他就要落膝跪下去。

“少源!”謝開言惶急叫道。

少源連忙上前一步,架住了文謙的身子,笑道:“老先生息怒,老先生息怒,聽聽小童怎麽說嘛。”

謝開言看看四周如常行禮的民衆,茫然道:“我只是南翎遺民,與先生一起,走過這許多坎坷,并不是華朝太子的妃子……”

文謙拂袖冷哼:“這難道還有假嗎?銀铠破天軍專屬太子禁軍,除去主君,他們還會向誰下跪?若你不是主母,他們會一動不動候着,任憑你發落?”

謝開言的臉白了又白,已經沒有一點血色。

“是真的嗎?一一?”

院門外,又走進黑衣黑裙的郭果,清碧雙瞳裏流露出滿滿的受傷之色。“先生說的是真的嗎?”

謝開言蕭瑟站着,說不出話來。

郭果走到她跟前,拉住她的衣袖,連聲說:“一一你告訴先生,這絕對是假的。因為我們的一一,怎麽可能嫁給了滅國的仇人!”

封少卿揚聲道:“請小姐慎言!”

郭果啐了口:“你又是誰?給我住嘴!”

封少卿立刻站起身,抽出了佩劍,斜指郭果。謝開言伸手阻擋在郭果身前,喝道:“放肆!”

封少卿複又跪下,扣手道:“末将失禮,回宮後自領杖責。”

郭果拉着謝開言的衣衫,低頭杵在她的肩後,悶聲道:“南翎與華朝一直在打仗,那些謝族的孩子、嬸娘們總是護着我東躲西藏,只是念在我是一一的妹妹這一點。現在一一卻變成了華朝的妃子,我該怎麽樣去面對他們,告訴他們,其實這一切都是一場笑話?因為華朝的妃子,怎麽可能是謝族的首領呢?他們拼命救下的郭果小妹,又是個什麽樣的尴尬地位!”

謝開言閉上眼睛,可以想象南翎婦孺在戰火中流離失所忍饑挨餓的樣子,還有那麽多的謝族兒郎,箭矢絕盡後,投身于滾滾烏衣河之中……她被選為謝族的精魂人物,負擔起全族的興榮,歷經十年輾轉,正待從頭做起,身邊最親近的兩人似乎質疑起她的品性與忠誠……?

這不能允許,絕對不能允許。

氣息驟然翻滾起來,一股甜腥湧上喉頭,血液開始沸騰,像是燒灼的水漿。她努力忍住痛,背對郭果說道:“今晚我們就回去,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好不好?”

郭果一步步後退,搖頭道:“我不信,我不信……我好後悔,不該叫先生來這裏尋你……”她拉過文謙的袖子,就待轉身離去。

府院裏突然出奇的靜,紗燈在風中悠悠地打着旋兒,淡看世間一切。

一直背對院門的謝開言默默忍受着痛苦,不需回頭,也能感覺到遠處彌漫的秋霜之寒。她緩了緩氣息,暗想道:終究還是來了。

天地之間鴉雀無聲,清淡夜風入襟,拂送飄渺衣香。

單膝跪立的銀铠軍均擡手施禮,低下了頭。

郭果回頭去看,發覺從石階之上緩緩走來一道人影,墨黑的眸子,蒼白的肌膚,禮服長及地,卻又纖塵不染。他沒有說一句話,看了眼前方,少源也不知不覺跪下。

郭果突然知道他是誰了。華衣、俊顏、冷漠、肅殺,只能是葉沉淵。七年之前國破日,萬人哀號,哭聲震天,而他只是伫立于高壇之上,遙望烏衣臺,将凜然背影融入了南翎殘破江山,祭起滾滾狼煙,開創了新的一冊歷史。

郭果剜了他一眼,微微低下頭,不與他的眸子相遇——饒是這麽機靈鬼怪的小妹妹,也抵擋不住冷漠滲骨的葉沉淵。

文謙站着不動,冷冷說道:“天康十三年秋,南翎酷吏當道,皇業蕭條。太子沉淵于十月初二攻破首府定遠,鐵騎覆沒之處,民衆流血悲號。主上并嫔妃大臣近百人,被驅趕至祭神臺,披發覆面引頸自戮。文士盡降,免遭誅殺;武将負隅抵抗,競相被坑埋。老夫身列白衣,僥幸逃過一劫,與南翎殘存七千民衆遷徙流轉,散落中原大陸。國破之日,牆垣焚毀,烏河浮雪,鴉鳥悲號,狼煙遮天——這些,恐怕太子妃看不見罷?”

聽着一句一句的泣血追訴,謝開言緊咬牙關,閉上眼睛,痛得說不出話來。

葉沉淵垂袖走到她身後,伸手按在背心,度過一股暖力,低聲道:“穩住心神,爀怒爀念。”

謝開言強忍下一口血沫,朝前走出兩步,掙脫了他的掌心暖息,并嘶聲道:“先生……我已知錯……請先生不要說了。”

文謙屹立如山,冷哼一聲甩了袍袖,繼續說道:“可笑我謝族之人,忠肝義膽,堪比烈日秋霜,怎奈落得首領外嫁,金瓯殘缺的局面?”

葉沉淵突然道:“噤聲。”

文謙再次拂袖,正欲開口,身旁尖利地刺過來一股冷風,朝着他的額頭奔走。

謝開言眼急,側頭看見葉沉淵衣袖微微一動時,不容分說閃身過去,左臂一拉,将文謙帶出了風擊。骨刺一般的尾風沒法散去,悉數撲進她的手腕,痛得她呼吸一滞。

葉沉淵的眉眼更加冰涼,說出的聲音冷清至極。“我敬重先生學識,數次回避先生的不義之舉,難道先生今晚一定要逼我動手?”

文謙睥睨一眼,冷淡道:“似我等下作之民,也配殿下出手麽?”說完,他拂開謝開言的手,轉身朝着院外走去,落落長袍映着微光,一路牽着郭果離去。

一瞬之間,兩位親人遠離,離開的腳步也是無比堅定。

謝開言捂住左胸,撲地吐出一口血。

葉沉淵喚衆人平身。

封少卿喝令幾句,斥退院內所有人。少源回頭看看幾乎站不住的謝開言,把心一橫,也走了出去。

葉沉淵看了眼封少卿,封少卿馬上擡手一揖,點點頭,無聲無息地尾随少源而去。

縣丞擡起頭,看看葉沉淵臉色,遲疑道:“那兩個南翎人就此放走麽?請殿下明示。”

葉沉淵走過攬住謝開言的腰身,用雪帕擦去她嘴角的血跡,冷淡回道:“依照律法處置。”

謝開言長久吐息,身子站得歪歪斜斜,葉沉淵一靠過來,她便掙脫不出他的掌握。縣丞還待遲疑,她忍痛開口:“上月南翎畫師集社,大人枭其首領,将餘衆發配軍營,大人還記得嗎?”

縣丞忙應答:“的确是下官處理的案子。”

謝開言冷冷道:“重罰如此,流民言論之過又當如何判別?”

縣丞一低頭,說道:“按律只需驅逐。”

謝開言閉上嘴,再不說話。伺職于都城的縣丞是何等圓滑,一看葉沉淵只蘀謝開言擦汗,沒有任何表示,馬上會意過來,躬身退出了院子。“下官這就去辦。”

聽到文謙與郭果被合理驅出城,謝開言心痛稍緩。

偌大的庭院內只剩下兩人,陪着風清花香的,還有數盞宮燈,依依打着旋兒。謝開言推開葉沉淵的手臂,取過一盞紗燈,執在掌心,無聲朝外走去。

葉沉淵拉住她的手腕,使她掙不脫鉗制,說道:“讓我看看你的傷。”謝開言簇簇抖動兩下,又吐出一口血,他突然鬼魅般欺近,擡袖抹去她的嘴邊血,再一帶,舉起她的左腕。

謝開言的手腕包裹得嚴嚴實實,但因先前被葉沉淵的掌風刺到,滲出了一絲暗血。葉沉淵掃了眼,神情變得暗淡,連帶着嗓音也清和不少。“……絕沒有下次。”

謝開言冷淡嗤笑,掙紮幾下,沒掙脫他的手,突又蹙起了眉,從嘴角滲出一絲血。

葉沉淵見狀松開手。

她抹去血絲,蹒跚向前走去,察覺到身後飄渺衣香一直如影跟随,就站住腳冷聲說道:“不準跟過來!”

☆、71封城

蓮花河畔空寂無人,唯霧飄散。

謝開言一步一頓,長久吐氣。滾燙的血液流轉全身,她并不運力壓制,等着炭火似的灼熱感退入四肢,變得微薄時,她再引導寒涼之氣沖進頭頂。

冷熱交蘀,兩毒齊發,顯露的敗象也是駭人。

她痛得熬不住了,才蹒跚走到柳樹邊,靠在上面微微喘息。

一道修長的身影穿透清霧,無聲無息出現在州橋之畔。

謝開言回頭看了一眼,顧不上擦去嘴角的血,只是冷冷說道:“不準跟過來。”再轉頭離去。

葉沉淵揚起手,稍稍一擺,無聲喚退尾随的銀铠騎兵。他們躬身施禮,拉過馬缰,齊齊沒入黑暗,和來時一樣輕緩。

謝開言第三次回頭時,只看到了如影随形的葉沉淵,四周再無旁人。她立起腰身,不再喘息,從袖罩裏摸出殘存的半顆嗔念丹,一口吞下。

沒人知道她在卓府後院毒發那一晚,憑借內力壓制痛苦,保存了半顆解毒丹。

白色宮燈絲縧淡淡飄卷,映着謝開言娟秀的影子。她站着沒動,不做反應,離奇的是,葉沉淵也伫立不動,僅是隔開三丈遠的距離,無聲無息地看着。

謝開言靜立一刻,已經平複翻攪的內息,再廣開天地耳目,捕捉風聲之外的動靜。

四周一片清明,極遠的地方傳來絲竹管弦之樂,預示着流香閣的叫賣夜場已經結束,正在宴請賓朋。她仔細甄分,近處只留葉沉淵微不可聞的氣息,再也沒有任何呼吸傳來。

葉沉淵位高權重,出行一步,牽動萬人。而今晚,他竟然沒帶暗衛随護,完全脫離了警戒。

宮燈随即被抛至樹幹上。

“今晚無旁人幹擾,那就公平一戰。”

謝開言撂出一句冷淡的話,遽然轉身,平伸手臂,從袖罩中抽出了秋水。

秋水似明霞,照亮了她的眼睛。

葉沉淵仍然伫立不動,也不說話,神色不見任何波動,似乎對一切了然于心。

謝開言反手舉起秋水,平置于額前,左腿屈于右腿之後,微微低頭,行了個雅致的舉劍禮。“此禮償報‘卓公子’的教習之恩。”

“我明白。”

謝開言突然擡頭,琉璃雙瞳立刻布滿殺氣,迎上秋水刃鋒之澤,亮得透冷。葉沉淵沒法直視她的臉,幹脆閉上了眼睛。

她再不答話,起步一掠,如旋轉的松針,倏忽刺向他的胸懷。他聽辨風聲,滑步錯位,避開這一劍。一股極冰冷的氣息迎面撲來,他不需要去看,也知道是她誘發了寒毒,沖和熱力,廣開天地耳目,将六感提升到最高。

天劫子說過這種奇異的症狀,是一種臨時忍痛沖破自身大限的做法。若無內力控制,會被反噬。但觀她步步逼近,只求一擊必中的模樣,哪裏還有心思去調順氣息?

葉沉淵抿緊嘴,突然慢了下來。不出意外,右臂之上被劃了一劍。他最先感到的不是痛楚,而是冷意。就這麽短短一瞬,血液凝滞了不少。

謝開言為求戰勝葉沉淵,不惜以自身做餌,努力調和兩種氣流,開通常人不能想象的感官。她不怕死,只怕不能如願。平時的對峙,不需要她如此孤注一擲,但是今晚不同。

十年前她只是僥幸勝過他,十年後她沒有必然的把握。好在半顆嗔念丹下腹,她的痛苦并沒有那麽強烈。

淡淡的暗香拂來,那是他轉身之餘衣襟掀起的流風;一長一緩的呼吸入耳,如同暮鼓晨鐘,那是他中毒之後氣息不繼的佐證。謝開言突然聽清了一切,從來沒有聽到過這麽真切,就連她的發絲和衫角都灌入了內力,在風聲中哲哲作響。

她的秋水如一泓冰泉,刺中了葉沉淵三次,似乎十分便利。最後她停了下來,抹去嘴角滲出的血絲,彎下了腰。紊亂的氣息如同萬馬奔騰,提醒着她,她的極限快到了。

她遽然住了手,呼吸一口清冷的霧氣,不期然發現,她的對手根本沒做抵抗。

葉沉淵身披三劍,禮服盡染,面色隐隐透紫。他的氣息越來越慢,幾乎斷絕。察覺到毒素即将布滿肺腑,他運起最後的一口氣,緩緩走到垂柳旁,以樹為背援,站直了身子,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

他只是躲避,未曾發過一招一式。

謝開言終于緩解了痛楚,提劍走近。

“我睡了十年醒過來,家族覆亡,故國離析,不記得任何一件事。走出冰川,遇上羽林衛的追殺,躲過毒箭,爬上了天階山。那個時候我也沒想到,灌入箭矢的毒會有這麽大的作用。”

她提起寒劍,在模糊的星光下顯露出了翠藍色的鋒刃。兩月前羽林衛曾用三支毒箭伏擊她,底部均刻了“禦”字,被她截斷箭頭,保留了毒素。今天她将毒淬在秋水上。假設當初的暗殺者沒有置她于死地的意思,也不會有今晚葉沉淵毒發難行的局面。

葉沉淵想了想,随即明白是修謬的手腕,但總歸借助于他的意志,因此他直接答道:“暗衛還過兩個街口就到了,動手吧。”

謝開言側耳一聽,果然捕捉到了遠處風向的動靜。葉沉淵一動不動地站着,眉目皆索然,萬念泯于心。她回過神,舉起秋水,徑直朝着他的胸口刺去。

最痛苦的那一瞬終于來臨,他感受不到任何溫暖,全身寒涼猶墜冰窟。可他緊緊看着她的臉,就像在牢記最後一點想念。

謝開言抽出秋水,轉身躍向清冷的霧裏,一刻都不敢停留。

葉沉淵靠在樹上,看不見她的遠離,最終閉上了眼睛。在冥死之前,他突然意識到,她并沒有刺中他的胸口,而是将鋒刃偏離了一寸。

是于心不忍還是手下留情,已經無從得知,因為她失去了蹤影,沒有回頭看過他,一如十年前他對她的離別。

太子府燭火高照,千燈懸空,婢女手持銀盆、雪巾、暖熏、藥盒等衆多物品,齊齊聚到寝宮外。密密麻麻的仆從滞留在前殿,不出一絲聲響。破天軍縱馬奔馳,風一般掠向汴陵內城,重重铠甲摩擦生光,降下一片銀霜。

亥時三刻,暗衛将中毒昏死的葉沉淵帶回太子府,來不及說什麽,已被降階跑下的修謬劈了一掌。如今太子重傷倒下,未蔔生死,整座宮城的調度與安排就落在了總管身上。左遷等人官階雖高,但不及總管威望。修謬一連輔助兩任君主,對太子而言,是最有資歷的元老,因此除了禁軍衛隊,衆人都聽從了他的指揮。

修謬看着單膝跪立的暗衛,冷聲道:“為何不護衛在殿下左右?”

暗衛隊長垂頭答道:“殿下密令屬下不得跟随,屬下怕起閃失,只敢遠遠跟在兩條街外。”

修謬拂袖愠怒道:“當初我是怎麽說的?‘殿下念舊情,不忍掃除謝氏女,那謝氏女畢竟是敵國遺民,對殿下存了禍心,爾等要好好随護殿下左右,不可遠離’——難道你們都聽不見麽?”

進府待命的封少卿走出列,擡手施禮道:“總管息怒,當務之急是捉舀刺客,平息此次動亂。”

修謬冷笑:“除了謝氏女,誰還能謀害到殿下?封将軍只管搜捕全城封鎖四門,便能困死謝氏女。”

封少卿想了想,馬上說道:“未将恕難從命。”

修謬怒喝:“放肆!”

封少卿紋絲不動地說道:“殿下護送太子妃離去,行至蓮花河畔才發生刺殺事件,如今太子妃下落不明,總管便斷定是太子妃刺殺了殿下,無任何例證與人證可以輔證,此點未免失了公允。”

修謬聽後冷笑:“那謝氏女早就想到這一點,才想辦法讓殿下支開你們,封将軍站這裏磊磊而談,口口聲聲稱她為太子妃,敢問置華朝顏面殿下安危于何顧?”

封少卿擡了擡眉,施禮後轉身走到廊下,守候在寝宮外,既不辯解,也不動身離去。附屬隊長接到他的密語,點點頭,飛步趕出府,喝令道:“搜查內城,不可誤傷一人!”即刻帶破天軍執行封少卿的特殊命令:只保不殺,趕在總管之前找到謝開言。

府內分出一名騎兵馳向流香閣,向羽林衛統領左遷通報總管批谕的诏令:封閉全城,搜捕刺客,斬殺最大疑兇謝開言。

親信走近階前,對修謬低聲說:“啓禀總管,句狐回來了,已經得手。”

冷着臉的修謬聽到這則消息才放松了一絲嘴角。“讓她先候着。”安排好一切,他燙過手,進寝宮輔助太醫蘀葉沉淵診治。

流香閣外一千羽林衛伺立,分左右封鎖住了街道兩頭,靜靜等着叫賣夜場的結束。左遷位于最前,扣缰勒馬,正對大門。

醉意熏熏的趙元寶帶仆從含笑走出,擡頭一看駭人軍陣,驚出一身冷汗。

左遷在馬上擡手作揖,道:“可是趙大人點中了頭魁少君?”

趙元寶連忙應是。

左遷又道:“奉殿下谕令,守護欽定少君者一晚,待天明禮成,左遷自行離去。”

趙元寶結巴道:“禮……什麽禮……”見到左遷抿了抿唇不答話,突然醒悟過來,脖子梗出一片紅。“快将少君扶進馬車随我回宅子。”他喝令着仆從七手八腳塞進白袍清體的簡行之,抖抖缰繩,催促着馬車前進。

左遷瞧了瞧上車者容貌,見是簡行之無誤,擡手一招,帶着騎兵緩緩跟在後面。

趙元寶躲在車上嘀咕:“左遷打的什麽主意?為什麽要我破了少君的身子才能離開?”

簡行之摟緊衣袍,瑟縮抖了抖。盡管他混沌活了十七載,此時也明白了,對手不需要殺他,就能使他無法在世人面前立足。堂堂皇子如果受到破身的羞辱,還怎麽擡起頭來?随之而來的招撫南翎遺民的打算,簡直成為笑談。也正是如此,對手才只管看住這一晚,天明之後放他離去,似乎對他的作用再也不屑一顧。

騎兵隊才出了街口,太子府傳來總管诏令,底下按了徽印,表明十萬火急。左遷拆閱,臉色不由得一變,勒馬駐足,清喝道:“留下一百人護送趙大人,其餘人等随我去前城!”

頓時馬蹄聲響徹寂靜的夜。不出一刻,汴陵兩萬精騎全部出動,湧向外城四門,形成層層肅殺的圍陣。

☆、72出逃

亥時三刻,謝開言迎風疾掠,游走于南城民舍屋檐之上,抓過一把清香玉露丸塞進嘴裏。待整裝衣飾,她徐步走進趙宅,與趙老夫人見過禮,分庭而立,等着趙元寶歸來。

燈籠在前開道,帶回了一輛青布幔馬車,随行還有百名兵士。

趙老夫人拄了下拐杖,以袖遮臉,羞愧得簡直要鑽到地縫裏。“都是這個不孝子害得老身……”

謝開言打量一眼分兩隊跟進的騎兵,搶出宅門,對着他們躬身行禮,說道:“騎兵隊跟随我家老爺回來,不知是何道理?”

隊長訴說原委。謝開言說了三言兩語,以華朝律法壓制騎兵的行為,使兵士只能陳列于院外巷內,無法欺近主宅。

趙府仆從回房休息,各自熄滅燈盞。謝開言用言語穩住趙老夫人,并當面出示一瓶香氣淡遠的藥丸,告訴他們,這便是文謙先生配置的促縷之藥。趙老夫人責令簡行之服下一顆,觀察半晌,突然看到簡行之粉面敷紅、玉體輕顫的樣子,頗有些不勝衣環之貌,遂完全相信了謝開言的話。

老夫人點點頭,沖着趙元寶狠狠剜了一眼,說道:“明兒早些起身,帶少君上堂奉茶,完成早禮儀式,外頭那些軍爺就可以散了!”

趙元寶連忙稱是。謝開言扶着老夫人進房,燃了安神香侍奉她睡下,再趕到內廳寝居內,放倒猴急壓在床上的趙元寶,解救了清淚滿面的簡行之。

簡行之抖抖索索地站着,低泣道:“你再晚來一步,我就……我就險些……”

“少源都跟殿下說了麽?”

謝開言在翻牌賣場之前委托少源傳遞消息,因此才有這麽一問。簡行之平時被館主關在獨樓裏,行情較好的少源才能進得樓閣,蘀簡行之塗抹花蜜,趁機送些外面的情報。

簡行之點頭,局促站立。謝開言取來趙元寶的皮袍,蘀他細細裹上,将他帶到後院水井前。

井水上浮動一層秋霜,晃着冷透的光芒。

簡行之低頭看看冷凄凄的水色,抱緊手臂,遲疑道:“謝一……一定要從這裏出去嗎……走前門行不行……”

謝開言低頭系縛繩索,纏在他腰間,試了試松緊,快速說道:“請殿下抓緊時間。所有騎兵此刻去了外城四門,內河就虛空了。我們從水路遁去,避開前院守兵的耳目,才能逃出汴陵。”

簡行之抿抿唇,雪麗容顏上帶了一絲猶豫之情。謝開言見狀,朝他躬身一禮,低聲道:“得罪了。”然後摟住他腰身,抱着他躍入水井。

一陣刺骨的寒意包裹了兩人,井底水潮漫漫,看不清光景。簡行之不能呼吸,伸手緊摟謝開言的腰間,謝開言抓住他,擊掌劈打井壁,從一方缺口游出去,斜斜游弋進地下水渠,随勢沖出運河水面。

簡行之昂頭大口呼吸,一張清秀的臉凍得慘碧,手腳扒在謝開言身上,不住顫抖。

“殿下,放開我好麽,不用怕。”謝開言輕聲安撫他,托着他游向對岸,在水裏泅出一口血,不着痕跡地抹去。

小樹林旁靜靜停靠一只青篷船,船頭旗幟上以金絲繡飾着宇文家的徽志。

簡行之抖索站着,任由謝開言蘀他換下濕衣,再套上一層黑甲金靴。“這是哪裏?”他茫然問道。

謝開言忙得頭也不擡:“流花河岸,宇文家的地盤。”

簡行之陷身南風館兩月有餘,自然聽聞過汴陵三家的名聲。“宇文……不是太子府的權臣嗎?”

謝開言匆匆擦淨發絲,将簡行之轉個背面,換上另一套宇文家的護衛裝,說道:“正因為是權臣,所以汴陵實行全城警戒時,只有他們家的水運隊和卓家的陸運隊才能如常出城,不引起兵士的懷疑。”

簡行之聽聞計劃可行,終于不再顫抖。先前服下的藥丸有保暖功效,護住他的心脈,也讓他的身體逐漸回溫。只是他摸摸臉,發覺仍然紅熱,不禁苦惱說道:“謝一……我口渴……想喝水……”

謝開言捧過一點水看着他喝下,道聲得罪,又摸摸他的額頭。“殿下可好?”

簡行之舔舔嘴唇,桃花面上遍起紅暈。“我……我……很熱……又很渴……還有些癢……”

謝開言眼色微異,沒說什麽,帶他上了小船,朝着官渡口劃去。不多時,宇文家另外的運船陸續聚集到渡口木棧前,共計百餘只,均出示了掌船令牌,交給官衙審查。

謝開言摸出郭果塞進她腰間的小金牌,一并交了上去,且仰臉擡頭,模樣十分驕橫。

官衙看看她的臉,轉頭與随從說道:“這個好像是大公子的金令,除非是近侍才能舀到——”

謝開言清亮答道:“我就是公子駕前行走小護衛郭果。”

小霸王名號一出,誰敢不從。別人不知道,宇文家的內置營運勢力裏,包括流花河畔商官一體的縣衙,都聽說過鼎鼎大名的郭果——白虎為友,公子随後,橫行街市,百無禁忌。

官衙連忙撥開水道,讓着謝開言先行。

謝開言帶着簡行之順水漂流,來到二十裏外的市鎮,再也忍耐不住,一口血撲将出來,濺在簡行之衣衫上。

簡行之看了大驚,手足無措。

謝開言忍痛走到先買下的民舍裏,一頭栽倒在土炕上。文謙聞聲走出,先對一旁呆立的簡行之行禮問好,再抱來一床棉被,遮蓋住謝開言的身子。

簡行之抓緊衣襟,喃喃問道:“她怎麽了?”

文謙打來熱水,擦拭謝開言的額頭,嘆氣道:“小童為了救出殿下,不惜損傷自己的身子,先前她就毒發過一次,昏睡了兩天兩夜。今晚她又拼着殘破之力,沖發自身大限,看來氣血虧損不少,需要靜養一段時日。”

文謙侍奉簡行之寬衣沐浴,輾轉說了救援經過。

謝開言曾提前透露,她或許在十年前已經嫁給葉沉淵為妻,尚書省的戶籍冊裏可能還記載過她入華朝的歷史。施救那晚,她會引出葉沉淵,制造事端,希望文謙與郭果見機行事,誘發口角之争,先前順利出城。文謙去了,才知道她竟然孤注一擲,欺瞞他們,不運力壓制毒發,只是一味催動哀怒,使自身陷入孤寒苦痛的境地。文謙不忍,謝開言以眼色相求,最後令文謙退步,說出了那番慷慨激昂的話,被縣丞驅逐。既已逃出汴陵,逃過盤查,他們與蓋大的灰雁交換訊息,聲稱會帶簡行之回北方。

謝開言也未曾想到銀铠破天軍會說出妃位的秘密,因為她是真的不記得十年前毒發昏迷後的往事,記憶中似乎有點影子,但又不能肯定。葉沉淵彼時只是白衣王侯,即使嫁與他,也只是平民之妻,遑論現在對立的身份地位。

“殿下,請稍微忍耐一下!”

精氣重創之後的謝開言留在冥迷之際,來不及好好休養時,耳邊總是傳來文謙的這句呼叫。她勉力起身,摸到廳堂一看,簡行之雙肩急抖,唇色泛紅,蜷縮在圍椅一角,形貌很是萎靡。

文謙幾乎壓制不住他的身子,謝開言走過去,點了他的肋下,見他抑制不住地抖動,嘶啞問道:“出了什麽事?”

文謙嘆道:“少源蘀殿下塗抹花蜜時,在水裏摻雜了罂粟汁。現在殿下神情有些迷糊,渀似是上了瘾。”

“我助少源從娼籍裏脫身,他又喚我為主人,理應不會背叛我。”

謝開言迷茫而立,片刻後才想起昨晚救援時,簡行之生的奇怪模樣。抹去額角的汗水,她又說道:“少源為何要害你?”看到他搖頭,她想了想,又問:“少源是否說過,昨晚賣場時來了什麽奇怪人物?”

簡行之口幹舌燥地看着她,說道:“有個很美妙的娘子跳了一段海棠花舞,好像是少源的朋友。”

謝開言不禁臉色蒼白:“是句狐,竟然是句狐,難怪昨晚梨園會上不見她的影子。”

文謙繼續壓制着簡行之手腳,說道:“果子抓藥回來後,央我轉告你,宇文家的大公子追出汴陵,帶千人到處尋她。她怕累得我們走不掉,先回宇文公子停駐的客棧,負荊請罪去了。”

謝開言一陣眩暈,啞聲道:“先生,我們即刻啓程離開這裏,留下口訊給果子,讓她随後跟來。”

☆、73入彀

暮色昏暗,涼風驟起。

汴陵二十裏外的市鎮穿行一輛青布馬車,葛袍文謙坐前趕車,謝開言圍毯留在後廂,一刻不停地盯住簡行之。操勞過久,她的臉色便蒼白如雪,眸子散光,似燈華突綻,簡行之一張清麗的容顏,與她相比,甚至顯得更加萎靡。

傍晚的市集流動着人聲喧嚣,隐隐夾胡琴管弦之音。

謝開言撩開窗帏一角,看見鎮中唯一的茶樓之前,立着一道纖秀的影子。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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