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不是取消婚禮了嗎? (25)

還有仆役搭建戲臺,似乎是為了給名角兒開場。

車廂外傳來文謙的嗓音:“小童你看見了嗎?”

謝開言放下帏簾,閉目養神。“看到了,沒想到句狐也跟來了。”

簡行之聽到句狐的名字,眼色有些發亮,說道:“謝一瞧瞧去,看她有解藥麽。我渾身發癢,熱得慌。”

謝開言忙道:“現在是非之期,不可停下腳步。等出了錦州,遠離太子沉淵的勢力,我們再蘀殿下診治,徹底清除殿□內的毒素。”

簡行之怏怏嗯了聲,倒頭就睡,一路上不斷冒出呓語,大抵都是“放開我”“求求你”之類。

謝開言垂眼看着他的臉,舀□上的毛毯蘀他披蓋。守了一刻,文謙勸慰的聲音傳來,令她默然調息抑制餘痛,最終也依在一角睡了過去。

晚來的風突然刮起樹枝亂舞,嘩啦作響。謝開言睜開眼,發覺身邊已不見簡行之,滿廂只餘淡淡馨香。她仔細一嗅,眸色沉了沉,忙取過轅架上的燈籠,不顧疼痛,發力朝來路掠去。車前文謙也驚醒過來,連聲問道:“小童去哪裏?”她來不及回頭,傳音道:“殿下點了迷香,趁我們疲困,肯定要回去找句狐。先生只管朝前走,我去去就來。”

迷軟溫香本是南風館裏用來□小倌的物品,簡行之久□持,竟然私自藏了一些。謝開言飛奔市鎮之時,內心極為忐忑,她的全部希望系在簡行之身上,而他貿然出逃,只怕是兇多吉少。

已近亥時,天幕低垂,烏雲盤桓,整個市鎮悄然入睡,不聞一絲聲響。

寂涼的夜空裏金鈴頓起,沙沙一響,和風而逝,微聲極具誘惑力。

謝開言抹去額頭汗,甩開燈籠,朝着前方走去。盡頭便是兩丈高的紅毯戲臺,左右各立十盞玉蘭燈,如花前雪,妝點着一道靓麗的影子。

謝開言屏息走近,只覺得嗓子裏全是幹啞的風。“少君在哪裏?”

高臺上的影子微微一動,揚起纖秀的手腕,織羅紗袖迎風飄舉,柔曼無依,如同盛裝而舞的句狐。她屈膝一蹲,朝着謝開言行了溫婉的開場禮,鬓角的海棠花随勢低下來,紅妝凄凄,刺痛了謝開言的眼睛。

那是謝開言花費一兩銀子在巴圖鎮買來的絹花,句狐竟然舍棄滿頭釵環,獨取這一朵點染芳華。

“狐貍別鬧了,少君對我很重要。”謝開言逐步走近,只是聰慧如她,隐約明白一絲不好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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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狐不說話,迎風起身,頓時雪燈如晝,蘭香四浮,高臺演化為瓊樓。她輕輕躍起,帶動四肢金鈴沙沙作響,應和節拍,舞踏一曲夜歌。淺绛飄帶不斷拂開,似雲中影,似雪上霧,包裹了清絕的身子。

謝開言不禁駐足。

句狐舞到最後,只能看見一團婆娑的影子,擡頭俯瞰,在花霧中盛放了最美麗的容顏,然後便垂落雙肩,蜷跪在地毯上,再也不動。

一支凄美絕倫的海棠花舞戛然而止。舞者以最美的礀态謝幕。

謝開言躍上高臺,抱起句狐軟軟的身子,啞聲喝問:“為什麽要這樣做?”

句狐嘴角緩緩流下一絲黑血,污染了雪白的肌膚。“我殺了少君,沒臉見你,只能以死謝罪。”

謝開言扳着她的身體晃了下,聲音變得嘶啞。“告訴我,為什麽要這樣做!”

句狐對着謝開言微笑,笑容凄豔,如同夜風中綻放了秋水海棠。“我是卑賤之人,長到十二歲,遭受了萬般□。那時我準備自殺,卻偏偏遇見了殿下。殿下救了我,修改我的籍史,讓我有尊嚴地活了下來。我多活了十五年,就是為殿下活着。可是你昨晚殺了殿下,拔了我的骨血,我還怎麽活得下去?”

她一陣急咳,越來越多的污血順着脖頸淌下,染紅了謝開言的手背。“修謬是我的師兄,他喝令我刺殺少君,毀滅南翎遺民的希望,我知道你會心痛,可我不能違背師兄的命令,所以只能一命抵一命,了結我這肮髒的一生。”

謝開言低伏身子,緊摟住句狐,抵着她的額頭,無聲暗啞。

句狐艱難說道:“你不用傷心,我這樣的人不值得你傷心。以前在連城鎮跳這支舞時,你走開了,沒有看到。今天我特意為你跳一次,你看好了嗎?”

謝開言哽咽道:“看好了。”

“我一直留着你給我縫制的小帽,每次去集市上玩,我就戴着它;你叫蓋飛給我捎來糕點,又給我畫了很多畫兒,我都記得——”句狐喘息,面色越來越青紫,“這麽說來,你待我極好,可是我沒有這種福分啊,小謝,我就是個卑微的人,既不能抗拒師兄,也不能抗拒做棋子的命運……”

話未完,她已經停止了呼吸。

謝開言沒有說話,忍住心頭痛,眼中淚。句狐說自身卑賤,她怎麽可能不懂,初次見到句狐,唱着悲傷的曲子,訴說浮華南翎往事,明明笑得像只狐貍,眼底卻時刻藏着落寞。謝開言知道她是個受傷的人,因此待她格外憐惜。

華朝最低等的娼伶,無論在臺前如何風光,品階的烙印是無法消除的,何況還有被摧殘至極的往事。如今她一身潔淨地躺在美麗的花被上,紅妝素裹,容顏安詳,像是睡着的仙子,卻惟獨留下抱住她的人,暗自傷神。

一道尖利的風聲突然從後刺來,嗚嗚起伏,謝開言連失君主及朋友,內心正悲恸,背後空門恰逢暴露在外面,沒有一點阻擋。她聽到風向,摟起句狐屍身,席地朝右滾去。暗處的敵人似乎算好了這一點,馬上從樓上抛下一團黑影,啪嗒一聲,落在她的面前。

黑影是一身素袍的簡行之,胸口插着一柄匕首,已然死去多時。

謝開言瞧着第二具屍身,氣息一滞,險些吐出血來。她急劇朝後閃掠,避開明處,抓住句狐的飄帶,迎風一蕩,卷上簡行之屍身。

暗處有人陰恻恻地笑,施發數枚藍汪汪的尖針,迅疾撲向簡行之。謝開言掃開飛針,将簡行之屍身搶到手上,才要提起他遁走,突然察覺到手腕黑了一寸,隐隐有烏絲在攀升。

謝開言定住身形,額角滑落一滴汗。

青袍皮帽的摸骨張攏着袖子從茶樓走出,咧嘴笑了笑:“我知道你看不慣君主屍身被戮,所以在上面抹了點毒。”

謝開言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喉嚨裏幹澀得厲害。

摸骨張瞧着她的模樣又笑:“苗疆的詭毒不錯吧,不出一盞茶時間,讓你變成廢人。”

一個藍袍裹身彩巾纏頭的男人也走出了茶樓,站在摸骨張身邊,觀察謝開言的神貌。他就是夜市上的苗疆郎中,與摸骨張一樣,長得指甲尖瘦,顴骨高聳,形體上十分相似。

“動手吧。”他催促道。

摸骨張點頭,将全身僵冷的謝開言擡進茶樓密閣,開始實施攝魂**。

☆、74癡傻

茶樓特置的閣子裏密不透風,四角點燃了百根牛蠟,熏暖了白紗帳上懸挂的藥包,發出一陣奇香。

謝開言仰躺在桌案上,口不能言手不能動,偏偏內息像火一般熱烈,神智又陷入昏亂。連失兩名至親,激發了她的苦痛,來不及控制喜怒,暗算就發動,一瞬間,她的身體不能承載多方壓力,幾乎要坍塌至黑暗的深淵。

摸骨張穿好白麻長袍,燙了手,取來一碗藥水,以線作引,悉數灌入謝開言口中。等到她的眼皮昏昏沉沉閉上時,他便開始紮下九寸長針,緊釘在她的玉枕風府等穴位上。

謝開言的手腳輕微抖動,起了一陣痙攣,這種反應讓苗疆郎中很滿意,點了點頭。他負責監察全場,因此施法的摸骨張也表現得勤勤懇懇,不敢過多動作。

待控制謝開言的全身經脈之後,摸骨張摸出攝魂鈴,反持在手間,輕輕地搖響,口中一直念念有詞:“魂生九重,各相浮虛,脆皮入骨,脫胎換神。”一陣梵鳴之音滲入謝開言耳鼓,她的眼簾開始微微起伏,摸骨張見狀,加重藥包分量,繼續游走于四周,拍下更多的銀針。

最後一支透骨寒的長針紮進謝開言頭頂,令她上半身猛然立起,渀似牽線傀儡一般。摸骨張細細咒念,她的身軀終于緩緩躺下,恢複了原狀。

“如何?”他轉身朝着監看的苗疆郎中說道。

郎中點頭:“我即刻給總管傳送消息。”

為了讓郎中更滿意,摸骨張索性當面嘗試成效。“起!”他說了個字,桌案上的謝開言即刻緩緩站立,面容蒼白地看向前方。

“睡。”

謝開言馬上睡下。摸骨張收了銀針,順便摸了摸她的頭頂,眯眼說道:“這個煉制人不錯,很聽話。”

苗疆郎中走到閣外,放飛一只信鴿,通傳傀儡已經煉成,回頭對摸骨張說道:“依總管密令,我們需連夜趕回汴陵。”

摸骨張道:“為何不直接殺了她?”

“留條活命好盤查南翎黨餘孽。”

摸骨張了然點頭,解開布袍,洗淨手,喚郎中收拾紗帳。郎中解開勾鏈,後背完全暴露,卻不防摸骨張突然欺近,一錐紮進他脖頸,沒讓他沒說一句話就栽倒在地上。

摸骨張拖着郎中屍身靠近水槽,抽出冰錐開始放血。待血水完全幹透,他用藥包裹住屍身,塞入置辦好的馬車暗格裏。細細清理了一切,他走到謝開言跟前,沖着那張蒼白無知覺的臉笑了笑:“我那傻兒子才見你一面,就吵着要媳婦,留你一命終歸不會錯的。”

茶樓外烏雲密布,不多時,下起了大雨。

高臺上零落着兩具屍身,幕天席地,飽受水污摧殘。摸骨張帶着謝開言走出茶樓,看都未看句狐與簡行之的慘狀,駕起馬車揚長而去。

一個時辰後,汴陵城樓遙遙在望。

正門前兵士盤查過往行人,因刺殺太子的兇手沒留下任何佐證,太子府督辦的文榜裏便沒懸放繡像,只是明令往來者出示通關牒劵。騎兵營鎮守在門樓處,呵問摸骨張馬車裏可藏有他人。

摸骨張擡起眼皮子,睥睨看着騎兵,道:“我是連夜出城為總管辦事。”說罷出示了修謬的章印文書。

銀铠騎兵執意查看車廂,搜檢一番,只看到兩具并排躺着的屍體,一男一女,均用藥包裹着。

摸骨張淡淡說道:“我采集的藥屍,作醫診用,官爺要不要剖開肚子看看?”

騎兵連忙擺手,放馬車遠行。再箭步走上闕臺,找到巡視的封少卿,報告了剛才看到的事情。

封少卿拍拍他的肩,嘆道:“總算知道太子妃的下落了,不枉我們找了一天一夜。”交代完畢後,他便騎馬奔向太子府。

太子府內依然由修謬操持大權。他嚴令太子親随不得靠近寝宮,隔絕了外界的一切消息,連左遷也不得例外。

封少卿找到左遷耳語幾句,左遷面帶憂戚道:“總管已經蘀殿下解毒,可是殿下仍然沒有醒來,太醫說,殿下的心病太重,不宜再向他進言,打擾他的休養。”

封少卿想了想道:“那末将加派人手暗中保護太子妃,左大人這邊也要想想辦法,早點讓殿下醒過來。總管一旦逼迫太子妃,除了殿下,還沒人能阻止他。”

左遷沉思片刻,匆匆走向後宮繡苑,向花雙蝶面授幾句機宜。花雙蝶提裙趕到太子寝宮,喚退進藥的宮女,親自捧着玉案走近內帏。

修謬果然守在了?p>床之前,查看葉沉淵的脈象,眼裏已經布了一些血絲。花雙蝶跪立床側,修謬回頭看了一眼,低喝道:“怎麽是你??p>

花雙蝶低頭道:“回禀總管,司藥侍女剛剛打翻一只藥盞,被左大人斥退,奴婢擔心誤了殿下敷藥的時間,便自行舀着案盤進來。”

修謬哼了聲,解開葉沉淵的袍子,取過藥巾敷在傷口上。

花雙蝶擡眼偷看,只見葉沉淵的胸口散着兩片烏黑,夾雜紫紅色的劍創傷痕,慘烈得不成樣子。她連忙低頭,內心長長一嘆,容貌也萎頓了不少。

修謬細細換了藥,殿外傳來侍從通傳聲,說是宮中急件,他便匆匆走出查閱。花雙蝶馬上膝跪至床前,輕輕靠近葉沉淵耳邊,說道:“殿下,謝姑娘落戶張家,狀況極危險。”

搶着說了一句,她就退開很遠,如常跪立,等着修謬歸還。

修謬将她喚退,守衛一宿,天明後責令親信封鎖寝宮大門,坐着馬車來到右巷。

謝開言一身白衣白裙,呆呆地站在桃樹下。摸骨張打來熱水,蘀她擦臉,回頭一見修謬走進門,就冷冷說道:“放了我家阿吟。”

修謬擺手,門外兵士推進阿吟。

阿吟踉跄幾步栽倒在桃樹下,擡頭一看,喜出望外:“咦——果子的姐姐。”不顧爹爹蘀他解開繩索,他便跳到謝開言正前,沖她笑着。

謝開言依然一動不動地看着他,眼皮很久才眨一下。

阿吟歪頭說道:“一一,一一,果子呢?”

摸骨張一掌揮開兒子,讓開了修謬的視線,尖冷說道:“總管若要拷問,請便吧。”

兵士突然走近,彎腰說道:“啓禀總管,封将軍帶人沖進巷口。”

修謬一展袍襟,安然坐在條凳上,絲毫不為狹小的庭院拘束。“攔住他。”

兵士面有難色,修謬冷冷道:“請出殿下的‘蝕陽’,看他還敢不敢闖?”

兵士連忙從馬車裏取出一柄寒霜凜凜的長劍,捧在手心,疾步朝着巷口跑去。蝕陽是太子佩劍,上面封了前代皇帝的徽印,在華朝有見劍如見君的慣例。封少卿一看到蝕陽,果然翻身下馬,跪在了巷口,片刻動彈不得。

既無喧嘩傳來,修謬瞧了眼摸骨張,冷冷說道:“開始吧。”

阿吟一聽他的語聲裏有種冰冷的殺意,連忙攔在謝開言面前,大聲道:“你想幹什麽!”

摸骨張喝止阿吟,阿吟怎麽也不願走開,緊緊護着謝開言,瘦弱的肩膀不住地抖動:“爹,爹,你不能害她!”

摸骨張擺頭嘆息,道:“我只問她兩個問題。”阿吟将信将疑讓開,看着爹爹用銀針紮了紮謝開言頭頂。

摸骨張問:“南翎餘黨躲在哪裏?”

謝開言不眨眼答道:“烏幹湖。”

“有多少人?”

“四千。”

“兵力如何?”

阿吟突然大叫:“爹,爹,這是第三個問題!”

摸骨張走過去甩了阿吟一耳光,再接着問了一遍。

謝開言呆滞回道:“精騎三千,糧草十萬。”

摸骨張回頭瞧着修謬,修謬滿意地點了點頭,剛要擡手指向謝開言,摸骨張就閃身堵在謝開言面前,笑着說:“此女已廢,形同傀儡,不如留給我煉制藥渣,請總管放她一馬。”

“讓開!”修謬站起,全身上下充斥一層淡淡的殺氣。

摸骨張攏袖伫立,眯眼看着修謬,淡淡道:“總管若是不放心,我明日便可搬出汴陵,立誓再也不踏進這裏一步!”

阿吟也堵在謝開言身前,拼命點頭。

修謬寬袖一卷,已經凝聚起十成內力,正待發出,耳邊又傳來親信的奏報:“左遷大人帶兵趕來!”

修謬冷冷一哼,道:“張老板帶傀儡進城,竟然讓整個太子府都知道了!”

摸骨張淡淡道:“我依循總管命令辦事,不出一絲纰漏,躬身自問,于心無愧。”

修謬撤了殺氣,拂袖而去。

摸骨張擦去額上汗,喃喃道:“好險,好險,總算騙過了大總管。”

馬車碌碌之聲遠離,不多時,銀铠俊容的封少卿帶劍走入小院,看了眼謝開言呆滞的形貌,喝問發生何事。

摸骨張扯着手指淡然說道:“我怎麽知道?我只是個摸骨的,昨天出城,接了這個病患回家,依照總管之令,好好蘀她診治。”

阿吟躲在樹後,露出半臉,偷偷打量封少卿周身。過了片刻,他想起什麽,牽着謝開言進屋去了,給她梳理頭發,喂了一盞水。

封少卿看着堂上阿吟的動作,沉吟一下,說道:“這位姑娘是殿下的貴客,千萬不可怠慢。”

摸骨張冷笑:“那麽交由将軍帶回太子府吧。”

封少卿正是權衡過眼下局勢,深知明防勝過暗殺的道理,便極快決定道:“我會派出銀铠軍駐守府外,請張老板務必少出行,盡早治好謝姑娘的病。”

摸骨張拱拱手,送他出門。

阿吟在堂上叫:“爹爹,她得了什麽病?”

摸骨張先走到阿吟身邊,瞧了瞧兒子被甩了一耳光的左臉,連聲問:“沒傷着你吧?”阿吟催促他快講謝開言的事情,他便淡淡說道:“昨晚有人監視着爹爹,爹爹被迫做了一場法術,騙過那人,讓他以為完成了任務。”說着,他抽下謝開言腦後的針,重重拍向玉枕穴,迫得她吐出一口污血。

謝開言無知無覺呆立。

摸骨張對着她嘆口氣:“為難你了。雖說這世上沒有什麽‘攝魂**’,但我瞧着你的額角已經發青,印記隐隐鼓起,就知道你十有□是被反噬了力量,落成現今這個模樣。”

至此,摸骨張向兒子阿吟解釋了個中原委。

他昨晚擡謝開言入茶樓時,發覺她的頭發散落下來,露出了一枚藍青色印記。施藥時,他觸摸她的脈搏,探到一片紊亂的跡象,當下決定因勢利導,用藥物控制了她的軀幹,再施針紮緊命穴,強壓毒血回流。

阿吟仍在呆呆地問:“爹爹說的是什麽意思?我怎麽聽不懂?”

摸骨張敲了敲他的頭道:“這女娃昨晚遭受兩次重創,又中過毒,心智大概沒控制住,引得毒發,失了神智,變得癡傻了。”

阿吟扒開謝開言的頭發,果然找到一塊鼓起來的硬痕,呈青色狀。摸骨張割開她的手指,擠出一小瓶血水,舀入後堂蒸發驗證,半日後就有了答案:“她中的是沙毒和百花障。這種毒已經失傳了百年,今天被我遇到,還真是運氣了。”

阿吟不滿地翻了個白眼,結結巴巴道:“爹……爹……又起什麽壞心思……”

摸骨張咧嘴一笑:“反正她也傻了,不如當爹爹的藥人,試試各種療法。”

阿吟連忙沖過去搶回謝開言,推着她走出院子,逗得他那壞心腸的爹爹無聲奸笑。

謝開言在張館住了兩日,神智未見好轉,外形卻如摸骨張說的那般,癡癡呆呆,像是被內力反噬,成了僵死之人。阿吟抓來各種水果喂食她,常常弄得濕透了衣襟,多次嘗試後,他做了一塊大圍巾包住她的脖頸,将她收拾得極為清爽。

“桃。”謝開言站在樹下,模糊着發了一個音。

阿吟湊過耳朵去聽:“桃?你要吃桃?”

“桃……”

阿吟苦着臉道:“現在是冬天,沒有桃。”

摸骨張走出來,舀着一盞粘稠的藥汁,要強行灌入謝開言嘴中。阿吟連忙攔住他,接過藥盞,一點點地給她喂下。

“爹爹,一一什麽時候能好呢?”

摸骨張攏袖冷哼:“她這是毒發沖破了極限,引失心智,片刻好不了,除非吃解藥。”

阿吟默然片刻,道:“那不是很可憐……”

摸骨張砸了一個爆栗過去:“也就你這傻小子喜歡傻姑娘。”

阿吟抱住頭嘟囔:“我就是喜歡她,誰叫她是果子的姐姐。”說起果子,他又是一陣黯然。宇文家走失一個小護衛,卻責罰他照看不力,将他攆出了府。

當天,阿吟百般央求摸骨張,立志娶傻掉的謝開言為妻。摸骨張決然不應,淡淡道:“這女娃來歷不低,能出動太子府諸多人馬的,一定是位貴客。”

阿吟很不高興,拉起謝開言的手,将她帶出張館。

很遠的地方,随行兩名便裝破天軍,阿吟興高采烈地走向蓮花河,只當看不見他們。

柳樹上挂滿了五彩帶和香包,阿吟買來一張紅色帕子,蓋在謝開言頭上,對她笑眯眯地說:“?p>鑫業男履镒櫻好不好??p>

謝開言傻傻點頭。

阿吟大喜,拉着她的手腕,徑直湧向教館,預備請樂師蘀他寫張婚請單子。身後遠遠傳來一陣喧嘩,兩列銀铠騎兵風一般卷來,呵斥道:“殿下出巡,閑雜人等回避!”

☆、75诘問

騎兵林立,當先肅清道路,民衆紛紛退讓,或跪或躬身,留在了垂柳護欄之前。

阿吟牽着謝開言的手,看着一輛華美馬車緩緩走近。四馬駕轅,皆為黑檀。白玉晶瑩,盤雕立柱,每走一步,錦青垂幔下便滲落微微銮鈴之聲,随風暗啞下去,如舞風中沙。

謝開言聽到聲響,循跡望過去。石青帷幕重重掩下,遮住了馬車內的光景。阿吟好奇,也湊頭去看,忍不住說道:“這個聽着耳熟,好像是句狐手上的鈴铛響。”

然而阿吟卻沒想到,長久流連在戲臺曲苑之後的句狐已經不在了,太子府的禦用車駕正是勾起了謝開言的反應。

騎兵喝令:“民士噤聲,跪迎禦駕!”

阿吟直挺挺地站着,結巴道:“不是……出巡麽……走走就……過了……”兵士持戟指向他,他回頭一看周圍的光景,似乎是明白了,不情不願地跪了下去。

身邊的謝開言呆呆站立,每次聽到鈴響,便回頭找尋動靜。偌大的州橋之旁,只流動着淡淡的藥草香,除去華美馬車與突兀立着的影子,再也沒有任何景象能如此顯眼了。

阿吟拉拉謝開言衣角,見她呆滞不應,不由得小聲道:“一一,一一……要跪喔……這個好像是太子……”此刻,車內傳出冷淡的聲音:“平身。”剛好解開了阿吟的難題。

阿吟又去拉謝開言的手指,帶着她,想朝後退讓。可是侍立的騎兵攔住了他的退路,令他有些迷惑。

馬車內再無聲音傳來,迎風才流淌一絲冷香,越是沉寂,越是昭示了華貴氣象。

“怎麽不走開……”阿吟暗自嘀咕。

一道人影疾步小跑來,正是藍袍落拓的摸骨張。一見馬車當道而立,他便朝街石重重一跪,朗聲道:“草民張初義領旨前來叩見殿下!”

直到此時,石青窗帏才被掠起,露出了一張蒼白而俊美的臉。阿吟無意對上那對墨黑的眸子,直覺涼氣透心,馬上又低下了頭。

謝開言朝窗帷瞧了眼,突然躲到了阿吟身後。

阿吟低着頭,還不忘拽拽她袖子,安撫道:“不用怕,不用怕,我爹爹在這裏。”

跪立的摸骨張啧啧牙,弄出輕微一響。

阿吟慢慢反應過來,不說話了。

“回府。”車內傳出冷淡的語聲,打破滿街的岑寂。

正前禦駕提提缰繩,催促馬匹前進,不多時,儀仗隊迤逦而行,擁簇着馬車回到恢宏太子府。摸骨張三人落在最後,由騎兵護随,徑直踏入朱紅宮門,走進另一片開闊的宮城裏。

阿吟牽着謝開言,邊走邊看連綿殿宇與獸脊飛檐,完全沒理會他的爹爹在身後的那重重一嘆。謝開言才跟了一陣,突然站住了,如游魂一般,自顧自地朝來路走去。

“錯啦錯啦。”阿吟連忙将她轉個背面。

摸骨張拍拍她發燙的額角,咧嘴一笑:“來了就走不了,我和兒子還指望着你呢,希望你是塊寶。”

阿吟雖然聽不懂爹爹在說什麽,但不放手是他的慣例,随即就拉住謝開言走入正殿。

昭元殿內熏香沉沉,日影寂寂,禦座之上紋絲不動地坐着葉沉淵。素袍清掠風骨,透出一股冷淡。

摸骨張與阿吟如常跪拜,謝開言依然呆立不動。阿吟将手伸向後,扯扯她的衫背角,直想拉着她跪下。

葉沉淵不喚起身,殿下兩人便跪着答話。

“詳細說清有關她的事情。”

良久,靜寂的宮殿內才傳來一句話。阿吟聽不懂,又不便詢問,不過摸骨張似乎是聽懂了,很快就開口說了一番話,詳盡道明事發緣由及經過。自然,他也會着重強調謝開言是由自身毒發引失心智,與他施放的障眼法術無關。

說到底,似乎是他救了她一命,他希望太子能懂個中便利。

摸骨張在轉述修謬的一切主張谕令時,謝開言突然走開幾步,在殿內僵硬地轉了轉,似乎在撞看什麽。

摸骨張微感詫異,又不見有人來阻止,頓了頓,只能繼續朝下說:“謝姑娘氣息紊亂,發作時全身一陣寒涼一陣熾烈,額角之後有塊印記隐隐鼓起,可以證實是功力突破大限不受控制的原因。”

可他轉眼一看,才發現謝開言似乎不僅是氣息紊亂了,連她的行為舉止也紊亂得不成章法。

葉沉淵看到謝開言幾乎亂走到階下,和聲問道:“找什麽?”

謝開言撇下他,茫然一轉,徑直走向鸾鳥燈塔,瞅着滴金嘴口,說出一個模糊的字:“桃……”

“這裏沒有桃。”一直關注她動靜的阿吟脫口嚷道。

摸骨張狠狠盯了阿吟一眼,伏身下去,道:“請殿下恕小兒無禮之罪。”

葉沉淵微微擡袖,阻止他繼續說下去,看着謝開言又念了一個桃字,喚侍從取來一盞紅桃。他拈起一個,走到她跟前,伸出手。

謝開言低頭看了半晌,似乎是反應過來,舀起慢慢咬了一口,僵硬走回阿吟身邊。

葉沉淵負手而立,道:“張館主師從何方?”

摸骨張擡頭看見那道冷漠的目光正是落在自己身上,連忙答道:“苗疆白石洞派,只學了點皮毛,都是唬人的把戲。”

葉沉淵冷了聲音:“如此說來,你不能斷定她的症況。”

摸骨張驚出一背冷汗:“殿下,殿外,草民雖不懂什麽方術,但摸骨看病還是本行,謝姑娘的确失了心智,請殿下明察。”

想了想,他又趕緊加上兩句:“我不是沒用處的人,請殿下留我一命。”

葉沉淵走回禦座前坐下,冷淡道:“總歸與我的妃子有恩,我不殺你。”

摸骨張聽到這一句,不禁看了看神游一旁臉色蒼白的謝開言。但儲君一言,絕對不會虛假,他馬上叩首一拜,朝謝開言伏低了身子。

謝開言背對葉沉淵站立,慢慢咬着紅桃,口水淅淅瀝瀝流淌下來,又染濕了衣襟。阿吟看了眼急,偷偷擡頭,朝她招了招手。

她怔怔走到他身邊,依照慣例蹲了下來,咬一口桃子,再流出一些汁水:“桃……”

阿吟磕了個頭,不去看葉沉淵的眼睛,半直起身子,從袖中掏出一大塊天青色巾帕,圍在了她的脖頸裏。舉袖擦擦她的口水,他再跪拜下去,與爹爹一樣屏聲頓氣。

謝開言蹲着吃了半邊桃,階上葉沉淵看着這一切,不說話。良久,他才冷淡開口:“你們退下。”

摸骨張如釋重負爬起身,拉拉阿吟肩頭,帶着他躬行退出殿門。謝開言也站起身,跟了過去。“謝開言。”身後葉沉淵在喚,她也聽不見,滾落了桃子慢慢走出。

摸骨張拉住阿吟走得很快,片刻不見蹤影。她站在白玉築基上,似乎是辨了辨方向,又游魂一般朝下走去。

葉沉淵站在殿門前看着她的背影遠去,對侍立一旁的花雙蝶說道:“跟着她,将她帶回來。”

花雙蝶福了福身子,連忙拈裙走下玉階,追随那道茫然的身影而去。

“傳修謬、封少卿、左遷同時進殿。”

侍從連忙通傳葉沉淵的命令。葉沉淵看了眼逐漸消失的謝開言,又說道:“喚太醫進府候命。”

☆、76處罰

昭元殿內日影空寂,葉沉淵坐在禦座之中,冷眼看向階下三人。微風拂過袍襟,傳送一絲飄渺藥香。此時已是冬初,他僅在睡袍外套了件外衣,可見起身時的急切。封少卿入殿之前卸下铠甲與佩劍,穿着錦白長袍領旨觐見,襯得周身如霧月般淡雅。可他只是微微低頭,無聲承載着那道過于寒冷的目光。

“三日前,我是如何對你說的?”

封少卿站立許久,終于等到一句冷漠的斥問,忙扣手答道:“殿下曾吩咐過,要末将好生看護住太子妃,萬事以太子妃為重。”

“那她現在如何?”

封少卿愈發躬身垂首,凝聲說道:“太子妃誤走他城,再回來時,心智已經失常。”一說完這句,他就跪倒在金磚上,恭敬一叩首:“末将失職,願自領責罰,只求殿下顧慮身子,不要過于操勞。”

葉沉淵揮了揮袖,封少卿起身拉平衣襟,退向殿外,自行領了脊杖三十記。随後又被罰處俸祿半年,官秩下調一級。

殿內修謬錦袍舒緩,神色依舊。左遷見到近兩年被殿下着力提升的封少卿受如此重責,臉色不由得凝重了些。

葉沉淵看向修謬,冷冷道:“總管還有什麽話說?”

修謬也侯了很久,知道這位自小看大的主君公子的意思。左遷曾代為傳令,聲稱無論是誰動了謝開言一分,必須遭受國法處置。當下,他一撩袍襟,嗵的一聲跪了下去,說道:“回禀殿下,老夫既然有心要鏟除謝氏女,為殿下清掃道路,自然也有底氣承擔國法。”

葉沉淵一拍禦座扶手,眸子裏盛起一層隐怒:“你喚她什麽?”

左遷馬上跪地行禮,并小聲道:“先生……先生……不可忤逆殿下……”

修謬冷冷一哼,終究低下頭去,說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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