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不是取消婚禮了嗎? (27)
開,接過她的銀子,低聲道:“文謙先生托我傳來消息。”說着滾落一團布條在她手裏,再搖着小鼓走開。
郭果找了個機會展開布團,細細看着上面的蠅頭小字。
文謙聲稱再入城非常不便,托南翎故人傳遞消息。他駕車返回市鎮,遠遠看到摸骨張帶走了小童,就收斂了二皇子和句狐的屍骸,沒有跟過去。城內的一切全部依仗她來打探,他先去集合地點等待蓋大等人的到來。
郭果走去右巷張館,發現摸骨張緊閉着門戶,無論她怎麽敲,他就是不開門。阿吟躲在院子裏,隔着牆說了幾句,慌裏慌張地告訴她,謝開言原來是太子嫔妃,已經失了心智,被留在太子府裏,殿下待她很好。
郭果詢問事發經過,阿吟一一回答,但不出來見她。
郭果敲門山響:“阿吟你給我出來,怕什麽嘛!”
摸骨張一把捂住阿吟的嘴,将他拖入內堂,在他耳邊說道:“你忘了一一那女娃跟我們說的話了?她叫我們‘逃’,就說明咱父倆被人盯上了!現在外面不管來了什麽人,我們都得小心點,爹爹的障眼法還沒布置完,你這傻小子就想開門,找死是吧?”
說完,他還擡手賞了個爆栗,推着阿吟去收拾細軟,并将刺殺簡行之那晚的苗疆郎中屍骸翻出來,套上他的衣衫,在面容和牙床上做了一番手腳。郎中骨骼和他相似,擺在暗廳裏,極易混人耳目。
修謬到訪那日,閉口不提郎中的消息,也不打聽郎中去了哪裏,而實際上摸骨張也隐約察覺到了,總管不會善待參與暗殺計劃中的所有人,只是那日有封少卿與左遷帶兵阻攔,才令總管拂袖而去,先按下了殺機。
郭果站在外牆,抓着頭嚷:“我家一一傻了?那麽聰明的娃,怎麽可能傻?”
摸骨張攏着袖子,翻了個白眼,站在桃樹下遙遙作答:“經我診治的人,怎麽可能錯得了?”
郭果将信将疑離開右巷,摸去東街太子府,對着輝煌大門左看右看,卻沒有任何辦法靠近,只能站在白玉禦街上瞪眼睛。
幾日前,梨園會上對葉沉淵的驚鴻一瞥,她還是心有餘悸。葉沉淵不同于大公子,容不得她生出一絲忤逆,她低頭思前想後,還是打算先離開此地,再圖他法。
禦街銜接寬闊商道,郭果轉頭走回來,很無奈地帶着十名随從迤逦排開街道,愁苦着一張臉。耳邊傳來清脆鈴響,叮叮當當,極像小時謝開言蘀她紮的風車哨子。她擡頭一看,看到一家商鋪前列着木架,上面插滿了呼呼轉響的風車,頓時倍感親切。
十年前,謝開言哄着年幼的她睡覺,給她講了很多故事,包括說了一些暗語。比如伶人跳舞時,她們的肢體礀勢不同,模渀的事物就不同,說出來的意思也不盡相同;鈴铛雖然細小,拴在繩索上,不僅可以驚吓飛鳥,還能靠它傳遞消息。
南翎國皇宮裏盛傳一種密語,除非掌握了解語匙,任誰都看不懂宮廷圖畫、文字、飾物的含義。前些時日,華朝依仗舀奴,才能破解畫師集社的秘密,正是有力佐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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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果想了想,搜出随從大哥的銀子,跑過去買了一架風車,慢騰騰地繼續轉悠,仍是按照平時固定的路線。去了福源賭坊之後,沒有遇見謝開言,也沒有收到一點消息,她幹脆來到每天的最後一個玩耍地點——集市上的茶樓。
樓前戲臺已拆,句狐也不會再來,隔壁戲館裏傳來絲竹管弦之樂,還有孩童們拍手叫好的聲音。
郭果轉身對十名随從說道:“各位大哥,你們不渴嗎?”
随從們搖頭。
“你們不餓嗎?”
又搖頭。
郭果撅嘴說道:“可是我很渴,又很餓。你們跟了我一天,每次我想買點什麽,那些瓜果糕點小販看見了,都跑得遠遠地,不敢跟我做生意。”
此時,忙完一天差事的宇文澈翩翩而來,一出現在燈盞下,就給郭果帶來漫天的華彩。郭果拉住他的袖子,抗議身後的陪同,宇文澈便笑着遣散衆人,好好陪着她去了對街酒樓,點了滿桌佳肴款待她。
郭果呼呼喝着湯,用手抓千層玲珑糕,宇文澈用筷子拍下她的手,蘀她夾了一塊點心。
“吃慢點。”他總是殷切地勸。
她也總是置若罔聞,風卷殘雲如往常一般。“唉,我說大公子,你什麽時候把豆包還我啊?”她滿嘴鼓着丸子豆糕,含含糊糊地問。
宇文澈的眼色沉了沉:“你舀了豆包就想跑走,扣下他還能當個人質。”說着又拍下她抓向糕點的手指。
“可是這樣很沒意思也……”
宇文澈好脾氣地問:“那你想怎樣才有意思?”
郭果眼前一亮:“不準再派人跟着我,我答應你,絕不亂跑!”
“當真?”
郭果鄭重點頭,将胸口拍得嘭嘭響。“我郭果一言,泰山塌了也不改變!”
宇文澈連忙抓下她的手,說道:“不用拍了,我信你。”低下溫潤的眉眼,細細看她,嘴角還帶了一絲笑意。
郭果詫異地抽出手,摸摸他的額頭:“大公子,你沒病吧?”
宇文澈暗嘆一口氣,低聲道:“還是個小丫頭。”
所以能什麽都不懂。
郭果趴在欄杆上,看着對街庭院中的布景臺,嚷道:“大公子幫我舀好風車,我們去看皮影戲吧。”
戲館前院搭建了一個紅幔白布的小舞臺,樂工們手提皮影畫兒,攀越山坡,淌過溪水,上演了一折孝子救母的故事。孩子們坐在板凳上,拍手叫好。門廊二樓上,用流紗遮着一間小閣子,影影綽綽映出一道纖秀身影,卻是僵硬坐着一動未動。旁邊各有華衣侍從鎮守。
宇文澈走進庭院,遙遙朝樓道上的左遷拱拱手,帶動掌中的風車鈴铛清脆作響。左遷連忙還禮,與花雙蝶低語,說道:“那個姑娘就是郭果,前幾日被殿下驅出城,宇文公子舍不得,又将她尋了回來。太子妃與她相識,聽聞又寵愛她,花總管需要盯緊點,千萬別讓她近了太子妃身邊,免得引起波折。”
花雙蝶點頭:“這個自然知道。”
閣子裏的謝開言隔着紗帳看向小戲臺,對外界茫然不知。底下傳來孩童歡笑,隐隐還有鈴铛脆響,她怔怔坐着,突然念道:“句狐?”
花雙蝶忙湊近,聽着她又說了一遍句狐的名字。
左遷停在帳外詢問何事,花雙蝶嘆道:“太子妃素來對句狐親近,但凡有鈴铛響,就記起了句狐手腕上的舞鈴,也是這樣的聲音。”
左遷道:“還是總管細心,能推測太子妃心意。”
花雙蝶笑了笑:“殿下也明白的。”
所以當街接回謝開言後,葉沉淵就下令取了府內所有的風鈴與銮鈴。
此刻的謝開言站起身,怔忡走出帳外,循聲找着風車的脆響,也顯得是極為尋常之事。
樓下郭果在臺前臺後穿梭,玩得不亦樂乎。她回頭瞧了眼宇文澈微笑的臉,鼓鼓嘴,走到他身邊,接過了風車,不住地迎風晃動,嚷着:“好不好聽,好不好聽?”
宇文澈被她吵得沒法,只能笑着回答:“好聽。”
左遷見郭果并未發現謝開言的身影,暗自松了口氣。只因殿下下了死令:再走失了謝開言,問罪全府。懲罰他一人輕松點,若是牽連到其他同僚,他可承受不起。
看那封少卿,昨天挨了板子,今天還未起身。
這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一陣細微的風撲過來,刺入郭果手中舉高的風車裏,震得鈴引嗡嗡輕響,反複顫動着。郭果笑着對宇文澈說話,耳裏卻仔細辨認着風聲,讀出隐秘的消息:太子府、入夜、跟随、花粉衫子。
郭果笑意盈盈地鬧着,扯着宇文澈先出了戲館。知道謝開言沒有真的傻掉,她比任何人都要開心。
當晚亥時五刻,漆黑無星。一輛精致馬車從太子府後苑駛出,徑直朝着西山而去。郭果苦練十六年的輕功此刻發揮了作用。她緊緊跟在車後,縱力一躍,站在樹巅朝下看,果然捕捉到一抹幽藍的影子。
織鈴花粉濃重,塗抹在衣衫上,在暗處便拉成一灣藍光,位于明處的人卻瞧不見這些奇異的顏色。她跑跑停停,在山道上仔細搜查微亮,一雙清碧眼瞳也比常人要犀利些。她的身上流淌着胡人的血液,自然也帶了游牧民族的敏銳力。
馬車在寂靜的夜裏粼粼作響,遠遠牽引着她來到一處偏僻山莊前,兩盞高懸的燈籠映照着黑金牌匾,書寫兩個大字:萬笀。
郭果翻上山麓,借着虬枝樹冠滑落莊園內,察覺到警戒并不森嚴。除去前院和後山十名兵士站崗,除此再無他人。她想了想,躍上走廊頂棚,貓腰流竄,查看地勢。
莊園內有一棟小樓,此時正亮着燈盞。
郭果屏氣吞聲藏在山石後,看着頭戴方巾身穿青袍的老者走出小樓,徑直上了馬車離去,等到萬籁都失去了聲音,她才靜靜摸進樓閣。
臨窗燈盞已滅,對重重夜幕,缱绻吐出一抹輕煙,似是離人的喟嘆。
一道黑袍身影對欄杆靜坐,輪廓寂寥,堪比晚星。
郭果屏息走近,看着那道熟悉的背影,撲通一聲跪下,抑着嗓子喚了聲:“謝飛叔叔?”
☆、80故人
窗前的影子轉過身來,容貌枯槁,幾乎像一株染霜殘留的枯竹。十年的歲月在他的眼睛裏種下一片遲鈍的漠然,雪華爬上他的雙鬓,散落成白發。看到郭果擡起水靈靈的臉,他才淡淡笑了笑,使眉眼升起一絲暖色。
“果子長這麽大了。”
郭果膝行過去,抓住謝飛的袍襟,低泣道:“叔叔,真的是你。你知道嗎?我和一一找了你很久,一一始終不相信你已經去世,每到一個地方,就要打聽你的消息。”
謝飛今年不過四十三歲,神情容貌卻遠比任何一個中年人顯得蒼老。郭果抱着他的雙腿,哭泣着說完她與謝開言在連城鎮和汴陵的所有事,長達半個時辰裏,他就這樣站着一動不動,晚風掠過衣袍,甚至讓他的身形冷得搖搖晃晃,可無論郭果怎麽悲傷,他都閉上眼睛,不從嘴角溢出一絲喟嘆。
“叔叔到底怎麽了?”郭果擔憂哭聲引來值守士兵,只敢啞着聲音哽咽,“為什麽不說話?”
謝飛摸摸郭果的頭發,澀聲道:“我果然沒有看錯謝一,她是個好孩子,能為謝族擔當。只是苦了這個孩子,身上背着兩種毒,必須時刻忍受痛苦。我為了再見她一面,多活了十年。”
“多活十年?”郭果惶然擡頭,細細看着謝飛瘦削的臉,發覺他的容色的确異于常人。
謝飛拉起郭果,将她送到木凳前坐下,說道:“十年前謝一離開烏衣臺,去荒漠與百花谷接受歷練,再也沒有回來,我不信她已經死了,帶着謝族抵禦華朝皇帝的進攻,一直到國破日都不見她的影子,我才徹底死心,跪在刑律堂前自盡。”
郭果慌張撸起謝飛衣袖,看到他的手腕上縱橫交錯的傷痕,哭道:“叔叔為什麽要折磨自己?”
謝飛黯然:“謝一就是我的主心骨,失去她,我活着又有什麽意義。”
郭果不斷擺頭,神色很是哀戚。“可是姐姐還活着啊,她這麽努力地忍着痛苦朝前走,不就是為了重建謝族,帶着我們沒落的南翎國人逃出華朝的統治,有尊嚴地生存下去?”
這種尊嚴,不是被列為降民的下六等品階,也不是當華朝騎兵沖殺過來時,他們束手無措只能引頸受戮。
“我知道,我知道。”
接着,神情灰頹的謝飛給郭果揭示了一樁秘密。
七年前南翎國破,葉沉淵走進烏衣臺,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謝飛,将他帶到華朝進行醫治。謝飛萬念俱灰,不斷尋死,葉沉淵南征北戰之餘,督促太醫用珍貴藥材續着他的命。謝飛抗拒來自政敵葉沉淵的援手,最後一次重殘自己。葉沉淵趕回萬笀山莊,對他說道:“謝一還沒死,想看到她就活下去。”至此,謝飛才停止自戕,在心中保留着那點希望,等着謝開言的歸還。
有時葉沉淵會來這座小樓裏,隔着簾幕看着謝飛。謝飛轉過身,留給他一道孱弱卻堅定的背影。兩個男人即使同處一室,即使能面對面,也沒有交談。
謝飛将功力全部渡給謝開言,形同廢人,雖未遭到囚禁,但因身體原因,他也走不出去。每天需要進補,用珍藥續命,如果不是為了再見謝開言一面,恐怕他早就一頭撞死過去。
郭果戰栗不已,拉住謝飛的衣袍不放手,哭道:“叔叔不能想着死!姐姐還需要你!你說姐姐是你的主心骨,你有沒有想到你也是姐姐的希望啊!”
謝飛拍拍她的頭,嘆道:“我知道。我會好好活着,看着她扶植起一個全新的謝族。”
郭果抹去眼淚,低嚷道:“這樣做才是對的!”
謝飛道:“你回到宇文家後一切如故,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懷疑,謝一既然執意留在太子府裏,不和我們相認,肯定是因為重要之事。你去告訴謝一,再想見到我,就堂堂正正走回烏衣臺,我在刑律堂前等她。”
郭果慌道:“太子既然不限制叔叔來去,叔叔為什麽不去找姐姐?”
謝飛長嘆:“謝一重情義,我留在她身邊,只會加重她的負擔。而且她自小對我過分依靠,缺乏磨砺的機會。現在她已經長大,能獨當一面,就讓她自己朝前走吧。”
郭果想了想,握緊小拳頭,說道:“叔叔說的好像也有道理。讓姐姐心裏有個期盼,就像叔叔那樣活着,常想着這個念頭,就會心無旁骛朝前跑,争取早點跑到烏衣臺。”
謝飛拍拍她的頭,嘆息着不說話。
郭果又道:“那——叔叔的藥丸怎麽辦?我知道叔叔走出這座山莊,身子肯定要受累。”
謝飛淡淡斂眉:“不要緊,你告訴謝一一定要回烏衣臺,我會撐到那一天。”
郭果撅嘴:“叔叔難道不知補藥的藥方?”
“知道。”
“那叔叔開出藥方,我去想辦法湊齊藥材。”
謝飛搖頭:“不必了。”
郭果不依,作勢要哭:“叔叔答應過我要活下去!”
謝飛走到窗前,遠望寂寥星天,嘆道:“謝一身上有毒,時常痛苦,我不願獨自輕松,想陪着她一起痛。”
郭果真的哭出聲音:“你們兩個都是倔脾氣!”
“我能為她做的不多了。十年前,我逼着她死守南翎、死守謝族,曾請出三道脊杖,将她杖刑三十,她痛得暈了過去,沒有回答我最後一個問題。這幾年我一直在想着她的答案,想着若是她能回來,一定要堂堂正正地走進烏衣臺,在列宗牌位前焚香禀告,懸空百年之久的族長一位後繼有人。”
郭果抽泣:“叔叔的脾氣還是像十年前那樣硬。好吧,我一定會跟姐姐說的。”
兩人随後談及到謝照,謝飛曾一度遲疑,在郭果追問下,他才說道:“二十年前北理國發生宮亂,皇後當時未有子嗣,毒殺了其他嫔妃的孩兒。陳妃将阿照裝扮成女孩送進聶府,才逃過一劫。聶宰輔的兒子叫聶無憂,游玩時無意說出家裏多了個妹妹,引起皇後猜疑。皇後知道聶家只有一門遠親,生了個女兒,攀附起來,也只能算是聶無憂的表妹,所以才派人查看。聶宰輔為了保住阿照性命,将她連夜送出,寫信向我呼救。我與聶宰輔有故交,因為收留了阿照,讓他随身侍奉謝一。”
郭果杵着下巴颏,撅嘴說道:“難怪我小時候就覺得阿照很難接近,原來他不是我們謝族人呀。”
謝飛敲敲她額頭:“那你呢?”
郭果拍着胸口:“我雖然是一一撿回來的孩子,可是我對謝族忠肝義膽,皇天後土都看得見!”
“阿照難接近是因為怕你搶走了謝一,不是他傲氣。”
“什麽嘛,明明是他小氣。每次一一親我一下,他就要攆我走,還給我取外號,叫‘口水郭果’……”
謝飛聽着百靈鳥一樣的聲音叽叽喳喳訴說着往事,暫時忘卻了傷痛,沉浸在往事回憶中。郭果陪着謝飛,安撫他心傷,交待完所有事,先離開了萬笀山莊。從第二天起,她就着手準備着謝飛的補藥,但凡覺得名貴的,她都要抓來嘗一嘗。宇文澈見她不生離開的心思,由着她搗鼓藥材。
五日後,謝飛緩緩走出萬笀山莊,步伐如常,像是外出散步一般。門口值守士兵并未阻擋,看他遠遠下山無意返回後,才關閉了山莊大門,将消息傳回太子府中。
謝飛着一身黑袍,穿過汴陵繁華的街道,穿過一棵棵五彩求子柳樹,走向了前城。冬末的景色如此秀美,都無法牽住他的目光,将要出城時,他才看到元英正門前一左一右立了兩道華衣身影,正擡手示意,恭送他離去。
左遷朗聲道:“先生可是要四處走走?”
謝飛迎着陽光走出汴陵。
封少卿追随着他的背影,道:“請先生保重身體,期待再能見到先生。”
“不勞記挂。”謝飛徑直離去。
走出五裏官道,文謙趕着馬車候在了一旁,老遠就作揖道:“別來無恙,謝飛。”
謝飛躬身還禮,道:“文太傅一如往常慈眄在下,在下受之有愧。”
文謙拈須笑道:“好了,我們就不用講這些客套話了。果子已經告訴我你的病況,我特地來載你一程。”
“太傅想陪着我回烏衣臺?”
“正是如此。”
謝飛走過去把住文謙的手臂,相視一嘆:“十年前也是我們并肩看着謝一走出烏衣臺,十年後又要一起等她回來,深覺有緣。”
文謙笑道:“現在都是年輕人的天下,我們這把老骨頭就退一退吧。去烏衣臺等着,總歸不會錯的。”
兩人結伴遠行,時不時談論一下南翎往事,心胸于十年之前,已有很大不同。千萬斤的擔子已經轉移到小輩身上,如今他們只是輔助者,不再是責令人。文謙知道謝飛深藏于心的隐痛,不住開導他,訴說一些謝開言的趣事,用郭果抓來的補藥好生看顧着他的身體。
謝飛似乎堅信謝開言會回到烏衣臺,開始了堅定的等待。
太子府內熏染一層暖香,華燈熠熠綻放,妝點出新年
前的熱鬧氣象。
冷香殿依然冷清。
中書省送來第四次的谏言奏章,聲稱北理國再度催請公主李若水的婚事,倘若不能聯姻,極易引起北理國的疑心。正值密令調兵前期,太子府的一舉一動十分關鍵,為了避免沖突,請葉沉淵穩妥處置婚事。
葉沉淵喚賈抱樸進殿,出示奏章,說道:“總管有何高見?”
賈抱樸攏着袖子,慢吞吞地笑了笑:“殿下是在考校老臣吧?這可算是老臣上任的第一件要事,處置得不好,會被全府的人笑話。”
葉沉淵不置可否,只說道:“全權交與總管處理。”
賈抱樸躬身受命,外出一趟,派太子嫡系進言,追封謝顏為公主,将她輾轉嫁到了北理國。大理寺卿将消息傳告給收押在監的修謬,并說道:“賀喜先生,禮部剛拟了敕冊,準備論功行賞,追封昭容娘娘為賢妃。”
試探的語氣剛落地,修謬看着大理寺卿手上的紅案白酒,就淡淡說道:“這是殿下的意思?”
大理寺卿笑了笑:“太子府新入一名妃子,新任一名總管,好事連着來,殿下怎麽可能想着賜酒給先生?”
修謬拂袖冷哼:“那就是賈抱樸的意思?”
大理寺卿依然溫和微笑:“賈總管與先生心意相通,不需先生指點,也能按照先生行事風格處置好各種事。所以說,先生讓出位子,成全賈總管的威名,可算得上是大功一件。”
修謬長長一嘆,沒有說什麽。以謝顏李代桃僵聯姻,的确是他的行事風格。沒想到賈抱樸也能參透到精髓,将這種手段延續了下去。那麽如此看來,不管是他或者是賈抱樸,都能輔助到太子府,只是他繼續活着,勢必要引起賈抱樸的構隙。再追究下去,會牽連到齊昭容的賞封。畢竟他和齊昭容,殿下只想保存一個。他催促谏議大臣進言婚事,未曾預料到是這種反噬的結果。
“殿下用人果然精準。”
修謬最後一嘆,擡手飲下毒酒,用自己的退讓換取了齊昭容的富貴。
☆、81玩鬧
冷香殿內熏香袅袅,燭火高燃。
繼賈抱樸處置好聯姻事宜後,葉沉淵又下了谕令:“賞賜齊昭容珠寶珍玩,上書禮部蘀她寫一份表奏,将昭容德儀推行至後宮。”
上月華西受災,齊昭容領旨前往邊遠之地分發善款,因是首領之女的身份,她安撫躁亂的老派勢力,比誰都有說服力。散落的牧民見華朝帶兵帶糧助援,紛紛平息動亂,強健者跋涉來到連城鎮,充盈了邊防軍營力量。
消息傳回,葉沉淵按功行賞。
齊昭容風塵仆仆趕回太子府,心腹婢從霜玉連忙訴說大半月來的動蕩,語意直指謝開言的專寵、賈抱樸的上位、北理國的催婚,甚至還包括了一樁麻煩事:殿下等昭容去了趟華西,擢花雙蝶為執事總管,分管後宮事宜。
聽到權限被分去一半,齊昭容忍不住冷笑:“謝開言這才入府幾天,殿下就急着蘀她布置人手,難道是怕我吃了她不成?”
霜玉勸道:“娘娘息怒。好在太子妃已經傻了,對娘娘構不成什麽威脅。娘娘只需暫時忍讓,等殿下登基成了新帝,宮中那些老臣自然會跳出來反對一個傻子做皇後,到那時,娘娘不就順理晉升一級,成了我們的賢妃娘娘?”
一席話說得齊昭容綻放笑顏。過後,她想起什麽,連着問:“謝開言真的傻了?”
霜玉擡袖掩唇笑道:“經過太醫、賈總管等多方診斷,太子妃的确是呆傻了。娘娘放心吧,連殿下都認了這樁晦氣兒,不再派太醫給太子妃把脈了。”她并不是完全知曉內中曲折,但為了安撫到主子,就迫不及待地試了試。
齊昭容完全放下心來,笑道:“老天真是長眼啊——只是可惜了修謬先生。”
入夜,齊昭容裝扮一新,着煙翠紗裙,挽碧珠發髻,娉婷行至冷香殿,向葉沉淵請安。殿內偏冷清,她一走進,盈盈下拜,纖腰上爬升一抹粉紅胸衣,溢出淡淡蘭香。左遷看她衣裝,連忙躬身退向殿外等候。
葉沉淵揮袖拂了拂飄散過來的暖香,放下奏章,說道:“你父親那一派的老騎兵還有多少人?”
齊昭容怔忡而立,這些軍機大情是她未曾關注到的,但她知道殿下肯定不會空問一句,只好咬咬唇答道:“好像不多了。”
“都已安家落戶?”
齊昭容低頭:“是的,與本地女子結婚的多,子嗣都是混血。”
“馴馬技術如何?”
“精良。”
“強過連城馬場?”
齊昭容躊躇:“不及連城。”
那便是馴馬技藝及騎術比不過蓋大那一批人了。連城鎮安置了邊防軍營,與北理國接壤,想要活用騎兵,仍需加強操練,只是馴馬者不好找。
葉沉淵念到此處,低頭翻開奏章,淡淡道:“去歇着吧。”
“可是殿下,見賢想——”
葉沉淵擡高了聲音:“退下。”
齊昭容咬住唇,匍匐行禮,還未起身,夜空中突然傳來一句清亮的叫聲:“啊——!”
葉沉淵當即丢下奏章,離開禦座,疾步朝外走去。紫袍下擺堪堪拂過齊昭容手背,擦過一絲淡涼,如同以往的衣香熏染。她伸手一掠,卻不能抓住任何實物,徒留一份飄渺霧氣缱绻在指尖。
不禁恨恨想到:“就是傻了也占了殿下全部心思,我一定要慢慢弄死你。”
謝開言所住的寝宮叫雲杏殿,內置暖閣清池,移栽花木于窗,整饬得秀麗堂皇。花雙蝶每日寸步不離地陪着謝開言,發覺精力不夠,于是安插了兩撥人值守。
謝開言吃飽之後就死睡,睡醒就四處晃蕩,大多表現得安分。只是她喜歡出其不意,一旦等全府昏昏入睡,陷于一片寂靜時,她就翻窗跌落花園中,躺在草披上碾來碾去。花雙蝶不敢熄滅燈盞,怕欺黑傷着她了,凡能揣度到的地方,都安置了燈彩與值守宮女。能做到如此詳備,也是與謝開言的奇行怪思有關。
五日前的清晨,花雙蝶還來不及睜開眼睛,近侍女官就哭着跪倒床前,額頭觸地,磕得咚咚響。“花總管一定要救我,我只是打個盹兒,太子妃就不見了。”
花雙蝶不禁大驚失色。打聽到葉沉淵去了皇宮早朝還未歸還,連忙帶人順着花園、水榭、後苑一陣瘋找,沒得到一絲消息。最後還是她冷靜了下來,分別前往文館、卓府、右巷看了看,終于在摸骨張家的殘骸廢墟前找到了謝開言。
謝開言淩晨摸出太子府,長發盡散,着淺薄衫裙,看着如同游魂一般。她的臉色依然蒼白,雙瞳凄清而迷茫,正盯着燒焦的大廳椽子一動不動。
昨晚這裏發生一場火災,縱火者的目标很明确,只針對張家,所以在牆壁四周撒落許多石灰粉,阻止了火勢朝外蔓延。
旁邊有民衆議論:“張家昨晚遭大火,還好沒燒到隔壁那戶。”
“官府裏只驗出一具屍體,說是張老板的。”
“阿吟呢?”
“咳,肯定是睡死燒成灰了,你看地下這麽多牙齒和骨頭殼,說不定就是阿吟掉下的。”
花雙蝶走上前,蘀謝開言攏上貂裘鬥篷,好生勸着她回到太子府中。謝開言沒做堅持,回程之中直接睡倒在馬車裏,神情一如從前。
花雙蝶心下寬慰不少,進門時責備值守侍從看管不力,任由謝開言出了府。侍從委屈叫道:“回總管的話,我們一夜沒閉眼睛,不曾見到太子妃走出這道門兒啊。”
花雙蝶由此多了個心眼,細細觀察謝開言的行蹤。午時,謝開言游蕩到東角院牆之後,突然拉住垂蔓,跳了兩跳,意圖攀越上去。
花雙蝶吓出一身冷汗,正要跑過去拉住她,旁邊紫影一閃,葉沉淵已經先前一步,将她抱了下來。
“去哪裏都随你,走正門。”他摟着她的腰,在她耳邊叮囑道。
被架在半空中的謝開言不住踢腿,神情很是不耐,但又不說一個字。葉沉淵哄了半天,她才含糊說道:“米……米……”
什麽米?花雙蝶費神想半天,不得要領。
精通揣摩謝開言語意的葉沉淵片刻也沒了聲音。謝開言推開他的手,徑直朝着前殿走去,腳步極端漂浮。
葉沉淵回頭問道:“摸骨張就這樣死了?”
一直随侍身後的左遷應聲答道:“仵作驗屍查實是張老板本人。只是他的兒子阿吟,下落還有些不明。”
葉沉淵思索一下,冷冷道:“罷了,任他去吧。”
左遷點頭附議。至此,阿吟消失無蹤,不知生死。修謬派出的殺手趁黑縱火焚燒張家,躲避了幾日風頭,正想将消息傳遞到大理寺牢獄中,才發現修謬已經中毒身亡。他慌張逃出汴陵,在城門處被左遷擒獲,左遷将他押送到縣府受審,不着痕跡地處理掉了這樁兇案。
謝開言似乎受到張家縱火案的驚吓,情緒變得極不穩定。她不吃飯不喝水,無論是誰靠近,都一視同仁踢出去。葉沉淵留在冷香殿處理政事,聽她鬧得狠了,喚人将她帶過來,準備詢問一番。
黑發雪顏的謝開言如同零落的梅花樹,直愣愣站在窗前,任花瓣一片一片沾染上鬓發,清淨得不含一絲人煙。侍從悄悄靠近,手裏舀着大幅繡紅芙蓉錦披,向她身上裹去。
咚地一聲,謝開言翻窗逃逸,輕車熟路滾落草葉中。
花雙蝶忍不住叫道:“哎喲我的太子妃,您可要小心點。”
整個太子府沒人敢強蠻對待謝開言,侍從也不例外。等他們趕到花園一看,謝開言已經走遠。梅瓣一路飄灑,她一路游蕩流轉,分開枝葉拂花而過,紛紛揚揚撒了一場香風霧雨。
沿着小溪朝上走,便來到偏僻的醫廬前。
白袍天劫子聽到喧嚣聲,開門一看,謝開言拖着一株長長的梅枝出現在眼前。
“丫頭又在胡鬧了?”天劫子笑眯眯地說,“要吃糖丸嗎?”
“糖……”謝開言的瞳色清亮了些。
天劫子拉住她的手腕,拖着她的梅枝走進醫廬,倒了一盞花露,摻進四顆清香玉露丸,溫聲細語哄着她服下。一旦喝完解藥,她就沉沉睡去。
伺藥小童細聲細氣地請出其他随從:“大家都出去吧,醫廬見不得風。”
衆人列為兩排,守候在醫廬外,等着謝開言醒過來。
許久未見謝開言過殿侯審的葉沉淵放下筆,終究找了過來。花雙蝶細細禀明事宜,落在三步開外請示:“暖閣的窗子是否要封住?”
葉沉淵停頓一下,道:“她就這點樂趣。”徑直走進醫廬,留下花雙蝶細細咀嚼話意。
天劫子行禮,看着軟榻上昏睡不醒的謝開言,嘆口氣:“殿下還想叫老夫蘀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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