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不是取消婚禮了嗎? (31)

在這裏?”

一語竟成谶,葉潛沉默下來。

謝開言忍不住道:“難怪心肺俱冷。”葉潛不再浮動其他心思,伸出一指,直接将她點進冰水裏。他的名叫沉淵,字叫潛,是由父親李複所取,帶着覆冰守殘之意。他怎麽能忘記,過去十一年的艱辛,為了他的崛起,又祭奠了多少人的性命。

謝開言忍住呼吸,手腳僵硬直墜水底。

葉潛低眼看了大半刻。先前就封住了她的穴位,打傷她一掌,這樣閉氣躺在水中,不死也要丢半條命。可是她形無所覺,當真像死了一樣,他看着終究不忍,伸手探向她衣襟,就待拉她出來。

謝開言擡起手裏暗藏的短刃,傾注全力刺向他胸懷。葉潛躲避身子,手掌卻被刺傷。刃口生倒刺,穿透過去,再被她拉回,掌中經脈就被割斷。他抿住唇,揚手劈向她的後頸,掌風走到半路,想起什麽,該為削落,擊上她的肩膀。

謝開言倒在水裏,泅出一口血。她突然睜開眼睛,伸腿一蹬,借石棺反沖之力滑開一丈距離,說道:“我叫謝開言,南翎國人,沖撞公子非本意,望公子明鑒。”她終于沖開了穴位,不願多戰,拔起身子躍向窗口,掀開一角薄薄晨曦遁去。

葉潛走到短榻前坐下,替右手止血。既然不能痛下決心殺她,就沒有必要追趕。

謝開言來不及調息,趕到驿館,正待責備聶無憂太不講道義,将她一人留在葉府。阿駐委托館驿傳遞一封信,告訴她,公子燒開鎖軸,見了圖卷之後十分心急,連夜趕回北理。

大概是怕洩露過多消息,留信裏并未說清前因後果。

到底是什麽圖讓聶無憂走得如此惶然?

謝開言思前想後,隐隐覺得不妥,又擔憂葉潛尋來報仇,忙收拾好行囊,趁清晨霧氣出海,輾轉回到南翎。

謝飛看過策論,點點頭,入宮交付給太子太傅。文太傅提綱挈領,拟作強國三策進獻與太子,卻被冷置。謝飛聽到回音,微微一嘆:“太子自小貪玩,做了儲君之後還是不改閑散性子,我族的擔待恐怕要重了一層。”

謝飛一語也成谶。

南翎天康十年秋,華朝出動二十萬騎兵越過徽州,攻打越州邊境。謝開言領诏令出戰,與金吾将軍蓋行遠左右夾擊,打退華朝前兩輪攻擊。華朝統領發快函求計,老皇帝派出公子沉淵督戰,未授予實權。葉沉淵趕至軍營,定出誘敵之計,讓騎兵退向徽州,引蓋行遠來追擊,暗中再委派海船裝運步兵,繞到南翎側翼港口開戰。

南翎軍力即被分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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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開言在帳中疑慮道:“本國歷來恃海而生,那些華朝兵是如何沖破洶湧海浪,平安抵達港口的?”

阿照低頭看海港分布圖,篤定道:“華朝定是出了高人,仔細計算過潮汐起替,等到本月無風浪之時,便送兵過來。”

一句話驚醒謝開言,她馬上想起青龍鎮渡口杏花樹下的身影,暗想:難道葉潛就是葉沉淵?如此這般推斷起來,她又記起葉府石亭裏的那局棋,葉潛持白子,逐漸圍困上下兩處,繳清南北兩方的失地。

如果他要收複徽州,那麽與之對應的寧州關外,他肯定也要發動清邊戰争收繳回去。

似乎,這就是當初的聶無憂匆匆趕回北理的原因。

謝開言皺眉道:“聶無憂回去兩月,怎麽不見任何動靜?”

阿照道:“不如我替你去趟北理,說清當前形勢?”

謝開言搖頭:“聶無憂心黑得緊,他沒有鼓動國君出兵,肯定是在觀望,等着南翎全線承受華朝的壓力。”

阿照笑了笑:“下次見他,記得打他一頓。”

謝開言展開地圖細看,又道:“如果督軍是葉沉淵,這場征戰就不好打了。”此後無論皇廷傳出程度不等的召見令,她都不予理會,只帶謝族子弟緊守在越州邊境,誓死不退一步。果然,海運過來的步兵仍然是幌子,另有精利鐵騎連夜趕來攻擊軍營,謝開言帶族人禦敵,從天黑奮戰到天明,遏制鐵騎進逼,護住了南翎國的第一道屏障金靈河,同時确保國都無憂。

天降暴雨,沖毀道路,争戰驟停。

☆、90破曉(五)

皇廷連發五道加急诏令叫回謝開言,平息徽州邊境戰争。謝開言帶族人浴血而戰,面對國君不乘勝追擊反而求和的局面,均啞口無言。

春末夏初,粉櫻如霞,绮麗盛放,爬滿皇宮殿宇飛檐。宮宴上百樂奏鳴,合花香,彌漫出一股靡靡之音。酒酣處,太子東瞻率文官拜服在華朝使者腳前,恭敬宣讀“奉戴皇父,慈眄臣子”,将華朝那個腐朽貪婪的皇帝尊奉為父,謝開言站在門外,聽得很清楚。

這一夜,南翎少男兒,多降臣,只有聶行遠和謝開言拂袖而去,不堪忍受宮廷內的軟弱。

謝飛對謝開言清楚說道:無論南翎如何昏聩,謝族人必須做家臣。

謝開言不甘心做華朝的兒臣,約戰譽滿天下的白衣王侯葉沉淵,力求戰勝他,使國君及太子更加青睐于謝族,重新認識謝族定國安邦的能力。

東海之濱,青龍鎮,杏花漸趨飄零。

葉潛面海而立,雪白衣襟随風輕拂,不染纖塵。與南翎的邊境之争,他不需要贏,只需繼續斂藏鋒芒,讓老皇帝放心,以為文武百官舉薦的人物也不過如此。

他牢牢把握着尺度,顯得既不平庸也不突出,太過,會危及性命;太弱,又會泯滅了葉派名聲,因此,他等着更好的機會去顯露自己。

只是未曾料到,這個機會竟是謝開言贈與的。

他極少浮想心事,看海,不過領略深邃難測的胸懷。而且,海盜也不會**地從渡口爬上來,打斷他一次又一次的計數。

身旁走來一道烏衣身影,手持金帖,站在一丈開外恭敬說道:“見過葉公子。”

葉潛不語。

拜帖弟子恭敬不減:“替我家大小姐前來下戰帖,約公子去鎖星樓一戰,文武鬥法依随華朝規矩。”

葉潛冷淡依然。

拜帖弟子已得真傳,知道怎樣應對葉潛的冷漠,便說道:“小姐已廣散消息,衆名流齊聚汴陵,争先目睹公子風采。屆時請公子準時現身,不可使大家希望落空才是。”

葉潛聽到這裏,開口說道:“叫她自己來。”

一刻後,白馬踏着輕緩的步子慢慢走來,頸下金鈴清脆響和,打破渡口的寂靜。

謝開言一躍而下,秀麗衫子翩跹展開,仿似風中蝶。

“公子答應了我的戰帖?”她依照老規矩,站在遠處詢問。

葉潛轉身面對她:“你叫謝開言?”

“是。”

“南翎謝族人?”

“是。”

“不是海盜?”

謝開言拂開吹散到眉間的發絲,認真看向他的眼睛,回答:“我是謝族族長,不是海盜。兩月前的叨擾實屬無知,還望公子海涵。”

葉潛只看她一眼,也看出她這次的不同。

以前從渡口爬上來,她穿着素白衫裙,頭發披散身後,形貌如同鄰家女兒,萬般不經心。盜畫那晚,他的掌風擊碎了她的夜行衣,露出針繡精美的春衫,她骨碌碌轉着眼睛,千般不在意。然而今天,她斂袖走來,藻繡雪青羅裙淡淡随風飛揚,襯出世族子弟風範,他便知道,她是謝一,絕對錯不了。

葉潛轉過眼睛看向海潮,淡淡問道:“你為何而戰?”

“家國聲譽。”

“我又何必應你之戰?”

謝開言躬身道:“公子不戰亦可,約定之日當由我公布結果,言稱華朝無人。”

葉潛冷冷道:“既然你執意要比,我便應了你。”

謝開言躬身施禮完畢,手持馬缰緩緩離去。葉潛站在樹下,突然看到随風飄落的花瓣,不斷游走在衣襟之旁,就像以前那樣被人搖晃下滿枝芳華。他心底生恨,一掌拍向了樹身。

冰肌玉骨的花朵紛飛如雨,逐漸遮掩了他的視線。傍晚,修謬趕到海鎮向他請安,詢問鎖星樓之約是否屬實。

“文武各鬥一場,地點就在此鎮。”葉潛冷冷說道。

“可是公子的手……”

“無妨。”

晚上,葉潛坐在書房裏看書,修謬走了進來,說道:“我已探明謝一所能,确是公子勁敵,望公子小心。”

“我知道。”

修謬愕然:“公子清修于此,如何知道?”

葉潛取過一方錦盒,在桌案上攤開整幅《秋水長天圖》,說道:“謝一精通書畫六藝,此是旁證之一。徽州之争由她領命出戰,破鐵騎步兵三方攻陣,此是旁證之二。南翎宮廷流傳的治國策論,實是出自她的文章,主張竟與我多處相合,便是第三旁證。”

修謬長長嘆息:“公子既然說了這麽多,可見心中已有論斷。”

“一定要戰。”

葉潛派修謬回帖,将約戰地點定在青龍鎮,公證人便是兩方都信服的卓太傅。華朝都府汴陵內結集衆多文雅人士及各派名門子弟,很久後才聽到地址發生更改,不由得扼腕惋嘆。熟識之人紛紛到場,進駐民風淳樸的海鎮,各自作壁上觀。

聶無憂應了“輸人不輸陣”的習俗,千裏迢迢從北理趕來,送給謝開言一把劍。

謝開言正在街上轉悠散心,停在陶罐店鋪前查看浮雕圖像,舍不得離去。

聶無憂熟悉她的性子,知道在哪裏找到她。“上次對不住了——”

話未說完,謝開言就拈起手裏的桃枝,向他面目刺去三劍,不發一語。聶無憂舉扇格擋,笑着掠開幾步,避向海邊。她當真聽信了阿照的“見聶無憂就打一頓”的箴言,展袖躍身過去,用貫注內力的桃枝将他打得無處躲閃。

聶無憂邊笑邊躲:“妹子,妹子,聽我說……葉潛有把上古神兵,叫‘蝕陽’……你空手去套……打不過……”

謝開言一聽“上古”兩字,眼色忍不住亮了亮,突然又想到什麽,悶聲悶氣地說:“病秧子又來唬我。”

聶無憂唰地一聲展開絹扇,走近她身邊,替她緩緩扇着,笑道:“降降火。”将手一招,喚阿駐上前,出示一把青鞘白澤的長劍,說道:“這把君子劍叫‘東華’,是家傳之寶,先借你使使。”

謝開言看他面色虔誠,不複往日輕慢,忙接過古劍道謝。

遠處,藍綢絲袍的少年公子卓王孫站在客居二樓憑欄而望,看着杏花樹下謝聶二人迤逦打鬧過去,對身旁小厮說道:“這就是你上次勸我娶過門的姑娘?”

小厮急道:“那名富貴公子是北理宰輔之子,聽聞素來與謝姑娘交好,舉止自然随性了些。”

卓王孫走回內室,冷淡道:“你去趟葉府,跟老爺說一說,這門婚事我堅決不要。”

小厮無奈,去葉府請求面見卓太傅,詳細說了事發緣由。

站在一旁的葉潛卻冷淡道:“聶無憂也來了。”

通常下面一句就是“很好”,但他不屑于說,也沒人明白他的意思。

三月二十芝蘭節,春服既成,衆人結伴游玩,連城鎮驿館內卻坐定不過十道身影。館驿将正廳用屏風隔開,派兵把守外門,留給貴客們一片清淨。

修謬出示木板模具,各種攻城器械及建築樓堡一應俱全,由他親手所雕刻,以實無毒。

葉潛與謝開言分席而坐,習仿古代“墨守成規”故事,用模具演習兵法,稱之為“文鬥”。

葉潛擡袖,隐沒右手,道:“請。”

謝開言跽坐,微微躬身道:“以徽州之戰為例。彼時公子為督軍,不出海運步兵,若全線壓進,我也有辦法解圍。”

謝族烏衣子弟在旁,擺動戰車及旗幟标志,列出謝開言語意中的場景。

葉潛眉目清冷,道:“如何解?”

“需出動第三方戰局。”

“北理發兵攻打華朝邊境?”使華朝南北兩線同時受敵,攪亂皇城人心。

“公子聰慧。”

葉潛冷淡道:“閻家擁兵華北,即是防止理國南下偷襲。”

謝開言笑道:“圍魏救趙素來是兵家常計,且閻家不作為,不比北理無憂公子征戰有方。”

躲在屏風後的聶無憂聽到這句,用扇面掩住嘴低笑:“謝家妹子明着揚我名聲,實則放我在爐火上烤,心腸頂頂黑。”

葉潛道:“華朝并非無人。”

謝開言忙答道:“能用之人全在闾巷,不在朝廷。”

一句話說出厲害之處,使修謬暗自嘆息不止。

葉潛沉默片刻,道:“此局你勝。”

再說下去,就會暴露他想奪權的野心,所以他立刻止住。

随後,修謬出列,跽坐一旁,擺出葉潛最擅長的平原戰及伏擊戰,均獲勝。謝開言輸在人數上,非心計不力。

文鬥之約降下帷幕,謝開言一勝兩敗,請葉潛示下,随即的武鬥地點在何處。

“渡口。”

海風陣陣,白鳥振翅高飛,杏紅轉淡,雪落如雨。

謝開言反手平持“東華”,依照南翎典雅風俗,舉至額前,左腿屈于右腿之後,微微低頭行了舉劍禮。擡頭時,已經肅整面容,表露出了對對手的敬重之意。

葉潛左手持寒霜淩冽的“蝕陽”,迎霞彩,散發奇光。

海鎮軍士肅清了渡口,牢牢守護在外圍,屏障後,卓太傅立于高臺瞻望,其餘随衆均隐沒身形,透過紗簾看決鬥。

一朵杏花清婉飄落,散在兩人視線中央。

謝開言當先出劍,只刺葉潛上身。第二次與他對戰,她使出全力,不再像盜畫那晚有所保留。葉潛有所察覺,身形堪比鬼魅,令她眼花缭亂。只是他的劍,鮮少刺出來,即使挑起一招孤冷姿勢,也沒右手那樣便利。

這一戰,不出意外謝開言獲勝。

“承認。”謝開言藏劍臂後,躬身施禮說道。

葉潛不發一語遠離,白衣落落,如赴風中雪。

謝開言目送他離去。遠處的卓太傅重重一嘆,修謬眯眼說道:“公子真的謙讓于她,難道公子與她有故交?”

卓太傅當即說出謝開言十日追鬧往事,修謬冷冷一哼,拂袖而去。

晚上,謝開言坐在燈下描着陶罐浮雕小像,卓太傅登門拜訪。在這之前,修謬已經責罵過她一頓,她不為之所動,将修謬請出門。

這次換成是老先生拜訪,她不能不慎重對待。

謝開言忙施禮請貴客入座。

“公子右手已殘,我曾詢問是誰傷了公子,公子總是不回答。”

卓太傅說出的消息讓謝開言驚愕不已。

緊接着,卓太傅又講述了葉潛的身世。“公子是正統皇裔出身,六歲時即被覆沒滿門,由老臣拉扯長大,處處受當今聖上的鉗制。每一年冬天,公子都會被流放到最寒冷的北邊,考查當地的土質及風向,開春才能返回汴陵,向聖上奏報是否适宜種植莊稼。一年年過去,聖上巧立的名目越來越嚴苛,公子的身子骨越來越冰冷……”

卓太傅訴說葉潛各種心酸往事,不住嗟嘆。

謝開言驚疑道:“先生為什麽來找我——”

卓太傅嘆道:“公子拒絕治療右手,已延遲兩月。大夫說了,再拖下去,一定會落得終身殘廢。”

“我又不能幫到公子——”

卓太傅看着謝開言重重說道:“東海底有黑魚可作手傷續補藥引,你去采來。”

謝開言想了想葉潛冷漠的臉,也一嘆:“好吧。”

☆、91破曉(六)

官差以走失盜賊為名搜檢聶無憂住處,因聶無憂此次便裝來青龍鎮,未領銜使者身份,不可避免就被盤問一番。淩晨他去客棧與謝開言告別,謝族留守子弟告知已出海,他便交代幾句,匆匆離開鎮口。

葉潛卻等在了歸途之上,左手持蝕陽,衣襟飛揚如雪。人不說話,殺氣濃郁。

聶無憂抽出東華古劍,對着前方冷冷說道:“果然是你做了手腳。”

此刻,他完全明白過來。葉潛定是指使官兵先驚擾他,迫使他離鎮出走,然後等在路旁暗殺。

傳聞中的潛公子除去計算潮汐,即足不出戶,很難将兇案與他聯系在一起。

葉潛不否認,揚劍直劈過來,卷起的風聲刮得聶無憂一衆人臉頰生寒。與昨日武鬥不同,他的劍氣熾烈如陽,完全罩住了聶無憂周身,絲毫看不出有任何的凝滞。

阿駐惶然,不敢輕易切入戰局。

原來昨日葉潛對謝開言曾有意退讓。

想通這個道理後,阿駐聽到聶無憂冷聲敕令随衆快走,忙縱馬朝來路馳去,尋求謝開言的支援。

謝開言趕來時,聶無憂已身中五劍,葉潛手中蝕陽如春日蓬勃而出,掄起一道絢麗光影,當頭朝聶無憂罩下。

謝開言來不及細想,抓出袖中常置的菱花短刃,傾注十成功力,激射葉潛後背,意圖引他斷開殺招。誰料葉潛竟是不躲避,生生受了穿胸而過的刃刺,掄劍徑直切向聶無憂。聶無憂咬牙一滾,避開殺招,肩膀仍是中了強烈劍氣,頓時濡濡流出鮮血。

葉潛身影搖晃一下,随即站穩。

剛剛渡海而回的謝開言穿着**的衣衫,掠到葉潛正前,攔住了他的攻勢,道:“我正在翻江倒海捕殺黑魚,替公子續藥引,公子卻在這裏狙殺我朋友,所作為未免涼薄了一些。”

葉潛擡眼說道:“讓開。”

謝開言不回頭說道:“阿駐快帶你家公子走。”

聶無憂背依樹幹,忍痛笑道:“妹子殺了他,和我一起走吧。”連阿駐都能看出的隐秘,他自然也能看得出來:心肺俱冷的葉潛竟然不出手對付謝開言。

謝開言不敢回頭,只愠怒道:“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玩笑。”

葉潛看了看她的嗔怒眉眼,突然揚劍一掠,再度撲向無路可退的聶無憂,氣勢凜冽。謝開言看得眼急,合身撲上,堵在了葉潛胸前。一陣清淡而飄渺的衣香停駐在面頰上,像霧一般涼潤,冷意近在咫尺,使她不自知地閉上了眼睛,以為必死無疑。

葉潛提劍轉身離去。

謝開言回頭看看咝咝滲出血沫仍輕笑不止的聶無憂,點了他的穴位,将他塞進馬車,留下傷藥,吩咐阿駐帶着他離去。

前面的背影走得冷漠又堅定,霧起林間,傷口落下的血水潤在草末葉尖上,一路留下了痕跡。謝開言循着血跡追上去,惶然道:“潛公子,能止下血麽?”

“不準過來。”

葉潛冷冷說完,舉步如常走進青龍鎮,就像每一個等海盜再來的清晨。掌中帶傷,衣上染血,縱使自己動情也不過如此,他想着,不如索性冰冷到底,只朝畢生所求的權柄之路走去。

然而,謝開言跟在後,并未舍棄他的身影。

連續三天清晨,謝開言躍進海中,到處搜尋黑魚的蹤跡。海水寬廣,越朝下越冷。她忍住冷意,費力網到一只碩大的魚,裝入馬車中,淅淅瀝瀝滴着水朝葉府趕去。

拍開葉府的門顯然很困難,她躍上杏花林,輕輕喚着潛公子的名字。果然,無人應。

謝開言毫不氣餒,觀望好地形,囑咐随行弟子砍來數根粗竹做滑竿,竟然将水箱中的魚滑放到院內荷塘中,驚起噗通一響。

廚娘走出來看,謝開言說明理由。

“姑娘,這只不是黑魚。”

聽到廚娘這麽說,謝開言有點怔然。她回過身,再趕赴海裏,又抓了一條黑色的大魚。如此反複七次,海底凡是黑色、青黑以及深色的魚都被她撈了回來,荷塘裏再也放置不下,魚兒撲騰撲騰拍着尾,盛在瓷缸與露天花盞盆裏,葉府大院變得熱熱鬧鬧。

謝開言全身上下滴着水,嘴唇凍得烏紫,朝內宅逡巡兩眼,又不見葉潛人影。她舔舔嘴道:“可以了麽?”

廚娘看她抖抖瑟瑟的樣子,抄過一張毯子将她圍住,嘆氣道:“姑娘你走吧,大總管早就不滿意你進到院子裏,剛責罵了我一頓。”

謝開言抓住毯子躬身離開。繞到葉潛書房窗前,突然輕輕一躍,扒在牆頭說道:“潛公子,藥引已送到,萬望醫治好手傷。”

葉府粉牆實在太高,她撐過竹子,又趴在牆頭囑咐了一次。

書房桌案側對窗口,葉潛正在讀書,聞所未聞,也不答話。

謝開言扁扁嘴,道:“下午再來看你。”

因受冷過度,午時起,謝開言額頭便發燙,她喝了一碗藥,沐浴後擁被睡過去。再醒來時,記起承諾,連忙趕到葉府牆頭一看,葉潛已經躺在冰水石棺中閉氣受訓。

月朗星稀,草蟲低鳴。

一絲淡淡的月光拂在水面,照着葉潛冷清的臉。他沉入水底,眉眼皆蕭索,仿似挑染着一點霜雪。可是那冰水,比他的肌膚還要冷澈。

謝開言下海多次,知道冰涼的感覺。看着他一動不動地躺着,她的心底驀地有些發痛。同齡子弟中,即使還艱辛,也沒有像他這樣活着。

“喂,潛公子,時間足夠久了,出來吧。”

靜寂的夜裏回蕩着清亮的聲音,葉府屋檐靜掃花香,如同石棺中沉默的主人。

謝開言趴在牆頭開始說故事,都是幼時母親哄她入睡時講述的奇聞異志。

“理國北端有礦山,一天電閃雷鳴,裂出一道大峽谷,村民走進去,發現洞穴裝滿金棺,推開石蓋,有翠羽鳥兒飛出。數百只翠鳥銜着玉石投入央海,堆出伊闕宮殿。”

一只草跳蟲從牆頭瓦縫中冒出,引得她伸袖去拍,一時站不穩,掉出牆外。她看到水中的葉潛似乎動了動,忙躍上來,又趴在老地方杵着。

“伊闕右邊有座雪山,傳說由仙女所變。仙女為了情郎流下眼淚,淚水變成雪兔,蹦蹦跳跳下山來。山腳住着一只狐貍,編了一張網,天天坐在樹樁前等着。只要是兔子滾落下來,他就接着。如果滾落兩只下來,他就接住兩只。如果滾落三只……哎喲……”

謝開言正數着草叢中升起來的螢火蟲,一枚棋子飛過來,打中她的額角,痛得她險些沒扒住。擡頭去看時,窗口正站着衣袍濕透的葉潛,對她冷淡說道:“以後不用來了,于我名聲有損。”

謝開言細細咀嚼一刻話意,艱難地笑了笑:“總算将你引出水外,早些歇息吧,別再折磨自己了。”跳下高牆離去。

翌日清晨,恢複了元氣的謝開言又走到牆外,以各種新奇手法引葉潛出府相見。

“潛公子,出來放風筝吧。”

“潛公子,杏花都謝了,你還要睡到什麽時候?”

葉潛定力如山,隐匿在宅中不露一絲聲息。謝開言喚來随侍弟子,與他一起砍斷山竹,搭建一長列站架,圍在牆外。

謝開言躍上竹架,輕便站定,說道:“後山開滿梨花,真的不去看看嗎?”探頭逡視,發覺葉潛不在書房。她沿着竹架走到前院牆頭,果然看見一道白衣身影坐在檐下,無言靜對滿院春景,正焚香煮茶。

謝開言盤膝坐下,說道:“你似乎不喜歡花兒,可是我很喜歡。”

葉潛拈起陶壺,斟茶入方杯,拂起清淡香氣。

“我還喜歡雪山上的兔子,它們的聽力很敏銳,比你還厲害。”

葉潛安靜如故。

“我能叫你‘阿潛’嗎?”

葉潛開口道:“不準。”

謝開言笑道:“你總算說話了。”

葉潛再度沉默。

牆外走來修謬,站在竹架之下,冷冷道:“姑娘家整天爬牆叨擾公子,成何體統?”

謝開言卻道:“你家公子活得太辛苦,你就不能勸他看開點嗎?”

修謬冷冷一哼:“成大事者自然要動心忍性,不用你來置喙。”

眼見他的固執,謝開言輕輕嘆息。

修謬揚手要劈散竹架,引得謝開言大叫:“阿潛——!”

葉潛聲音及時傳來:“先生住手,攆她走。”

修謬拂袖一揮,道:“聽到了吧?請吧。”

謝開言怏怏離去。

修謬走進院內,對檐下靜坐的葉潛說道:“宮中又傳來消息——阿曼游說皇帝,皇帝已經松了戒心,再過一段時日就将兵權交付公子,請公子萬事謹慎,不可被謝一蠱惑了去。”

葉潛冷淡道:“先生放心。”

“按照皇帝往日的手段,近日內必然會有一紙诏令來折磨公子,公子完全接下,才能打消皇帝的最後一點疑心。”

葉潛淡淡應承。被反複折磨十一年,他早就習慣了。

晚上,葉潛入冰水煉身,牆頭又冒出謝開言。她提着兩架傀儡木人,就着寝居滲出的燈光,在粉牆上演示一出戲劇。

葉潛眼鼻觀心,毫不理會。

謝開言便覺得百無聊賴,開始講故事。她的想法很新奇,總是能将南翎的巫祝舞蹈演練成動人傳說,絮絮叨叨說上半夜。

葉潛見周遭清淨無聲,睜開眼一看,原來她趴在牆頭已睡着,指尖拎着的傀儡人迎風滴溜溜打轉。

葉潛擦淨身,換上幹爽睡袍,再朝窗外看去,已經不見人影。他想了想,繞出牆外,果然看到睡功第一的謝開言溜滑在竹架上,找到合适的姿勢,兀自睡得香甜。

他蓋上毯子就退回寝居,天明一切如故。

再一晚,謝開言帶着特制的花炮來到牆頭。點燃火絨之後,彎曲橫斜的杏花樹上會冒出焰彩,芬芳馥郁。彩光射盡,枝條上留着一朵一朵花苞,粉藍熒熒,映着月色極是美麗。

只是整枝花都浸過酒水,才能有這般異彩成效。

當第一朵花炮盛開時,醇厚酒香飄入謝開言鼻端,越積越多,終于令她強撐不住,咕咚一聲栽倒在地。

清晨弟子尋來,将醉得不省人事的謝開言搬回客棧,好生守護了她一天。

葉府自然也安靜了一天。

謝開言第六天趴上牆頭,對着書房裏的葉潛說道:“阿潛,出來玩吧!”沒得到理會,她又嚷着:“鎮尾有戶人家院子裏曬了很多瓶子,你幫我調和一碗釉彩,我去刷上花樣。”

葉潛端坐如故。

謝開言傷感說道:“叔叔又來信催我回去,可是,我舍不得離開這裏。”

葉潛擡頭道:“你應該回去。”

謝開言看着他的眼睛,微微失神。

他再度看書不理會她的軟語糾纏。

謝開言忍不住抓起一粒石子砸他:“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你,為什麽一次次攆我走開?你難道不知道我見你一面非常不容易,還要這樣冷冰冰對着我?”

葉潛抓起書揮開小石子,冷淡說道:“我待人向來如此。”

謝開言紅着眼睛,跳下竹架,找來石塊花枝等雜物,再躍上來,就着牆頭的瓦片,一鼓作氣朝着葉潛那邊丢去。“我走了別後悔……出不出來……”

修謬聞聲趕到,剛要冷面喝止,葉潛用冰涼的眼光制止了他。

修謬哼了聲,拂袖離去。

葉潛等謝開言發作完畢,揮袖拂去桌案上充作暗器的雜物,站起身,調制一陶碗釉彩,喚廚娘送出去。

“以後不準來了。”

謝開言果然沒有再來。因為她去了市集販賣花瓶,就擺在陶罐店鋪旁,當場鋪紙作畫,描出陶罐上的各種傳說圖像。店鋪老板伸頭探了探,道:“咦,丫頭的畫兒和王夫人的一樣。”

謝開言忙擡頭問道:“哪個王夫人?”

老板嘆氣:“兵部從事王大人的第二任妻子。夫人身子弱,一直咯血,生了二小姐後,光景更是不比從前。夫人見小人生計困難,就畫了些繡像,要我拓在陶罐上,還別說,這生意就漸漸好了起來……”

謝開言抑住心跳,說道:“王夫人現在哪裏?”

“随王大人上汴陵去了,帶着一兒一女。”

謝開言探問幾句,失魂落魄離開,腳下不知不覺走着,竟然又來到葉府外。

可能是天生的血緣相連,她總覺得陶罐上的圖像過于熟悉,像極了母親講述的那些故事。一問,果然探到了端倪。

母親離開南翎後,竟然已改嫁他人,再生一個女兒,單獨取名為王潼湲。

幼時,母親總是摸着她的頭發,一遍遍講解古書上的字義:“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恍忽兮遠望,觀流水兮潺湲。”揚開衫袖,帶着她在燈影下排練巫祝之舞。

母親的笑容和動作極為美麗,是她記憶中的瑰寶。

可是如今,這份珍貴的記憶都要随着年華逝去,成為她未曾見過面的妹妹的財富。

春末的雨水下得纏綿,散落竹枝花叢,如雲煙。

謝開言坐在葉府正門檐下,怔忡看着零落的花瓣,雨絲卷上她的鬓發,漸漸滑落臉頰。門扉傳來輕響,一身白衣的葉潛走出,持傘站在她身旁,道:“跟我來。”

他先前走開。

謝開言游魂一般跟着雪白衣衫走上後山。

沉甸甸的梨花開滿山坡,染晶瑩雨露,如妝粉霞。漫天燦爛的春景之下,布滿殘缺不一的墓冢,有的立着瓦楞,有的疏落扶植荒草,鮮少有完整的墳包。

葉潛收了傘,站在霏霏細雨裏,對謝開言說道:“十一年前,皇帝誅殺葉氏九族,除了我,五百七十條人命全在這裏。”

謝開言的發絲及衫角滴着水。

“皇帝恃惡,不準葉族入土,我将骨灰暗地遷出,再親手埋下,至今,都不能完整寫上碑銘。”

謝開言逐漸回神,看着葉潛不聞喜怒的臉。

葉潛說道:“我和你各要擔負責任,你回謝族去,不準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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