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不是取消婚禮了嗎? (32)

來找我。”

謝開言突然沖過來抱住了他的腰身,死死不放手。

“阿潛,跟我走吧,忘記這一切。”

葉潛站着不動,說道:“你一直沒有回答,為什麽來找我?”

謝開言在他懷裏搖頭,發絲擦着他的衣襟,染濕了整片胸口,就像代替他們流出了眼淚。

她不敢說,也不能說。

聶無憂喚她盜出紫金軸,再來青龍鎮時已經告訴過她,裏面分布着南北兩境軍鎮的各項資料。這就預示華朝已經做好了清邊準備。華朝皇帝正在考驗公子沉淵,過後就會交付出首戰軍權。放眼天下,恐怕只有葉沉淵能統領一切舊派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勢蕩平頑痼,清理過後,南翎或是北理就成為下一個觊觎的目标。

她不敢想象五萬謝族對上五十萬華朝騎兵的局面,再加上私心,她迫切希望能回避這些戰争。

葉潛問她為何而來,她回答不出。她喜歡上他,便不能欺騙他,感情裏帶着另一半目的的話讓她說不出口。

葉潛掀開謝開言的身子,執傘先行離開,總是留給她一道淡漠而遙遠的背影。

謝開言坐在樹下,仰頭看着蒙蒙雨絲,一遍遍問自己:該怎麽辦?

傍晚,驿館傳來加急谕令,震動了小半個青龍鎮。

華朝皇帝命葉潛出行雪川,替他尋來珍貴藥引,煉制丹藥。

遙遠的北疆有處天然冰川地帶,終年覆蓋白雪,太過冷清,博得一個名稱,叫做煉淵。

葉潛領了诏令一人上路,舉止應對一如多年前,那時他還是個孩子。

謝開言急切趕來,不顧修謬的阻擋,撲過去,緊緊抱住他的後背,哽咽道:“太傅說你冬天才會去北邊……皇帝為什麽要這樣折磨你……”

Advertisement

“放手。”他冷淡說道,掰開她的手腕。

她再次抓住了他的腰身,一遍遍說着:“跟我走吧,阿潛,哪怕避開幾年也行。”

“我有事情必須完成。”

謝開言悶聲哭泣:“等你完成了一切,就不是阿潛了。”

四周突然極其寂靜,只聽得見一兩句抽泣聲。

葉潛站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才開口說道:“等你成了我,感受我的痛苦,你就知道除了朝前走,沒有其他的路。”

說完他拉開她的手,閉塞耳目,徑直朝前走去,山道崎岖且長,重重阻隔天光,他的背影很快融入暗處,在她的淚眼中消失。她并不知道,他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那就是:我很喜歡海盜。

修謬走上前,嘆息着請她離去。

謝開言抹去淚水,狠狠看着修謬:“看他這樣,你難道不心痛麽?”

修謬淡淡說道:“你不是華朝人,體會不到現在的華朝缺少什麽。再說了,即便你是華朝人,也沒有資格批判公子的事。”拱拱手離開。

謝開言騎着白馬回到烏衣臺,昏迷一天一夜,頭腦中不斷回旋着那句話:“你不是華朝人……等你成了我……”

阿照取來巾帕替她吸汗,聽着她的胡言亂語,明白了這個漫長的故事

☆、92破曉(七)

烏衣臺,烏衣巷,丁香花落紛紛揚揚。

謝開言繞着橋梁、河道、街巷、城牆走了一遭,拍了拍每一塊斑駁的石頭,沒說一句話。

阿照跟在身後,不解問道:“怎麽了?”

“華朝又在打仗,這次遭罪的是北理。”

謝開言停駐在城牆之上,遠望青色天空,遙想遠遠的北方那場征戰。她的國君,不出意外地采取作壁上觀的政策,不發兵救援理國邊境,與先前聶無憂的做法如出一轍。

“謝一,你在嘆息什麽?”

謝開言看看比她高出半頭的阿照,笑了笑:“還是阿照了解我。”

她嘆息的是自己空有武力卻無用處。即使戰勝了葉潛,國君依然強壓她低頭,不準她帶族人做任何事。南翎像是在風雨中飄搖的大樹,根基已被撼動,她還必須清醒地看着它,慢慢倒地,慢慢腐朽下去。

謝飛勒令謝開言不準外出,謝開言将地下錢莊分布圖與金徽印章交給阿照,拍去她肩頭的花瓣,将她趕出烏衣臺。

文太傅穿着落拓青衫走來,告訴謝開言,外面征戰連連,很多華朝百姓與北理流民遷入了華西求生存。謝開言不禁問:“華朝勢大,一直與我國和北理争戰,難道從來沒想過讓自己的子民過上安穩日子?”

文太傅嘆息:“當朝皇帝是武将出身,嗜戰,歷年發動開邊拓疆之争,哪裏顧得上子民。倒是老皇帝定下的儲君,華朝的大皇子,心懷慈軟,常常勸谏皇帝不可塗炭生靈,大概等大皇子繼位之後,我們三國的争戰就可以稍微松緩下了……”

謝開言想起葉潛的身世,默然半晌。

文太傅道:“就怕華朝還有厲害人物,不讓從文厭武的大皇子掌權,比如那公子沉淵,據聞聲名已超皇裔之上。”

謝開言低聲道:“難道他想取而代之?”

“謝姑娘在念叨什麽呢?”

沒聽清的文太傅走回來,呵呵笑道。謝開言忙将他推走。

文太傅随即應謝飛之邀,去校場觀摩箭陣馬仗,謝開言思前想後,終于下定了決心。

烏衣臺刑律堂前。

謝開言跪在地向謝飛請求發兵馳援北理,遭拒絕。她再提議去皇宮當面向國君請命,又遭拒絕。

“既然叔叔不準我作為,那便讓我辭去族長一職,我寧願去華朝做平民。”

謝飛剛從校場回來,黑袍斂着一層風沙。聽到謝開言這樣說,他十分震怒。“為什麽?”

謝開言伏地而拜,不讓他看到她的臉。“我愛上了葉沉淵。”

“荒謬,簡直是荒謬。”謝飛甩袖走進刑律堂,留下謝開言跪伏在地大半個時辰。與謝開言一同去青龍鎮的弟子領命回報,證實了謝開言追逐葉沉淵的種種事宜。

謝飛只身站在暗沉沉的內堂裏,閉眼沉思一刻,再走出大門,就變得怒不可遏。他一掌擊向謝開言頭頂,逼得她口吐鮮血。但她只倔強地跪立着,不說任何話。

随後,謝飛焚香從祠堂請出三道脊杖,不顧文太傅的勸阻,用嚴整聲威喚來衆弟子觀摩,以儆效尤。。

先前十道沙塵棒過去,謝飛走到謝開言跟前,冷聲問:“悔不悔?”

謝開言滿身沙土匍匐在血水裏,忍痛道:“不悔。”

中間十道铩羽棒打碎謝開言肩胛,謝飛又問:“去不去?”

謝開言咬舌保持清醒,啞聲道:“必去。”

最後十記還魂棒敲擊下來,她的血水淌進玉石階板裏,浸染着夾縫中生長的女菀花,随風搖曳成凄凄碧色。

謝飛沉默良久,問道:“回不回?”

謝開言痛得說不出話來,終于沒有回答這第三個問題。

謝開言蹒跚走出烏衣臺時,晚霞漫天,風聲缱绻。她的鮮血薄如細縷流下,無聲淌在街巷裏的一方方石磚上,模糊了五萬個镌刻的名字。

休養三個月後,她奔赴肅州,與謝族其他五堂弟子一起共計二十人,投身荒漠歷練生死。只因謝飛說過,想推卸族長之責,必須通過兩重考驗。

夏日炎炎,沙礫燒得快起了火。

謝族一行人已經走了十天,腳底磨出血泡,傷口反複愈合,化成厚厚的繭。滿眼看去都是沙礫,連綿起伏,隐向未知的天邊。晝夜溫差如此大,不斷有弟子晚宿在沙地上,天明時已經凍得僵硬。即使還有神智清醒的人,也必然聚集起全部力氣,用石塊砸醒埋在沙洞裏的謝開言,嘶聲道:“大小姐,帶上我的水,走出去。”

謝開言也累得疲軟,只因心底有執念,她總是費力爬出沙子,去拉着手腳冰冷的弟子們。到了第十五天時,她拖不動任何一個人,昏死一刻後,她在滾燙的風裏醒來,然後爬出沙漠。

沙霭沉沉,似乎總有人在輕聲喚着她,再朝前一步,就能見到他。

她知道那是錯覺,但依然堅持朝前走。

半月後,瘦了一圈的謝開言走進百花谷,來不及休養一天。

桃花障是片山林水澤地,粉紅霞彩氤氲,片片凋落綠苔上,撒出一條凄清的路。她穿過茫茫霧氣,逐漸迷失了方向。

“叮”的一響,傳來清脆水滴聲音,四周極靜,她環顧左右,竟然看到了母親的身影。母親穿着淡藍衫裙,鬓角的發攏得整整齊齊,就像每晚在燈下縫釘的針腳,細密而雅致。

“小囡,回去吧,這條情路不适合你。”

母親的衫角随風卷了一下樹枝,花瓣便滾落一顆晶瑩的露珠,砸在溪水中,鳴奏出清響。

謝開言舔了舔幹涸的嘴唇:“當年的祖父,也是這樣對母親說的嗎?”

母親微微一笑:“我為了追随到你的爹爹,落得衆叛親離。”

謝開言搖搖頭,努力從幻象中拾起片刻的清醒。“那母親為我唱首歌吧,送我走出去。”她越過母親身旁,繼續拂開花枝,朝着白霧中走去。

“蛐蛐兒翅膀馱月亮,小花兒淡淡香。星星睡着雲朵兒追,草蜻蜓飛出光。娃娃踩着露珠走,燈籠笑得響。咦,手心兒涼,手心兒涼,等着姆媽抱回鄉。”

謝開言的耳中一直回蕩着《燈籠曲》,溫婉的聲音送着她走出迷霧,使她戰勝了幻覺。

終于,霧氣變稀薄,粉紅桃花披散雲霞,煥發異彩。

謝開言的內力抵擋不住沙毒和寒氣的兩重襲擊,一度遲緩下來。她艱難擡頭,看着面前着月華素袍的身影,問道:“你是真的嗎?”

葉潛伸出一只手,容顏一如既往的冷漠,但眉眼流淌出溫清之色。“來,再走一步,就到我身邊。”

她用力邁開那一步,伸手去抓,眼前的殘影如同海市蜃樓一般,消失了。

日暮,謝開言坐在桃林下,奄奄一息。不知從哪裏,飄來一陣姑娘嬉鬧的笑聲,似乎是浣衣歸還。她睜開眼睛,沿着溪水蹒跚走去,至天明,到達溫暖的人間。

迎接她的是滿谷燦爛的鮮花和一張動人的笑臉。

“呀,竟然有人從瘴氣裏走出來了呢。”十六歲的姑娘拂動淡紗裙跑過來,拉住謝開言的衣袖,笑道,“那你就是我們百花谷的貴客。”

百花谷百年來都未曾接待過涉水渡過桃花障的人,因為沒有人能活着出來。謝開言一出現在谷底,便書寫了一個奇跡。

謝開言繼續朝前走,額頭燒得厲害。

笑意盈盈的姑娘挽留住她,說道:“你想去哪裏?我送你。”

花雙蝶雇了一輛馬車,帶着昏迷不醒的謝開言來到汴陵。去皇宮交付繡娘職務後,她請來大夫替謝開言醫治。

數位大夫把過謝開言的脈象,都搖頭說:“染了兩種奇毒,活不下去了。”

花雙蝶看看發色逐漸衰頹的謝開言,咬唇道:“還能支撐多久?”

“一個月。”

深秋汴陵花果缤紛,謝開言服下一些補身的水藥,精神氣色稍微好轉,就像夕陽返照山巒,在周身刷出了些許明亮。

“謝謝。”這是她對花雙蝶說得最多的一句話。

花雙蝶抿嘴笑道:“我敬重姑娘為人,甘心樂意為姑娘驅使,不用道謝。”

民宅小院寂寂寥寥,謝開言坐着曬太陽。

花雙蝶抱着一些布料走進租宅。已經入宮做了禦衣坊女使,她就不能随便外出了。

謝開言無意看了看花色,馬上說道:“宮中近期會舉辦喪禮,你回避點。”

花雙蝶驚訝道:“謝姑娘為什麽這樣說?”

謝開言撚了撚花雙蝶抱出的衣料殘角,解釋了緣由。

“我的母親自小就告訴我,當華朝禮部要下治喪帖子,依照舊歷殉葬嫔妃時,都會采點這種羅紅織錦布做入殓罩衣。但因殉葬是古制,怕嫔妃貪生出逃,禮部的人都不會先洩露任何風聲。”

謝母是華朝前禮部尚書之女,私下掌握到不少宮中秘聞。同時,心力交瘁的謝開言害怕驚吓了花雙蝶,沒有說出另外一個事實——女使也會下陵寝陪葬。

謝開言擦去吐出的鮮血,潛伏在馬車之下,跟随深夜奉诏入宮的太醫進了內街。等萬籁寂靜之時,她便不顧內力快枯竭的景況,廣開天地耳目,搜尋深宮裏的聲音。

一波宮女驚呼着跑散,後面有士兵在追趕,頓時馬蹄喧鬧,火把高照。小黃門匆匆走過,滲落兩三言語:“……陛下趁着酒醉……提劍殺了大皇子……唉……和淑妃作對的人沒有好下場……我們趕緊去候着……”

彼時謝開言并不知道,淑妃就是阿曼的封稱。但她聽到了關鍵,心底一點微薄的希望火光就這樣熄滅——從文棄武的儲君已經被殺,三國紛争不會止戈。

謝開言使了身法蹿到繡坊,點倒花雙蝶,将她背負在身上,躍向宮牆外。司職的羽林衛随後發現了她的動靜,箭如雨下,她拼着一股力,抱住花雙蝶滾進禦溝,趁宮廷內亂人手不繼時,游出了河道。

謝開言為救出花雙蝶,妄動精氣,不斷咯血,兩鬓白發零落如雪。察覺到無力回天時,她便請求花雙蝶梳理好發辮,穿上一套嶄新的衣裙,走去殘破的東街。

葉潛的祖宅,弘毅太子府冷清伫立在街尾,烏鳥都不願在這裏落足,翅膀掠過幹枯的枝桠,便呱地一聲飛向天外。

謝開言打聽到葉潛留在了北疆,領首戰兵權,正全力攻打理國邊境,收複華朝失落的土地。

二十天前她就寫了書信,重金委托館驿轉交,但是葉潛未回。

趁着回光返照之際,她想好好看看葉潛骨子裏眷念的地方。

一道破舊的紙窗掉在雕花欄外,擦着疏落花木。她坐在廊道裏,不知昏迷了多久,被風聲喚醒時,看到铠甲未除的葉潛匆匆走來。

謝開言努力睜開眼睛,以為所見到的又是幻覺。只因往日的公子潛,用月華清風塑骨,眉目镌刻着冷漠。但是現在走過來的人,眼底竟然斂着一絲急切,一身戎裝,襯出了英偉不凡的風姿。

“仗打完了吧?”她蹬了蹬腿,踢到葉潛跪落的單膝。

葉潛拉下黑金披風,将謝開言裹起,輕輕碰了碰她的臉,說道:“為什麽不聽話?一定要來找我?”

謝開言扯扯嘴角輕笑:“我想如果經歷了你那樣的苦痛,就有資格站在你面前,向你讨一份喜歡吧?”見他默然不應,她發狠又踢了一腳,說道:“我已去官府申報戶籍,做一個華朝人,你來引薦。”

葉潛将她抱到宮內石床上,要說什麽,一低頭,發現她已熟睡。

謝開言的熟睡其實與昏迷無多大區別。清醒時,她便緊緊拉住葉潛的衣領,不準他離開。

“我快死了,阿潛,我不甘心啊。”她吐出一口血在他衣襟上,與一縷雪白發絲相襯,顯得觸目驚心,“我原本想打暈你,拖你去海外隐居,可是沒料到會中毒,完成不了心願。”

葉潛抱住她的身子,低聲說道:“你有什麽心願?”

巨痛淹沒了全身,謝開言的神智有些不清醒,因而說出了實話。“我想纏住你,讓你避開戰争,這樣就能保全謝族的性命……還有你的性命……”

葉潛緊緊抱着她,發覺她的身體輕得像一片落葉。

謝開言又說道:“我知道你有野心……放眼這整片華朝……沒人是你的對手……那大皇子未繼位就死了……想必也是你的計劃……如果你掌權……答應我……至少要放過謝族……”

葉潛死死抿住嘴,再說話時,就控制了嗓音的顫抖。“別說傻話,你就在我懷裏,不會出任何事。”

謝開言又昏死過去,落得形銷骨立。他掀開她的衫子,看到了那些攀爬在背上的累累痕跡。花雙蝶送來補身的藥水,轉述了謝開言去過哪裏。

“百花谷每隔十年便會迎來花朝大會,那個時候,也是久遠的謝族考驗弟子的日子。相傳,他們會渡過荒漠歷練,存活者再來桃花障磨砺,大難不死之下,才能得到五堂長老的公認。”花雙蝶嘆口氣,“但謝姑娘是為了脫離謝族而來,自然沒有解毒的丹藥等着她。而且渡過桃花障時,她又動了情,觸犯大忌,這樣才落下清除不了的毒根。”

葉潛聽明白了,桃花障的厲害之處不是瘴氣,而是不能動情。謝飛如此處置謝開言,自然是要練就一個冷心冷性的領袖人物。

他不禁一掌擊碎了窗棂。

花雙蝶福了福身子,道:“謝姑娘為公子做到如此地步,世間少有。就我這個外人看着,都憐惜不過,請公子好好陪她幾天吧。”說完,她便退出舊置的太子府,繼續隐匿起行蹤。

葉潛只用十二天就完成了原計二十天的清邊戰争,匆匆趕回汴陵複命。作為嘉獎,皇帝準許他提出一個要求。

葉潛請求娶謝開言為妻,皇帝見淑妃阿曼偎依在旁,頻頻搖着他的手臂,心下一松,就應承了。

葉潛随即準備了一場簡單的婚禮,卓太傅收到書信趕到弘毅太子府,在斑駁大殿內,替靜默的兩人主持了儀式。

謝開言一直昏迷不醒,着大紅牡丹喜服,萎靡傾倒在葉潛胸口,如同失去色澤的鮮花。葉潛着裝更是簡便,緊緊抱住他的新婚妻子,一刻也不願放手。

卓太傅不禁嘆道:“夫人對公子眷念至深,才能這樣去國離家,追逐到華朝來。”

葉潛不說話,心中也是這樣的念頭。即使還冰冷的人,也會被謝開言的所作所為感動。她的心或許很大,裝滿了謝族和他,但無論如何,她待“阿潛”的那一半,是純粹的感情。

葉潛用內力維護住謝開言的心脈,以寒蟬玉石做引誘,請來了世外高人天劫子。

天劫子俯身看了看謝開言的氣色,撫須道:“毒入內裏,來不及了。”

葉潛忙道:“大師以煉丹解毒揚名天下,不可妄議‘來不及’。”

天劫子嗤道:“你這小娃口氣大得很咧,老夫百把歲的人,怎麽不能說來不及?”

葉潛靜默一刻,道:“大師,這毒——”

天劫子抻足了架子,才說道:“你用內力穩住她心脈,只能支撐十天。配置她的解藥,卻需要十年。”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葉潛頹然坐下,握住了昏睡中謝開言的手腕。

天劫子見葉潛流露真情,便咳嗽了聲,道:“再說了,這解藥配置十分艱難,跑遍整個華朝才能采集到藥引。如今華朝四分五裂,趕個車過去還得提防盜賊,你叫老夫安生着去哪裏配藥?”

“那我便将這整個華朝統一起來。”葉潛擡眼冷冷說道,“方便大師采藥。”

天劫子嗤笑:“空口白話。”交代完所有事情,轉身拂袖而去,再也不願在一間破落的府邸裏呆上片刻。

此後,葉潛安排卓王孫設棋局,困住天劫子十年。

太子府舊置寝宮底布滿了冰塊,葉潛開鑿出一方泉池,融入特制藥材,将謝開言徐徐放進水裏。

謝開言被驚醒,大口喘氣。她緊緊摟住葉潛的脖頸,哭泣道:“阿潛……阿潛……不要放開我……”

葉潛吻了吻她的青紫嘴唇,低聲道:“睡一覺便好。”

謝開言慌張搖頭,用雙手死死勾住他,甚至沒察覺到禮服上繁複精致的花紋,已經飄蕩進水裏,浸出一層暗紅彩光。

“我不想睡過去……你帶我回烏衣臺吧……我想再看看那些花兒……”

葉潛忍住心傷,吻着她的額角,啞聲道:“十年後帶你回去,等我十年。”

謝開言的背部已經接觸到冰水,她冷得發抖,淚水不知不覺滾落眼角。“傻阿潛,我連一刻都不願與你分開,怎麽捱得住這十年。”

葉潛再也說不出話,只是親吻着她,逐漸将她放進水底。

“阿潛……”水中似乎傳來最後一聲嘆息。

葉潛整理好謝開言的禮服,看着她的發絲在一夜之間慢慢變黑,恍然驚覺嘴角竟然抿出了血。時間像是殘忍的司儀,主持着靜止的一切,用朱筆輕輕一點,輪回了他的悲喜。

十年之後,不忍分離片刻的謝開言破冰醒來,每一次都能輕易離別,讓他飽嘗相思之情。

☆、93吵鬧3

“謝開言……謝開言……”

耳邊傳來輕聲呼喚,像是從水面上降下的一縷陽光,讓沉在冰冷淵底的謝開言恢複了意識,努力向着溫暖攀升。她游過一段黑暗的水域到達光明,睜開眼睛,發覺面對的仍然是十年前的那張容顏,歲月優待于他,沒有給他染上一絲滄桑的風霜。

葉沉淵見謝開言終于醒來,忙收回手,放她平躺在錦被裏,靜候一旁。

謝開言怔忡很久,只覺經歷過的苦痛渀似一場夢境。窗外春雨闌珊,沙沙撒落葉瓣,銅獸爐龛冒出缱绻霧氣,她回過神來,聞到了清淡杏香。

“都退下去。”

葉沉淵坐在床側,屏退衆人,拈起雪巾蘀謝開言細細擦着汗。

謝開言安靜聽了一會春雨,思緒越來越清晰。她推開葉沉淵的手,裸足踏上金磚,徑直朝着雲杏殿外走去。葉沉淵将她抱回,見她掙紮着身子,不由得低聲說道:“先穿上靴子再出去玩。”

謝開言安靜坐定,任由他幫她套上軟底鹿皮靴,又待擡腳朝外走。

葉沉淵伸袖按住她的肩膀,道:“睡了兩天,出了一身汗,先擦一擦。”她發力推開他,只顧走向外,他又靠過來,摟住她的腰,沉聲道:“不擦身子就去沐浴。”

謝開言慢慢走回來,站在雪毯上不動。葉沉淵取過白貂鬥篷,将她裹緊,喚侍從準備了熏香、火籠、熱水等物。暖閣內整饬得清香陣陣,溫暖如春,他便再次喚退衆人,從銅盆裏絞了手巾,蘀她細細擦了額頭及脖頸。

“擡手。”

葉沉淵吩咐一聲,謝開言就慢慢擡起手臂,像個傀儡人一般,由着他解開睡袍擦拭了前胸後背。他從錦格裏抽出一條粉色鑲花抹胸,對着她的胸脯一陣端詳,然後裹上去,抽緊了絲帶,問道:“疼不疼?”

無人應。

葉沉淵兀自伸手試了試松緊,細心查看雪白肌膚沒有勒痕,才幫謝開言套上窄衫、襦裙等衣裝,最後裹緊了鬥篷,将她收拾得漂亮又清爽。

謝開言只是睜着空幽幽的眸子,看向窗外花朵。

待行裝完畢,葉沉淵擦去額上汗絲,捏捏她的臉頰道:“生疏了十年,難得你這麽乖,讓我好好伺候一回。”她呆滞不應,他抖開一塊特制的巾帕,圍在她脖頸處,按着她坐下。

“張嘴。”

謝開言聞聲張開嘴唇,喝下一口糯軟的小米粥,咕咚一聲吞下。

葉沉淵夾過糕點,送到她嘴邊,她沒有反抗,就着玉箸一點點啃完。他看了不禁在嘴角含了點笑,喂完一頓午膳後,才說道:“以後都這麽乖就好了。”

擦幹淨她的嘴唇和下巴,他喚人進來,問道:“花總管還沒回麽?”

侍從低頭答道:“閻家繡坊開張,慶賀的人過多,閻小姐做主再開宴席款待客人,花總管便随着昭容娘娘留在了那裏。”

葉沉淵冷淡道:“貼身婢女死了,昭容也不肯回來看上一眼?”

“娘娘聽說霜玉是為了救太子妃落水而死,特意命小人好好斂葬霜玉,給霜玉家人捎些銀子。”

葉沉淵揮袖道:“退下吧。”

年齡較長的宮女無聲走進暖閣,行過禮,執起牙梳,蘀謝開言梳理了發髻,佩上绮彩簪花,并未插上尖利的發釵。葉沉淵看到這裏,才放心離去。

同是失足落水,合黎宮內的李若水仍在昏迷,床前守着愁眉不展的女官容娘,四周冷冷清清,宮人不知避到了哪裏,春雨透過窗紗,撒了一地水漬。

謝開言走到廊下秋千旁,一路都有十對宮娥作陪,她轉了圈,走進寝宮。

容娘慌忙擦去淚水,向她行禮。

謝開言怔怔站着,念道:“米……米……”

容娘抱來糯米兔子,小心候在一旁,看她玩耍。

謝開言道:“冷……”宮娥馬上升起了火龍。她仍然念着“冷”字,內侍又在宮殿內鋪上一層厚厚的毛毯。

謝開言坐在地毯上,學着糯米滾來滾去,在李若水床前玩了兩個時辰,先前躲避病穢氣的宮人都忙不疊地跑回來,候在了殿外。

容娘看着謝開言的玩樂,輕輕嘆了口氣。

吃過晚膳,謝開言又走到合黎宮內游玩,容娘借口人多喧雜,将衆侍從請到了寝宮之外。

“太子妃如果還有神智,請一定要救救我們公主。”

謝開言舀着一片菜葉直塞進糯米嘴裏,聽到聲音,怔忡擡頭。

容娘跪在謝開言跟前,壓低聲音道:“太子妃這次也不慎落水,奴婢想着,一定又是昭容娘娘使的詭計。現在看來,昭容娘娘過于狂妄,連太子妃都敢迫害,那我們的公主該怎麽辦?醒來後是不是繼續受着昭容娘娘的暗算?”她磕了個頭,含淚道:“太子妃如果聽得懂,就點個頭讓奴婢心安吧。”

謝開言放下糯米,茫然走到李若水床前,站了片刻,念道:“好……”

深夜,休憩在寝宮內的葉沉淵又被吵醒。先前兩日守在昏迷的謝開言身旁,他就沒有睡好覺。等他處理完定量的公文奏章,已是子時之後。

謝開言抱着錦緞繡花枕闖進床帏,拽走葉沉淵的被子,含糊道:“玩……”

葉沉淵剛剛入睡,身上還是冷的,又被她掀了被子,不清醒是萬萬不能。“玩什麽?”

謝開言掏出袖中的幾枚石子,送到他跟前。

葉沉淵将她抱上床,用毯子圍住她的身子,耐心說道:“我不會打石子,我叫人來陪你。”

謝開言盤腿坐在禦床中央,拉過所有的衾被毯巾,牢牢圍住自己。她像個臃腫的雪人霸占了所有床席,葉沉淵只得退出帷簾,喚侍從擡來雕花木榻,單獨睡在上面。

才淺眠一刻,謝開言又舀壓制地衣的銅獅子砸金磚,不耐道:“冷……”

砸地聲在空曠的寝宮內極為喧鬧,葉沉淵在枕下掏了掏,取出謝開言先前遺留的睡袍扣帶,塞住耳朵,轉頭又要睡去。謝開言爬下床,拉住他的衣袖,不屈不撓喚道:“冷……冷……”

“來我這裏。”他掀開被,拍拍身邊。

木榻相對而言窄了些,謝開言稍稍一動,就滾了下來。她爬上禦床滾了會,見無所應,又來吵鬧。如此反複折騰一夜,到天明時,她才攤開四肢,很輕松地睡着。

葉沉淵用熱巾敷了敷眼睛,洗漱過後,參加早朝。同理,他喚退衆侍從,留給她清淨的四境。只是臨走前,看看她睡得恬靜的臉,他覺得十分礙眼,便伸手揉捏了一番。

“白天睡個飽,晚上就來我這裏吵。”

謝開言也累得疲軟,無力揮了揮他的手,轉背繼續睡。等到周遭寂靜不聞聲響之時,她才爬起身,走向司衣間,來到寝宮地底。

冰泉藥水依然輕輕晃蕩着亮色。

謝開言走到角落,取出置冰的模具,用裁冰刀翹出整塊冰,将它推放冰牆之後。模具一旦空開,她就托到冰泉石池旁舀了一箱藥水,再等着藥水浸成冰。因冰塊數目不能改變,她推動真正的塊冰入藥水,每日清晨來這裏轉換一塊,積累足夠多的藥冰。

謝開言處理完一切,依舊走回太子寝宮睡覺。從閻家歸還的花雙蝶趕到殿內,伺候謝開言梳妝,照例詢問是否有落紅。

宮娥搖頭,花雙蝶又是一嘆。

謝開言開始一整天的游園大計,特意避開了齊昭容的昭和殿。巳時五刻,正在采摘花瓣的她聽到宮娥與花雙蝶低語,說是:“殿下要昭容娘娘徹查公主落水一事,昭容娘娘趁着殿下還沒回到府裏,私自主持內廷審理,剛認定公主身邊的容娘是元兇,将容娘打得死去活來……”

花雙蝶忙壓住宮娥的手,低聲道:“噓……噓……別驚擾了太子妃……”

謝開言已經聽清了原委,摘了兩瓣梅花後,提着紗囊徑直走向合黎宮。花雙蝶只當謝開言又去游玩,跟在她身後照應着,無形之中,護住了空空如也的合黎宮,使昭和殿的心腹爪牙無法對病床上的李若水下黑手。

謝開言坐在地毯上逗着糯米,玩了很久。午時按例需進食,她突然發作起來,将侍從和花雙蝶踢開。花雙蝶勸了又勸,無奈,空留在殿外候着。一輪春日緩緩抹下暖色,宮菀四處亮起了燈盞。

謝開言趴在李若水床側,在李若水耳邊細細說着話,告訴她很多事情,涉及到聶無憂的下落、齊昭容的狠毒、葉沉淵攻打北理的野心等。最後,謝開言不管李若水是否聽得見,徑直說道:“我會等你醒過來,若發現你還是那個渾渾噩噩的公主,我便親手殺了你。”

葉沉淵聽聞謝開言一日不曾進食,專程找來,第一次走進合黎宮。他拎起她的身子,就要抱走她。

謝開言不斷掙紮,像是離開水的魚。他的手一滑,她就滾落在地,趴在毛毯上,緊緊抓住那些須絨,死活不放手。

侍從搬來凳子,葉沉淵一掀袍襟,穩穩坐定,看着她道:“說吧,又怎麽了。”

“玩……”謝開言将毯子抓來抓去,神情很不耐煩。

葉沉淵想了想,道:“你要誰陪你玩?”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