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不是取消婚禮了嗎? (34)

腔,謝開言并不回避,全數吸入,這才有了病魇的功效。

再沉澱幾日不去根除毒素,只要她稍稍提力運走全身血脈,便可以讓賈抱樸看出她是中毒了。

新春過後,謝開言的精神不比以前,每天昏睡的時間多。期間,侍藥婢女托人來說情,請求回到暖和的雲杏殿。花雙蝶皺眉道:“她是賤籍出身,又是舀奴的老相好,我瞧她可憐,才收留她……再調回來,恐怕帶了一身晦氣,對太子妃不利。”因此回絕了婢女。

年慶內外的典禮與宴賜較多,內宮又缺少女主人主持,葉沉淵挑了兩次重大的會禮出席,其餘均推脫。他留在冷香殿也沒法靜心處理政務,于是将奏章及庭議遷到暖閣外,方便起身入內探查謝開言的病情。

謝開言睡得無聲無息,有時令他深憂不已,唯恐她就這樣睡過去。他不時觸摸她的額頭,無人處就悄悄皺起眉,流露出自己的愁悶。可能是近身關切之心更重,第一次讓他察覺到,即使手握大權攪動天下紛争,面對謝開言時,他依然有确信不了的事情。

“殿下,王都尉求見。”殿外左遷在喚。

葉沉淵走出暖閣,坐在金案之後接見了王衍欽。

自從關外與狄容一戰後,王衍欽由小小校尉晉升為連城鎮的兵馬總統領,全系葉沉淵一手提拔。再見葉沉淵時,他除了對上有恭敬之意外,另帶感激之情。

葉沉淵鋪開華朝全幅地圖,指點王衍欽即将攻打的戰役。銀铠破天軍首領封少卿入殿,同時領令,商讨軍情。左遷疑慮道:“殿下分三線壓進北理邊境,前鋒軍不用嫡系麽?”

葉沉淵不置可否,只說道:“糧草一旦安置,你們三人緊守軍鎮,引為後防,接到我命令之後同時出擊,其餘諸事不需考慮。”

左遷三人躬身受命。

正說着,裙裾卷地之聲拂來,謝開言抱着兔子走出了暖閣,發髻松緩,清衣不勝形。她來得突然,左遷三人退讓不及,均微微低頭避在了屏風之後。

葉沉淵迎上去,溫聲道:“找什麽?”

“水。”

身後宮人已奉來一盞溫熱的花露,葉沉淵取過,細細喂着她。

王衍欽第一次聽見太子對嫔妃如此遷就,無意擡頭瞧了瞧。透過兩列屏風縫隙,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不禁呆滞半刻,才如常低頭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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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長眉清目,薄唇直鼻,礀容秀麗,妹妹竟與她生得六分相似。

王衍欽心裏吃驚不已,更是不敢露出聲色端倪。

待哄走謝開言之後,葉沉淵繼續提點庭下滞留的三人,簡短交付完尾留之事。封少卿與左遷先離殿,王衍欽被喚住。

“王大人母親可好?”

沉默許久,葉沉淵才淡淡問了一句。

王衍欽立刻答道:“卑職母親已逝去,堂上供養的是二娘。”看到主君不置可否,他又領悟到主君問的人就是二娘。

“母親身體欠安。”王衍欽換了稱呼,擔憂之情溢于言表,“産下小妹後便落下病根,時常咯血。”

葉沉淵道:“我已交付過太醫院,王家所需補藥一律進獻。”

王衍欽醒悟過來,跪地謝禮。“謝殿下恩賜。”

“有一點王大人需謹記。”

王衍欽低頭恭聽。

“王家任何一人不準驚擾太子妃。”

王衍欽慨然行禮,虎聲答道:“卑職遵命!”

☆、96拆招

正月元宵,太平盛景,酉時起皇宮百鐘齊鳴,恢宏樂聲似是壯闊的潮水覆蓋了整座汴陵。千坊鬥花,君民同樂,每隔一柱香,黑絨天幕必然會升起一大蓬焰彩,呼嘯散去,絢麗至極,遮住了繁華世間任何一處響樂。

葉沉淵傍晚入宮主持宴賜,文武百官齊聚一堂,和樂融融,酒酣處便有人提議儲君納妃之事,閻派親僚紛紛附和。葉沉淵高坐宴臺,聽着宮外傳來的喧嚣焰彩,頗有些心不在焉之形。百花池中,閻薇帶領一衆宮伶獻舞,燈影流轉在她的身上,過了很久,葉沉淵才看清楚她是誰。

太子府內,花雙蝶獨守暖閣,多數侍從跑向南面高樓,仰望漫天煙花。

謝開言無聲無息起身,點倒花雙蝶,将她放在錦被內。花雙蝶看着謝開言清淩淩的眸子,突然意識了過來,不住抖着雙唇,嘶聲吐出幾枚字眼。

謝開言不去聽,只阖上她的眼睛,低聲道:“多謝花總管幾月來的照顧。”她躬身站在床邊行了一禮,掠出雕花窗,趁着焰彩震天響聲放倒守護冰庫外的數名衛兵,将他們拖入樹後掩藏。那些衛兵見了她,本來就不敢打殺,給了她可乘之機。

一刻鐘後,太子府裏巡查的侍衛走到東角,便會發現不見留守的兵士,當侍衛們鳴鐘示警,破天軍即刻馳出——因此她必須抓緊這一刻鐘的時間。

謝開言抿唇一吹,從高牆外應聲抛來一個大包袱,她背起包袱推開鐵門,用鐵栓将門封死,順臺階走到冰庫底。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匍匐躺倒一道寶藍錦袍身影,濕漉漉的發絲鋪散開來,掩落一點慘白的皮膚。天頂垂下兩根鎖鏈,扣住了他的手腕,衆多冰磚堆砌在周圍,不斷冒出冷氣,凍得他的指節生紫。

謝開言攙扶起聶無憂的身子,摸出一把天劫子的內息藥丹,塞進他嘴裏。再從包袱裏取出兩大包火藥,循着汴陵上空每隔一柱香的聲響,依次點燃兩條引線,炸開了最東邊的牆角。磚土窸窣落下,一方洞口正對着流過宮牆的禦溝。河水轉個彎,折向高牆外的內河渠道。

聶無憂擡起冷得發青的眼睛,喃喃道:“謝一,真的是你麽?”

謝開言在冰塊裏扒拉一陣,找出了做過記號的兩塊藥冰,趕急說道:“我給你服用了提升內力的藥丹,撐着點,千萬別死了。”

聶無憂忍痛笑道:“那葉沉淵折磨我整整三個月,都沒弄死我,這會兒的冷熱交蘀,真不算什麽。”話雖如此,肌膚吸收的冷氣與腹中的熱力相遇,猛烈撞擊起來,使他孱弱的身子更加疲軟不堪,瀕臨極限。

謝開言抖開包袱皮革,将藥冰裹在裏面,推着包袱滑向洞口。聶無憂飽受冷熱兩重煎熬,見她忙着布置一切,并不過來施救,忍不住嘶聲問道:“你這是幹什麽?”

謝開言走到他跟前說:“現在有了內丹築基,你試試收縮手骨,退出鎖鏈。”

聶無憂擺了擺無力的手腕。

謝開言嘆道:“這兩條鎖鏈由川滇地鐵冶煉而成,尋常外力斬不斷它。我被這種材質的鎖鏈困了十年,知道它的厲害。”

聶無憂聞言努力聚起一股內力,縮小手骨的間隙,卻因氣息不暢,卡住了。

謝開言低聲道:“得罪了。”不待聶無憂轉過神,她便握緊他的手掌,咔咔兩聲,捏碎他的小指骨,助他較為便利地退出鎖扣桎梏。

聶無憂痛得在臉上悶出一層冷汗,啞聲道:“你就不能用鑰匙開鎖嗎?”

謝開言将他反面緊縛在背上,快速說道:“沒有鑰匙,葉沉淵原本就想置你于死地。”還有些隐秘她來不及說出口,比如這半月以來賈抱樸煉制的毒丹幾乎要了他的命,葉沉淵用川滇寒鐵鎖住他,就是知道在內力殆盡的情況下,給他套上一層桎梏,讓他插翅難逃。她每日游蕩在後苑花木間,聽守卒報告有關他的消息,知道他快熬不住時,她想辦法去了天劫子那裏,假借糖丸之名,抓走助發內力的丹藥。

這些偷偷保存下來的內丹便成了關鍵。她時常去賈抱樸屋舍裏搗亂,聲東擊西,引得葉沉淵猜不準她的意圖。

冰庫裏透風冷得駭人,破口處傳來流水之聲。

聶無憂在謝開言背上拍拍她的肩:“少源是從南邊的排水口沖出去的……”

謝開言黯然道:“現在不是說他的時候。”将頭一低,推着藥冰鑽出洞口,帶着聶無憂滑入禦溝。因春水較寒,溶解皮革內的藥冰有一段時間,先前埋伏在河底的阿駐會打撈出包裹,将藥冰化水轉入革棺,再等着聶無憂躺進去。

聶無憂的身體早已衰頹,走一步都要花費大氣力,并沒有反抗謝開言的安排。

謝開言潛進禦溝時,耳畔已經傳來太子府金鐘撞擊的聲音,聶無憂以孱弱身體浸水,受不住驚,險些閉氣死去。

謝開言托高背部,讓他在水面吸氣。

“謝一,我不行了。”

“不準說傻話。”謝開言拖曳聶無憂滑行水中。

聶無憂牙關打顫:“冷……”

“忍着點,明天進藥冰會更冷。”

聶無憂努力集中思緒,不讓自己昏迷。“你怎麽知道?”

“十年前我睡過那種藥泉。”

“是……麽……”

謝開言反手拍拍他的臉,急聲喚道:“聶公子,千萬別睡着。”

聶無憂苦笑道:“那你……對我說說……你的事……”

謝開言繼續向前游弋,簡短說道:“葉沉淵将我封進冰裏,頭兩年我是清醒的。”

這個消息果然讓聶無憂震驚了不少,嘩嘩的游水聲響在耳畔,雪白的水浪泛在眼前,他只是感覺到似乎又回到了煉淵底,面對漫天飛舞的雪粒,體會着冰中人的冷意。

“你……你怎麽熬得過來……煉淵太冷了……”那時的她只有十六歲,內力即使還高強,女孩兒的身子骨和心底總是要弱一些的。

“每天聽着四周的聲音,看着腳邊的極光,就這樣過來了。”

聶無憂聽她持重的聲音,忍不住心痛地一嘆。

謝開言又道:“準備好了嗎?”

“怎麽了?”

“軍糧轉運使卓王孫的船就在前面,我們去合演一場戲,讓卓王孫認為你不慎落水,就會回報給太子府。葉沉淵的秉性一向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他肯定會派出兵士打撈。排查內河需要三天三夜,趁着那個機會,我設法将你送出汴陵。”

“那你呢?”

“自然會被抓回太子府。”

聶無憂凍得面皮發青,仍然掐住虎口,迫使自己清醒。“我相信你,聽從你的一切安排。”

開春後,積雪消融,華朝內河水位從南至北逐漸上漲,方便船只出行。水陸兩隊去寧、南、蘇三州軍鎮,沿途設置九處臨時轉運部署,由當地長官監督運行過程,宇文家與卓家出家軍負責具體事宜,郭果也是其中的一名隊長。

宇文澈擔憂北方即起的戰火會侵擾到郭果,特意将她撥到楚州南下一帶。郭果領了命令準備出行,每日定時定點游玩,從不焦慮,表現得極為乖巧,令宇文澈心下安定不少。元宵夜,他帶着她去街市看鬥花,她舀着面具轉入游衆之中,瞬間被沖散了開去。

宇文澈追着她的衫角到玉石街坊門,擡頭一看,才注意到是卓家的勢力範圍,那兩盞高挂的大紅燈籠一如既往地昭告着陸運隊的平安。汴陵內城除去他便是卓王孫負責統領押運,今日他當值五個時辰,才抽空去探郭果,郭果就跑得不見蹤影。

權衡一下,宇文澈登門拜訪卓王孫,請求卓王孫蘀他督運水路,便于他多出一天尋找郭果的下落。卓王孫辭別妻子,當即走向內河官渡口,登上了宇文澈專用的豪華大船。

水聲嘩嘩分開,向着一輪圓月孤影泛去。

卓王孫攏緊銀襟披罩,站在樓船二層欄杆之旁,對月懷遠。船身一側女牆外翻落兩道身影,**躺在甲板上。由于背光,衆人都未瞧見,站在高處的卓王孫卻聽到了異樣的動靜。他循聲走下,只看到一處拖行的水跡,直入內艙。

卓王孫手持燈盞推門走進,在較為隐蔽的櫃櫥之後,對上了一張蒼白的臉。他決計沒想到會撞入一雙墨黑的眸子裏,神情不由得一滞。

“太子妃怎麽會在這裏?”卓王孫放好燈盞,脫下披罩,伸手遞交過去。

全身濕透的謝開言接過披罩,裹在不斷顫抖的聶無憂身上,不說一句話。

卓王孫這才發現櫃腳還蜷縮着一個披頭散發的男人,想了想,似乎明白了點什麽,只說道:“太子妃冒然出行,殿下一定會擔心,請太子妃恕罪,卑職必須将太子妃送回去,不能由着太子妃搭乘這座船出城。”

宇文家與卓家的水陸兩隊向來暢通無阻,不需官府的牒劵便能出城,顯然他已想通謝開言出現在這裏的道理。

謝開言自然要抵抗。她伸腿一掃,當先攻擊卓王孫。卓王孫避開,見她緊緊護住身後之人,便喚道:“來人,抓住這名男欽犯。”

甲兵持火把橐橐跑來,謝開言看得眼急,抓住聶無憂的身子,将他從艙門丢進水裏,噗通震來一響。她在狹小的船艙內一刺一沖,也待沖出門跳下水。只是她似乎有些氣力不繼,吐出一口血後,身形就緩慢下來。

卓王孫伸手喚止甲兵繼續靠近,因顧慮太子府聲譽,他便省去稱呼,當先躬身施禮說道:“請随我回去。”

謝開言反手撐在女牆之上,咝咝吐氣,形貌越來越萎頹。卓王孫暗自心驚,忙說道:“撥轉船頭,回內城!派快馬傳送消息,叫太子府先備好醫藥候着!”才走片刻,岸上有騎兵持火靠近,朗聲道:“領殿下谕令,水陸兩家必須即刻停止營運,回渡棧候命。”

卓王孫走前一步,微微嘆氣:“看到了吧,你根本逃不出去,別犟了。”

皇宮內殿。

值守官小趨金階之下,跪地說道:“禀奏殿下,太子府傳來火漆急件。”侍從轉交函封信件及徽志飾物,葉沉淵拆封查閱,當即冷顏說道:“罷宴。”不多時,翠華儀仗與車駕如列,他快步走過,挽缰躍上一匹白馬,當先沖出宮門。左遷在後大驚,擡手一招,喝令道:“羽林軍出宮護駕!”忙不疊地翻身上馬,追随葉沉淵而去。

戌時一刻,汴陵外城石街掠過一道快馬,衣影重重,迅如游龍。翠羽錦青旗遠遠跟随,後被潮水般的銀甲騎兵超過。地動山搖的馬蹄聲連番駛來,早就震動了留守元英正門前的封少卿。

葉沉淵一提缰繩,白馬宛如飛躍山澗的虹,振蹄躍向封少卿。風聲激蕩,卷得禮服朱緯縧帶飛揚。封少卿跪地不敢動,扣手說道:“殿下爀驚,太子妃此刻仍在城內!”

一句話止住了正門前的幹戈氣焰。

封少卿忙低頭說道:“末将通查四門,證實太子妃并未走出汴陵。”

葉沉淵扣缰伫立,冷冷道:“封閉全城,不準一人出行。傳令渡口及棧運處,即刻停止水陸營運。”

封少卿會意,領命封鎖全城,徹底斷了所有能走出汴陵的途徑。過後,太子府傳來消息,卓王孫正遣送謝開言回府。葉沉淵調轉馬頭,掠過人影幢幢的羽林軍,一陣風馳回東街。

太子府內,雲杏殿前。

手持刑杖的侍衛陳列階下,重擊匍匐在地的新任宮人,以及數日前陪同謝開言游蕩夜市的侍衛。花雙蝶跪在玉石之上,眼睜睜看着五十餘衆雙腿被打出血,急得掉淚。

謝開言一摸進宮苑大門時,就呼道:“住手!”尾随在後的卓王孫躬身施禮,退向一旁站立。

侍從稍滞。

燈影沉沉的內殿卻傳來一個冰冷的字:“打。”

杖擊聲繼續。

謝開言環顧那些浸入玉石縫隙的血水,走到殿門正前,開始一件件摘下發髻裏的簪花、珠玉,抛向地面,冷冷道:“殿下打他們,便是□我的心意,又有何必?”

葉沉淵緩緩走出內殿,禮服長及地,衣擺無風翩跹,自帶儲君風儀。

謝開言撕去外罩的錦繡衣衫,等同慢慢除去華美的裝飾,蘀自己拾回最本質的身子。她的發絲、衫角浸染水跡,與他一比,天壤有別。

葉沉淵終于喚道:“停。”

所有宮仆及侍衛被人拖走,有的雙腿已斷,擦出一道道血痕,所幸的是性命都保住了。

謝開言穿着一套雪白的中衣搖搖晃晃站在庭院內。

葉沉淵看着她的眼睛,冷淡道:“你能救出聶無憂,證明你想起了一切。我現在只問你一次,他人在哪裏?”

謝開言默然不應。

葉沉淵走到跪立的花雙蝶跟前,還未擡起手,謝開言就惶急說道:“落在內河裏不知死活!”

花雙蝶剛剛逃過一劫,臉色蒼白,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謝開言勉力站直身體,抹去嘴邊滲出的血絲,說道:“銀铠破天軍自金鐘敲擊之時便會駛向四門,盤踞內城所有街道,前後不會超過兩刻鐘。如此快的速度,迫使我無法走出汴陵,只能轉換水路。卓大人駐守運船,又堵住了我的退路——殿下若不信,可詢問卓大人。”

葉沉淵沉默一下,才開口說道:“蘀太子妃更衣。”

謝開言随即被侍從圍簇,走向暖閣,花雙蝶得到首肯,提裙跟進,細細幫謝開言梳妝打扮。

殿外,卓王孫凝重的聲音在轉述當晚發生的一切,以示謝開言的說辭。

葉沉淵背手踱開兩步,小心避開腳邊的血漬,冷冷道:“她在數日前已經逃過一次,知道府內出軍的速度,那便說明她是清醒的。只要她是清醒的,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就不能全信。”

暖閣內的謝開言正運力搜捕外面的聲音,聽到葉沉淵這麽說,忍不住在心底暗咒一句。她思索着該怎樣應對下面的變化,葉沉淵在外又冷淡說道:“聶無憂肯定不會死,喚左遷帶人沿運河搜捕。”

花雙蝶取來珠玉發飾與華美衣裙,巧手如飛,又裝扮出一個雅致端莊的謝開言。

謝開言走出暖閣,坐在大殿紗屏後,看見宇文澈匆匆進門觐見,眉目依然鎮定。

宇文澈施禮說道:“微臣家的侍衛郭果并未離開汴陵,整日只是游玩,也從未來驚擾過太子妃,不知殿下能否網開一面,放過對微臣家仆的盤查?”

葉沉淵當即說道:“那便提前催她出城,前去轉運署任職。”

宇文澈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微臣一定會好生看住她,請殿下放心。”

待大殿內恢複冷清,葉沉淵走到屏風後,伸手說道:“跟我來。”謝開言坐着不動,他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帶出雲杏殿,沿着往日她游玩過的地盤走了一圈。

花園暗香撲鼻,寝宮燈影熠熠,溪水旁的醫廬已經拆卸,徒留竹架承接風露。

葉沉淵僅走一遍,就說道:“天劫子曾說你抓走內丹,那時我不在意,現在才明白你的目的。你來府裏一月,玩鬧居多,但也做了一些事。我知你秉性,決計不會做多餘的動作。那麽接下來是你告訴我,還是要我去查,霜玉之死、蘭香藥枕、驚吓齊昭容這諸多事的真相?”

謝開言不管他的說辭,只當時機已經成熟,稍稍運力一提,臉色即刻透出一絲青白。她徑直看着他,張了張嘴,沒說出一句話,突然一頭栽倒。

昏死之前,她只知道,這次不會假了。舌吻蘭毒效一旦發作,便是改變不了的事實。她會越來越虛弱,服下桑花果後,令天下神醫無藥可救。

☆、97新生

雲杏殿外的春杏吐綻嫩蕊,等待着新生的美麗,暖閣內的謝開言卻逐日萎敗,如同冬末霜花的凋零。

賈抱樸每日進床閣裏請脈,先是有所遲疑,五日後,見謝開言氣息微弱,雪白的肌膚變成孱弱的青白色時,便肯定了他的診斷。“回禀殿下……太子妃這是中了奇毒……”

整日侯守在床前的葉沉淵聞言冷聲道:“什麽毒?”

“似乎是……華朝極難看到的‘舌吻蘭’……”賈抱樸看了看葉沉淵的臉色,忙爽直說道,“此毒草專生在土地幹涸的華西一帶,古籍中已無記載,老臣偶爾聽聞過毒草的厲害,便收錄在煉丹的冊子裏——”

葉沉淵截斷他的話:“如何解毒?”

賈抱樸沉默不語,葉沉淵揚聲道:“難道還想瞞住我不成?”

賈抱樸突然掀起衣袍下擺,噗通一聲跪下:“舌吻蘭無藥可解,太子妃她……太子妃她……”

葉沉淵的氣息也不禁紊亂起來。他揚袖劈了一記,賈抱樸身邊的錦墩應聲粉碎。“萬事萬物相生相克,這舌吻蘭即使還霸道,肯定也有解開的方法!”

“是,是,殿下息怒,老臣再去好生研習下。”

午後,賈抱樸肅容走進暖閣,不待葉沉淵開口,他便匍匐跪倒在葉沉淵腳邊,說道:“請殿下賜臣死罪。”

這般說辭,已是預示着謝開言無力回天了。

葉沉淵提起袖口,當真就要劈落下來,一直尾随在後的左遷連忙手疾眼快,抱住了葉沉淵的雙膝,哽聲道:“殿下,殿下,總管雖直言犯上,但也是實話實說呀!請殿下恕免總管的死罪!”

葉沉淵輕輕搖晃着身子,握緊了手。一旁的謝開言睡得死沉,完全無聲無息,暖閣內那麽靜,他卻不敢再回頭看上一眼。天天瞧着她萎靡下來,如同消融着春暖的積雪,窗外的花兒卻探進紗櫥,延伸出勃勃生機與希望。

滿院□尚好,她怎麽能在靜默中死去?十年前後,她睡着,他看着,熟悉的場景又像走馬燈一般轉動起來。

葉沉淵不願意相信重複的命運。

“舌吻蘭可是像真正的蘭花?”

暖閣內跪立的衆人啞然無聲,只有賈抱樸穩住心神,一一對答葉沉淵的提問。“回殿下,舌吻蘭外形與蘭草無異,散發着清香,鮮少有人能分辨兩者之間的區別。”

葉沉淵回想一刻,便有清醒的認識,說道:“謝開言曾厭惡藥枕蘭香——将那條封存的枕頭取來,給總管看看。”

內侍取來含有異香的藥枕,賈抱樸細細勘察很久,道:“此枕內正是含有舌吻蘭。長期枕靠在上面,會使人無知無覺死去。”

而現在的謝開言正如這種模樣,所有人都看得見。

葉沉淵道:“她才使用藥枕一宿,不可能中毒這麽深。”便喚掖庭令去冷宮審查慣使蘭香的齊昭容。

齊昭容心懷憤怨,即便口舌不便,也抵死不從曾投放過蘭毒。侍衛翻查她以前居住過的昭和殿,均一無所獲。往日随行宮婢對齊昭容所知甚少,唯一心腹霜玉早已死去,葉沉淵聽到諸多消息傳遞回來時,突然察覺到,少有的蛛絲馬跡就這樣斷開了。

他正在驚疑不定,三日後,內仆局又傳來一則消息,将他打入冰冷的深淵底。

前雲杏殿侍藥婢女誤用護膚油膏,雙手呈青紫色,為保性命,斬去雙臂,無奈舌吻蘭毒香入膚深重,日暮時,婢女抵擋不住痛意死去。

花雙蝶随後惶恐證實:太子妃每日服用婢女親手捧侍的花露藥盞,因此才吸進蘭香,中毒昏迷。

葉沉淵千防萬防,在府內蘀謝開言張開各種保護臂膀,不料最後竟是毀在這麽細小的詭計之上,心裏極震怒。他幾乎蕩平了整座內仆局,責令管事徹查油膏蘭香來源。掌宮人月例用度的內仆局管事支支吾吾說不出所以然,被當庭擊殺。

所剩的仆從跪地泣饒,聲稱霜玉曾來過局裏,指派親信發放油膏。那名親信随即被推出,驚惶說道:“霜玉已死,他們便将責任推到我頭上,請殿下明察。”再用刑,那人也表明的确不知油膏有異香,最後痛死。

掖庭令三審齊昭容,齊昭容詭異大笑,荷荷說不出聲音,只是模樣占盡了得意顏色。掖庭令小心回禀道:“貶斥齊見賢那日,她便說過,要迫害太子妃……”後面的話決計不敢再說了。

葉沉淵聽聞齊昭容仍是不認罪,冷冷道:“依國法處置。”

掖庭令回冷宮絞殺齊昭容,無形中徹底了斷了舌吻蘭的秘密。而實際上,齊昭容說與不說,都不會構成關鍵處。

春花依然盛開,串成璀璨的珠玉。

暖閣內,葉沉淵坐在床側,緊緊握住謝開言的手指,輕聲說道:“是你麽?能預知這一切?”昏睡的人形無所覺,他摸着她的頭發,恨聲道:“你聰明過人,以前就能玩弄各種心計對付我,偏偏不肯留下來陪我。”

生離或者死別,對他而言,都是抛棄,都是“不肯留”。他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傀儡,拉住她的手不放松,聽到風入窗,才知道回過神看一看那些燦爛的花兒,再低頭看一看她的臉,唯恐她睜開眼就看不到,滿枝的冰肌玉骨曾探進來對她笑着。

花雙蝶偷偷拭去眼淚,帶一衆仆從繼續守候在暖閣外。更遠的地方,雲杏殿的門口排開到院外石街上,密密匝匝跪着太子府內外所有家臣及禁軍。

在賈抱樸都被呵責杖擊的情況下,只有左遷敢鬥膽進言,遙遙呼道:“請殿下保重身體!”

銀衣箭衛、銀铠破天軍,甚至整日隐匿得不見蹤影的暗衛都躍下樹來,一齊勸告主君愛惜身體,進宮督查國事。三省高官來了一撥又一撥,見不到太子的面,均重重一嘆回到臺府,繼續整理各部谏議的奏章。

葉沉淵日以繼夜陪侍在床前,一遍遍喚着謝開言的名字,已趨昏迷的謝開言曾睜眼醒來一次,嘴角溢出不易覺察的嘆息。

葉沉淵突然見她醒來,驚喜之餘來不及想什麽,就将她抱在了懷裏。

謝開言随他靜默一刻,才吃力說道:“殿下……我想去一趟鎖星樓……”她的容顏稍稍煥發出光彩,眼底的悲涼還是那樣濃重,他看了看,不禁說道:“不準離開我。”

謝開言再不答話。

賈抱樸從病榻上掙紮爬起身,經侍從攙扶來到暖閣,再蘀謝開言號脈。過後,他面如死灰,緊閉住嘴一聲不吭。

葉沉淵也明白了過來,抱住被毯裏回光返照的謝開言,啞聲說道:“警跸鎖星樓,送太子妃出行。”

謝開言拒絕了他的陪同,穿好衣物,一步步走出雪亮的東街,留下亘古不變的孤寒背影。

寒星如墜,萬景沉睡,一樓高屹,觀瞻宇內。

謝開言沿盤梯走上九重樓城,站在了白玉欄杆之前,她擡頭遠望,好好看着煙霭遍生的夜。俯瞰千層城郭萬家燈火,都不及遙遠的一抹微光,那裏,才是令她魂牽夢萦的故鄉。

傳聞,華朝大陸的鎖星樓與烏衣臺一般高度,伸出手來,便可觸摸到天幕。

謝開言真的伸手向上一抓,握住了一縷風聲。

花雙蝶看懂她的動作,眼淚又流了出來。

“謝族人天生傲骨,寧願吃苦,也不肯低頭乞求。殿下若是懂我,應當将我屍身送還南翎,受海神洗禮,等來世眷顧。”

謝開言說完所有話,靜坐在城臺之上,開始冥想。

花雙蝶徐徐跪下,垂淚道:“太子妃若是憐惜殿下半分,也應好好說上幾句道別的話,讓殿下不要傷神毀身。”見謝開言閉眼不應,她便磕頭兩下。

謝開言的神識跋涉千山萬水,回到燭照朗然的烏衣臺。風依舊嗚咽,霧依舊飄舉,她一動不動坐了一刻,說道:“花總管請起身。”

花雙蝶咬唇退向一旁。

星霧迷離,隐隐燈光撒落闕臺飛檐,降下一抹陰翳。

謝開言突然說道:“殿下可知我心恨什麽?”

花雙蝶驚然回頭,這才發現一襲錦袍的葉沉淵站在暗處,忙福了福身子,帶随衆退下高樓。

葉沉淵走出,蘀謝開言圍攏鬥篷對襟,站在她身旁,摸着她的頭發,說不出一句話。

此情此景,也讓他心痛得說不出話。

謝開言果然應花雙蝶之言,開始訴別,盡管這訴別有些異樣,不易看出她內斂的感情。

“南翎腐朽不堪一擊,即使華朝不來搶奪,不久後的北理或是狄容也會殺進門戶,與謝族決一死戰。殿下軍功卓然,心計謀略強過謝族,敗謝族光明正大,我無話可說。只是金靈之争中,有一千孩童,殿下既然知道謝族背生傲骨,為什麽不責令他們再戰,直至戰死,卻要迫令他們投降,逼他們投身水中?”

葉沉淵澀然開口:“我沒有迫那五千子弟。”

“殿下!”謝開言揚聲道,“戰死才是對他們的尊重!如同我從不暗殺殿下及殿下的家臣一樣!殿下說是不逼迫,可曾想過那也是間接的推動?”

葉沉淵走到她跟前,低頭看着她的眼睛,道:“你是一定要說這些?”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再不說,就怕沒機會了。”

葉沉淵伸手撫摸她的臉,輕聲道:“你死我也不會獨活。”

謝開言掀起裙幅起身,走到欄杆角落,冷淡道:“不敢承擔殿下厚愛。十年前,殿下既然選擇朝前走,意圖統一華朝再至天下,應該知道,帝王之路艱苦險阻,容不得半點感情。殿下背負重責,不與我走,我不怨;殿下收複失地,征戰南翎邊境,我不怨;甚至是——殿下憑借強大國力一舉攻占南翎,令禁軍節節敗退,我也不能怨!只是我想問殿下一句,為什麽要假借統一之名,行屠戮之事?我謝族抵抗入侵、百名将領負隅頑抗,都是職責使然,殿下為什麽先要迫死謝族,後又坑殺将領無數?就連那連城鎮內,殿下也肆意舉起屠刀,一一斬殺那些手無寸鐵的民衆。這所做作為,難道不叫殘忍?”

謝開言遽然轉過身,冷冷正對葉沉淵。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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