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不是取消婚禮了嗎? (37)
兩敲,聶無憂掀開擋風的皮簾走了進來。今晚淺斟幾盞水酒,他的面容便透出一絲紅暈,墨玉的眸子看過來,極具神采。
“如何?”小木屋內地盤狹小,他只能站着。
聶向晚捂住鼻子說道:“蒙撒出河祭神,所用儀仗與皇帝一致,可見他很受皇後寵信。皇後掌了實權,待親信逾越祖制,可見也是個糊塗人。皇後越寵信蒙撒,我們越容易打開缺口。聽你說,蒙撒貪且蠢,今天一看,果然不假。”
聶無憂道:“蒙撒能得寵全憑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又有些法術手段,和他一比,我信你更勝一籌。”
聶向晚擡頭道:“公子這是褒還是貶呢?”
聶無憂穿着銀狐裘衣,發纏淡色絲縧,玉容顯得俊秀。他只是笑,不答話,一雙桃花眼落在聶向晚身上,令她狐疑地查看自己一遍,還以為是哪裏出了纰漏。
“你今天捉的那只是白熊王。”
聽到這個,聶向晚恍然:“難怪那麽大!”
“要我幫忙麽?”
聶向晚上下打量一身清貴的聶無憂,搖頭道:“公子還是将阿駐借給我使喚幾天吧。”
聶無憂道:“你要争氣,我的銀子輸得差不多了。”
聶向晚忍不住回道:“公子整日除了賭,便是曬太陽。哪裏像我奔波在外,拼命抓熊弄鬼?”
聶無憂笑道:“你一頭也未抓住,還欠我一條皮圍裙。再說了,我在曬太陽的時候,也要好好看住小公主。”
聶向晚心中一動,道:“公主對你很親厚?”
她盤腿坐着,将自己裹得像個雪人,聶無憂不禁低腰找到她的眼睛,與她對視上,笑道:“你很關心這個?”
聶向晚點頭,他又說道:“她自小就纏着我,要我帶她玩,和旁人相比,自然要親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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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皇帝很是喜愛公主。”
聶無憂淡淡回答:“可惜陛下已被皇後放倒,無法拂照到公主。”
聶向晚随即明白,皇後從不修書喚李若水回宮廷的原因,一個熱衷于朝政的母後,對子女就難免疏薄。聶無憂見她凝思坐着,擡腳走出木屋,離開時,偏又掀起皮簾不動,放進一陣冷風。
“聶公子!”聶向晚打了個噴嚏,惱怒叫道。
聶無憂壞笑離去。
☆、101再見
夏末的烏幹湖依然覆蓋着堅冰,方便聶向晚捕獵耐寒動物。她駕車在冰上連續轉了三天,均無功而返。軍營裏的籌彩越集越廣,參與的胡兵越來越多,每到日暮之時,石城人聽見鼓聲就會跑出來觀望,照例笑話她空手歸還。正當聶無憂博弈激烈之際,聶向晚突然滿載而歸,震驚了全場。
兩只銀白狐貂,三只白熊,據說還有一只熊王,由于太沉重了,獵犬車拖不動,因此她便用鎖鏈将它困在冰窟裏,等待幫手去拉回來。
聶無憂看到她回來,轉身對兵漢子笑了笑:“強者為王,敗者為卒,你們可是答應我的,不知說話算不算數?”
胡兵隊長抖着冰渣胡子笑道:“聶家妹子這麽有能耐,我們一定跟着她走,不反悔!”
“去哪裏都行麽?”聶無憂穩穩笑着,不改容顏上的清淡之色。
胡兵隊長看看四周一片沉寂的石城,連綿木屋似蜂房水渦延伸至遠方,散雪堆砌樹角檐瓦,柔和了冰冷的夜幕。玩笑了多日,聽到聶無憂試探的一句,他算是明白了過來,咧嘴道:“我們馬上的漢子風裏來雨裏去,沒什麽定性,但是答應人的事,一定會算數。你去跟妹子說一聲,如果要我們拔營,沒問題,但是有一條先應好——去的地方不能比石城差,能讓我們有口飯吃。”
聶無憂慨然施禮,一躬到底:“多謝胡哥成全,家妹那邊,自當應準。”随後,便将胡兵隊長引薦給謝飛,再次定下盟約。
日頭已沉入遠方,湖面反射出雪亮,照出了一撥人的身影。他們佝偻住身體抵擋風向,艱難跋涉在冰層之上。褴褛的衣衫不能禦寒,個個露出凍得青紫的膝蓋。樓臺起鼓,咚地拖長兩聲,以示外人接近。負責城內事宜的蓋行遠披衣走出城外,喚蓋飛等人接住這一批難民。
難民喝着熱湯水,暖和了一下手腳,面對蓋行遠的發問,細致說道:“外面在打仗,華朝騎兵朝着我們北理邊境推進,攻占了三個郡。朝廷裏不發兵,郡縣的長官抵不住,自己先帶人投降。我們怕華朝人屠村,趁着混亂跑了出來,剛開始的時候有百把人,不知投奔哪兒去,後來聽說你們這地方收留難民,就結伴走了過來,走着走着,只剩下我們這六十口人……”
候在一邊的聶向晚問道:“華朝攻克了哪三郡?”
被問的大叔一一報出郡名,聶向晚細細聽着名字,擡頭與聶無憂對視一眼。耳邊又傳來蓋行遠詢問難民其他情況的聲音,她踱步一旁,對會意跟來的聶無憂說道:“葉沉淵果然按計劃發動了邊境戰争,剛才那三個郡,就在他的三條戰線上,往後退,剛好回到華朝屯兵的三座軍鎮,他派了三大将領守着。如果我沒猜錯,連城鎮的守将一定是王衍欽,井關鎮的守将一定是左遷,蒼屏鎮的守将一定是封少卿了。”
聶無憂無聲嘆息:“知道了又怎麽樣?那葉沉淵一打過來,我們也沒辦法。”
聶向晚搖頭:“公子說錯了,不是我們沒辦法,而是北理皇廷過于退讓,根本沒想過要去打勝仗。”
聶無憂沉默一下,才說道:“你應該知道症結在哪裏吧?”他在北理活了二十七年,自然也知道內中緣由。
“三宗塢主身上。”聶向晚攏了攏皮坎肩,轉到他身後去躲風,揉着鼻子說道,“宗主勢大,威懾皇廷。皇後不發兵,就是盼着華朝人打過來,幫她先剿滅處在前方的央州宗主袁擇。待袁擇覆滅後,她或許會分化其他兩州的宗主勢力,再組合大軍抵抗華朝——只是那個時候,不知道是否來得及保住北理,因為後面的争戰實在是充滿了變數。況且那華朝三将,個個都是骁勇善戰的人,尤其要提防勇謀派的封少卿,葉沉淵将他放在蒼屏鎮戰線上,想必是對央州勢在必得。”
聶無憂淡淡地聽着,面風站立,并未躲避過身形。“你看得這麽清楚,想必也是拟好了對策?”
“是的。”
聶無憂笑道:“那就好。”
石穴外,蓋行遠探明難民身份不假,安置好一切事情之後,朝聶向晚看了看。聶向晚随即攏袖走到蓋行遠跟前,呼出口霧氣:“好冷。”
蓋行遠請她入屋說話,并在木凳上細心地鋪上一層毛氈。
聶向晚坐下依然跺着腳,道:“我轉了幾天,把周圍的地形都查清楚了,如果留在這裏三年,依賴結冰的烏幹湖做天然險塹,還是可以抵擋住任何一派騎兵的沖殺。就是三年後糧食完了,我們沒地方開墾糧田,難保要餓死。”
蓋行遠凝眉道:“再加上投奔來的難民,朝後計算,口糧更難得支撐。”
聶向晚笑道:“我特意派牧民散播石城賢良的名聲,不管來多少人,蓋大哥也要接納住,好歹幫我撐過半年。你看,今晚就來了一批民衆,可見是我的傳播奏效了。”
蓋行遠忙道:“這個自然。”
兩人正絮絮商談,門外蓋飛大嚷道:“小童在裏面嗎?快出來呀,你的皮剝好了。”蓋行遠擡腳走出去,給了他一個爆栗,冷面說道:“怎麽說話的?”
蓋飛抓着頭:“不是她抓了熊,幫我贏了銀子,我還懶得替她弄哩。”
聶向晚笑着走回自己的木屋,掀開門簾一看,蓋飛果然已經處置好狐貂皮毛,還将兩張皮烘得幹爽。她翻出随身的竹箱,取了一些淡雅花末裹在毛皮裏,放在石頭上曬了一天。
白日,她繼續去冰面轉悠,石城軍繼續操練,又有一批難民前來烏幹湖避戰。
剛回到石城,謝飛取下灰雁腳下綁定的竹筒,将郭果傳遞來的消息給她看。
聶向晚看着細密小字,發覺叔叔在一旁一直關注着她的神情,不由得露出一個笑容:“我知道他會這樣做,叔叔勿要擔憂。”
謝飛拍了拍她的頭,沒說什麽,轉身離去。
木屋內燃起一盞牛油燈,阿吟坐在小木凳上,眼巴巴地看着聶向晚縫制狐貂圍脖。她招手喚他過去,将毛領比了比他的脖頸,納好了尺寸。
一身清寒的張初義突然摸進門來,靜觀聶向晚動作,咧嘴一笑:“小童待傻小子真好。”
聶向晚站起身,請義父坐在唯一的床鋪上。
張初義依然靠在門口,說道:“聽謝飛先生說,太子沉淵在上月新納了一名妃子?是閻家三小姐?”
“是的。”
張初義啧啧嘴:“小童屍骨未寒,他就娶了家大勢大的閻小姐,怎能這樣急?”
“納妃之後才能讓閻家放心,派出大兒子和嫡派勢力上戰場。”
張初義嗟嘆:“哎呦,我還在做着國丈夢啊——”轉身拖着霏霏雪花離去。
聶向晚手上的針一抖,紮住了指頭。阿吟連忙接過她的手指吹了吹。她笑着抽回手,道:“這地方清苦,阿吟還住得慣麽?”
阿吟剪去爆出燈花的火芯子,抓抓頭說道:“住得慣,就是沒有芝麻餅。”
聶向晚将話記在心,後來見他迷糊趴着,便喚他回去休息,獨自一人在燈下熬了一夜。天明時,她挑揀出來的純色狐貂皮毛已經裁剪成形,配上金絲結編挽的流蘇腰花,顯得十分俏麗。
辰時,洗漱完畢的聶無憂走出石穴,便看到樹下桌前坐着支腕打盹的聶向晚。他敲了敲桌角,道:“難道你守在我門外一宿?”
聶向晚揉揉眼睛,遞過狐貂圍裙,又趴在了桌面上。
聶無憂随即也坐了下來,笑了笑:“我還以為你想我想得難以成眠,要時刻留在我身邊才能安睡。”
聶向晚只好坐直了身子,冷淡地瞧着他。
他又笑:“昨晚哭了麽?眼睛這樣紅。”
聶向晚回道:“縫制公子的皮圍裙很費眼力。”
聶無憂細細看着她紅腫的眼睛,冷不防說道:“聽說葉沉淵已經納妃,還收留了王家小姐入府做女官。”
“确有此事。”而且聶無憂這裏才是完全的消息,昨晚的義父張初義只關心前面一句。
聶無憂攏住裘衣,端坐在桌前,突又清淡說道:“不用為那人傷心。”
聶向晚忙回道:“我沒有傷心。”
聶無憂繼續說了下去:“我也可以娶你。”
聶向晚愕然擡頭,徑直看向笑得恬淡的聶無憂,半晌才回一句:“公子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來調笑自家妹妹。”
聶無憂收了笑容,淡淡說道:“我又不是你親哥,怕什麽。”
聶向晚卻很怕,三步兩步逃開了。
休息了半天,精神氣色便大為好轉,她向城民換來半鬥黑芝麻,挽起袖子,做了一鍋餅。她的烹調功力與縫衣技巧一致,面子上看得過去,摸到實質的人就會笑一笑。站在土竈前忙乎很久,鍋底的面餅還是糊了,散出淡淡焦味。
聶向晚抹了抹臉頰,搶出門搬救兵。她記得在連城鎮裏燒制糕點回贈給花雙蝶時,蓋行遠的手法可是很輕巧。剛走幾步,迎面而來一道俊挺身影,着黑袍,眉眼隽秀。
聶向晚頓步,讓道一旁。
往日一向冷淡的謝照卻突然看了她一眼。“有什麽事麽?”
聶向晚吞吐道:“面餅燒糊了……”
謝照皺了皺眉,低頭鑽進小廚房,推開了木窗,又走了出來。聶向晚不明就裏,擡腳要進,他卻說道:“那鍋餅廢了,等散了煙氣,再做吧。”
聶向晚依言站在外面等候,心底隐隐期盼萬事俱能的金絲雀阿照出回手。
謝照輕輕躍上房頂,喚道:“拿棍子來。”聶向晚遞上燒火棍,他接過,用它捅了捅煙囪。她看了恍然:阿照果然是阿照,瞧一眼就知道關鍵。
謝照洗淨手,挽起了袖子,在案板上灑水揉面。聶向晚怔怔站了一會,醒悟過來,走到小凳前燒火。以前住在烏衣臺,流光雪月占據了她那好奇的視線,從來未曾領略到身邊的“侍女”阿照竟有千巧百麗的方方面面。他讀詩書懂禮儀,幫她梳發穿衣,替她洗盡手指上的繭子……十年後,他帶兵操練,還能為着素不相識的人做餅子。
聶向晚咬了咬唇,嘴邊的話沒有說出口。
叔叔迫得嚴,不準她與謝照相認,至少,不是現在這個時候。
謝照搓好面團下鍋,輕輕一貼鍋壁,動作輕靈,如同水上掠過蜻蜓。他站在土竈前一直不說話,俊秀的臉也未帶上什麽表情,與平素一樣冷淡。直到他突然開口了,低頭杵在燒火洞前的聶向晚還不敢肯定是不是對她說的。
“你總是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聶向晚知道此刻不能沉默,适宜回道:“什麽人?是謝郎的朋友麽?”
謝照默然半晌,又淡淡說道:“我知道你不可能是她,她比你沉靜,也比你清貴。”
聶向晚暗暗吐氣。
不多久,小小廚房內透出一股面粉香味,謝照道:“我屋裏有一些杏仁蜜餞。”然後靜立不語。
聶向晚想了想,随即明白是叫她去拿,忙不疊地出去了。
謝照的木屋獨立山脊,臺階旁栽了兩株低矮的茶花,與石子路相映成趣——由于貌美,他總是吸引了石城姑娘抹黑來“投石問路”,門前的花樹和街面就是這樣形成的。
☆、102再見
謝照的家門并未上鎖,裏面的擺設及家具一目了然,最令聶向晚驚奇的便是滿桌的花束、幹果、皮衣、針繡鞋面,甚至還有姑娘家常用的胭脂水粉。她常聽說,謝郎的門鎖愛壞,現在才明白其中的緣由,想必是姑娘們趁他外出練兵,便摸進來放下各種禮物,然後悄悄離去。
聶向晚走近桌,抓了一把杏仁果幹,不可避免會看到獸皮榻上的一本書冊,已經攤開了幾頁。書冊由緞布包裹,裏面的字跡很熟悉,她翻了翻,果然是幼時至成年後随手寫的那些恪訓及詩句,夾雜着她塗抹的小像,只要翻開它們,如同一遍遍回顧她成長的歷史。
阿照竟厚愛至此。
聶向晚孤身站在木屋之中,鼻底有些發酸,與阿照分散多年,她想念時,也是記起他黃衫綠絲縧,在風中笑得如同金絲雀的樣子,根本沒料想他是男兒身。蹉跎十年,再聚首時,她與他風萍般轉徙,仍然落得影只形單。她已是殘嫁之身,關乎內廷的計劃,族叔不許她和他相認;而他在歲月中熬盡了相思,逐漸心死。
聶向晚咬咬牙,平息內心的傷感,翻到書冊的最後一頁。白布內襯上寫着一首小詩,承載了十年的變遷,無聲訴說着謝照的悲歡:銀戟雪衣向日裁,粉面謝郎戰烏臺。箜篌沽酒催秋老,蓬蒿滿地見春來。
她想起了半年前去狄容尋訪謝郎下落的往事,那時的她認出了謝郎就是阿照後,曾感慨說道,不知何時能再回烏衣臺,看看謝家兒郎齊身上馬,力戰外敵的飒爽英姿。他勸解她,于異處安身立命亦很重要,随後笑道:“十年間我嘗盡了酒醉的滋味,寧願栖身在破落池塘之外,也不願穿過華朝大陸回去看看烏衣臺。”
那是一種離家去國的傷感,至悲戚處,突然又遇着她了,可見他的異常歡喜,于是便寫出此詩。
聶向晚将杏仁餅與芝麻餅拈進竹籃,向辛苦一場的謝照道謝,謝照點點頭,不發一語走出。她提着籃子走進大屋,阿吟正和李若水湊在一起抓石子。門窗經由毛氈遮蔽,四處不透風,李若水熏了暖香,染得薄面生紅,腰身上的狐貂圍裙搖蕩着流蘇花結,與白裘小帽輝映成趣。
聶向晚定睛一看,果然是那件經她一夜趕制的圍裙,現今正好好護着小公主的暖,使小公主嬌俏不少。
“吃餅子吧。”聶向晚笑着招呼一聲,李若水與阿吟連忙撲上,拈起熱乎乎的燒餅就朝嘴裏送。
“慢點慢點。”聶向晚話音剛落,第一次嘗到民間小食的李若水就被燙到了,手一松,抓落了杏仁餅。聶向晚看見掀簾走進了聶無憂,并沒有動。果然,對李若水事必躬親的聶無憂長手一伸,替她接住了燒餅,并細細喚道:“先晾置一會兒,別那麽心急。”
李若水轉頭喚道:“無憂哥哥也來嘗一嘗。”
聶無憂微微一笑,鋪平一張素帕,将杏仁餅放在上面,說道:“吃了小童的餅子,可要聽小童的話。”
李若水趴在桌旁朝餅子吹氣,撅嘴道:“一塊燒餅就想收買我呀,太小氣了吧!”
聶無憂笑着拍了拍她的頭,道:“那你說,想要我幹什麽?”
李若水歡呼雀躍起來:“我最喜歡無憂哥哥帶我騎馬打獵。”
聶無憂帶着她出門游玩,極盡呵護之情。
屋內的阿吟一直沉默地啃着燒餅,時不時轉過眼睛瞧瞧聶向晚,聶向晚奇道:“怎麽了?”
“你臉上有面粉和黑灰。”
聶向晚抓過鏡子一看,照出了一張黑白夾雜的大花臉,嘟哝道:“難怪阿照會幫我烙餅子,原來是可憐我亂忙一場還落得不成人形。”她拉過幹梆梆的巾布擦拭臉,對上阿吟飄忽的雙眼,再問:“又怎麽了?”
阿吟吞吐道:“聶公子……是不是很喜歡公主?”
聶向晚點頭。
阿吟又道:“那他會成為驸馬嗎?”
聶向晚再點頭。
阿吟結巴了起來:“那……那……他們什麽時候……成親?”
聶向晚更是驚奇,摸了摸阿吟的額頭:“你到底怎麽了?”
阿吟苦着臉:“我還以為聶公子喜歡小童姐姐,向公主說了,叫公主撮合……撮合你們。”
聶向晚震驚呆立,後又溫聲說道:“阿吟以後不能亂說話,知道了嗎?”
阿吟使勁點頭,并且将功贖罪,拉來蓋飛與阿駐,聽從聶向晚的安排扮演成白熊操練。聶向晚細細指點着他們,半日之後,三人的動作、叫聲已與真熊無異。
當晚,聶向晚在安身的小木屋裏轉來轉去,不知道怎樣破解阿吟的那道請婚提議。門簾一掀,湧進一陣熟悉的沉水香,聶無憂穿着銀裘走了進來,一身的清貴難掩疲憊之色。
聶向晚倒了一杯熱茶遞過去,說道:“阿吟那是小孩兒的胡話,公主不會當真吧?”
聶無憂徑直坐在凳上,回道:“公主已經當真了,纏着我一天,不斷問我是否喜歡自家的妹子,而且很生氣。”
聶向晚怔道:“那公子是怎樣回複的?”
聶無憂淡淡一笑:“你是想問我,心裏有沒有你麽?”
聶向晚清醒過來,愠怒道:“公子又在開玩笑,這都什麽時候了。”
聶無憂依然淺笑:“我自然要回絕阿吟的話。”
聶向晚松了一口氣。
聶無憂的聲音卻突然冷了下來:“不正是你期望的麽?”
聶向晚不理會他的冷臉,問道:“那——公主的意思是?”
聶無憂飲下那杯茶,垂眼看着手指,許久不答話。聶向晚正心奇,瞧見他的黯然模樣,不禁說道:“公子極早就在保護公主,向公主示好,不是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娶公主,入主內廷嗎?”
聶無憂苦笑一下,再擡眼時,已經恢複眸子裏的清明。“你說得對,要奪權的男人,怎麽能忘記娶公主這條捷徑,以後我會對公主更加好些,實踐我說過的話。”
他其實并沒有向聶向晚承諾過娶公主,只是她在旁觀察出了他的意圖,便不點破,替他縫制了圍裙,讓他借花獻佛。
聶向晚安坐。
聶無憂抿了下唇,一陣風卷出門外,忘記道別。第二日起,石城便流傳了一則消息:聶家公子向公主提親,公主喜應。
既然公主也有心慕之意,那麽回到宮廷舉行婚禮便是要事。阿吟的一句無心之言促成了兩人姻緣,使聶向晚少費很多精力去憂慮,進階北理宮廷的契機。
接下來的第二步,是要取得皇後的信任。五天前,聶向晚趁着夏齋河祭時,催動白熊拜會深受皇後恩寵的大國師蒙撒,已經種下一顆神化的種子。再待明日,夏齋的七尾之時,她會作法一番,催生蒙撒內心的種子,使它長成一根厚重的梁木,銜接起聶家與皇宮。
夜雪降臨,聶向晚聽着風聲出神,謝飛推門走進,說道:“阿照那邊你去說一聲,叫他一道随你去宮廷。他不見得會聽你調遣,所以這時候,得看你的功力。”
聶向晚苦笑:“叔叔又将難處扔給了我。”
謝飛掀起袍襟坐了下來,淡淡道:“叔叔是在考驗你,能不能過阿照那一關。”
聶向晚随即咬了咬唇,道:“我怕他會發現我就是謝一,到那時,他更加心痛。”
“鎮定些,想想大局。”
聶向晚無言。
謝飛淡然道:“他是北理皇子,最終需回到皇廷安邦守國,即使他不願意,時局推動,也會迫得他回去。他與你親厚,一心為着你,假使被他發現你就是謝一,言談舉止之中自然回避不了親昵,這樣下來,皇後會起疑心,徹查你的來歷,一旦發現你是南翎國人,後面的宮變該怎樣繼續下去?再說,葉沉淵以為你已死,才能轉移心思攻打北理,如果被他發現你還活着,與阿照留在了皇廷,那他會不會順勢掩殺過來,抓住石城一萬人,引以為威脅,迫使你回到太子府去?”
聶向晚垂頭道:“叔叔說的我早已考慮過,一切聽叔叔的安排。”
謝飛拍了拍她的頭離去。
聶向晚戴好皮帽,攏好皮坎肩,請出了蓋行遠随行一趟。兩人冒雪走到山脊木屋前,敲了敲門。屋內亮着一盞燈,可見謝照還未睡下。
得到應允之後,聶向晚請蓋行遠先進屋,站在石階前抖了抖雪花。
床榻上坐着披發除甲的謝照,映燈影,容顏生動如昔。蓋行遠施禮,與他寒暄幾句,随後靜了下來,看着聶向晚。
聶向晚會意,開口說道:“二十年前,北理發生了一場宮亂,謝郎當時已有七八歲,不知是否還有印象?”
謝照轉臉看向聶向晚,眉眼溫和,卻沒有說話。
提及往事,聶向晚擔憂謝照生起失怙愁心,說得有些艱難:“我猜謝郎應該記得那年的事。皇後懷忿毒殺其他嫔妃的子嗣……謝郎的母親,也就是獨得皇帝寵愛的陳妃娘娘,護住謝郎逃出宮,随後被皇後……杖斃……據聞謝郎由此流落民間,輾轉來到石城……如果現在有個機會能讓謝郎報仇……謝郎會回去麽?”
謝照淡然道:“去哪裏?”
“皇廷。”
“你也去麽?”
聶向晚一怔,道:“因蓋将軍等人不易掩藏南翎身份,由我這個聶家的女兒出面,或許要容易些。”
謝照應道:“那便随你去一趟吧。”
聶向晚擡袖輕壓胸口,依照北理國禮節行了一禮,從容離別。身後謝照在問:“小童昨日入我屋來,是否翻過我的書冊?”她馬上否認,擡腳走了出去,并不慌張。
因為離開謝照的木屋時,她已經整饬出了一切如故的痕跡,無需擔心什麽。
天明雪停,湖面又結了一層冰。
蓋行遠請來嬸娘将聶向晚裝扮一番,目送幾人出城。聶向晚穿着貂裘短衣,戴上流蘇軟氈帽,雪顏如新,周身極為富麗。聶無憂早起路過她的門前,還沒看出她是誰,走出幾步,才回頭笑了笑,道:“麻雀飛上天了。”
聶向晚駕起大雪車,帶着蓋飛、阿吟、阿駐三人滑向東方,到了冰窟後,她責令三人裹上白熊皮,再拉出白熊王,馴服它,讓它乖乖地套上車皮,一步步朝着伊水河走去。
☆、103再見
伊水河畔,金漆龍舟破冰待發,翠華羽扇與儀仗旗幟如列,迎風輕響。
斷發文身的仆祝驚奇大喊:“國師快看,靈熊又來了!”
身着禮服的國師蒙撒定睛一看,果然看到對首銀雪冰原上緩緩走來三只白熊,口銜鼓樂,應聲踏舞。一道清越的嗓音穿透霏霏霧霰,在悠然唱着:“采華皇皇兮,山川月明;九黎鼓樂兮,惟天承命。西馳靈獸兮,蒙恩撒澤;福祉昌延兮,由君申令。”
蒙撒聽懂了巫詞中的恭賀之意,眯起眼看着前方。來人禦熊為樂,暗示承受了他的恩澤前來拜服,聲稱延綿萬世的福祉,也是聽從了他的號令。他很好奇,誰膽敢公然唱祝,尊崇出他的地位,又有什麽辦法,能讓他領起福祉之命。
茫茫冰原之上,叮咚響着象鼓樂音,一頭巨山般的大熊,從雪霧中滑行而出,腰身上牢牢套住一輛青蓋金絲結的皮車,逐漸出現在衆人眼前。
衣裝富貴的聶向晚站在車上向龍舟行禮,雪白狐裘映着眼裏的笑意,令她十分溫文可親。“小童仰慕國師名義,前來拜服,國師勿驚,靈熊不會傷人。”說罷,她将革皮木箱縛在熊背上安置的鞍座裏,取下皮套,揚鞭輕輕一甩。
侍衛欲放箭射殺逐步走近的白熊,蒙撒揚手制止,眼裏越發閃着驚疑不定的光芒。
聶向晚尾随在熊王之後,揮動雪鞭,向空中一甩,鞭梢尾端的熊食水珠便灑在冰塊上,一路引得熊王前行。到達河岸時,她運力一震,将食水肉末灑得更遠,熊王果然浮水過去,抵在了龍舟女牆之旁,不斷嗅着木板。
聶向晚暗笑道:“好大白,不虧姐姐與你角力三天,果真不敗姐姐的場面。”臉上笑得更加朗然,道:“這是小童供奉的齋禮,聊表心意,以慰國師辛勞。”
蒙撒哼了聲,侍衛用長戟挑開木箱鎖扣,頓時一片祥瑞寶氣傾瀉出來,壓住了皇廷威儀。大顆珠玉在前,成串瑪瑙鏈與夜明珠堆砌在一起,蒙撒随便掂了掂,臉色已經緩和了不少。
“上來說話吧。”他的聲音也柔和了起來。
侍衛放下小船,載着聶向晚上了龍舟暖閣。聶向晚問安,逡巡左右侍從,蒙撒會意,屏退衆人,拖長聲音問:“小童姑娘到底是何來意?”
聶向晚忙俯首恭順道:“國師喚我小童即可,不敢煩勞國師稱一聲姑娘。”
聶向晚始終表現得恭恭敬敬,腳底又未露出絲毫逈勁功力,讓蒙撒很是放心地哼了哼。“說吧,找本國師什麽事?”
聶向晚微微垂眼示意,道:“小童家族衰敗,無處可寄身,特地投奔國師而來,恭求國師慈眄。”
蒙撒推辭:“我哪有什麽能耐慈眄你們。”
聶向晚低頭:“素聞國師憂勞理教,可呼風喚雨,深得皇後娘娘寵信,國師推說無能,實令小童惶恐。小童曾游學于外,遠在千裏亦聽過國師威名,是以學成歸國之後,即刻奉迎而來,願為國師效犬馬之勞。”
蒙撒撈起蒲桌上的鑲玉銀錫壺,對着細長壺嘴泅了一口葡萄酒,眯眼看着聶向晚,不說話。
剛才半真半假的一番話後,聶向晚知道他已心動,繼續發力游說:“小童知道國師尚在猶疑,以為小童空口白話,算不得真。如果小童侍奉國師取得榮華,不知國師能否放心接納我族之人?”
“哦?”蒙撒清淡說道,“還有什麽榮華是本國師沒見到的?”
聶向晚恭聲道:“國師府邸富貴,卻難保長青不衰。國師深受寵愛,卻未得封侯之賞。據我朝歷法規定,只有皇親國戚和功臣元勳才能獲享食邑,因此國師即便是還受恩寵,子孫後代也不能延享福蔭,想必國師聽聞過‘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的道理,皇後娘娘正值千秋盛時,自然會寵信國師,然而小童擔憂,待皇後娘娘與國師百年之後,蒙家子孫該托身何處?是不是也像小童一樣,奔波在外,到處尋求一方庇護?”
蒙撒放下了銀錫壺,敲着座椅扶手,慢慢斟酌着言辭。聶向晚見狀便沉默下來。許久,蒙撒才擡頭說了句:“本國師也想替子孫謀求後世福澤,只是皇後娘娘一直沒有委派重任下來,本國師就不能立功讨賞——”
聶向晚旁耐心勸導半天,終于等到了這關鍵的一句,忙說道:“眼下有個好機會來了,國師可要抓緊。”
蒙撒搔了搔額角:“哦?”又甩袖點點身旁的凳子道:“你坐下說說,本國師推看能否行得通。”
聶向晚恭順坐下,說道:“華朝正在攻打北理邊境,隔着央州宗主袁擇,皇後娘娘不便發兵。但是袁擇狡詐,也不肯放開塢堡甲兵迎敵,可憐邊境三郡已經落入華朝之手。我想皇後娘娘一定在煩憂,百姓外逃,郡縣失守,卻沒有親信能替她解決國事難題。國師如果在此時挺身而出,願意代替皇後娘娘親征前線,取得功勳,回朝後皇後娘娘自然會論功行爵,分封國師食邑……’
蒙撒一聽要親自去打戰,面露驚惶之色,連連搖頭不應。聶向晚向聶無憂打聽過蒙撒諸多事情,已能推測出他的心理,當即說道:“國師勿驚,只要國師聚集起邊境其他十一郡的兵力,我能保國師不吃敗仗。”
蒙撒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聶向晚又道:“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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