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不是取消婚禮了嗎? (38)

師會做法術——”

蒙撒連忙制止了她:“小小法術怎能抵過千軍萬馬?”

聶向晚知道他的根底,并不點破,只是恭敬如前,一連說道:“到時只需國師念念咒語,糊弄華朝騎兵一番,我帶聶家軍先打頭陣,取下首場勝利,自此後國師便能勢如破竹,替皇後娘娘收複三郡。”

蒙撒仍在遲疑,聶向晚起身行理國禮儀,一直恭聲相勸。針對蒙撒猶豫的關鍵處,她都有對策安排。

一是送來聶家公子聶無憂充作人質,以示誠心。當蒙撒聽聞李若水已答應下嫁于聶無憂時,臉上的驚疑之色稍微緩和。因聶無憂在半年前向國君請命抵抗華朝,被國君貶斥邊疆,此次他再投誠回來,已有取信于蒙撒的基準。聶無憂又是待命皇親身份,蒙撒順水推舟賣個人情給他,又能成全自己的軍功,很是樂意促成此事。

二是聶無憂散盡家財籠絡了萬數人隊伍,全部化為蒙撒麾下,為蒙撒鞍前馬後奔走。這一點讓蒙撒吃驚不已,半天笑得合不攏嘴。為使蒙撒徹底放下疑心,聶向晚提議蒙撒向皇後讨要央州東南邊境的食邑,将這一萬人整編為家軍甲兵投入進去,作為守護皇廷的後方軍。蒙撒一聽平白多了幫手,又不需要他負責生死,滿口答應。

三是征讨華朝的邊境之争不需要皇後派兵出來,只需皇後牽制住袁擇的宗主勢力即可。一旦袁擇按捺不住,出兵襲擊前線軍的後方,皇後同理可順勢掩殺過來,剿滅袁擇的力量。這第三點是将聶派軍力放在最危險的前線,讓蒙撒占盡功勳替皇廷解憂,已經表現出了最大的誠意。蒙撒也想通了這一點,最終點頭答應。

四是回皇廷後,蒙撒可稱自己虔誠祭河感動上天,引靈熊相見,替自己再次披上神化的法衣,令萬民臣服……

種種好事不勝枚舉。

半個時辰之後,享有國師之稱的蒙撒親自送聶向晚出暖閣,言談舉止大大不同,多帶親和意。聶向晚心知會談已奏效,低聲允諾再見之時,另有厚禮相送。蒙撒笑意更盛,高聲喚人送聶向晚下龍舟。

伊水河對岸的冰原之上,又出現了一些奇異景觀。

原來是熊王舔食完肉末後,爬上岸來,與蓋飛三人扮成的白熊游玩。阿吟裹在熊皮裏,吓得邁不動腿,阿駐将他抵到一旁,與蓋飛齊力阻斷熊王的靠近。熊王有些無趣,喔喔叫喚,引得其他數只白熊前來,将三人圍成一圈。蓋飛且叫且退,阿駐機警,弄翻雪車,誘使群熊去扯,帶着阿吟躲在了冰塊之後。

蓋飛躍躍欲試,還待沖出去與群熊決一雌雄,聶向晚剛好趕到,喝退了他:“小白,又不乖了麽?”

她取下了雪絡皮鞭,迎空抖了個響尾鞭花,裹着熊皮的蓋飛無奈翻了個白眼,咕哝道:“熊王叫大白,我就叫小白,取名可真是難聽。”

聶向晚抿唇呼哨一下,熊王舍棄了雪車,慢慢走回她身邊。她幹脆騎在鞍座上,帶着三頭小熊離去。阿吟走在最後,顫抖個不停。其餘的白熊看着他們,也慢慢地跟随了過去。

十只熊轉眼消失在雪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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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的龍舟上,仆祝帶愚蒙侍從下拜,呼天叫地道:“靈熊顯恩,保佑北理長生久安!”蒙撒走過去踹了他一腳,哼道:“那趕熊的小童還是本國師的食客,回去後,知道對皇後怎麽說了麽?”

仆從點頭:“知道,知道,一定要提國師的功勞!”

回程之中,聶無憂帶了一列雪犬車來接聶向晚,問道:“事成了麽?”聶向晚點頭,驅散白熊。他遞過毛毯,叫她圍住身子。她接過毯子裹住了阿吟,不斷軟語安撫受驚的阿吟。

聶無憂輕輕一嘆,轉過臉看着前方雪原。

熊王跟在了車後,不願離去。

聶向晚跳下車,從袖裏扯出一條貂絨錦綢帶,挽住了熊王的脖頸,拍着它的耳朵說道:“以後再來看你,別忘了我。”

一行人收拾妥當快速馳向石城。聶無憂坐在車前,替聶向晚擋住了風向,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們一定會打贏邊境那幾仗?”

聶向晚縮在毛氈車罩裏,冷得流鼻涕。“蒼屏鎮那條戰線上,封少卿緊守着不動,任由閻家嫡派出兵攻占北理邊境,這便是我們的機會。”

聶無憂想了想,道:“葉沉淵有意讓閻家出頭?”

“是的。”聶向晚摸了摸上嘴唇,發現鼻水已經凍成冰淩,“閻家勢大,在朝政上已經牽制了葉沉淵的決策,葉沉淵早有除去閻家的心意,只不過他擅長‘捧殺’之計,不容易讓人看出目的。”

聶無憂了然,蓋飛卻不懂話裏的意思,擔憂石城軍首戰失利。

聶向晚耐心說道:“封少卿領太子谕令,不會發兵救援閻派,只會死守後方。閻派先見不費吹灰之力就奪得北理三郡,後面一定會冒進。葉沉淵以提升閻妃為餌,迫使閻家建立功勳。閻家第二子已死在連城,只剩下長子閻北山能夠出戰。那閻北山享樂多年,為人專橫,哪裏聽得進副将的勸?這會兒他已經将軍隊遷徙到邊郡,等着北理民衆向他投降呢。”

蓋飛笑道:“原來是草包将軍。哈哈,太好了,我去打他。”

衆人下了雪犬車,阿吟仍然跟在了聶向晚的身後。聶向晚看他吞吞吐吐的樣子,知道他又受了義父的慫恿,有奇巧話要說。她不理他,徑直走進屋。

阿吟尾随進門,讷讷道:“小童……那個太子沉淵……真的有這麽壞嗎?”

“阿吟說的‘壞’是指什麽?”

“捧殺……”阿吟結巴道,“我爹爹說了,只要沾到‘殺’字的,就不是好事情。”

聶向晚倒了一杯熱茶咕咚咕咚飲下,不說話。他拉拉她的袖子,她只好拍拍身旁,喚他坐下。“我給你講一個故事,你就明白了。”

阿吟點頭。

聶向晚說道:“太子府裏有一個昭容娘娘,心腸有些壞。太子想除去她,就先放給她一些權力,喚她去查李若水公主落水的案子。當時案發時,只有我、女官容娘還有公主在場,我沒有作案的嫌疑,昭容要找出元兇,便打死了女官容娘。那一天,太子去皇宮處理政事所用的時間特別長,到天晚之後才回來,聽我告狀,就叫掖庭令羅列罪狀懲治了昭容……”

阿吟暈沉沉走回大屋,張初義迎上來,摸摸他的額頭,說道:“傻小子,怎麽了?聽到什麽了嗎?”

阿吟嚷道:“爹爹老要我去試探姐姐的口風,怎麽不自己去?”

張初義咧嘴笑道:“你姐姐只對你說真心話,爹爹每回去,她都勸爹爹喝茶,堵住爹爹的嘴。”

阿吟道:“爹爹為什麽總是關心姐姐嫁去哪裏?前兩天也要我撮合姐姐和聶公子。”

張初義攏袖笑道:“你姐姐嫁定後,我才能做國丈呀。”

阿吟沖上去捶打整天嬉鬧玩笑的爹爹,熱鬧的空氣充盈了滿屋。

☆、104再見

夏末秋初,北理國風沙緩緩吹着,送來了宮廷內皇後的诏令:擢大國師蒙撒為神武大都督,統領邊境十四郡軍政,抵禦華朝入侵。糧草自備,無督軍及後援。

十四郡已失落三郡,形成一道半弧圍困在北理邊境,內中三個缺口對應華朝的三條戰線,正被閻家軍層層推進。

蒙撒發旗命石城一萬人前來迎戰,雙方列陣于山原,擺開了喧鬧氣勢。

山原兩側夾道斷壁,中間低出一塊平地,左右均有狹隘關口,陣陣煙塵滾蕩而出,遮蔽了天日。右列,閻家長子閻北山的裨将韓闖打頭陣,自帶蘇州四萬人馬,當道而立,對着左列的蒙撒軍嘲笑。

蘇州軍馬本來出自前連城鎮都尉閻海軍營,多安定,少征戰,軍士的警惕心有所下降。今日對陣北理國師馳列的邪教軍,更讓他們大開眼界——只見前方跑出千名白袍高帽的仆祝,手持繡彩雪熊、金鳳及獬豸旗,列成十排,如一塊銀磚鋪在關口。隊列縫隙處,鼓聲響徹,人影晃蕩,突又趟地滾出皮衣革褲的巫觋,用彩羽插發,金砂塗面,踏着鼓樂舞蹈。

閻家軍哄笑:“蒙撒白衣教聞名不如見面,聽說做做法就能讓敵人屁滾尿流!”

牛角嗚嗚吹響,象鼓咚咚敲着,巫祝隊列中央徐徐讓出一輛四馬華蓋車,架前設置了一道祭臺,身着禮服的蒙撒正站在車上。他揚起雙袖,舉手向天,口中喃喃念道:“神靈萬赦,天地順時,破——”

蒙撒舉着劍朝韓闖陣營一指,一道焰彩呼嘯而出,砰地炸開散成花團,巫觋聞令舞得更歡,手持桃木面具,吼吼着向前。他們習仿熊族游樂,兩兩一隊摔跤角逐,已經走到了平地正中。閻家軍笑得開懷,甚至有人從馬上掉下來。韓闖身為大将,最先察覺異樣,拈弓搭箭,火速射向蒙撒面門。

華蓋車右側立着雪衣氈帽的聶向晚。她甩開馴熊所用的皮鞭,卷下那支箭羽,恭聲道:“國師施法已靈驗,請随小童入關避敵。”

蒙撒忙不疊地調轉車頭退向關內,聶向晚重擊馬臀,将蒙撒華車送遠,返身沖進仆祝旗隊。

右列,韓闖大聲喊道:“衆軍聽令,速速上馬迎敵!”閻家軍整頓陣型,發動輕騎沖将過來。位于平地中央的千名巫觋突然也有動作,齊齊抛出桃木面具,一大片黑紅木片如同潮水泛濫開來,落地,砰砰砰炸出火光,頓時點燃了一道火線。

閻家軍前鋒馬匹稍受驚,揚蹄嘶鳴。

僞裝在巫觋隊列中,沖在最前的蓋飛呼喝道:“上鏈刀!破馬陣!”他當先取下腰間纏繞的精鐵鏈子,就地一滾,将頂端的彎刀削着地面丢出去。身後的少年團聽令,齊齊放開鐵鏈飛刀,雪片一般撲向輕騎軍馬腿。

馬匹先受驚,正在揚蹄時,後腿已被削落,紛紛嘶鳴倒地。前鋒的騎陣一旦打亂,閻家軍自相踩踏者不計其數。正在驚呼間,關口的巫祝旗隊快步跑開,露出了風沙漫天的山道。

一彪騎軍虎狼般撲出,為首者塗飾金砂彩羽,遮掩了容貌,只看得見冰冷的雙眼。石城軍練兵半載,尾随在後,終于有了用武之地。聶向晚護着仆祝旗隊從兩側撤離,朗聲道:“國師有令,殺十人者進一階,為甲兵!”她輕輕躍起,攀附住山藤,如靈猿翻上斷壁,站在石塊上組織仆祝垂繩救援底下的少年團。

少年團沖在最前,有所損傷,蓋飛號令随衆湧向谷底,撲身而上,抓住斷壁垂下的藤蔓繩索。他抿唇呼哨一下,仆祝舉起事先預置好的山石、投槍砸向跟進的閻家軍,在喧鬧戰場上替少年團争取到了一些逃生的時間。閻家軍緊追不舍,砍斷繩蔓,謝照帶石城胡兵及時趕到,抑制住了前頭的攻擊。

翻上山的聶向晚及蓋飛抓緊機會拉少年團子弟上來,底下的戰場完全交付給了謝照。

謝照扣缰馳進,挺起雪亮長槍直取韓闖咽喉,黑金戰铠緊束全身,只露出鬼魅般的容顏。韓闖遇上他的冰涼雙眸,微微一怔,銀槍如疾電飛來,無論怎麽躲避,都不離他的面目一分。

韓闖急低頭,後頸已被紮破,鮮血直流。

謝照将韓闖挑下馬,再搠一槍,直取他心髒,立時斬殺了閻家軍主将。

騎兵驚呼起來:“鬼面郎君殺死了韓将軍!”一邊縱馬圍困謝照,另有大批兵士朝後逃逸。

座下戰馬嘶鳴一聲,雙腿骨折倒地,謝照飛身下馬,挑動長槍迎戰十數騎兵,刺、紮、撲、撥,動作翩若游龍。四處只見寒星點點,亮光皪皪,銀槍上下若舞梨花,如飄瑞雪,只要沾到一絲清寒的光影,騎兵莫不是屍首兩離。

戰局外的石城胡兵大聲呼好,直追閻家軍。

僅僅兩刻鐘,谷口戰役中蒙撒一方完勝閻家軍,殺敵一萬,活捉萬數人。潰逃的兩萬閻軍直奔邊境第四郡——沙臺。

沙臺郡顧名思義,孤城立于沙原之上,無護城河,前面對着一截矮山,翻過去步行三十裏,便到了蒙撒駐軍的地盤。沙臺背後旖旎拖開五十裏山道,遙遙對着封少卿駐紮的蒼屏鎮。

閻北山留在沙臺裏,以為援軍在後可高枕無憂,已到巳時,還不見酒醒。小校沖進軍衙,拖長聲音道:“報——韓闖将軍戰死,餘衆退回本郡!”

閻北山驚得翻起身,随便抹了把臉,急沖沖跑向城頭,衣甲都未穿戴整齊。他拉過一名逃兵,問清戰場上的具體事發經過,發恨砸下馬鞭,說道:“北理兵向來是軟蹄子,害怕打仗,你們怎麽還能輸掉谷口戰?”

兵士戰戰兢兢回答:“他們的大國師會做妖法,揮了揮旗,就跑出一隊鬼軍,十分地厲害……”

閻北山一腳蹬落小兵下城頭,怒罵道:“放你娘的狗屁,蒙老怪那是唬人的把戲,也能把你們給鎮住!”正在他回頭布置郡縣內的守軍重操兵甲出戰時,前方矮山風沙滾滾,跑出一團黑白交雜的人影。

當先千名白衣高帽的仆祝高舉彩旗,列成十方長隊,随後,又有八百皮衣彩面的巫觋滾地而出,手持彎曲梨木,咚咚咚敲響象鼓,應聲踏樂而舞。

城頭逃兵眼直了,大聲叫道:“元帥,就是他們!就是他們!”

閻北山眯眼看了一會,摸摸小胡子,道:“取長弓來!”

兵士遞過弓箭,閻北山運力于臂,拈弓射了一箭。走在最前的蓋飛迎風一躍,咬住了箭矢,騰空翻越一圈,帶領僞裝成巫觋的少年團變幻隊列,跳起更為高昂的祭祀舞蹈。

見識過此等陣勢的閻家軍高叫:“元帥小心,随後他們就要丢飛刀了!”

可是等了一會,巫觋少年團只是舉木舉鼓跳舞,未見任何動靜。

閻北山查看他們只是區區兩千人,把手一招,喝令道:“随我迎敵,後退者立斬!”

城門轟然洞開,堪堪整裝的三萬騎兵,并上兩萬逃兵,一起潮水般湧向正前,密密匝匝鋪滿了荒道。巫觋團中響起尖利哨聲,衆多少年子弟騰空後翻,如攀越水澗的猿猴,霎時退向了矮山。巫祝旗幟最先撤離,在風沙中影影綽綽地露出頭臉,引得閻北山一路追趕。

閻北山咬牙怒罵道:“這是一支誘敵隊伍,大家不要怕,我們人多!”又振臂高呼:“太子軍令如山,不許我們敗仗,趕緊沖上去!”

巫祝隊翻身上馬,倒拖彩旗,掀起陣陣風沙。胡馬腿長,腳程便利,始終比閻北山的隊伍快一步。蓋飛帶子弟翻山越嶺,退出衆人視線。

兩方人跑出數裏開外,巫祝騎兵齊齊跳下馬,甩下了彩旗。一丈高的旗幟如山屏一般阻礙了閻北山軍隊的視線,風動處,獵獵作響。閻北山追了半晌,迎上千名調頭來的彩旗騎兵,精神猛一振發,喝令衆軍壓上。

彩旗排開處,謝照帶一萬石城軍正穩穩候着。他們并沒有騎馬,只是在沙塵中綁上了皮靠,腳底踩着蒲扇大的皮掌。閻北山并不明白此種陣仗的意思,但是石城軍一直在烏幹湖冰面駕車來去,早就練就了滑冰劃水的技巧——巫祝隊引誘閻家軍進這塊沙地,便于石城軍滑沙攻擊。

謝照雙手反持彎刀站在最前,朗聲道:“殺!”

萬數人撲過去,急搶閻家軍馬腿。閻家軍陷落沙坑中,苦不堪言,只要滾落下馬,便成了石城軍刀下冤魂。一時之間,沙地灑滿大片鮮血,鬼哭狼嚎之聲不絕于耳,閻北山帶兵冒進,遭遇蒙撒麾下的奇軍,再次落得慘敗。

戰局後,蓋飛偕同蓋行遠散兵趕來,成為前後夾擊之勢,狠狠攻向閻家軍陣尾。聶向晚說服蒙撒,派出兩萬北理民衆團,呼天搶地趕來,在聲勢上又壓住閻北山一籌。閻北山越戰越心驚,帶親信逃走。

沙臺一役降下硝煙,蒙撒白領戰績,笑得合不攏嘴。

謝照清點部衆,見損傷不大,放下心來。蓋行遠斷後,蓋飛跑來跑去翻查戰利品,将馬鞍馬镫長弓等物挂滿身,呼喝着少年團子弟清掃戰場。

三萬人徐徐走回沙臺,樹蒙撒彩繡靈熊金鳳旗幟在城頭,向華朝人清示了地盤。謝照依循聶向晚的提議,開始閉城堅守。蓋行遠拿到蒙撒的令旗及文書做路引,翻越山嶺,避開戰線,組織難民散兵轉運糧食入沙臺。

一日之內閻家六萬騎兵被殲滅,一萬人被俘虜,雪崩般的潰敗戰情傳遍整個北理邊境。如果以沙臺作為分界,那麽南北兩方各馳出數匹流星馬,分別向朝廷送出邸報,詳細稱述此事。

蒼屏鎮的封少卿放出鷹隼,鷹隼振翅疾飛,足帶黑金腳環,比邸報先一步抵達汴陵太子府。

雲杏殿寂靜無聲,暖閣外花果累累,嬌紅錦葵長滿植披,朵朵綻放華彩。窗前的青苔又深了一層,可能是無人踩踏的緣故;檐下的紗囊也風幹了,迎風滲出淡淡清香。每當日暮夕照時,葉沉淵只要有空閑,就會坐在雕窗前,代替謝開言看着滿園的花朵。

錦桌上陳列着一座木刻小馬車,拖車的糯米縮成一團,在編花小竹籃裏靜靜睡着了。

花雙蝶守候在殿外,石階前的玉簪花叢裏,突然露出一張秀麗的臉。

梳着小辮的王潼湲笑道:“花總管,殿下還在裏面呀?”

花雙蝶輕聲道:“噓,別那麽大聲。”

王潼湲撅了撅嘴,花容在玉簪之後更加俏麗。“我去叫殿下出來,那滿園的花兒,殿下都沒看厭煩嗎?”

花雙蝶輕輕一嘆:“王小姐千萬不可造次。”

王潼湲揉了揉衣衫角,垂頭想了一會,突然一陣風沖了進去,令花雙蝶阻擋不及。

暖閣內紋絲不動坐着葉沉淵,夕陽輝彩撒在鬓發之上,染出一片霜白,刺痛了王潼湲的眼睛。“殿下——”她輕輕走近,咬唇道,“這座宮殿,真的困住殿下了麽?”

☆、105、提議 ...

雕窗外百花燦漫,如同王潼湲的笑顏,迎風落下數枚粉清玉瑩的花瓣,徑直撲在葉沉淵衣襟上,他看也不看,只是坐着,靜默成雕塑,夏去秋來,他留給整個太子府的背影永遠是這麽冷漠。

王潼湲環顧四周,暖閣內一切如故,不沾一絲塵垢。雲杏殿據說是最好的居所,自從失去了主人之後,便對外封存起來。她曾經好奇地走入過一次,被花總管依照府規責罰,心頭免不了存了些委屈。本來,她便是大總管賈抱樸親自接入府裏的紅人兒,怕掉了身階,賈抱樸連忙指派她做殿下的近侍女官,跟随在花總管之後學習宮廷內諸事。來了數月,她沒見到殿下笑過一次,倒是聽聞了不少關于太子妃的傳聞。這座雲杏殿在傳聞中像是一處神奇的桃花源,引得她觀望、流連,她只想着再走近一些,打破那些慘淡的往事,若能讓殿下笑開懷,那也是她最樂于見成的心願。

王潼湲咬咬唇說道:“我的娘親會百般才藝,曾教給我南翎國的巫祝之舞,還有那些動聽的小調,以前我只唱過歌兒,今天就讓我給殿下跳段舞吧。”

葉沉淵沒有說話,依然一動不動地看着花朵。他聽過很多南翎的歌曲,最熟悉的自然還是《燈籠曲》,可是再也沒有人能吹出那種歡樂婉轉的調子。王潼湲學過音律,未被嚴苛教導,亦不能領悟《燈籠曲》的精髓之處。

殿外石階前立着賈抱樸,穿着青綢絲袍,手裏還拿着封少卿傳回來的戰報。他知道殿下一旦進了暖閣,耳目心神皆閉住,沉溺于往事中,遑論有人能進言談軍事。

王潼湲咬唇退了出來,向他低聲轉述暖閣內的情況。

賈抱樸眼睛一亮:“殿下都未瞧過那些巫祝舞,你去跳一跳,指不定能讓殿下開心起來。”他悄悄走進暖閣內候着,等待機會言事。

一刻之後,閣子外的花園裏多了一抹雪白的倩影,王潼湲穿着曳地長裙,裝扮成月水之神翩翩而舞,假如身邊再加上手持桃木的僮仆巫觋,一曲靈動的南翎祭祀禮樂即可完備,只是府內再無懂得巫祝的人,她的舞蹈難免顯得影只形單。

各色花瓣扶風灑落,蕭蕭而下,極像水邊祭神時的場景。王潼湲想起自己名字的來歷,曼聲唱着:“恍忽兮遠望,觀流水兮潺湲……”

葉沉淵靜坐如故,隔着疏疏花葉看着王潼湲的臉。

窗邊候着的賈抱樸躊躇一下,順勢說道:“以前在丹青玉石展上,太子妃曾跳過這段舞。”

葉沉淵不由得多看了兩眼舞蹈。

賈抱樸對着如入禪定的葉沉淵一刻,斟酌用多種辦法傳送出戰敗的軍情,無奈想了又想,都覺不妥。雲杏殿內談國事已不宜,主君又這麽冷漠,極難讓人打破僵局。

王潼湲跳了一陣,氣喘而停,香汗淋漓。她撅嘴說道:“以後需安排小僮跟着我練習旁邊的配舞。”

賈抱樸悄悄揮了揮手,王潼湲并不退下,仍然說道:“殿下能将糯米賞賜給我嗎?”

糯米團着身子兀自睡得香甜,閣子裏頓時落得冷清,一句聲息也不聞。

賈抱樸只好清了清嗓子,道:“雲杏殿一切物件歸随太子妃,王小姐的這個要求讓殿下為難了些。”

王潼湲緩緩走近,隔着雕窗看着葉沉淵,容顏一旦沉寂下來,頗有恬靜溫文的氣質。她等了一會,見葉沉淵無所應,眼眶不禁紅了起來,轉身提裙跑出花園。

葉沉淵走向冷香殿,賈抱樸會意,緊緊跟随過去。

“禀殿下,北理邊境戰火已停,閻北山元帥——”殿內鴉雀無聲,賈抱樸的聲音頓了頓,再續道,“連敗。”

吐出這兩個字,賈抱樸将戰報遞交上去。

書信由羊皮紙所寫,封少卿為人精細,逮住潰逃回來的閻家軍查問,一一錄述谷口及沙臺戰役狀況,所記的戰情完備得當,并且提到了怪異的蒙撒白衣教。因他本人也區分不了巫法真假,便請太子定奪。

葉沉淵拿住戰報看了很久,一直沒有說話,賈抱樸猜不透他的意思,心裏有些着急。細致瞅了一會,賈抱樸竟然發現殿下的眼光太過冷漠,似乎并未落在文字實處,心底更加急切了。

“依殿下之見,那閻家是否還有翻身的機會?”

葉沉淵不語,賈抱樸繼續說道:“殿下密令嫡系在禮部進言,提升閻薇小姐為太子賢妃,前提便是要閻家立下戰功。中書令閻正普聽到消息後果然活絡了起來,派出嫡子上戰場。閻北山帶走的也是閻海整治的軍隊,這一切都符合了殿下的計議。只是——閻家軍敗得太快,一天之內連敗兩場,損失六萬人。再這樣下去,後面提調來的華西沖鋒軍,恐怕膽怯不能進……”

賈抱樸一番長話說完之後,葉沉淵才能轉回心神。他拈起羊皮紙認真看了看,冷淡道:“總管沒看出關鍵。”

賈抱樸馬上躬身受教:“請殿下指示。”

“第一場關口戰,敵方只有一萬人。第二場沙臺戰,敵方人數增至一萬兩千,仍比閻家軍少。”

賈抱樸疑慮道:“殿下的意思是——?”

閻北山的人馬分作三路進攻北理,即使還不濟,也有四五萬人一撥,怎麽能如此快就潰散——這正是令賈抱樸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葉沉淵端坐在禦座中,篤定說道:“蒙撒那方出了高人,指點區區萬數兵沖鋒陷陣,以巧計連奪兩戰。”

賈抱樸點頭:“我也覺察蒙撒不足以施妖法獲勝,只有使計才能迫得閻家軍亂了陣腳。”

葉沉淵冷冷道:“将幕後那人找出來。”

“那閻家那邊——”

“讓他們繼續戰下去。”

殿下的意思是憑借戰場徹底清除閻家軍勢力,從而拔掉閻正普賴以生存的根骨。賈抱樸了悟地行了行禮,退出冷香殿,着手布置諸多事宜。多日未傳回消息,殿下也沒催,賈抱樸猜想殿下是沉着在胸,并未将幕後那人很放在心上,不禁也松慢下來。

綠木漸稀,扶桑秋老,落紅鋪滿太子府內大大小小的玉石街道。糯米嗅着竹根覓食,從花叢中突然伸出一雙皓腕,摟住了它。

“我也喜歡兔子,可是殿下不賞給我。”王潼湲蹲坐在錦花團裏,抹着淚水,“那閻良娣不過随口說了說要我侍奉,殿下便将我指派給她,由此可見,殿下還是看重閻良娣多一些。”

她拉下紗袖,遮住手腕處的瘀痕,抽抽噎噎地流着淚水,沾濕了糯米的雪毛。

花雙蝶尾随在糯米之後有了一陣時間,見王潼湲哭泣不止,模樣十分委屈,便暗嘆口氣,走出了身形。王潼湲擡頭看到她,果然撲上來拉住了她的衣袖,哽咽道:“花總管……閻良娣不喜歡我……老指使我做粗活兒……你幫我去求求殿下……讓我離開閻良娣的昭和宮……”

花雙蝶掏出絹帕擦去王潼湲的淚水,耐心道:“閻良娣終究是王小姐的主母,王小姐自然要多擔待些。”

王潼湲哭泣:“可是她整日喚我提水灑花、翻地培土,淨是些無用的事。”

花雙蝶想了想,道:“太子妃流落在外時,過着朝不保夕的生活,還曾替齊昭容躬身作畫,受盡了他人指責,但,太子妃沒有半句怨言。”

王潼湲立刻噤聲不哭,抹去眼淚轉身走向後苑花園。

花雙蝶在她身後福了福。

王潼湲找到賈抱樸,再次請求調出昭和宮。賈抱樸眯着眼睛聽清她的訴苦,說道:“殿下正在穩住閻家,方便閻家心無旁骛上戰場,內宮之中,自然也要以閻良娣為主。王小姐辛苦一段時間,朝後看好日子就要來了。”

王潼湲聽後,便秉持着這句金口良言,繼續在閻薇身邊服侍。

賈抱樸細細瞧了瞧剛拿到手的情報,斟酌一番,侯在了雲杏殿外。日暮過後,夜色涼重,重重疊疊布滿廊道及花園,直等到四周再也看不清任何一束花時,葉沉淵才從暖閣內走出,徑直去了冷香殿。

賈抱樸跟上,說出這十日來的打探結果。

“蒙撒新入一名門客,叫聶向晚,是聶無憂的遠房妹妹。聶向晚曾在南翎學習十年,盡得文謙真傳,馬戰兵策不輸于謝族。她向蒙撒遞交數計,輔助蒙撒連番取得勝利,已經成功入身北理宮廷內。皇後素來寵信蒙撒,蒙撒又依仗于聶向晚,看來這個聶向晚很不簡單……”

當下,他便細致說了從北理皇廷經由謝顏傳回的消息,包舉了所有謝顏能打探到的內容。蒙撒手下握有一支奇兵,領首是名鬼面郎君,作戰功夫高深;聶無憂即将與李若水成婚,因聶向晚身份之故,也投誠進蒙撒一派。

葉沉淵耐心聽完,即使聽到聶無憂還活着,也沒打斷賈抱樸的話。

賈抱樸拿出另一卷情報,說道:“殿下密切關注的烏幹湖也有動靜——哨兵聽不到操練之聲,便推斷石城軍一萬人拔營而出,不知去向。石城裏只留下難民,據稱謝飛在內。”頓了頓,再道,“老臣推測那一萬人跟随聶向晚投靠了蒙撒,不知殿下可認同?”

“嗯。”

葉沉淵應了聲再無下文,賈抱樸只得繼續說:“就是那一萬人,塗抹金砂彩飾,扮作蒙撒白衣教下的鬼軍,又将閻家餘下的兵力全數殲滅——”

直到這句,葉沉淵冷漠的眸子才稍微動了下,泛出光彩。“謝族殘餘之力果然不容小觑。”

盡管他知道統領的人是謝照。

賈抱樸嘆息一聲,道:“能将謝飛與謝照都說服的聶向晚,更加不能小觑。”

葉沉淵冷淡道:“總管想除掉她?”

賈抱樸躬身作揖:“殿下聰慧。此女不除,必當為後患。現在她又去了北理宮廷做女官,在謝顏手下做事,這正是天大的好時機。”

謝顏貴為北理大皇子的嫔妃,協助皇後掌管內帷,借機處置掉一個外來的女官,落得極便利。

賈抱樸打的便是這種主意。

葉沉淵沉吟道:“聶向晚既能統領一切,能力顯然在謝顏之上。”

賈抱樸着急說道:“老臣信謝顏之能。”

葉沉淵早就萬念俱灰,只想着早日結束對北理的征戰,繼續行進葉潛未能完成的事,聽到賈抱樸提議抹殺聶向晚,當下他也不在意,應聲好便打發賈抱樸出了冷香殿。

☆、106

閻家軍久滞北理邊境,被沙臺雜軍個個擊破,前後歷時不過十天。與謝照一萬刀兵對戰時,閻北山僥幸逃脫,向左線駐紮的華西騎兵營求救。華西兵出自齊昭容父親舊部,受災後拔營前往連城鎮,并入王衍欽的行制之下。此次攻打北理,葉沉淵下令華西游騎做前鋒,實意為後面的精利騎兵開道。華西兵見閻北山慘敗,譏笑之餘,悠悠蕩蕩開向沙臺,打算破城搶功。

聶向晚入駐沙臺內,效仿古時李牧練兵之法,大肆犒勞軍士,閉城堅守。她大膽起用蓋行遠運糧,正是看中他穩重細心的性情。蓋行遠不負所托,盡管因為避開戰火繞了一圈長路,所帶的騎兵小隊也能抑制住山匪流寇的侵襲,确保了糧草的運行。

大國師蒙撒領大都督之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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