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不是取消婚禮了嗎? (41)

了臉。

步出大殿的謝顏挽住绫缬,拖着一片雪羽般裙幅徐徐走下石階,對聶向晚說道:“随我來。”随後擡辇搖蕩着流蘇花紋,走向皇城西北角玄英院。路上的景色越來越衰敗,金漆窗棂與青色椽柱靜寂長在荒草亂石之上,對着一片斑駁日影。

隊列最尾,有士兵擡着兩具屍身,那抹詭異的笑還留在納言侍長嘴角,令人不寒而栗。謝顏每日來蕭皇後的朱明院善後,此刻也不例外。因宮中官宦暴斃,屍身不宜示于人前引民憤,就會被她不落痕跡地掩埋掉。

聶向晚聽着士兵橐橐靴聲,安靜走在擡辇之後。自進宮以來,謝顏少不了一番整治,當值完畢,她便是被謝顏喚去伺候花草。更多時候要站在宮門外,高舉瓷花盞,替謝顏接起清晨下的露水。如果撒落一滴,另有重罰。

種種尖酸刻薄的做法不枚勝舉,無論謝顏怎麽刁鑽,聶向晚都知道那些是刺探,安靜應付下來,有時還要裝出惶恐的樣子。她并不清楚謝顏為什麽會盯住她,似乎不像是受蕭皇後指使那麽簡單,做一名戶婢本就是謝顏的主意,也方便宮內人監視她的行蹤。只是,她們都不知道她動用耳力和輕功足夠擺脫一切盯梢,極便利地來去。苦于謝顏盯得緊,才進宮十日的她不敢輕易找時機刺探各處,眼前的亂石冢也不在話下。

歪幹槐樹上停着一兩只食腐肉的烏鴉,秋陽殘影落入草間,照亮了嶙峋堆砌的石頭。

謝顏坐在擡辇內,喚人丢了一把花鋤在聶向晚腳下,淡淡說道:“将兩位大人埋了。”

盡管埋葬死人的苦累事是頭一次,聶向晚還是不聲不響地執起花鋤,完全舍棄功力,費勁地刨開亂石,安葬起兩具屍身。挖了一陣,手指磨出血泡,痛得她咝咝吐口氣。

謝顏冷笑道:“嬌慣得像個小姐,做給誰看呢?”

聶向晚繼續老老實實挖坑,僞裝成文童應有的樣子,揮臂的動作看着還有些秀氣。謝顏接過婢女溫熱的奶茶,抿了一口。“多挖個坑,說不定以後還用得着。”

聶向晚費力直起腰,說道:“回禀娘娘,奴婢真的沒力氣了,能不能明天再來挖一個?”

謝顏嗤笑:“若是你明天犯了事,落在母後手裏,一樣将你殺了,我還去哪裏尋人替你挖個坑?”

“娘娘教訓得是。”

說是教訓,實則是威脅,聶向晚還是聽得懂的。謝顏又說道:“我看你能裝到什麽時候。”

聶向晚用手背抹了下臉,眼眶有點發紅:“娘娘何苦來為難我這個奴婢,奴婢十足真心,從來沒想過作假。”

謝顏淡淡一笑:“你知道麽,從進宮以來,你沒有犯過一次錯。這麽謹慎的心思,怎能讓我不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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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怎麽說都是錯。”

聶向晚抹去眼角淚,咬住嘴,奮力挖坑。她的模樣越是委屈,謝顏越是笑得開心。晚風滾落荒草之中,吹拂起紅白兩色花朵抖動。白花似雪,長在石縫裏,碩大無比,堪比小小的燈盞;紅花凄豔,瘦骨嶙峋,與向陽處的雪色一比,如同深宮棄婦。聶向晚刨土之時,忍不住睇視了兩眼紅花,看到一抹異澤爬上根莖,像是裹了一層銅漆。她随即明白過來,轉頭繼續挖土,再也不看向那處——草木根株生異色,所依賴的土壤內可能有鐵礦。

謝顏笑道:“你也看到了佛盞花顏色不同了吧?據說紅花是吸食了死人的精血才能變成這樣,而白花向來開在潔淨的地方,生得高貴無比,是這座荒院冷宮中最美麗的東西了。可惜的是,白色佛盞花也只能活在磚石夾縫裏。”

聶向晚當然不信北理濃重的巫鬼之說,只是低頭做事。

“在我手下要安分些,千萬別一個不小心,做了紅花底下的冤魂。”

謝顏說完,拉緊绫缬,裹住胸口,婢女當即勸她離去。她吩咐士兵看好聶向晚,先行離開冷宮前的亂石冢。走得不遠,一個近侍嬷嬷禀告說:“翠怡坊的胭脂婆已經到了,是直接放進宮裏來麽?”

謝顏急聲道:“那是當然。她帶了花粉吧?”

兩人邊說邊離去,語聲漸行漸遠,聶向晚不動聲色地聚集起內力,将兩人稀落的對話盡收耳中。她聽說過翠怡坊的名字,那個胭脂婆在十日之內竟來了兩次,名義上是進獻胭脂花粉,不易讓人察覺出異樣。

宮裏掌燈之時,聶向晚有意在士兵的押送之下,去了一趟謝顏居住的商秋右院。胭脂婆早就退了,聶向晚站在庭院裏,等待謝顏下達第二條命令,若在平時,她可是唯恐避之不及。

謝顏坐在華彩重重的屋閣裏,将手邊的茶盞蓋燙了兩遍杯口,突然砸到地上,迸出清脆響聲。聶向晚聽她生着悶氣,側耳捕捉商秋左院的動靜,只聽到一片寂靜。而平常之時,小卿有意向謝顏示威,必定引得大皇子浪蕩大笑,直惹得謝顏咒罵不已。

屋閣裏的謝顏壓低聲音恨恨說道:“嬷嬷也是随我遠嫁過來的,給我評評理。”

嬷嬷忙應答:“娘娘放寬心,別氣壞了身子。”

“總管先要我查那丫頭的根底,我已經回報了一次,說那丫頭不知真假,看着倒像是老實可欺的。總管大概不放心,這次竟然差人給我帶口信,說是派了花雙蝶來北理。”

嬷嬷細聲細氣回答:“花總管來了也好,多一個人多一份幫手。”

謝顏橫了一眼嬷嬷,低聲說道:“嬷嬷哪裏知道我的怨氣!我落得這樣的境地,還不是那花雙蝶害的!”

嬷嬷忙寬慰謝顏,兩人又低低商談了一陣。

聶向晚等了很久,才等到嬷嬷走出來沒聲好氣地說:“你還站這兒幹什麽?早些回去,明天當值完了,去亂石冢把草鋤幹淨。”

聶向晚施禮離開。

蒙撒拈着油亮的小胡子,滿面春風走出朱明院,看到門前的聶向晚持着一柄八角燈,笑眯眯說道:“委屈小童了,再忍耐些,等娘娘探明了你的忠心,又可以調回我堂下執事。”

聶向晚挑着燈盞在前帶路,手指間的傷口落在暗處,遮掩住了條條血跡。

蒙撒即使看見了,也當沒看見,徑直走上插着彩繡旗幟的馬車,喚車夫打道回府。

栖息在別院裏的謝照等着聶向晚歸還,在石桌旁搭了一枝玉蘭幹,挂着明亮的燈盞。光彩照在他的雪衣上,驅散了晚風中的凄冷。

聶向晚放下袖罩遮住手背,吹熄手上燈盞,走進別院。

“還好麽?”例行的問候永遠是淡淡的,似乎不帶着情感。

聶向晚照樣答道:“又撐過了一天。”

“宮裏有什麽異樣?”

聶向晚細細說了下午的血腥鎮壓及各種雜事,隐去了亂石冢的內容。說到最後,她有些憂慮道:“以我看來,謝顏是華朝太子府總管的眼線。只是謝顏為人精利,在蕭皇後面前站穩了根基,不想失去這棵可依靠的庇蔭大樹,就在華朝和北理之間周旋,不得罪任何一方。”

謝照淡淡道:“她能玩弄手腕是她的本事,你擔憂個什麽。”

聶向晚立刻收斂面色,笑道:“謝郎說得極是,與你無關的人,的确不用擔心。”

謝照問道:“還有異動麽?”

“沒有了。”聶向晚決計不肯說出賈抱樸指派花雙蝶來北理的消息,剛才過于疏忽,險些牽出謝顏為了試探她,百般刁難的往事。如果謝照順勢追問起來,謝顏為難她的原因,她不容易搪塞過去。

“早些睡吧。”

聶向晚走向廂房,身後謝照又說道:“睡前用牛乳水搓搓手指,可消除繭子。”

聶向晚一愣,抓着小辮說:“我沒有牛乳膏,就免了吧。”

謝照淡淡道:“我已經替你備好,放在了水盆旁。”

聶向晚連忙走進屋子裏,砰咚一聲關閉了窗戶,坐着床榻上對着銀水盆發愁。謝照似乎看出了她的秘密,替她梳發備水,都是按着十年前的習慣布置。他或許不敢肯定,怕失禮于她,才沒與她相認。她在推行着計劃的進行,難以分出心思顧慮其他旁生的枝節。

窗口月光剪出淡淡素華爬到桌前,像是拖着一襲潔淨的袍子,對上聶向晚失神的眼睛,讓她半宿不能安睡。她屏退諸多念頭,冥想一番,才能安然睡着。

第二日天氣晴朗,秋陽撒落一地光暈。

聶無憂極早就撐着傘走進院落,青紫的衣袍素淡飛逸,拂落周身應有的喜慶之色。看到聶向晚準備動身前往宮廷,忙說道:“來得正好,坐我的馬車一起去吧。”

雪袍白冠的謝照與聶無憂見過禮,去了堂教督促白衣仆祝紮彩燈。聶向晚上了聶無憂的馬車,一同去朱明院向蕭皇後請安。車上,聶無憂說道:“我已經知道昨日發生的庭谏,你有什麽好方法推動一把?官員越鬧得大,皇後的繼位就越難實現。”

“當務之急是找到陛下。”

“說來也怪,我到處打聽了消息,竟然沒一個人知道陛下的下落。”聶無憂細細想着什麽,面色稍有波動。

聶向晚勸慰道:“皇後只是将陛下軟禁了起來,不會殺他。公子可以想想,病死的陛下才對皇後有利。皇後即使還跋扈,也得顧慮百官民衆的心意,斷然不敢做出弑夫奪位的事。”

聶無憂了悟一笑,随後笑道:“你将謝郎帶進宮,只怕早有了主意吧?”

“是的。”

聶向晚與聶無憂商量一陣,推敲各種細節,只要是不易辦到的枝節,都交給了聶無憂處理。當天,她又看着新一輪的言谏庭議上場,氣焰比不上昨日的叫罵尋死。所幸的是也沒有官員撞柱殒命,蕭皇後鳳顏大悅,對已故納言侍長門下的學生也和氣了許多。入暮後,就在侍長被打死的那個時辰,一名耿直的學生提出要求,請國師在院外做清齋祭禮告慰亡靈,沒等到應允。他慷慨激昂争辯一番,看到侍衛又持竹杖走近,索性盤膝而坐,咬斷舌根自盡。

衆人嘩然。

蕭皇後勃然作色,命令侍衛杖擊百官,不留任何情面。百官紛紛逃竄,她像是一頭困獸在大殿上走來走去,聶向晚為避免災禍,躲在了門柱之後。李若水騎着小紅馬越過混亂的人群,朝柱子後抽了一鞭,又将聶向晚的帽子卷落,冷哼着沖向大殿。

在李若水的撒嬌及安撫之下,蕭皇後漸漸平息下來,喝令撤了竹杖。侍衛來報:“學生臉有詭笑。”蕭皇後不禁打了個冷顫,怒罵道:“這批賤骨頭,竟然如此可恨,只想着咒我死!”

李若水下令早早關閉朱明院大門,請蕭皇後安寝,并讓親随傳信給蒙撒,讓他來寝宮主持一場清齋祭,安撫蕭皇後的心神。聶向晚本待施禮退出宮院,封鎖大門,李若水看了看她,将纖指一點,說道:“小童留下來守門。”

聶向晚轉身向謝顏的嬷嬷說道:“請嬷嬷回禀柳妃娘娘,奴婢今晚不能去亂石冢除草。”

嬷嬷擺擺手,道:“今兒不是為你的事來的。”她走進大殿,向蕭皇後施禮,說道:“柳妃差老奴送來翠怡坊的上好花粉,并向娘娘請安。”

蕭皇後歪在美人靠上,用手指按了按額角,懶懶問道:“她人呢?”

嬷嬷回答:“柳妃染了風疾,怕魇了娘娘,只差老奴過來。”

“有心了。”

李若水接過錦緞小盤,轉身遞交給蕭皇後。

蕭皇後打開盒蓋,看着淡麗花粉,神色明朗不少。四十年歲的女人,**反而到了如狼似虎的地步,對于容貌的保養,她看得極重。謝顏投其所好,近一月不斷進獻胭脂水粉,她取來敷在臉上,膚色變得紅潤,如同枯木逢春一般,全身煥發出珠玉光彩。

蕭皇後笑納花粉,想起了什麽,便喚婢女燃香沐浴。

而此時當值的宮人,只剩下了聶向晚一個。

聶向晚微微低頭走進大殿,繞過三重簾幕,來到雲霧缭繞的浴室。蕭皇後正在更衣,玲珑曲致的身子裹着一件潔白的素緞袍,袖口及衣襟處勾勒出幾朵祥雲圖案。她吩咐聶向晚擡起頭,聶向晚第一次見到了她的臉。

蕭皇後方額廣頤,娥眉鳳目,腮染桃花,唇裁寒冰,正一動不動看着聶向晚。

聶向晚忙低下眼睛,垂視地磚。

蕭皇後淡淡地說:“公主并不喜歡你,可她也一個勁地在我面前推崇你,足見你有些本事。國師那邊,自不多說,只要見着機會,便一次次念着将你提到我身邊做副官,這樣說來,很讓我好奇,你到底有什麽能力勝任他們的舉薦?”

聶向晚按住左胸微微躬身施禮,說道:“皇後娘娘聰慧過人,小童不敢在娘娘面前有半點僭越之心。承蒙公主與國師看重,小童才能舉薦到娘娘面前賣弄一番手藝,若能讓娘娘開心,那便是小童的福氣。”

蕭皇後懶懶道:“哦?那就試試吧。”

聶向晚洗淨手,用香帕敷手,小心取過蕭皇後頭上的冠戴,将她頭發打散,很輕柔的梳理起來。再挑起清香四溢的熱膏,焐在她的額頭兩處,細致按摩。

蕭皇後沉身坐在湯水裏,神情很受用。

聶向晚在寝宮裏點燃熏香,灑下特制的合歡水,還請蕭皇後泡了藥泉。她帶來的合體香,由義父張初義親手提煉而成,媚而不淫,比起謝顏進獻的胭脂水粉,手腕自是高出一截。謝顏正在愁心花雙蝶偕使者的到來,少來朱明院走動,沒想到疏忽之間,便讓聶向晚取得了蕭皇後的歡心。

随後趕來的蒙撒更衣沐浴,名為清齋舉祭,實則與皇後歡好半宿,還是聶向晚守在宮門之外,替兩人熄滅燈盞。不是她存心要聽,只是兩人動靜太大,寝宮內的垂幔震得簇簇亂響,合着那種節奏,在寂靜的夜裏,勾攝心魄。

如此反複三夜,蒙撒越戰越勇,蕭皇後滿足的吟哦聲也越來越大。朱明院的盔頂攢尖挂着半輪冷月,靜寂無聲地映照着蒼白宮宇。聶向晚有意避開了幾尺,在院外牆根前站立。大門裏,素衣謝照翻牆而過,披散着長發,拖着一地蒼茫的影子。來之前,他便憑着記憶中先母陳妃的樣子,細致描了眉,染上金沙銀白眼粉,将自己容貌複原成二十年前宮亂遭誅殺的陳妃的慘狀。聶無憂将他偷渡入宮,聶向晚行使值守便利,讓他輕松溜進朱明院。

聶向晚安置的合體香藥效已過,蒙撒攤手睡在鎏金鑲玉的鳳床上,累得不省人事。蕭皇後素顏枕在蒙撒手臂上,雪腕繞過他緊致的小腹,有一下沒一下撩着床幔。

歡好兩場之後,她的精神愈是煥發。

羊皮木窗突地洞開,謝照像是一片紙般輕輕飄了進來。他的袍底墜着羊膜水包,每走一步,藥物滲漏出來,必定釋放出煙氣。

隔着層層紗幔,蕭皇後看到了一道蒼白的影子。北理盛行巫觋鬼神之風,前幾日又有兩人帶着奇笑離世,在朱明院造就了一股神秘而詭魅的氛圍。現在親眼所見影影綽綽的鬼身,偏偏枕邊人又死睡,蕭皇後不擔心受怕那自然是假相。

她拉起薄毯遮胸,穩住聲音問:“你是誰?”

謝照不答,踩着盛積一時的煙氣滑進紗幔,讓蕭皇後看清了他那蒼白的臉。他幽幽看着她,在嘴角拿捏出一個恰當的笑,模樣與冤死的納言侍長及門下學生一致。

蕭皇後偷偷瞅着地面,只看到一團霧氣,看不清鬼魂的影子。她的臉色大變,聲音忽上忽下抖得厲害:“你到底想幹什麽?”

“二十年前,你害得我好苦啊……”謝照幽幽吐出一口氣,道,“我的孩兒也死在你手上,我要你下去陪他……”

蕭皇後推蒙撒的身子,蒙撒逐日吸食合體香,累積起來,便有了沉睡功效。他轉醒不過來,蕭皇後只能抖着嗓子喊:“來人……來人……護駕……”

謝照抓緊時機說道:“陛下托夢過來,要見我孩兒……陛下在哪裏,他要見我孩兒……”

蕭皇後急道:“陛下被我……怎麽可能托夢給你……你,你到底是誰?”

院外動靜喧天,謝照滑步退向紗幔外,使出身法飄出木窗,穿過聶向晚特意留下的鋼網縫隙,幫她紮緊邊口,再循着聶無憂安排的路線遁去。

聶向晚用鑰匙打開大門,敲響金鐘,呼喚侍衛沖進朱明院護駕。蕭皇後猛然醒悟到,蒙撒還睡在了鳳床之上,忙挽了挽頭發,披衣而起。

聶向晚移來木屏風,遮擋了大殿外的目光。

蕭皇後坐在禦榻上喝道:“深夜見襲,各位值守不力,該罰!今念在各位平日勞苦功高的情面上,免下這頓責罰,只是宮內諸多奇異之事,不得散播出去!”

衆侍衛領命散去。

聶向晚點亮更多燈盞,侍立一旁。

蕭皇後參悟不了今夜的玄機,擺手喚道:“你給我捶捶肩。”聶向晚近身侍奉蕭皇後,只當看不見她那多變的神色。被狠狠驚吓一次,蕭皇後的花顏仿似遭了霜凍,迅速萎敗下去。

“今晚可見到什麽離奇的人影?”

聽到詢問,聶向晚小心答道:“小童像往日那樣值守,封鎖了前後大門,布好四牆的鋼網銅鈴,只聽得東角叮咚一聲響,似乎有人越過。小童喚侍衛追趕,只聞到了一股奇麗的暗香。”

“是哪一種香氣?”

聶向晚沉吟:“似乎是茶花香。”

蕭皇後敲敲額角,皺眉道:“去梳妝架取來那個小團花盒,打開聞聞。”

聶向晚依言照做,聞了聞謝顏三日前差嬷嬷送來的花粉後,怔忡道:“就是這個味道,侍衛大哥也聞到了。”

蕭皇後不禁鳳目一挑,露出一點冷光:“她膽敢玩弄我,活得太舒服了吧!”

第二日,深宮之中并未流傳出朱明院鬧鬼的風聲,蒙撒飽受蕭皇後一頓責罵,仍然不知過錯出在哪裏。他找到聶向晚,打探實情,聶向晚也是連聲稱怪,反問蒙撒是否中了迷香。蒙撒思索一陣,忙不疊地對蕭皇後禀奏:“來之前,吃過柳妃差人送來的齋糕,以前都沒異樣,就是不知昨日那碟糕點,是否動過手腳……”

話沒說完,蕭皇後已經心煩意亂,将衆人屏退出大殿,兀自一人坐着,并不召見謝顏。比起被她軟禁的陛下,謝顏起異心還算是小事。聶向晚仍然守在門外,趁換值時,拿出早已備好的織鈴花粉,塗抹到蕭皇後專乘的車辇木輪上,散成薄薄的一層。

日暮後,蕭皇後吩咐早早閉宮,留下大批侍衛值守四牆。等到夜深人寂之時,她乘車從後門駛出,只帶一名心腹仆從。車輪壓在青石磚路上,留下肉眼不易察覺的花粉漬。織鈴花粉兌了水,非常稀疏,即使打着燈籠照亮,痕跡也是時斷時續,在白日裏更加顯現不出來。車辇如此碌碌行了一刻,玄英院赫然在前。

蕭皇後孤身一人下了車,走進斑駁殘破的院門。看到所安排的囚室并未出異常,她松了一口氣。

天明後,蕭皇後似乎受到神祇拂照,容光煥發地上了早朝。

芳春院無極宮內,金碧輝煌的倒影映得百官目眩神迷。翻修官衙也是內廷主張的政措之一,四柱及欄屏鑲嵌了許多珍珠玉石,與富麗堂皇的萬象樓遙遙對應。

蕭皇後獨坐金椅之中,頭戴皇後冠冕,吐納偌大明珠,銀絲繡飾的絹帶飄拂下來,勃發着莊嚴氣象。禮官唱喏:“華朝使者進殿——”頓時牛角嗚嗚吹響,彩旗拂動之聲一層層傳來,院外磚石鋪就的長街上,走來一道修長身影。

紫衣金冠的卓王孫一路行來,有似閑庭信步,兩旁積威似的雪戟光芒撒落在他的俊容之上,仍然遮掩不了那雙深瞳裏的浩瀚墨色。他在錦袍外攏了一層緋紅羅紗蔽罩,衣襟帶着風,鑄造出清玉般的身骨。

卓王孫的身後,便是十輛鑲銅鐵軸的馬車,禦駕均是筆直坐定,對着廂內溢出的珠玉華彩視而不見。馬匹緩緩踏行時,順溜的風掀開一角垂簾,露出高株珊瑚樹的身影,光芒飄逸,如同倒瀉銀河。

候在殿外的禮官唱報:“華朝恭賀公主大婚,進獻銀枝珊瑚一對,高丈許。東珠五箱,并瑪瑙晶石若幹。沉香十盒,彩緞百匹,珍藥不可計數……”

賀禮過多,禮官還未報完,卓王孫已經走到玉階下,朝蕭皇後躬身施了一禮。他所攜帶來的財富,早已比下大殿的輝煌,盡管欄屏之旁還陳列着犀角、象牙,與他的清貴一照應,那只是一種堆砌出來的富麗。

蕭皇後在垂簾之後細細瞧了卓王孫的容貌,才凝着聲音問道:“特使為何而來?”

卓王孫長身而立,道:“恭賀公主婚禮。”

“兩國處于交鋒之期,特使此番前來,怕是不簡單吧?”

“臣代殿下聊表寸心,并無其他意圖。”

“哦?你們的殿下倒是好心。”

卓王孫不慌不忙答道:“公主屈身下嫁華朝時,殿下忙于政務,有所怠慢公主。現在聽聞公主大婚,特意委派微臣前來賀喜。”

“這麽說,沉淵殿下就是沒有趁機約和的意思了?”

卓王孫再施禮:“微臣只是拜帖賀喜的使者,國政大事一律不知。”

蕭皇後輕笑:“好一個口齒伶俐的特使,沉淵殿下提調你來,想來是有一番道理。”

卓王孫淡淡道:“皇後有所不知,微臣的妻子也是北理國民。”

蕭皇後聽後不禁飛舞着一邊眉毛,像是提起了興趣。群臣有人出列,提議扣押使者,脅迫華朝退出所侵占的土地。蕭皇後揚了揚手,以大國聲威入話,勸退了谏議大臣。

随後,朱明院側殿舉辦了盛大的宴席,為特使接風洗塵。

蕭皇後偕着卓王孫走出無極宮,這才看到特使出行北理一次,華朝派出的儀仗規格。

一輪秋陽高懸于天,光彩閃閃的長街上,并立十二對宮娥,手持金絲香爐,均微微低頭向着女官花雙蝶行禮。花雙蝶通身的氣派自是不說,單看香培玉琢的容貌,也足夠令人嘆服。

殿外侍立的官員出于禮節,并未議論華朝所派出的特使規格,蕭皇後用一雙巡視的明眸平息兩側漸起的騷亂,笑着說出衆人的心裏話:“如此調度,可見沉淵太子倚重于特使。”

花雙蝶向衆人斂衽行禮,喚侍從及宮娥随北理禮官而去,安置好他們的舍院。

李若水騎着小紅馬噠噠經過,回頭瞧了一下高臺上的卓王孫,撅嘴跑開。很快,站在朱明院正門前當值的聶向晚就知道了特使出行一事,聶無憂假借名義将聶向晚喚到僻靜處,說道:“皇後正在屠殺宮廷中不利于政見的老臣,華朝這時派出特使,是否表示兩方有結誼的嫌疑?”

聶向晚也在驚疑不定卓王孫的到來。如果他有動作,勢必能牽扯到朝政上的派系格局,本來就複雜的宮廷,會變得更加複雜。她沉吟了一下,回道:“卓王孫為人精細,我們不得不防。目前朝局尚不明确,我們必須靜觀其變。”

聶無憂見着聶向晚的絹帽低在眼前,纏着碎玉葉發繩的小辮随風輕晃,忍不住壓了壓她的帽檐,低聲說:“殺了他,或許更加妥當。”

聶向晚急忙擡頭說道:“萬萬不可。”

聶無憂對她笑了笑,從袖中抽出一張帛紙,上面書寫着留駐石頭城的謝飛發來的消息:今日巳時五刻,葉沉淵只身進駐石城,叔心疑有伏兵,未可輕易動作。另派華朝特使前往北理宮廷,恐或生變,可狙殺之。

☆、111

深秋,烏幹湖冰原上依然披載着厚厚冰層。

早起的謝飛穿好皮衣,來到冰水溶解區域,幾名農獵戶已經等在那裏了,正擺弄着翻車。鬥筒從淤泥裏翻轉出來,經過謝飛改良的漕運管道排污,抽出的水立刻變得清淺不少。

“成了,成了,先生手段真是高。”獵戶高興地叫着。

謝飛笑道:“帶着翻車去石城吧,朝西邊走,沒這麽多積雪,我們可以開墾一些地了。”

“好嘞。”獵戶們将翻車拆下來,收拾好,拖着一包包行囊走向石城。

雪霰迎風飛揚,像是一層霧罩住了石城。自從謝照帶着萬數人的胡兵騎軍離開,這裏就冷清多了。每天只有謝飛迎來送往,組織躲避戰亂的民衆自力更生,大多數人留了下來,夥同原住戶一起打獵、耕種,過了一段太平日子。

謝飛的身子抵不過寒氣,容顏日漸蒼老。獵戶佩服他的手藝,多和他結交,時常驅車帶着他去周邊走走,據說在遠遠的冰原那邊,住着一些藍眼睛大胡子的異族人。謝飛跟着獵戶學習各族語言,勤學苦練,掌握到了大概。每次交換獵物及用品時,三四種不同口音在耳邊撞蕩,謝飛看着他們,極力揣測話裏的意思。

他們說,很早以前就見過華朝人,是個少年郎,每年冬天都走到冰原最北,鑿冰釣魚,探測風向。

謝飛說道:“我不是華朝人,是北理遺民。”

外族人當然分別不了華朝、南翎、北理三民的區別,在他們眼裏,都是黑發黑瞳穿長袍,長得一個模樣。聽到謝飛繼續問,他們再說了說少年郎的事情,三言兩語,消息并不完全。

但是謝飛已經完全明白了,曾經有個少年多次走過冰原,來到兩境交壤的地方,與異族人接觸。他駕着雪車,參加域外的狩獵大會,勝利後接受了異族王公授予的金角匕首。

謝飛面上不動聲色,暗中傳消息詢問聶向晚,十年前葉潛的動向。

聶向晚回複,能與域外王公交結的人,一定是葉潛。從十二歲起,華朝皇帝便流放他到北疆,只是誰也沒有想到,他竟然能走得那麽遠,一直走出了華朝,走出了冰原,遇見不同的人和事,開拓了自己的疆界。

謝飛自然看出了聶向晚的言下之意,長久一嘆,吩咐石城加強了戒備。騎軍已離城,只剩下流民組織着操練,憑借冰原地利,躲避任何一方的沖擊。

謝飛擔憂的便是,一旦攻擊者找到了破解冰層得以行軍的方法,這座石城就要失守。如果來人屠殺滿城,這天下之大,又有哪裏是流民能寄身的地方?

因此,北理急需安定,作為壁壘,保護各族流民。

謝飛攏着袖子站在雪霧裏,眯眼看着礫石磚牆,獵戶已散開,三三兩兩走向石城。

冰原之上突然出現一道凜然的身影。來人穿着黑色鳥羽氅衣,頸纏銀貂皮絨,除冠戴,黑發雪容,如同混沌霧霰突然裂開,分出一個暗夜修羅來。冷風鼓吹,撼動不了他的衣角,走在茫茫冰層之上,他的步履平坦,似乎是行歷過多遍。

如此難以行進的冰原,來人不借助任何外物,走得穩當,這份功力令謝飛心奇。他透過雪霰,終于看清了葉沉淵的面容,不禁抿嘴一吹,聲示石城加強守備。塔樓角即刻響起咚咚鼓聲,流民及獵戶紛紛躲進門,不再出來。

葉沉淵走到謝飛丈許遠的地方站住,問道:“先生身體可好?”

謝飛冷冷道:“不勞牽挂。”他縱目遠眺,只看見珠子般飛散的雪霰,夾着冷風飄搖在地平面,白色之後,隐隐浮起一層黑亮,極像是披甲持戟的士兵守候在遠方。

難道葉沉淵帶了伏兵?

謝飛不得不遲疑。

葉沉淵見謝飛面色不善,再不多話,直接越過他的身邊,走向石城大門。謝飛急步跟在後,問道:“殿下來這裏幹什麽?”

冷風又起,拂起葉沉淵鬓邊長發,落在銀貂之上,和雪色一樣鮮亮。他沒有回頭,說道:“先生勿憂,我随處走走。”

他說得冷淡,可不能消除其他人的驚疑。因此,謝飛攏着袖子哂笑一下,站在冰冷的石城鐵門之旁,道:“我擔憂什麽,殿下要是想吞沒這座城,只管放馬過來,反正這偌大的天下,已是殿下的囊中之物。殿下奴役南翎流民,吓退北理民衆,将我等一幹人逼進這最後一座孤城,若是還不順意,大可一舉殲滅,确保華朝邊疆方圓百裏,再也沒有一個流民的影子。”

冷風将謝飛的話送向前方,讓葉沉淵的腳步稍微停了停。他這一停,躲在屋舍裏的獵戶及流民就緊張了,只扒在窗楞縫隙裏朝外看,一點聲息也不敢透露出來。石城的馬道上極安靜,風卷着殘雪飛舞,呼呼聲直灌耳鼓。廬包裏的漏箭裂了,啵地發出脆響,像是挑斷了緊繃的弦。守時報節的老兵輕手輕腳收拾了殘渣,仔細聽着外面的動靜。

葉沉淵緩步朝前走去,将一切盡收耳底。“石城不在華朝的轄守疆域內,朝外退,我不阻攔。若是回轉過來生事,我必定剿滅。”他這一番話,已經決定了石城民衆的去留。

謝飛回道:“殿下好氣度,竟然千裏迢迢趕來恐吓幾個老弱孤殘。”

葉沉淵迎着飛雪走向石城尾端,亂風吹過鬓邊,揚起一抹刺眼的白色。“我已下了安撫流民的诏令,石城人入連城鎮門,便算得上是華朝子民,廢除品階,免除三年徭役。”

謝飛倒是沒有想到這種可稱為仁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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