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不是取消婚禮了嗎? (42)
結果,面色怔了一怔。很快他又發現,葉沉淵說的“随處走走”确有其意,因為那道黑色的背影從未停過,徑直走向了城尾,透過漫天風雪,在冰原的北方镌刻出一抹孤寒。
緊繃着心的獵戶紛紛走出門,看着身影逐漸消失在雪天裏,問:“他就是太子沉淵?”
“是的。”
“和傳言裏不大一樣。”
謝飛淡淡道:“再早個十年,你就後悔不該跟他見過面。”
獵戶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刀砍的動作,縮了縮肩膀說:“以前是這樣的?”
謝飛瞥了他一眼,答道:“現在的葉沉淵更懂得收買人心了。”
半個時辰之後,外出收集消息的阿駐駕車跑回石城,向謝飛禀告說:“太子沉淵調兵邊防三郡,已經過了三個月,華朝皇帝駕崩,三軍素缟舉旗,退回了邊郡。探子伏在山頭上看,只能看到軍營裏騎馬射箭,如常操練。華朝派特使團進北理,太子沉淵反向而行,來了我們這邊。”
謝飛問道:“軍營既然沒動靜,葉沉淵來石城又能幹什麽?”
阿駐搖頭:“不知道。”見謝飛沉吟,又連忙說道:“我跟在他後面走了一陣,能斷定他是去了北邊,大概是烏爾特族的地盤。”
謝飛推斷很久,也不能肯定葉沉淵來一趟石城的目的,吩咐阿駐将消息傳給了北理宮廷。
☆、112
北理宮廷為迎接華朝特使,一連三天在朱明院舉辦宴席,名曰昭示大國風儀。
偏殿內歌舞升平,春意融融,衆多翩跹的影子游走在金碧輝煌的屏欄之後,攪動一陣陣脂粉香風。正中獸皮地毯上,兩列宮紗衣裝的胡娘裸足而舞,金鈴沙沙作響,平添幾分豔靡氣息。
蕭皇後斜靠在雕花榻上,拈着青玉杯,輕輕晃蕩裏面的葡萄酒。她的眼光瞟到了蘭案之後的卓王孫身上,細細瞧了一陣,笑道:“公子認為我北理國力如何?”
卓王孫端坐如故,逡巡一眼全場的富貴之色,淡淡答道:“昌盛平和,足以號令三宗塢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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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公子真是個體己人,話都說到我的心上去了。”蕭皇後笑着飲下一口葡萄酒,順勢打量了一下卓王孫的側顏。
聽到高臺傳來的嗓音已變軟滑,包裹着女人的嗔笑意味,卓王孫馬上側身答道:“并非是微臣有意恭維皇後,實在是傳聞已久,巷闾間都有這般說法。”
蕭皇後輕笑:“公子撇得這麽急幹什麽,民間的議論實際如何,我是知道的。”
卓王孫沉默不應。
蕭皇後目視一旁侍立的宮人,要他替卓王孫斟滿酒杯,又笑道:“那公子再幫我看看,我家美人怎麽樣?”
卓王孫随意看看殿內宛如銀蛇扭動的胡娘身姿,沉吟一下,說道:“衆美秀絕,不可多得。”
蕭皇後笑得更開心:“公子說話老是這樣持重,怕是受了拘謹吧。”
卓王孫端坐不語。
蕭皇後的眼光淡淡流轉一番。“想必宴席上的寶器美人都不能入公子的眼,不如公子随我去一趟珍寶閣,見識一下番邦的特供‘美人玉骨尊’。”
卓王孫拾起金杯遙遙敬酒:“微臣不勝酒力,喝下這杯理應退回館舍休息,再滞留不去,恐怕殿前失儀,唐突了皇後的美意。”
蕭皇後不便再請,只是淡淡吩咐着,不可怠慢了特使大人,也不放卓王孫離席。觀看一陣歌舞後,她又說道:“狎戲游樂之舞既然不讨公子的喜歡,那就請柳妃上殿吧。”
侍從拖長聲音将旨令傳達外廷,值守大門的聶向晚聽了,連忙将兩扇金漆門推開,讓出玉石街道來。過了不久,謝顏乘坐的擡辇翩翩行來,流蘇吐風,拂送熟悉的蘭桂脂粉香氣。另有斜襟裸臂的随護擡着一架金紅色的方響,亦步亦趨跟在後。
謝顏提着裙裾翩然走出擡辇,看看身後的衆人,皺眉道:“母後不喜粗壯男人,你們在外面候着。”
聶向晚早已退到銅柱之後,恭謙低頭,着力隐沒身形。可是謝顏眼波一轉,就找上她了,徑直喚道:“小童替我擡進去。”
聶向晚無奈,與其餘奴婢一起擡進了方響。她低眼看了看欄架上的徽字印章,赫然是個“卓”字。再趁着擺列方響時,她翻了翻管片內側,看到新補了一層彩漆,遮住了原本的銅釉底色。
聶向晚怔忡一下,立刻垂手退到一旁。她曾将這尊方響作為禮物,進獻給汴陵清倌館主,如今輾轉一圈,竟然來到北理。
謝顏向卓王孫盈盈一拜,拂開雲袖輕紗,指着方響說道:“這尊古玩是妾身從流香閣館主手中重金購得,傳聞公子曾鑒定此器非凡,今天妾身特意将它送到大殿上,懇請公子再品鑒一次。”
聶向晚站在屏欄之後,不着痕跡看了一眼卓王孫。卓王孫的目光落在方響上,面色卻是淡淡。一貫的淡然有禮就不會露出破綻,即便聶向晚知道他從未見過這尊“古玩”,也不曾品鑒過,但依照他的玲珑心思來推斷,不難斷定是往日連城鎮特使所為。
果然,卓王孫平聲說道:“珍品歸得慧主,也是有緣,無需再驗。”
然而謝顏需要卓王孫品鑒的,并非是樂器,而是她的舞姿。
謝顏在蕭皇後的首肯之下,輕踏舞步,長袖缦回,如乘風飛去。仙姿綽約的身影流蕩在案席四周,每一陣香風拂過,必定讓樂師目眩神迷。樂師頻頻敲錯幾個音,卓王孫聽慣弦樂,不禁皺起眉。蕭皇後的一雙眼眸不時注視在卓王孫面容上,見賓客不怿,她此刻也少不得帶了些愠怒。
宴樂間隙中,蕭皇後擺手示意敲擊方響的樂師退下。卓王孫閑适飲下一口酒,目光一動,看向了仆從席中微微垂頭的聶向晚。此時,謝顏一舞完畢,向蕭皇後施禮,退向了她的身側。
蕭皇後笑問:“方才那支舞,公子認為怎麽樣?”
“仙靈之姿,不染俗氣。”
蕭皇後看向謝顏,笑道:“柳妃聽見了麽。”
謝顏拜謝,擡頭看見花榻上的蕭皇後睇視下來的目光,猛一會意,說道:“承蒙公子贊賞,只是公子有所不知,母後珍藏着一尊美人玉骨雕,姿容秀麗,妾身有幸識見,受到啓示,才編排出此種舞姿……”
蕭皇後應聲笑道:“公子可有興趣前去玩賞?”
卓王孫淡淡斂眉,道:“今日有幸品得美酒、聆聽雅樂,已知足,不敢過多叨擾皇後。”
一抹笑容戛然停止在蕭皇後嘴角,她怔了怔,随即如常笑道:“珍品缺乏名士賞鑒,可惜,可惜。”
無人應聲中,謝顏移步出來,讨巧說道:“臣媳想再獻一支舞,以博母後、公子一笑。”
卓王孫依舊端坐,淡然飲酒。賓客矜持不應答,殿裏的氛圍就冷落了下來。蕭皇後左右思索一下,只得應道:“也好。”
卓王孫此時放下酒杯,說道:“微臣來北理三日,還未曾習得各方禮儀。微臣見着殿前小童伶俐,想向皇後讨要。”說完,他的眼光篤定地落在聶向晚身上。
垂頭站立的聶向晚暗暗叫苦,好在皇後心下也不舍,當即婉言拒絕。卓王孫微微嘆氣,沉臉不再說話,殿內又像降下一陣霏霏銀雪,無聲的冷寂充斥着各個角落。
謝顏只得站出來再次斡旋:“聽聞小童從南方游學歸來,也曾習得一點音律,不如讓她來演奏方響,妾身随意舞上幾姿。”
蕭皇後下令聶向晚殿前獻樂。
聶向晚正有此意,移身出來向卓王孫施了北理禮儀,坐在木墩上開始敲擊。她以商音開頭,曲調悠長而悲涼,其他樂師會意過來,紛紛持起樂器,一起演奏南翎民間久負盛名的《月怨》之聲。
《月怨》來自嫦娥奔月的故事,用哀婉樂聲傾訴着天上人的相思之意。謝顏本是樂師出身,聽見喜慶宴席之上突起蕭蕭涼曲,心下雖不喜,但她依然捺着神色,拂開長袖翩翩舞了一曲。聶向晚屏聲靜氣地敲着方響,暗自念着連城鎮時所學到的手法,突然變徵為悲涼,用一記铿然尾音向卓王孫示警。
卓王孫擡眼看着聶向晚,聶向晚道聲獻醜,施禮退向一旁,并不迎上他的目光。但她相信,聰慧的特使大人應該明白她的提醒。久在門外值守,只要她稍稍動用耳力搜捕殿內的聲音,就能聽出蕭皇後的缱绻色心——蕭皇後不斷邀請卓王孫品鑒玉雕,便是以此為借口,将他诳到無人處,收繳他做入幕之賓。
一曲一舞終了,蕭皇後言稱卓王孫為華朝名士,請他賦詩奏樂提興。卓王孫固辭,無奈蕭皇後以身份地位壓制,有意拖延宴席的時間。卓王孫當即磊落而起,說道:“北理久居沃土,人傑地靈,海晏河清。昔蕭後入朝持節,紅妝不輸峨冠;今翠袖輕撥丹墀,功越千秋之主。東連幕堤,以惑海日;西禦三宗,鐵騎圍困;南接橫嶺,玉山成屏;北盡江河,倉儲之積……”
在一席不卑不亢的語聲中,蕭皇後不禁飛紅了顏面。她支頭看着卓王孫,聽他稱贊謝顏舞姿“翩然兮游龍,皎然兮驚鴻”時,立即敲了敲扶手,阻斷他的話語,笑道:“柳妃的造詣哪裏比得上公子,不如請公子吹首曲子吧?”她的眼波流動之處,盡是绮麗光芒。
卓王孫撐住額角,緩聲道:“微臣不勝酒力,延請告退。”他放眼看向殿門一側,才發現,領太子之命随身侍奉的花雙蝶不知何時被人支開,落得不見蹤影。
蕭皇後笑道:“既然公子身子不适,那就好生歇息吧。”一邊喚人将他扶到後殿去。
謝顏了然,招呼一衆随侍退下。聶向晚依令擡出方響,在正門前積聚耳力,聽到嬷嬷對謝顏說道:“……依着娘娘的意思,老奴将花總管請到了商秋院……”
商秋院花苑內,一盆碩大的洛神花支離破碎躺在花雙蝶腳邊,風一吹,幾朵紫紅色萼片染上她的裙裾,像是找到了依偎,拂落不了。
一襲錦衣的謝顏悄無聲息走入,冷冷道:“別動,你擔當不起。”
花雙蝶拈起花瓣的手不由得停住。
謝顏繞着洛神花的殘枝緩緩走動,滿頭珠翠映入各色花團之中,豔麗得鮮亮。她端着皇子嫔妃的風儀,并不與花雙蝶見禮,看着花雙蝶的眼光裏,還帶了些冷冷的不屑之意。
玲珑心肝的花雙蝶立刻施禮說道:“柳妃息怒,這盞花不是我打碎的……”
“不管是不是你,母後怪罪下來,你也脫不了幹系。”
謝顏并不讓花雙蝶說完話,只是搶白。本想解釋緣由的花雙蝶漸漸明白了,這個柳妃就是沖着她而來。可她扪心自問,從未得罪過柳妃,為何柳妃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謝顏橫眉豎眼說道:“洛神花是番邦貢品,全伊闕只有這一盞。母後等着它開花采做脂粉,命我小心伺候了幾個月。你卻冒冒失失闖進來,将這唯一的貢花打碎,到底是存了什麽禍心?”
花雙蝶打量左右,不見喚她前來的老嬷嬷,心下又明白了不少。她清清嗓子,還待開口細說,謝顏卻冷喝道:“來人啊,将這名盜賊扣押起來!”
剛才靜寂無人的石子路上,突然閃出來幾名裸臂彪漢,虎步行來,伸手就要向花雙蝶抓去。花雙蝶急退,冷聲道:“我是沉淵太子谕令指派的使者,誰敢動我!”
謝顏見衆侍從止步,冷笑:“這兒是北理皇宮,母後說了算,太子的一紙谕令又能護得你多久?”示意左右,猛抓住花雙蝶的雙臂。
花雙蝶為顧全顏面,沒有慌亂躲避,只是盯着謝顏呼告。“北理也有王法吧?說我是毀花之賊,必須經由廳堂公審,怎能讓一名妃子濫定罪名動用私刑?”
“真是個不長眼的東西。”
謝顏啐了一句,将花雙蝶拖到花苑偏僻處,壓着她的頭,迫使她跪了下來。一朵白色的佛盞花搖曳在磚石縫隙處,純潔無垢,雪雲一般躍入花雙蝶眼簾。她忘記了掙紮,看着這朵花。
“果然是百花谷出來的繡娘,知道佛盞花的故事呢。”金絲藻繡的裙裾如潮水層層在花雙蝶眼前鋪開,随着謝顏走動的身形,她的聲音也忽高忽低了起來,“每一朵佛盞花的下面,一定埋着一個冤魂。花兒越是開得白,越是高貴。可惜的是,無論它怎麽高貴怎麽美,只能活在縫隙裏。”
花苑內靜寂無聲,新翻的土坑冒出一兩顆草種,蟲子拍翅奮力飛走。花雙蝶在死寂中扭頭看見一人大小的屍坑,面色不禁駭然。“為什麽這樣對我?你膽敢……随意抹殺使者的性命?”她抖動着嗓音,說得不成調子。
謝顏呵呵笑道:“母後對卓公子上了心,打算讓他來得去不得,所以特意喚我将你們一衆人處理幹淨。”
花雙蝶咬唇出血,迫使自己清醒:“我不信,我不信……殿下提點五十萬騎兵堵在邊境,送我們出城……我不信皇後不顧及殿下的顏面……”
謝顏輕笑:“殿下怎麽可能知道宮裏的這些小事兒呢?他忙着布兵遣将,哪有空閑将你們放在心上?”
花雙蝶忍淚不從,謝顏擡起她的下颌,用尖利指甲劃傷了她的臉,長笑不已。“你可能沒有想過,會落得今天這樣慘吧?當初謝開言将我尋來,委派我随身侍奉公子,你倒是好,明着暗着将我支開,任我流落在教坊中,受盡其他樂師的欺負。我天天盼着能出人頭地,機會終于來了,賈總管提調我進了太子府……可是我沒想到,你們竟然還是将我送到北理,做了和親的皇子妃。你以為這種受人左右仰人鼻息的滋味很好受嗎?看那大皇子,至今沒有碰過我一根手指頭,在這冷冰冰的後宮,沒人關心我,沒人可憐我,就連母後,待我也越來越嚴苛……”
花雙蝶看見謝顏過于猙獰的笑容,輕顫個不停。謝顏突然一斂笑容,冷冷說道:“剪斷她的手指做花肥,佛盞花長得太單薄了,需要點人血。”
花雙蝶尖聲驚叫。
石子路深處及時響起一道聲音:“娘娘,花總管傷不得!”
聽見熟悉的聲音,背向而立的謝顏恨恨說道:“賤婢敢管我的事?是找死吧?”
聶向晚提着裙角小碎步跑過來,站在謝顏身後氣喘籲籲地說:“奴婢一心向着娘娘,阻止娘娘動手也是為了娘娘好。”
謝顏側過身,冷冷道:“你以為你是誰?給我跪下說話!”
聶向晚低頭看看花容失色的花雙蝶,暗地咬了咬牙,噗通一聲跪在了石子尖上,惶急道:“請娘娘聽奴婢一言!”
謝顏看看聶向晚急切的臉,笑容越發開心:“區區一名賤籍奴婢也想在我面前說上話?剛才宴席上的舊賬我還沒跟你算呢。”
聶向晚跪在地上,雙肩輕顫,不敢動。謝顏輕笑着,喝令:“剪掉她的小指!”
彪漢随從按住聶向晚,用花剪剪下了她的左手小指。聶向晚痛得低嘶一聲,身子猛地抽搐起來,冷汗淋漓而下。殘指被丢在佛盞花下,染上一點泥土,謝顏看了一眼,冷哼道:“這就是與我作對的下場,記住了麽?”
聶向晚用右手緊緊捏住左手,堵住了血水流出。她顧不上擦去滿頭的汗,嘶聲道:“請娘娘聽奴婢一言……”
謝顏冷笑:“還沒長記性?給我剪掉她的右手!”
聶向晚被随從按倒在地,啃了一嘴的泥沙。她發力說道:“華朝軍隊堵在邊境,派使者進宮廷,便是先行打探皇後娘娘的意圖!娘娘若是殺了花總管,堵塞了與華朝約合的機會,那便是置皇後娘娘于不利的地位!奴婢請娘娘三思啊!”
花雙蝶流淚含恨道:“柳妃何必如此?我與柳妃又無深仇大恨,何苦拿着別人的性命做陪襯?若是不解氣,沖着我來吧。”
聶向晚在草末沙土之上奮力擡頭,沖着花雙蝶搖了搖頭,花雙蝶看着她那雙哀求的眼睛,一怔,果然不再說話了。
謝顏面帶猶豫地站着。
聶向晚趁機說道:“皇後娘娘極為喜愛娘娘的調香手法,娘娘若是留下花總管,學得百花谷的一些隐秘技巧,必定能讓皇後娘娘容顏煥發。這一舉兩得之事,娘娘為什麽不聽從?”
接到消息的李若水姍姍來遲,騎馬闖進花苑,收拾了殘局。她有意磨蹭一刻,本想借助謝顏的手段折磨下聶向晚,誰知趕來一看,聶向晚斷指殘發,滾落在土坑裏,慘得不成人形。這種場景是她萬萬沒有料想到的,她連忙惶急沖上,大發嬌蠻火氣,喝退了謝顏。
花雙蝶鬓發散亂,失魂落魄般站在花叢之後,看着一衆人離去。來日應對主君的密令時,她感念聶向晚的救援,思索極久,回道:聶向晚柔弱可欺,毫無太子妃風骨,懇求殿下網開一面,收回成令。
她知道卓王孫随行出使的目的之一,只因動身之前,主君曾明令過,如果聶向晚與謝開言無任何幹系,那便是蒙撒的親信,卓王孫可将其先行斬殺掉,斷絕蒙撒的依靠。
至于卓王孫出使的其他目的,似乎是與軍機之事有關,她不敢打聽,也不敢知道,就這樣安分地來到北理宮廷,遭受了一次次的變故。
聶向晚得空休整一日,包紮殘手,囑托親近幾人,不可将消息透露給謝照。謝照留在蒙撒別院裏,忙于祭禮,近一旬沒見到聶向晚歸宿,問及下落,才得知她已搬入特使随駕小院。
謝照詢問前來交換消息的聶無憂:“小童為什麽要這樣做?”
聶無憂苦笑:“是我害的。”
随後,他細細解釋了緣由。十日前謝飛傳書,勸他狙殺卓王孫,他動了心思,喚李若水陪着皇後閑聊,有意提起卓王孫的才藝名聲。皇後果然奇心大發,多次宴請卓王孫,挽留他長駐北理。卓王孫初是萬般推辭,後又堅決不應,引得皇後大怒。他抓緊時機進言,提醒皇後可将卓王孫囚禁起來,皇後從其計。
“可是小童提點蒙撒,國師地位将要不保。蒙撒聽後闖到朱明院,幹涉皇後私扣特使一事。”聶無憂淡淡苦笑,嘆氣道,“皇後還需依仗蒙撒,不得不退一步,放了卓王孫。恰逢這時,花雙蝶又來讨要小童做随從,小童順她意搬去隔壁,大概是想暗地守住這兩人。”
謝照問道:“花總管和小童沒任何交往,為什麽單獨讨要她?”
聶無憂暗自心驚,面上卻笑道:“大概是見小童伶俐……”
謝照站在孤月之下,一身白衣雪亮,聲音也是冷冰冰的。“說實話。”
聶無憂想了想,嘆口氣,當即說出聶向晚被斷手指的往事。謝照突然冷臉朝外走去,聶無憂早有提防,發力拉住謝照,用事理大義勸服他,也等到了他的一句話:“我一定要親手摧毀掉這北理宮廷。”
當晚,謝照便出行一次,去了宮人常常流連的翠怡坊,收買了一名婢女。
五日後,宮廷生奇變。
皇子寵姬小卿突然暴斃,經驗查,生前敷用的胭脂花粉有毒。皇子徹查商秋院,貼身婢女回報,小卿所用的花粉正是由謝顏發放。謝顏跪在朱明院外,請求蕭皇後主持公道。李若水臨場闖入,在一旁列數謝顏種種對待花雙蝶不公之處,蕭皇後聽得頭痛,當即下令收押謝顏。
在場之人突然明白,萬千的辯解及理由都抵不過小公主斬釘截鐵的一句:“今日皇嫂用胭脂害小卿,膽子已經不小了。來日若是再生異心毒害母後,誰又能防得住?”
謝顏百口莫辯,不住哭泣。
蕭皇後突然想到鬧鬼那一夜,也是與謝顏脫不了幹系,心底不由得恨了起來,下令道:“絞殺。”
深秋瑟瑟冷風吹拂到了安置特使的商秋別院內。蒙撒前往東海監察海堤防護事宜,并為即将到來的秋齋祭禮做準備。臨行前,他放心不過蕭皇後的宮闱,力邀卓王孫同行。卓王孫應允提議,乘坐金漆龍舟,一起去了東海。
再過幾日,聶向晚當值完畢,從朱明院退下來,徑直回到自己的偏房休息。扇形小窗外突然響起一些碎語,她也見怪不怪,繼續清洗。
随特使來到北理的華朝宮女也住在小院內,她們輕聲議論道:“卓大人已經回了,瞧着憔悴了不少,兩鬓竟然染了白。”
聶向晚持着巾帕的手不禁一頓。她匆匆吃了晚膳,等在宮苑門口,提燈遠望。一道修長身影步出朱紅大門,沿石階而下,徑直走過她的面前。
“公子去哪裏?”
卓王孫冷淡道:“皇後喚我品鑒玉器。”
“公子請留步。”
聶向晚提燈轉到卓王孫身前,借着光華一看,果然看到他雙鬓如雪,眸色淺淡,像是蒙了一層蕭瑟的秋霜。
“公子可是中了毒?”
卓王孫冷淡不應,先行離開。
☆、113 試探
朱明院珍寶閣,玉器琳琅,寶瑞祥光。一尊兩尺多的美人雕靜靜站在琉璃龛內,碧綠通透,隐隐帶有油脂光澤。蕭皇後穿着抹胸灑金鳳褶裙,外罩碧紗衣,正笑盈盈地站在雕像旁。看見一襲素袍的卓王孫走入,她便遣退随侍婢女,說道:“公子認為這尊美人如何?”
美人玉骨,體态妖嬈,一大一小,似乎有兩尊。
卓王孫的目光只落在玉雕之上,語氣淡然如舊。“上好岫玉,細膩無暇,當屬珍品。”
“我信公子的眼光。”蕭皇後從幕簾後走出,點燃欄架上的燈盞,一回頭就驚呼了起來,“公子怎會變得這樣憔悴?”
卓王孫容貌如昨,在光彩下奪人眼目,然而鬓角的霜白染上幾絲滄桑塵色,襯得眸子越發冷淡。他不說話,一股疏離之意便萦滿全身。蕭皇後細細瞧着他,突然像是頓悟到什麽,急聲說道:“公子只随國師出行過東海,難道說,這是國師做的?”
卓王孫冷淡回道:“皇後日後不用再召見我了,惹得國師不高興。”他也不施禮,轉身就走出閣門。
蕭皇後在後恨恨磨牙:“這個蒙老怪!”
當夜,蒙撒領诏令入宮參見蕭皇後,讨得一頓好罵。蒙撒梗着脖子争辯道:“那點小毒算得了什麽,又不會要了你心肝的命!”蕭皇後抓起犀角臺,将他砸出門。他扒在門板上叫道:“堂堂皇後,深夜召見使臣,竟然穿成這種模樣!”随侍早被屏退,蕭皇後一見左右無人,索性提裙走上前,将蒙撒踢開,并關上大門。
蒙撒氣得小胡子亂抖,喝退巡夜的士兵,并密令數語,專程等候在了鼓樓旁。再過不久,四名烏衣烏帽的巫祝趁夜色潛往特使所居的商秋別院。
宮苑內燃着一盞孤燈,花草散發淡淡香氣,衆人均已安寝。
充作殺手的巫祝牽開四角鋼網,悄無聲息地摸上石階。一條軟鞭毫無分差地卷過來,如輕靈的蛇,将衆人一一掃入網內。那條鞭子似乎已經熟悉了他們的套路,無論他們怎麽躲避,都不能避開卷擊。頭領被困在網角,定睛一看,忍不住嘆道:“小童姑娘原來有這麽好的身手。”
聶向晚利索地将四人捆成一團,拉住網繩,像是牽着牛羊一般,扯着他們下了石階。巫祝本就是農家漢子出身,大多淳樸,見首戰失利,他們也不驚慌,乖乖跟着聶向晚走出別院。
“帶我去見國師。”
國師門前的寵臣一發話,哪有不聽從的,四名巫祝不多時就帶着聶向晚走到蒙撒跟前。聶向晚以穩固兩國邊境安康為義理,向蒙撒表明特使殺不得。蒙撒哼了哼,神情極不悅。“本國師只是稍作懲戒,提醒他卓大人別忘了身份,不是真的要拿他的性命。”
聶向晚趁機打聽卓王孫中了什麽毒。
蒙撒嗤道:“紅佛盞花毒能有多大功效,只是讓他精血衰敗、發淺膚冷而已。沒了那個俊俏模樣,看他怎麽去蠱惑皇後。”
既然聽到無性命之憂,聶向晚也就放下心來。蒙撒即使荒唐,也斷然不會做出對皇後不利的事情,這一點她有十足把握。她掏出一包花香藥粉,趁黑遞交給蒙撒,低聲道:“國師囑托小童找來的方子,小童請花總管親手調制了一包合體香,據傳有奇效。”
蒙撒笑了起來:“還是小童明事理。”
餘下幾日,蒙撒出入朱明院時,春風滿面。蕭皇後重新寵信大國師,自然對特使一行人就少了很多瞻顧的心思。卓王孫領蕭皇後口谕,在宮內發掘玉石,琢磨胚玉,鮮少四處走動。
每日的晨起及入暮便是聶向晚最難捱的時候,她必須依照禮節前往卓王孫所住的宮苑外問安,并傳遞朱明院的诏令。
辰時不到,卓王孫穿着雪袍就站在花木之旁,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比露水還潤得清淡。聶向晚從鉸銀石門後轉出身形,施禮請安後就待退下。
“過來。”卓王孫突然喚道。
聶向晚擡頭,這才看到一案一椅靜靜伫立在卓王孫身旁,上面羅列着銀盆、雪巾、玉梳等物,而四周無任何人影。
卓王孫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慮,淡淡道:“今日由你當值,過來替我梳發。”
聶向晚遲疑道:“我行走內帏之間,并非是公子的近侍。”
“既然如此,我便向皇後讨紙诏令,擢派你來別院随侍。”
聶向晚躊躇一下,走到卓王孫身前,又施了一禮,說道:“公子可千萬不能這樣做,最近宮裏的變故太多,引得他人議論。我若是再惹出事來,連宮婢的身份都保不住了。”
卓王孫落座,淡然道:“你既是驸馬的妹妹,何必流連一介宮女之位。”
聶向晚轉到椅子後,赧然說道:“亂世生存不易,我也是糊口飯吃。”
見她小兒女情态,卓王孫的眼眸在她身上稍稍一頓,再移開。“倘若天下一統,就不會生出這麽多亂世感慨來。”
聶向晚惶恐聲音傳來:“我只是宮婢,不敢妄議朝政國事,請公子千萬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這些,否則他人聽去,還以為公子是在刺探我國之情。”她說的話尤為必要,且符合身份,若是以前,想必一定會反駁回去。
卓王孫的嗓音已冷淡了下來。“你倒是小心。”
聶向晚默然不語,拿起玉梳,卻發覺有千斤重。卓王孫曾為她奔波十年,尋訪藥引,無任何怨言,待她亦然謙恭有禮。再看現在的特使大人,端坐于前,長發雪鬓,沾染露水,透着一絲蕭瑟秋意。她想起他站在卓府俊朗如月的樣子,心裏不禁有些怆然。不過寥寥數月,再見時,他竟然白了兩鬓,周身落得更加冷清。
靜寂中,卓王孫問道:“怎麽不動?”
聶向晚悄悄退後一步,說不出一句話。
卓王孫似乎了然:“不敢?”
聶向晚放下玉梳,退開說道:“的确不敢唐突公子。”
卓王孫看着她的眼睛,道:“我與你并不相識,你只是做分內之事,又何來唐突之意?”
聶向晚微微低頭:“公子身份尊貴,幹系重大,我怕手腳粗鄙弄傷了公子。”
“無妨。”
聶向晚只能再拾起玉梳,站在椅後,開始替卓王孫梳理長發。她回想華朝士族的發冠頂戴,覺察應當先将他的兩鬓及頂上發絲合在一起,梳成一股發髻。可是梳子在她手裏,不似那般便利,她使了好大力,最後只能勉強握住墨綢般的長發,用發帶纏住,束在他腦後。
她擦去汗,吞吐道:“公子可滿意?”
卓王孫良久無語,過後才說道:“你不會梳發?”
聶向晚赧然:“是的。”
他看了眼她絹帽下的發辮,問道:“你那滿頭的小辮又是從何而來?”
她躊躇說道:“院子裏的姐姐幫我梳的。”
當然,若她們忙時,她便上了些花膏,蓋住絹帽,将頭發勉強打理一番就出門了。
卓王孫看她躊躇難安的模樣,心神才稍稍牽動一下,一股尖銳的疼痛便躍入他的四肢中,令他幾乎把持不住坐姿。他默默吐納一下氣息,冷淡道:“去吧。”聶向晚連忙轉身三兩步躍下石階,逃也似地走了。
她走得如此急切,自然見不到身後人細微的變化,因巨痛襲來,他的眼角眉梢都在微微抖動,可他強壓住一切,不着痕跡地抹去了嘴邊的血跡。
早已梳妝完畢的花雙蝶從宮苑門後悄悄轉出,低聲道:“公子家有不少珍奇草藥,可以解開紅佛盞花毒,為何公子執意留下這股毒,不讓小童姑娘知道?”
卓王孫默然吐納一刻,在間隙時回道:“你不懂。”
花雙蝶的确不懂,只能沉默了下來。而且她隐隐察覺到,眼前的卓大人似乎與以往有些不同。
卓王孫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冷淡道:“你只需做好殿下交待的事,将謝開言找出來。”
花雙蝶忙施禮道:“公子所言極是。”
卓王孫問道:“小童身上可有怪異?”
花雙蝶回禀:“随小童住在一起的宮女來報,小童深入簡出,不喜沐浴,換洗衣物只有兩套。昨日趁她剪花時,宮女将井水撞灑在她腳上,她撩起衣裙擦水,宮女并未見着她的腳踝上有任何金環飾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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