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不是取消婚禮了嗎? (47)

說道:“殿下是聰明人,應當知道若是不出城,留在這裏必定會有危險。”

“知道。”

“兩國即将争戰,北理宮廷正值變亂,還未全然做好迎戰準備,那麽,目前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扣住殿下做人質,迫使鎮守邊防的封少卿退軍。”

葉沉淵掏出雪帕,擦去她額上的汗水,漫不經心地說:“随你處置。”

聶向晚後退兩步,淡淡道:“我不希望這場争戰,是由我親手來對付殿下。殿下若能退兵,與北理和平共處,最好不過。殿下如果執意要攻打過來,我必定帶着弓箭手站在最前,與殿下決一死戰。”

葉沉淵突然臉一冷,伸手抓住了她那垂在絹帽外的小辮,用力一拉,将她帶向自己胸前。“過來說話!”

聶向晚吃痛,正要反抗,瞥見他的臉色,改變了動作。她捂住發根,一路順從地被他拉到胸前站定,不動了。

葉沉淵抓着她的小辮不放,繼續替她擦幹汗,冷冷說道:“你不用退得那麽遠,記住,我能容忍你對我做過的一切事,唯獨不準你生出一點疏遠的心思。”

聶向晚失笑:“我談國事,殿下卻能繞到我身上來,果然是難以講通道理。我想殿下要麽是早有準備,知道這場仗怎樣打,要麽是故意避重就輕,不回答我的問題。”葉沉淵沒有應答,她執着于心中的疑問,又道:“我記得殿下曾說過,要送我一份大禮,我好生等了一日,卻沒等到任何與我有關的變故……不知殿下所說的大禮,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時候未到。”葉沉淵簡短答道。

聶向晚微微一笑:“說了等于沒說,果然是殿下的脾氣。我說殿下又聽不進,主張實在是難以達成一致。”她不想再費唇舌,暗地拽了拽發辮,沒拽回來,擡頭一看,發覺他仍然凝目盯着她,神情冷淡,便有意軟和了語氣:“知道了,知道了,我信你,你放手吧。”

“信我什麽?”

“時候未到。”

葉沉淵稍稍用力,揪得聶向晚發根生痛。

她咝咝吐口氣,含糊道:“那便是先前……先前那一句。”

“哪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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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準生出疏遠之心。”

葉沉淵果然放開了聶向晚的小辮。聶向晚連忙掠開幾步,退得兩丈遠,遙遙說道:“殿下保重,我回宮了。”她轉身就走,身後的葉沉淵喚住了她:“你将我一人丢在這裏?”

聶向晚回道:“我已經提醒殿下自身的處境,又将殿下帶出宮,避免戰亂迫害,可謂是仁至義盡。殿下來去自由,卻執意不走,之後若是發生種種遭遇,可不能怨我心狠。”她垂袖前行,袖角揚起一絲風聲,身後沒有傳來任何動靜。

戰火煙塵逐漸散去,露出了霧蒙蒙的天空。

走過外街,聶向晚忍不住回頭一看,不期然發現葉沉淵跟在後,白袍落落,穿過煙霧,不染任何塵雜,如同世外仙人。他是一派閑适,她卻不能再将他帶回宮中。

“殿下當真聽不懂我的話?”聶向晚轉身問道。

她已挑明所有話,緊接着會發生什麽事,以他的聰慧,應當猜得出。即使她不忍心趁他毒發,扣住他做人質,但是聶派中人一旦得知他就在伊闕城裏,必定是圍困住他,想辦法捉拿他,将他作為質子遣送去邊境。

然而,他又是怎樣應付的?

葉沉淵淡淡道:“我既然敢來,自然有辦法應對所有變故。”

聶向晚一怔:“如此看來,是我多心了。”轉身再走。

伊闕城內雲霧淡淡,槐葉撒落街石,被碌碌遠去的車輪碾碎。在戰亂中得以保全的店鋪,挑出一道道旗幌子,打算重新開張。

聶向晚頓步,聞到一抹熟悉的衣染清香從身後傳來,忍不住說道:“這條街道直通皇宮外城,殿下打算一路跟着我,再回去受困麽?”

葉沉淵不回答,站在她身邊,看了看前方,突然道:“這條街白石鋪地,烏木鎮邪,似乎是北理有名的素食齋坊?”

“是的。”

“我正好肚餓,還未吃過早膳,不如同去。”

聶向晚耐着性子答道:“我是回宮,并非像殿下這般悠閑,外出食用早膳。”

“自我回別院,只吃過一碗湯食,裏面還被你下了一包迷香。”

聶向晚轉頭不語。他又說:“味道十分怪異。”

她擡腳又要走,他冷冷說道:“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她擡眼看他:“殿下想怎樣?”

他依然冷淡:“我在北理舉目無親,只能仰仗你。”

“仰仗我什麽?”

“我住在哪裏,吃些什麽,睡得是否安穩,你作為東道,怎能不關心?”

她上下打量一下他的周身,答道:“殿下向來強盛有力,用各種妙法應對突起變故,日常所需想必也在妙法之內,哪裏需要仰仗于我的能力?”

一滴露水随風擺落,葉沉淵聽聞這細微動靜,揚袖輕輕一扇,将水珠扇開。他冷臉看着聶向晚,不再說話,聶向晚與他對望一刻,敗下陣來,嘆道:“好吧,請殿下随我來。”

兩人并肩走到喧鬧處,她便以“公子”相稱,不願引起他人注意。

齋坊外人流如潮,各自行色匆匆。老板重新開張,聽說國師已死,再也不能照拂這條街後,本是愁眉苦臉,卻沒想到來了一單大生意。

聶向晚重金聘請齋坊師傅做了一桌素食,堆在葉沉淵面前。見他不緊不慢食用,她便走到一旁,與老板商議日後的餐食,訂下了一月的單子。

葉沉淵安靜進食,舉止斯文,兩耳不聞其他事。待他吃完後,聶向晚問道:“公子可滿意?”

“嗯。”

“那便好。”

葉沉淵起身朝外走去,徑直前行,白衣背影寥落,猶如一株玉樹融入街景中。聶向晚看着他清減了一些的身形,慢慢跟了上去。

“公子去哪裏?”

葉沉淵淡淡回道:“我的氣力有些不濟,需找個雅致的地方休息下。”

聶向晚跟在他身後,一路來到一處外形風雅古樸的庭院前,擡頭一看,牌匾上寫着“翠怡坊”三個大字。她沉臉說道:“公子找風雅場所倒是熟門熟路。”

葉沉淵回頭說道:“這所藝館極有華朝文華風格,又聽聞教導的伶人能歌善舞,具備他人所不能的本領,我自然要來試一試。”

聶向晚伸手拉住他的衣袖,皺眉看了看透過影壁露出來的一截紅绡綠帳,兀自問道:“公子當真要進去?”

葉沉淵笑了笑:“當初你摸進南風館找少源,我可是沒有半分阻攔。”

聶向晚松開他的衣袖,含恨道:“那便請公子好好享樂,我一個時辰後再來接公子。”

葉沉淵舉步走向石階,有小厮迎上,躬身請他邁入中庭。聶向晚站在門外,一直看着葉沉淵的身影隐沒不見了,才轉頭走向外街,找到一名想逃難的商人,購買下他的庭院。她拿着笤帚清掃前院,處置好一切,雇了車夫趕車去翠怡坊,前後剛好一個時辰。

小厮通傳:“公子留在閣子裏休息,不願出來。”

聶向晚揚眉道:“我只付了一個時辰的茶點金,這多出的工夫,可是沒人付銀子的。既然時辰到了,小哥不如行個好,将公子攆出來吧?”

小厮嗤笑道:“那位公子出手打點的銀子,比你不知闊綽多少,還用得着你來請他?再說了,我敢攆財神爺嗎?這兵荒馬亂的,大清早就碰上一個,嘿,好好待着他還來不及哩!”說完,他将擦拭門柱的手巾朝肩膀上一搭,走了。

聶向晚低頭看看自身的衣飾裝扮,發覺氣勢不差于人,理好衣襟,也擡腳走進翠怡坊。她徑直闖到館主的房裏,在桌上一字擺開宮中腰牌、皇帝所賜予的開國寶戒等物,對館主言辭恐吓了一番。館主冷眼看着她,直到聽見她提出聘請館裏的美人去私宅陪侍名貴公子時,臉色才有些異樣。

“姑娘是說,只請美人過府游玩,并不是找她們的晦氣?”

聶向晚奇道:“館主難道聽不懂麽?”她又不以為然地擺擺手:“館主若是要我贖出她們,我也有足夠的銀子賠付給你。只要服侍好了公子,我另有重賞。”

館主錯愕至極,半天沒有合攏嘴。

聶向晚與館主簽書立約,耳邊聽到館主嘆了一句:“這倒是公子沒有想到的。”她依然不以為意,收拾好随身所帶的物品,走向香茗閣。

葉沉淵正端坐在桌案後,神色恬淡,看着兩名精致妝容的美人跪在毛毯上演示古法煎茶。白瓷瓯、紅爐炭、麴塵碎、花沫沸,一切茶道如前人所品鑒的那樣,閣子裏充盈着清香。

聶向晚走到一旁侍立,低聲道:“公子看也看了,樂也樂了,随我回去吧。”

葉沉淵擡頭看她一眼:“如此風雅之事,卻被你說得粗俗不堪。”轉眼不再看她。

聶向晚笑道:“我已替你尋了一處宅子,配置了諸多美人,回去再看,想必風味更加高雅。”

葉沉淵端坐不動,聶向晚細心看了看美人煎茶的步驟,啧啧嘴說道:“水湯沸騰,需先加少量砂糖調和味道……錯了!我是說挑入食鹽,不是砂糖……姑娘你拿着竹夾攪動下水渦,別站着不動……又錯了!茶湯奔濤濺沫之時,要舀回一勺沸水,飄散湯花浮沫香氣……”

最終,葉沉淵被聶向晚吵得沒法,只能拂袖而起,先離開了閣子。聶向晚路過侍茶的美人身邊時,仔細端詳着其中一名的面容,恍然覺得眼熟。她跟在葉沉淵身後下了樓梯,費力思索一下,認出那人便是曾入宮進獻脂粉的胭脂婆。

原來這裏是謝顏先前傳遞消息的地方。

看出翠怡坊的隐秘後,聶向晚沒有聲張什麽,一路猜想葉沉淵來此地的目的,不小心撞到他的後背上。她擡頭看到他已經站在馬車旁,卻不上去,問道:“怎麽了?”

葉沉淵看着她蹭紅的鼻尖,揚手指了指北端巍峨的萬象樓,說道:“我想登樓。”

聶向晚摸摸鼻子,哂道:“這兵荒馬亂的,殿下還有閑情去登樓。別說我們進不了宮,就是進了宮,也接近不了重兵把守的萬象樓。”

葉沉淵神色淡淡,道:“聶無憂派兵鎮守萬象樓,怕是有登頂祭告天地的氣勢。”

聶向晚将話岔開:“殿下上車吧,我送殿下回去。”

葉沉淵依然把話說完:“汴陵鎖星樓、越州烏衣臺、伊闕萬象樓是三處最高的地方,登頂之後,才能領略別人體會不到的壯闊之景。我走上烏衣臺一千級石階時,謝族已經殘破,我只後悔,沒有早些趕到烏衣臺,使你的族人,使烏衣臺免于戰火。”

聽到謝族覆滅往事,聶向晚臉色陰沉了不少。“哦?以殿下之見,該又如何讓謝族免受戰火摧殘?”她反唇相譏,“全線攻打南翎的人,不就是殿下嗎?”

葉沉淵擡手摸摸她的臉,低聲道:“別生氣,聽我說完。”

聶向晚抿嘴退後兩步,眉色帶了些不耐的冷意。葉沉淵如影子一般趕上,又貼在她的身旁。“我若是當朝國君,只會修書給你的君主,命他臣服于華朝,削減各方面禮制,做華朝的子民。”

“這樣就能避免争戰,保全謝族?”

“我只要你。”葉沉淵目不轉睛地看着聶向晚的眉眼,無知無覺地說着,“沒有你的南翎,對我來說,只是一座空城,留不留它無關緊要。”

聶向晚掀唇冷笑:“依照殿下這般說辭,若我在南翎,殿下就不會發兵打過來?”

葉沉淵再擡手摸了摸她的臉,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既然我的作用如此重要,那我好好守住北理,殿下也必然不會發兵吧?”

看她橫眉冷目的模樣,葉沉淵卻忍不住親了親她的臉,低聲說:“你将我的話帶回給北理皇帝,他自然知道怎麽做。”

聶向晚陪着葉沉淵游玩半日,言談之間盡量不涉及要事,就是知道他避重就輕的心性。她很是懊惱多費了唇舌,當即拉住他的手腕,将他推上車,揚聲吩咐車夫:“送公子回府。”

☆、商議

未時一刻,聶向晚走回北理皇宮。此時,街道秩序井然,軍營大門沉寂,不見匆忙行走的人影。兩營禁軍合為謝照騎兵營後,調出四隊骁騎士兵,分別巡邏皇宮四院,掌一方平安。聶無憂派出嫡系人馬守護商秋院及萬象樓,與院外巡邏的謝照兵力相對峙,還未起沖突。

皇帝就居住在商秋院內,由聶無憂作陪。謝照統領一切軍務,安頓各處,使偌大的皇城平息動亂,恢複了往日的樣子,除去昨晚兵谏的那場騷亂,深宮內的一切事宜如常進行。

昨晚,謝照帶兵沖過無極門,敲開皇帝寝宮大門,将聶無憂隔絕在外,向他的父王提出了兩個要求:一是由他統領軍權,二是由驸馬監國。

皇帝先是請出宮中伺候過謝照母妃的老人,核查了謝照皇子身份無誤後,再昏沉沉地靠在床榻上思索很久,才問出關鍵的一句:“立誰為太子?”

謝照兵革未除,擡手行過禮,卻不答話。皇帝拿眼看住他,心裏也有掂量。雖然痼疾纏身,手中又沒兵力,但,皇帝的頭腦是清醒的。

大皇子已死,儲君位置懸空,皇嗣中只留下了謝照和李若水。北理向來沒有傳位于女的傳統,先前蕭皇後想稱帝,遭到朝臣死谏和反抗,便是教訓。眼前只有謝照能夠繼任為太子,可是謝照看似對儲位無意,只推出了聶無憂監國的主張。

皇帝見謝照不答,又說:“栉風沐雨,親冒鋒矢,平定戰亂,你立下如此戰功,理應立為太子,為何在儲位面前,你反而回避了?”

謝照淡淡道:“我做了這麽多,不過是為了一個人而已,并非是沖着父王的王位而來。”

“為了何人而來?難道說……是你的母妃?”

謝照不答。皇帝只覺一陣陣腦痛襲來,皺眉問道:““那你又為何統攝了軍權?将軍權交給父王,不是更好麽?”

謝照淡然一笑:“手握重兵才能對驸馬形成威脅,倘若他不足以成事,我便殺了他,再繼位為太子,也不晚。”

皇帝嘆口氣:“何必如此麻煩——”

“父王有所不知。”謝照看着皇帝驚愕的眼睛,截口說道,“無論我做任何事,都不能讓她傷心。我既然答應過她,幫助驸馬起勢,便不能失信于她。”

皇帝半晌沒有說話,看着謝照朗然的面容,在安神香氣缭繞的寝宮內,心智突然清明了起來。“朕又成了傀儡國君麽?唔……這個王位竟然要讓給驸馬……實在是讓朕想不到。”他嘆口氣,說道,“驸馬終究不是國君良選,你若是有心,便利索些,将他殺掉,朕傳位給你,才算甘心。”

謝照依然不答應,服侍皇帝睡下,喚進宮人小心伺候着,離開了寝宮。寝宮外,又是一副劍拔弩張的局面。聶無憂領右衛将軍之職,帶領一千人馬來防守內宮,卻不想被謝照騎軍隔絕在皇帝寝宮外。那一千人馬齊齊拔劍,就待沖進寝宮。好在聶無憂的眼力要深遠些,他看了看四周的兵力布置,就笑着說:“都不要驚慌,二殿下深夜回宮,想必是有些緊要話給陛下說,我們留在外面,等待二殿下出來便是。”他一招手,命令自己的人堵住了商秋院大門。

謝照出來後,走到一身兵戎的聶無憂身前,淡淡說道:“驸馬大可放心,我向來遵守承諾,餘下之事,一切按照先前的盟約來做。”

聶無憂伸手握住謝照左臂,拉他走開幾丈遠避開衆人耳目,做出一副相談甚歡的模樣。他面上笑得輕松,嘴裏卻低聲說着:“謝郎說話頂天立地,我一向信服。只是有一點,謝郎做出決策前,需要知會謝叔。這深宮兵亂,謝郎獨大,很難讓我放心。謝郎若是真心助我,可分出一半兵力給阿駐,讓他代我鎮守內廷,免我後顧之憂。”

謝照沉吟一下,借口說道:“謝叔是盟約主持人,依他心意,當是全力輔助驸馬。既然這樣,那便等謝叔來宮廷,我先與他商議,再給驸馬答複。”

聶無憂不敢逼得太急,點頭應好。

一場深宮危機就此化解。

謝照回母妃故宮梳洗,除去甲革,換上輕便長袍。他仔細聞過周身再也沒有一絲血腥氣,才小心佩戴好香囊,提上食盒走向特使別院。

院落冷清,聶向晚寝居大門落鎖,不見主人身影。

謝照将食盒放置在石桌上,坐了下來。不多久,面色不怿的聶向晚走了進來。

“你去了哪裏?”

聶向晚正低頭想着心事,突然聽到一道冷淡的嗓音,連忙斂了臉色看過去,謝照着玄色衣袍,正徐徐站起。他的領口及袖角,翻出一片繁複的金絲藻繡,衣飾精美無比,襯出皇子風儀。

“皇宮生亂,我送卓公子出宮躲避。”聶向晚簡短答道。

“為什麽不将他扣下來做人質?迫使邊境的華朝退兵?”

聶向晚不答,謝照也不催,只是淡淡地看着她。她想了又想,擡頭說道:“卓公子對我有恩,不到兵戎相見的那一刻,我下不了手去抓他。”

“怕不盡然如此。”謝照不動聲色地說。

聶向晚走到謝照跟前,看着他的眼睛,神色依然鎮定。她不想落入被盤問的境地,便有意岔開話,問道:“謝郎來這裏是為了什麽事?”

謝照沒說話,拿開食盒蓋子,取出幾碟精致的小菜及糕點。他給她一一擺上金絲蝦球、香蒿糕片、醬汁鲷魚等食物,還摸出一個溫熱的小酒壺,一并放在石桌上。一時之間,南翎國特有的菜色風味又回到她眼前。

“肚子餓了吧?先吃了這些。”謝照溫和說着,又擺上燙過的筷子。

聶向晚看着桌上酒壺有些遲疑:“我不喝酒。”

謝照淡淡道:“我知道,這壺裏裝的是桂花茶。”

聶向晚提壺斟了一杯茶,飲了一口,滿頰留香。她忙碌許久,沒有好好休息和進食,當下也不猶豫,拿起筷子就吃了起來。謝照看着她,眼帶笑意。

“你不吃麽?”聶向晚的嘴裏包了兩個蝦球一片糕,左右鼓動着,語聲顯得含糊。

謝照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頭:“吃東西的時候不要講話。”

聶向晚大快朵頤了一番後,眉眼舒暢不少,謝照看着她只是笑,仿似滿足的不是她,而是他這個掌廚者。

侍從走進院子收拾好食盒,謝照替聶向晚斟茶。聶向晚拿着茶杯遲遲未喝,心裏盤算着該怎樣開口,才能不傷及謝照的顏面,并打聽到諸多事實。

謝照看她安靜下來,便淡淡說道:“不用覺得為難,想知道什麽只管問我。”

聶向晚放下茶杯,緊緊瞅着謝照,說道:“謝郎把持兵權,與我們先前的商議并不一致。公子心懼,擔憂謝郎有取而代之之意,我極力勸告公子,謝郎斷然不會這樣做,因為在謝叔面前,我曾問過謝郎,是否願意登基做新皇,謝郎當時應我,完成謝叔心意之後,就此不過問世事——不知謝郎是否還記得?”

謝照應道:“記得。”

“既然記得,為什麽又要把持兵權驚吓公子?”

謝照站起身,徐徐環顧四周被煙霧籠罩的殿宇飛檐輪廓,說道:“你們都想錯了,我不需要驚吓任何人,因為我反抗的,是整座北理宮廷。”

聶向晚決計沒有想到竟是這樣的答案,看着謝照凜然的背影怔了怔。

謝照沒轉身,只是清冷地站着,但是他的話,卻字字句句撞在聶向晚心間。

謝照說道:“八歲時,謝叔将我送到謝一身邊,從此後,謝一便是我的天,我的地。在我心裏,沒有比她更重要的事情。她要我離開烏衣臺,我便離開烏衣臺,她要我反叛狄容,我便殺掉首領,一心聽從她的安排。随後,我帶兵去了石城,戰閻海、守沙臺、平宮亂、退農奴軍,為了什麽?只是因為這都是她的心願,她不需要說,我就能為她做好一切事。我将她放在身後,小心護着,生怕她有一點閃失。宮變之路艱難,多有龌龊奸污事情發生,我怕髒了她的手,累她落得弑主犯上的名聲,便先行站出來,聲讨皇後、坑殺甲兵,替她掃清一切阻力。只要她願意,我甚至都能雙手奉上整座宮廷!”

“阿照……”聶向晚的眉眼不住跳動,嗓子間堵滿了酸澀,讓她說不出話來。謝照看出她就是謝一,她并不奇怪,畢竟待在一起久了,她的點滴習慣會讓他找到謝一的影子,那些他為她置辦的洗手乳、發膏便是明證。可是,她沒想到,她對他的影響竟是那樣深。她視他為手足,保留着少女時期美好的回憶。十年分別再見,一旦他有親近之意,她也必然會避開,甚至是喝止他的靠近,但總歸沒有給他留下什麽绮盼,以為他們終究會在厮守在一起。

她有心結,僅是謝飛叔叔一人看懂。待一切完成之後,她仍然想回到烏衣河畔,追随那投河而死的五千謝族亡魂。謝飛叔叔制止她的這種想法,不準她失意尋死,她兀自徘徊很久,還是覺得回歸烏衣河,才能洗淨她的罪孽。

在這之前,她會好好陪着謝飛,完成使命,應對一切事。可能與葉沉淵再相聚,看着他如水澹淡的眉眼時,她才會一次次不自覺地去尋阿潛的影子,找到往昔的熟悉感,然後閉上眼睛,貪享片刻的歡愉。

她的這種愚笨,竟然與謝照的做法如出一轍。面對他的深情,她只覺內疚,卻難以承受。

“阿照,我欠你太多……無論如何,我都回報不了……”聶向晚看着謝照的背影,說得極為艱難,“只是,我将你當作謝族人,當作我的手足,決然沒有……蠱惑你替我做任何事的心思……”

“我知道。”

院子裏分外安靜,秋風吹動落葉的聲音無端變得響了起來。

謝照背向而立,低聲說道:“我不需要你虧欠我什麽,我甘心為你做任何事。”他才說了一句,發覺嗓音在微微顫抖,又立刻抿緊嘴,不再言語。

聶向晚看着他平息了肩膀的輕顫。

過後,謝照轉過身,不顧她驚愕的眼光,執起她的手腕,用指尖輕輕拂着她的斷指處。“我很小便知道皇宮是個髒污的地方,包藏了各種禍心,還有外人難以想象的争鬥。北理已經腐朽,便是從皇宮開始爛起。你要推翻它,我樂意之至。即使要我殺掉父王,我也不會皺下眉毛。但我舍不得讓你吃苦,更不說讓別人傷害到你。”

他蹲下身,平視她的眉眼,低低說道:“謝顏斷你一根手指,我便還你一座宮廷。兵權如今在我手上,擁立誰,處罰誰,全憑你一句話。”

聶向晚驚異:“阿照兵谏,用武力控制了整座皇城,做得如此決然,難道是因為我的斷指?”

謝照并不否認,只緊緊握住她的手,說道:“有了足夠強大的力量,我才能保護你。”

聶向晚震驚,半晌才能說道:“我便是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

謝照揚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沒有說話。

聶向晚坐在石凳上,看着膝旁半跪的謝照,發狠說道:“如果你真的聽任我的主張,那麽将兵力交付一半出來給阿駐,讓聶公子安心。”

“好。”

聶無憂聽到消息時,才明了,聶向晚的一句話,勝過謝飛對謝照的督責。他先來找聶向晚,言明他的難處,推動她去勸說謝照,看來正好走對了一招棋。

酉時,皇宮禁軍按照祖制分編為東西兩營,皇帝下诏擢升聶無憂親信聶重駐為左羽林衛大将軍,統西營軍力,蓋行遠入宮,拜為右羽林衛大将軍,與聶重駐一并管理西營。

東營禁軍仍掌管在謝照手中,他不放,沒人敢要。

酉時一刻,鼓樓敲鐘。謝照着皇子禮服,與戎裝未除的聶無憂雙雙走向皇宮正門,恭迎謝飛的車駕。謝飛下了馬車,一身黑袍漸染風塵,雖落拓,但難掩氣度。

聶向晚在鼓樓轉角處伸頭看向來路,一看到謝飛走過來,便小跑着過去。近身了,她突然想起此處不是烏衣臺,她也不是那個任性驕傲的謝族大小姐,忙捺住腳步,躬身施禮道:“見過叔叔。”

謝飛容顏蒼老不少,身形清瘦不勝風。他看了眼聶向晚,淡淡道:“不用多禮,叔叔有話要問你。”

謝照調撥出一座別院供謝飛居住,配置二十名宮人。他請謝飛稍作休息,拉住聶無憂先退了下去。謝飛看着裏屋散發着熱氣的浴桶,喚退宮人,動手清洗。待他除去外袍及中衣,回頭一看,屏風外還站着聶向晚的身影。

他揚聲道:“叔叔要洗澡,你一個大姑娘家,還杵在這裏做什麽?”

聶向晚将一套新衣搭上屏風,吞吐道:“叔叔不是有話要問麽?”

“走遠些,等我洗完再來。”

聶向晚躊躇一下,依然站在屏風之後,任宮燈拉出一道陰影。

謝飛奇道:“你大概又做了什麽錯事,耍賴不走,想我不責罰你,是吧?”

聶向晚回道:“不是。”

“那是為什麽?”

“我将要告訴叔叔的事,叔叔聽後一定會生氣。若在浴桶裏,叔叔便不會跳出來劈我一掌。”

“謝一,你皮癢了是吧?”

聶向晚見謝飛的聲音變大,連忙說出葉沉淵勸降的主張,将他對她說過的話一字不漏轉給了謝飛。謝飛聽後冷笑:“他打的倒是如意算盤,我且問你,你信他麽?”

聶向晚搖頭:“不信。”

“那便是了。”謝飛閉目沉思一刻,說道,“你少時讀史,看過哪一位君王為了自己的妃子,在當前利益下,能停止兼并戰争?更何況,那葉沉淵為了全線攻打北理,做了長久的準備。”

聶向晚的影子微微點頭。謝飛冷哼:“這場仗一定要打,打不贏再議和,一樣來得及。”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是過度章節,阿照表白,聶向晚沒有回應,可能我寫得不好,沒有多對聶向晚的心情做描寫,但是前文的确有兩處提到過聶向晚最後的打算,本文不是悲劇,不會以聶向晚的自殺結尾,而且出版編輯已經要求過結尾,明文規定要HE,如果有追到這裏希望BE的MM,請接受我的鞠躬道歉,我在中間三月調節了很久,也才接受這種結尾,所以我真的能體會你們的心情。

☆、送禮

是夜,北理深宮舉行了一場會議,商讨着該如何對付華朝即将發動的進攻。

很早前,葉沉淵就派出三員虎将,占據了北理邊防三郡,從南到北,拉開了三條戰線。一旦等到浮堡戰船抵達東海,三将将同時進攻北理,與海戰戰局遙相呼應。在如此強大的攻擊下,北理想得以保全并非易事。

謝飛沒有向他人轉達過葉沉淵的勸降政策,因為他篤信,即使雙手奉上聶向晚,緩解了邊防壓力,待一段時日過後,葉沉淵也必然是再立名目征讨北理。歷史留下太多鑒證,清醒地告訴他,野心昭然的君王,不會輕易放過唾手可得的東西。

謝飛也曾想過刺殺葉沉淵的計策,然而,華朝宮廷好比是一架運轉便利的翻車,撤走了關鍵人物,不出多久,仍然會選出繼位者補上。與其将希望寄托在未知的繼位者身上,不如好好應對眼前的葉沉淵。

因此,謝飛問聶向晚:“如果有必要拿住葉沉淵,脅迫他當質子,你下得了手麽?”

聶向晚回道:“一定不誤叔叔的事。”

謝飛就此放心對葉沉淵的處置。

聶無憂坐在案首,詢問與會各人退敵良策。聶重駐執意硬沖,蓋行遠反對。謝照不說話,身旁的胡軍隊長一向作為謝照的心腹,自然也不接話。

聶無憂掃了一遍衆人的面容,笑着說:“這場仗我們一定要打,還得想個萬全法子。這三線戰役之中,連城鎮的王衍欽相對而言薄弱了些,其心智謀略比不上左遷與封少卿。不如,先從王衍欽身上下手。”說完,他看了看不發一語的聶向晚。

聶向晚枯坐一晚,始終沒有說什麽,聶無憂想到的環節,她也想得到。她在盤算,該怎樣将戰争的損失降到最低。北理國力遜于華朝,一旦在東西兩側組織軍隊對抗華朝的攻擊,所耗費的資財想必也是驚人的。如果能找到一條兵不刃血的良策,不失為上上之選。

王衍欽是三條戰線中的缺口,瓦解了他的勢力,才能使左遷和封少卿顧此失彼,形成不了鐵桶圍陣。到那時,北理軍隊反撲過來,勝算更大。

聶無憂自然也能推算出王衍欽一處的關鍵,他直接将棘手的難題丢給聶向晚,說道:“小童負責對付王衍欽,我與謝郎領兵出戰,對抗其他的兩個人。蓋将軍熟悉海戰,去東海防守。小童那處是首戰兵場,一定要妥善解決好。”他向衆人說了說各處的兵力布置,計策大致可行。

謝飛代替聶向晚應承下首戰軍令,督促她找缺口對付王衍欽。

聶無憂喚聶向晚進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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