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不是取消婚禮了嗎? (50)
不得安生,今晚這場争戰,不知又要添上幾多冤魂。”
謝飛縱閱古今,歷經國破族亡的傷痛,心境煉得越發堅定。不同于聶無憂的悲憫,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日後的長遠發展上。
“驸馬爺勿憂,歷代新興之國都少不得沙場上的殺戮,踏着累累屍骨走出來的國君,想必也要多體恤民衆一些,因為他們懂得開創帝業的艱辛。我看驸馬爺悲憫,正是我朝民衆之福,只求今晚過後,驸馬爺抓緊時機調兵,來鞏固邊防,給子民張開更加堅強的臂膀。”
聶無憂重重點頭,道:“先生說出了我的心裏話。”
草坡上的火把茲茲作響,又引起一番騷動。一名哨兵騎馬馱着通曉烏爾特族及北理兩方語言的流民回來,向城頭的聶無憂禀告了軍情:烏爾特族要求面見太子沉淵,不答應便放火殺人。
聶無憂聽後,淡淡說道:“那些大胡子兵,是想脅迫我放出太子沉淵麽?”
謝飛接道:“那葉沉淵猜得到他的處境,先發制人,引來烏族兵圍堵伊闕,有這般心思的人,已是不易控制。驸馬爺不如索性些,放他出城,我們偕着謝郎守在後,一旦看到情勢不對,直接沖殺過去,與他們硬拼。”
聶無憂失笑:“先生倒是剛烈性子——不過我信小童,她一定會有方法解開伊闕之圍。”
正說着,值守兵通報,太子沉淵帶聶向晚上城樓。
金龍旗在晚風中嘩然拂響,散成一片黃雲,遮住了葉沉淵穩步上樓的身形。他穿着玄色衣袍,眉眼如同墨玉裁過,顯得深邃。沒了翠羽儀仗在旁,周身的威儀不曾減少一分。
聶向晚手持蝕陽跟在後,遠眺原野上的動靜。
葉沉淵徑直走過聶無憂及謝飛身前,在城頭正中站定,不說一句話。他的禮服采色凜然,在一衆蒼黃的燈彩下,深沉得奪目,那一片浮雲般的金龍旗,仿似又成了他的陪襯。
聶向晚走近聶無憂身旁,輕聲問:“公子如何處置他?可要我喚一名烏爾特人過來,與他商議一下?”
聶無憂搖頭,轉述了先前烏爾特族的要求,并低聲道:“恐怕只能送他出城。”
聶向晚皺眉不語,謝飛看着她的模樣,冷聲說了兩句:“難道你還想留着他不成?這樣的男人,遲早是個禍害……”
聶無憂忽然笑着将謝飛拉走,然後才走回來,說道:“不管你有什麽決定,我都信你,別聽謝叔的氣話。”
Advertisement
聶向晚淡淡道:“叔叔見着他就生氣,這個道理我是知道的。我只是怕,一旦放他出城,便難以再請他回來。”
聶無憂嘆道:“我知道。我又何嘗不想扣住他,脅迫他做第二回質子,在邊境之争中逼得華朝退兵?至于以前那些他折磨過我的手段,唉,國難當頭下,提也不用提了。現在軍情緊急,
謝郎即使骁勇,也難擋十萬烏族兵,所以我想,先度過這關再說吧。”
聶向晚躬身由衷施了個禮,道:“公子能有這般心胸,可見已有一國之君的擔當。既然公子下了令,那我便送他出城。”
餘下的話,她沒有說出口,心中的隐秘也讓她羞于說出口。聶無憂如此大方地放走葉沉淵,沒有一絲羞辱或者折磨的意圖,實在是出乎她的意料。既然見葉沉淵完好走向盟軍,再也不需她的看護,那便讓她大松一口氣,算是了解一樁心事。
城門大開,哨兵馬一陣風跑向陣營前列,傳達了聶無憂的口谕。蓋行遠虎目一聚,回頭看着重重铠甲槍林後徐步走來的人影,為他的膽氣贊賞,将手一招,喝道:“西營聽令,下馬列隊,送太子沉淵出城!”
謝照穩踞馬上,在嘴邊掀起一絲冷淡的笑容,帶着東營禁軍并不動。
蓋行遠翻身下馬,西營禁軍效仿他法,潮水般朝後退開一步,讓出了一條通往草坡的大道。東營仍是扣馬伫立,齊齊持槍指地,銀亮槍尖像是下了一片雪,用森然的光芒割裂了夜色。葉沉淵垂袖走過那一道道寒冷的銀槍前,神色自若,只當萬千光芒為他照亮。身後聶向晚止步于城門前,看着他走向銀铠森森的軍陣中。
葉沉淵的後背仿似長了眼睛,一旦聽到她沒有跟上來,他便停了腳步,喚道:“過來。”
聶向晚委派一名騎兵手捧蝕陽跟随,但是葉沉淵并不走。
謝照先前就答應過聶向晚,不再懷疑她的動機,聽到身後有異變,只靜寂擡手,阻止東營禁軍圍聚過去。
城頭聶無憂在喚:“妹子随太子走一趟,早些處置好烏族兵。”
聶向晚無奈随行。
經過陣前時,蓋行遠朝葉沉淵扣手說道:“今日下馬,已償還殿下連城鎮借兵之恩,再有相見時,必定對殿下不留情面,望殿下考慮東海浮堡之行。”
葉沉淵冷淡一笑,起步越過他,吝于說一句話。
草坡上另有一番光景,熱鬧異常。
烏爾特族親王喝着皮壺裏的奶酥茶,突然看到雪亮的北理軍營前分出一條道,讓出兩個人影來,忙抹去胡子上的奶沫,吹了聲口哨。
頓時,嬉鬧聲逐漸平息下去,随之而起的,便是一柄柄舉得高昂的火把。親王抛開皮壺,下馬朝前迎上幾步,手按左肩,屈膝行了一禮:“太子殿下好。”
雖然他的中原話說得十分生硬,粗犷骨子裏透出的恭順之意倒不是假的。其餘的烏族人紛紛下馬,學着親王的樣子向葉沉淵行禮,原野上立刻低下十萬之衆的頭顱,朝着一個方向臣服。
葉沉淵禮服加身,不帶一兵一卒,已顯露了華朝太子的威儀。遠處的蓋行遠看到動靜,回頭與主将聶重駐對了個眼,低聲道:“沒想到太子沉淵如此有積威,還能迫得域外的異族人禮讓三分。”
不僅蓋行遠是這樣想,站在葉沉淵之後的聶向晚也在遲疑,只是她比常人沉得住氣,不易露出異樣神色。
葉沉淵長身靜立,淡淡颔首道:“有勞親王出兵。”
親王摸摸胡子,哈哈一笑,說起了烏族語。葉沉淵與他熟練應對,都是聶向晚聽不懂的詞兒,她回想着在烏幹湖冰原上學到的話,連估帶猜,大致猜出他們在各自寒暄,說了說別離後的經歷。
忽聽到葉沉淵冷淡喚了一聲:“你過來。”她便背手握住蝕陽,躬身朝親王施了一禮。
親王的眼睛上上下下瞟了她兩遍。
葉沉淵道:“這是內子。”
親王哈哈笑着:“原來是太子夫人,很好,很好。”
聶向晚笑了笑,感覺很不好。因為原野上的烏族兵都舉着火把傾身向前,争先恐後瞧着她長得是何模樣。葉沉淵轉頭看了看她,說道:“不習慣麽?喝完這杯奶酥茶便能散了。”
親王仿似極為善解人意,應聲遞出一個托盤,上面擺着一杯奶香四溢的茶,散發淡淡桂花氣。
聶向晚抿嘴不動。
葉沉淵淡淡道:“胭脂婆的手藝便是從烏族學來,早先伺候你幾回,你偏生起疑,不肯喝。”
大胡子親王也在勸:“來,來,見面喝杯茶……”
葉沉淵負手一旁,依然淡然:“這是烏族禮儀。”
親王哈哈笑着,将茶杯塞到聶向晚手上。聶向晚拾杯聞了聞,見無異樣,幾口喝下。一股香甜直沖心底,很快,她發現樹梢上那抹昏黃的月亮變成了兩道影子。
她搖搖晃晃看着葉沉淵:“茶裏果真有酒?”
葉沉淵笑道:“奶酥茶不放醇厚酒果,哪能拂散出持久香氣。”
聶向晚竭力抱頭保持清醒,葉沉淵不再看她,用烏族語說道:“多謝親王成全,日後必助親王收複烏幹湖。”
親王大喜,呼喝着族兵趕出先前置辦好的華美馬車。衆目睽睽之下,葉沉淵蓄力抱起聶向晚,将她放置在車座裏。一行人仿似看不見北理全軍營驚異的眼光,調轉馬頭走向來路,離開了原野。
聶向晚随着馬車行進搖晃一陣,眼底倦得打顫。她想極力說出幾句話,無奈咕咚一聲,一頭栽向了葉沉淵懷裏。
☆、歸程
原野上,蓋行遠與聶重駐面面相觑,他們帶兵列陣,本是打算抵擋烏爾特族的沖殺,保衛身後皇城。誰料烏爾特族擁簇着葉沉淵轉頭就走,像是一陣風般幹脆,不僅沒有觊觎皇城領土之意,甚至是三三兩兩縱馬跑開,來不及帶上任何戰利品。
城頭的聶無憂回過味來,啐道:“這個葉沉淵,興師動衆的,原來只是做個樣子。”
聶派人向來沒有猜中葉沉淵的心思,自然也不知道他已許諾烏爾特族,将烏幹湖劃入了烏爾特族的地盤裏,仿似域外這片土地已受他轄制。
只有策馬伫立不去的謝照,無奈目送馬車走遠,淡淡斂眉,隐約預測出域外的動靜又是不簡單。
葉沉淵的歸程有三處,分別是連城鎮、井關鎮、蒼屏鎮,三鎮相連,形成三條戰線。他選了素來親近的左遷之處駐留,吩咐車夫緩慢駕駛馬車,直奔井關而去。
烏爾特族自然全程陪護,确保無追兵叨擾太子的清淨。
車廂燃了暖香,窗帷處徐徐送來一抹涼風,沁在葉沉淵鬓發之旁,的确落得十分清淨。他轉頭看了看身側,聶向晚依然伏在他的膝上沉睡,滿頭小辮拂散開來,送到他的手邊。他拈起一根辮子,瞧了瞧纏繞在上面的銀絲碎玉葉發繩,突然醒悟到這是由旁人所贈,心下立刻不喜。
依他來推斷,她那性子自然不會去注意衣飾發式,只管囫囵穿戴身上。能拿出這般精巧手工的小玩意,大多是讨好她心思的男人。
聶向晚正在昏天黑地地糊睡,發頂總是輕輕傳來拉扯,太過頻繁,引得她擡頭觀望。一張熟悉的臉落在她眼前,黑發雪顏,鬓染月華,精致到了冷清的地步。
“阿潛……”她趴在他膝上傻笑一下,“我是在做夢麽……”
葉沉淵應了聲,伸指揩向她紅坨坨的臉頰,說道:“醉酒就變得乖多了,瞧着也順眼。”
聶向晚拂開他的手,滾向車座裏邊,抱膝團成一團。
葉沉淵又掠唇笑了笑:“糯米的傻勁冒出來了。”任由她抱成一團滾來滾去。她玩得累了,他便伸手過去,不厭其煩解開那些礙眼的發繩,将它們丢向車外。
她醉眼朦胧地拂開他的手,他從她袖罩裏摸出一把木梳,替她輕輕梳理着長發。
她那樣子極受用,像是豢養的兔子被主人撫摸着毛發,不禁側頭倒向一旁,眯起了眼睛。
葉沉淵摸着聶向晚的一頭秀發,看了看車窗外的夜景,擡起手時,聞到袖口已經沾染了一絲茶花香。她已然安睡,容貌恬靜,三千墨絲傾瀉下來,遮住了清靈的眉眼。
這個時候,她便是最為溫順的。
他伸手将她抱進懷中,拉過毯子替她掩住了全身,将她發上的茶香與胸口溢出的梅香一并包裹起來,送到自己鼻底晃了晃。一股清淡氣息萦繞在前,柔而不媚,透出十足女兒家風情,他細細看着她如水的容貌,再也按捺不住,低頭嗅進毯子裏,尋找香源來處。
聶向晚在睡夢中極不安穩,不斷躲避胸口處的親吻,那種酥麻感引得她呓語連連。
葉沉淵嘴裏流連着軟香溫玉,含糊道:“乖乖的……別亂動……”
她皺眉向他懷裏躲閃。
他察覺到氣息紊亂了,一陣疼痛直沖肺腑,忙停下采撷香氣的嘴,緩緩吐納。
聶向晚昏睡一陣,冥思中,似乎聞到了熟悉的杏花香氣。車輪碾過石礫,發出沙沙之聲,她閉着眼睛側耳去聽,還以為窗外下起了闌珊春雨。
春睡醒來,錦衾猶寒,杏花春雨,恍似流年。
她在烏衣臺聽多了春雨,卻未瞧見滿枝粉霞的花朵。葉府外邊的那片杏花林,不知長得怎麽樣了……她想着,不自覺地吐出幾個字眼。
留在她記憶深處的,除了烏衣臺的點點燈火,便是葉府書房外的瓦牆、草縫中的夜蜻蜓,還有葉潛的如雪眉目。
才睜開眼睛,她就看到了往昔的容顏,一如十年前那般恬淡。
“我不是海盜……我是謝一……”她挽住他的脖頸,極力說着十年前就想說過的話,“謝一必須為謝族而生,你離我遠一些……”
葉沉淵悠悠摸了摸她的臉,不說話。能聽見她的心裏話,也是彌足珍貴的機會,他豈會輕易打斷。
“可是我喜歡阿潛……”她哽咽道,“就是阿潛……不是別人……他在冰水裏睡覺……過得很苦……我要和他避開世間……不當謝一……”
原來在她心底,始終念着那個冰冷身骨的葉潛,寧願推卸族長的責任,寧願過得輕松自如些。反觀她清醒後的一切決斷,大概便是謝一的身份所驅使,站在人前,努力承擔。
他忍不住親了親她的嘴唇,低聲道:“你回到我身邊,不用過得如此辛苦。”
她開始掙紮起來,推擋他那溫暖的胸懷,昏昏沉沉說道:“你不是阿潛……你是太子殿下……”
他微微閉眼,忍住黯然的神色。
她繼續說着心中所想:“太子是個冰冷的人……城府深……野心大……這麽多的争戰放在他眼前……他只當看不見……天階山下堆滿了骸骨……還有冤魂在哭號……他也聽不見……”
他伸袖捂住她的嘴,低聲道:“先有一統,才能兼愛天下。車同軌,書同文,歷來是葉家祖輩心願,我又豈能推卸責任。如果你要阿潛,我可以給你,但你要太子罷兵,這是我沒法應承的事。”
聶向晚哽咽漸止,仿似春雨急打芭蕉之後,零落了一點點尾聲。她在睡夢中聽到了答案,心智或許并未完全清醒,但在積習使然之下,約束自身,也就逐漸平靜了下來。
葉沉淵卻是看不慣她那一派安靜的模樣,将她摟在胸前,擰了擰她的臉頰,還仔細地瞧了瞧。
她果然在昏睡,就像方才的一場呓語來自夢魇,說盡了,便了結了心事。倘若真是如此,他也會大為放心,但諸多經歷告訴他,醒來後的她必定又是另外一種樣子。
“不讨喜,算計人。”他低頭在她耳邊宣判着。
她皺眉拂開他的嘴,在他懷裏扭動一下,尋了一個更溫暖的地方紮去。
他将她移到未受傷的右臂彎裏,閉上眼睛養神。
車廂內微不可聞兩人的呼吸,暖香淡淡流轉,充盈了绮麗的夢境。
第二日午時,井關鎮大門對開,街道灑掃一新。左遷穿着銀亮铠甲,帶了一萬騎兵專程迎接葉沉淵的車駕。随行中還包括被暗衛尋到的胭脂婆,她匆匆跑向鎮中最華美的客棧,領太子谕令先行置辦一切事宜。
烏爾特族送到關口,便徐徐撤退,烏雲一般沖向冰原。
左遷在車外請安,葉沉淵并不露面,只是冷淡吩咐:“傳一名軍醫過來。”
車夫駕車從容穿過兩列林立的騎兵,徑直走向左遷所駐紮的軍衙。
“屏退衆人。”
一聽到主君下令,左遷急不疊地喚退騎兵。萬數騎兵提缰躍馬,有條不紊向着兩側撤退,盡管在奔走,馬蹄聲卻如暴雨連珠,蓬勃了全營人的朝氣。
葉沉淵在車內捂住聶向晚的耳朵,側臉看看窗外,随即便了解到雪衣騎兵營的士氣。
軍衙秩序井然,三道紅門貫穿內堂,映得日影深深。
葉沉淵用毯子抱住聶向晚周身,只露出她的一些眉眼,方便他查看她的醉容。從下車到安置她睡在屏風後,他都未曾假手他人。
左遷看着生奇,卻又不便詢問什麽,內心只是納悶。
老軍醫跪在一旁,替坐椅中的葉沉淵檢查肩傷。一旦退下中衣,他那染血的藥巾便顯露出來,傷情再也遮掩不住。軍醫躊躇着不知如何下手,他轉臉看了看夾板,不以為然地說道:“礙着我的肩了,拿下來。”
左遷護主心切,直接問道:“誰傷了殿下?”
葉沉淵淡淡道:“謝照。”
左遷一拳砸進手心,憤然說道:“誓将此人手刃刀下,一解我心頭之恨。”
葉沉淵擡眼看左遷:“不可為私心冒進。”
左遷急道:“可他傷了殿下!殿下是我們的儲君,理應受萬民供奉,怎能任由他一介武夫動刀動槍……”又激憤着說了許多。
葉沉淵待左遷一腔熱血發作完,才淡淡說道:“謝照統領東營禁軍,所賴胡馬腿長,才能來去如風,騎射自如。就你這短腿夯劣的騎兵,能比得上他麽?”
左遷細細咀嚼一刻話意,醒悟過來,扣手說道:“多謝殿下出言提點,屬下再想他法,必定在戰場上降服謝照。”
軍醫包紮完畢,躬身退了下去。
葉沉淵看着左遷說道:“聽說你與封少卿私下設賭,看誰先能攻克戰線?”
左遷赧然,小聲道:“連這個也瞞不住殿下……只求殿下不要責罰……”
“賭金多少?”
“三年俸祿。”
葉沉淵側頭看了左遷一刻,直看得左遷臉上飛起了紅雲。
左遷躊躇道:“殿下認為不妥?”
葉沉淵卻說道:“算上我一份,我賭封少卿贏。”
左遷呆立,過後又黯然,心道連殿下都瞧不起他的能力。但他是個越挫越勇的性子,在他所接受的教訓裏,從來沒有低頭認輸四字。有道是打不贏,加把勁,還打不贏,和對方死拼。
左遷回想一遍克敵箴言,心下安定不少。
葉沉淵伸手入懷,摸出一塊玉玦作賭資,不期然發現,懷中的東西稍稍挪位,只是不曾缺少什麽。
他走到屏風後,低頭看了看聶向晚的睡容,在她臉上揩了揩:“又想在我懷裏摸走什麽?連睡着了也不安分。”
☆、看守
小樓獨立,翹檐垂風鈴。
聶向晚聽見夜風中的脆響,自睡夢中悠悠醒來。房內燃了暖香,錦被沁了一層淡馨,手一摸,那水滑的緞面還是涼的。她坐在床邊沉澱了一刻神思,看到四周靜雅的景況,已完全明白發生了何事。
裝扮一新的胭脂婆湊上來,福了福身子,向她請安。
她招手喚胭脂婆走近,掐了胭脂婆的手臂一下,問:“痛不痛?”
胭脂婆龇牙:“極痛。”
“那可見,我不是在做夢。”
胭脂婆忍痛回道:“太子妃若以為此刻還處在夢境中,應該掐自己來求證。”
聶向晚笑了笑,起身繞着布置精細的寝居轉了圈,還推開窗子,打量外面的夜景。
胭脂婆跟在身後孜孜說道:“殿下擔心走失了太子妃,特意加固了這棟小樓,不僅派出重兵守衛裏外三層,還吩咐我寸步不離地跟着太子妃。喏,太子妃你瞧瞧,每一層飛翅上都挂滿了傳信的鈴铛,每一扇窗戶外都兜着網格,太子妃若是生奇心,想跳出窗外滾一滾,那網繩也是極堅固的,不會傷着太子妃,更不會被太子妃的利刃所割斷……”興致勃勃說完所有,甚至是兵力布置的情況。
聶向晚走完一遍內外室,情知胭脂婆所說不假,也知葉沉淵下了狠心,像是豢養一只鳥兒般地看住她,哪怕有傷她的顏面。
胭脂婆還在喜滋滋地說着什麽,聶向晚擡眼看她,打量她的身段及神韻。
胭脂婆突然一激靈,醒悟了過來,擺手說:“太子妃千萬不能打我的主意,再走失了太子妃,我可是死罪。本來我也不想應承這樁差事,可殿下說了,太子妃似乎很喜歡我,我才勉為其難來頂個侍奉的缺兒。”
聶向晚笑道:“我不會害你,放心吧。”
胭脂婆果真放心下來,又絮絮說了一些他事。聶向晚認真聽着,好奇問道:“聽說烏爾特族居住在冰城之中,每晚不需點燈,就可映得道路通明?”
胭脂婆嗟嘆:“那是自然,不過話說回來,冰城還美,也不及扶桑國小島的絢麗。每到秋天,扶桑小島長滿了楓葉,紅彤彤的,瞧着像是雲霞一般,還有芸達者馬車走街串巷,搖動着風鈴發出脆響……”
聶向晚奇道:“芸達者是何人?”
胭脂婆附耳說道:“藝妓。”
聶向晚再問:“你怎會了解這麽多的奇事雜聞?”
胭脂婆傲然挺胸道:“本人是轉世仙童,流落于民間,走遍五湖四海,便是為了點化有緣之人。我看太子妃悟根甚深,才勉強一現身,指點太子妃若幹迷津。”
聶向晚失笑看着她,一陣恍惚。
記憶中,誰也曾這樣對她說過一番話,甚至是哄騙她鑿空訪仙?
似乎是句狐。
句狐,一個久遠的名字。
聶向晚澱了澱神,問道:“還未請教姑娘名姓。”
胭脂婆将手一揮,大咧咧說道:“就叫我胭脂吧,我的本姓太過古老,多數人都不習得。”
聶向晚沒有再追問,仔細瞧着胭脂婆的眉眼,卻未發現任何熟悉的影子。
房門傳來輕響,一群妙齡宮裝少女湧進來,不待聶向晚發話,就團團跪在她腳邊,磕頭道:“請太子妃沐浴更衣。”
聶向晚臉色一白,怔忡站着,胭脂婆瞧了瞧她,抿嘴笑道:“有殿下看護着,太子妃是逃不過這次的晚課。”
小樓中單獨設置了一間房,專司沐浴梳妝之事,就并連在聶向晚的寝居旁。
聶向晚簡直是被衆侍女推進房間裏,無論她說什麽,衆侍女只當聽不見。四道雲母屏風阻礙了探向浴室的視線,前方設置了桌案木椅,葉沉淵穿着錦衣,手持玉尺鎮紙,正穩穩地候着。
華燈光彩氤氲着水汽,也模糊了一些。
聶向晚對上葉沉淵的眼睛,突然覺得口幹舌燥,便舔了舔唇,低聲道:“我們打個商量,可好?”
“清洗淨了再商量。”葉沉淵掀開衣袍下擺,落座椅中,将玉尺鎮紙擺放在桌案上,明晃晃泛出光亮。
聶向晚磨蹭不走,還是胭脂婆膽大,推着她走向屏風後。脫去聶向晚的衣衫也是一件繁浩的事宜,比大海撈針還要困難。葉沉淵聽到身後動靜,索性起步走到聶向晚面前,不顧她的慌亂,将她合着小衣按進了齊腰深的浴桶裏。
他看着她的雙眼,低聲道:“是要我親手脫去你的衣衫麽?”
她扒在木沿上,備受威壓地點了點頭,随後又清醒過來,低叫道:“你,你出去,我自己來。”
“不準生出一些奇巧心思,乖乖地聽話,嗯?”
她兀自遲疑,他已經伸手過去,要剝離她那最後一件遮羞的小衣。
她驚得大叫:“我應你!我應你!”
他嘴角噙笑,擦淨手,從容轉到屏風前。
随後,聶向晚像是被沸水蒸煮的鴨子一般,驚叫個不停。大概是為了維持顏面,她的叫聲總是簡短,才發出一下,必然自行掐斷。胭脂婆口鼻觀心,仿似什麽都聽不見,只是傾倒出清香的花皂水,覆在浴巾上,替聶向晚前前後後擦拭着身子。
饒是葉沉淵定力如山,也禁不住那些叫喚,他支起右手閑适撐着臉龐,順便也遮住了右耳。
最終,聶向晚清爽走出來,身後跟着多名染濕了衣衫的侍女。
聶向晚穿着素綾中衣,外罩團花羅紗裙,秀發直披下來,覆蓋了後背。燈彩映着她的眉眼,如水般溫柔。她靜靜看着葉沉淵,葉沉淵也靜靜看着她,仿似過了十年之久,他們才能看到對方的眼底,去彌補數不清的相思記憶。
胭脂婆悄無聲息帶着一衆侍女退下。
聶向晚垂袖而立,仍然安靜地笑着。
葉沉淵起身拉過她的手,将她帶到那間固若金湯的寝居。她的手指很柔軟,散開的領口不斷透出淡淡梅香,與女兒家特有的雅态融合在一起,勾住了他的心魄。
他摸摸她的臉,低聲道:“就寝吧。”
她奇道:“這麽早?”
他的回答就是低下唇,探入她的薄衫內,尋找那一點幽香地。
她推着他,說道:“你陪我玩耍一刻。”伸手摸進他的胸口,将衣襟拉開,到處翻找。
他驀地想起一事,拉住她的手問道:“回來時,你又想在我懷裏摸走什麽?”
她不以為然說道:“石子。”
“真的麽?”
她笑道:“在皇宮地底玉石洞裏,你不是随手撿了幾塊墨玉晶石,放在香囊裏麽——我找的便是那個。”
他當然不會任由她翻出香囊石子,打斷他同床共枕的想法。
葉沉淵取出一塊翠縧玉玦,系在聶向晚腰間,再低聲道:“上好岫玉,喜歡麽?”
“喜歡。”
“那,就寝吧。”
聶向晚無奈地說:“酒醉昏睡一日,此時無睡意。”
她微微低頭站在他身前,墨黑的慧睫垂下,輕輕一刷,像是撲翅的蝴蝶,撩得他的心花朵朵盛開。他再哄,她不應,将淡紅雙唇咬出一道印子。
他看了憐惜不過,伸手扯了扯她的臉頰,說道:“罷了罷了,随你吧。”
半抹月華透過網格滲落進來,蒙在撲窗觀望的聶向晚身上。她回頭一看,葉沉淵先行脫了衣袍,已經熟睡。床鋪的另外一半,安置好了錦被和繡花枕,香氣淡雅,可見他花了不少心思在照顧她的起居。
她從袖罩中摸出秋水,輕輕伸手碰觸鋼絲網,運力一劃,卻未損壞網格分毫。就這麽輕微的動作,仍然帶動檐角的風鈴叮當一響。
葉沉淵睜開眼睛,淡淡說道:“運十成力試試。”
聶向晚垂頭走向窗邊的錦緞美人榻,坐下來,支手捧住臉。
葉沉淵又道:“難怪今晚顯得如此安順,是蠱惑我放松心神麽?”
她依然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不說話。
他起身走到她面前,摸摸她的頭發,說道:“我知你心有不甘,但你已是我的妻子,理應留在我身邊,與我共同面對諸多的風浪。”
她暗想,他始終将她當成華朝人來看待,沒有聽進去她的停戰請求,那她骨子裏的謝族遺風又該如何安放?政見主張不一致,多說也是無益,于是她便不答,以沉默譴責他的囚留。
他坐了下來,将她抱在懷裏,細細逗着她說話。她應了幾句,看見月華撒落他的肩頭,不禁伸手去拍了拍。
他十分喜歡她那乖巧的樣子,依靠在榻背上,摟着她睡着。
夜風緩緩吹拂,待他驚醒過來再看時,手邊已經沒了人影。一抹濃郁香氣撲在他的衣襟上,他仔細一嗅,竟是熟悉的味道。
杏香淡轉,随風飄散。這是他為她置辦的安神香,沒想到她收留起來,用來對付他。
聶向晚所居留的小樓只有三層,底下卻有五千人值守。葉沉淵考慮得精細,布置兵力時,有意拉開了哨崗的距離。除非聶向晚飛躍時不換氣,否則就是巨翅鲲鵬,也無法掠過長達數百丈的戟林。
葉沉淵坐在頂樓安靜地等着,外面鈴聲大作,恍如暴雨疾風。
聶向晚在底樓試探過哨崗的分布,左右沖突幾下,都覺得不能避免撞見守兵。守兵見到她,勢必又會引起一番騷亂,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想折損顏面,于是她站着躊躇一下,終究走了回來。
☆、防範
葉沉淵端坐在榻上,散着領口的衣襟,風骨顯得清冷。“再有下次,必定嚴懲。”
聶向晚擡眼看他,默不作聲。
“折騰了前半宿,後半宿肯安分麽?”他問她。
她無奈點頭,乖乖走向雕花床,脫去靴子睡在裏側。
他将她拉起來,替她脫了外衣衫裙,又伸手去剝她的中衣。
她立刻滾向一旁,抓來錦被裹住周身,想了想,還扯過他的一張薄毯,圍在了外面。頓時,她就将自己裹得像一個臃腫的雪人,盤膝坐在床鋪中央,從被毯領口處露出兩粒墨玉般的眸子,防備地看着他。
葉沉淵失笑:“你這是做什麽?”
聶向晚含糊道:“你想做什麽?”
他淡淡一哂:“我想看看你的衣囊裏,還藏了哪些稀奇古怪的門道。”
她将自己捂得更緊了。
他冷聲說道:“軟香迷藥,怕是一個不少。”
聶向晚的衣衫經由胭脂婆采辦,以淡雅風味見長,款式與貴女衣裝一致,自然不會置留旁門左道的暗囊。聶向晚喜歡随身攜帶儲物布褡,塞滿了她的一些小玩意,其中不乏見不得光的東西。
見葉沉淵說對,她也不否認,只管倒頭就睡,擁着被毯不撤手。
葉沉淵再取一床薄毯入眠,她睡在旁邊,有時會艱難地翻個身來,瞧着像是陀螺滾來滾去,令他啞然失笑。
第二日的沐浴晚課亦樣行進得艱難,聶向晚躲在寝居裏不出來,胭脂婆鬥不過她,只能專程禀告了葉沉淵。葉沉淵放下勘察的圖冊,離開軍衙,徑直上樓,不顧聶向晚的躲閃,将她抓在了手上。
聶向晚抱住廊柱垂死掙紮:“殿下怎能這樣,堂堂一國之君,是要欺負我這一個落難的人麽?”
葉沉淵冷了臉:“你喚自己為什麽?”
她轉臉不去看他,依然抱着柱子不放手。
“當朝太子嫔妃,說出這樣的話,成何體統?”
不知是否迫于他那冰雪般的語聲壓力,她仿似受了寒涼一般,開始微微顫抖。
他拉下她的手腕,冷聲說:“抖了也無用,去洗澡。”
她萬般無奈地放下手,慢吞吞地朝着浴室走去。
他照例坐在屏風前,手持玉尺鎮紙,極有威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