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不是取消婚禮了嗎? (51)

嚴地督促她沐浴。只是她萬般不甘願,叫聲可謂凄慘,好在胭脂婆為人伶俐了些,将窗戶堵緊,才不至于讓那些簡短的聲音落入底下守兵耳中,徒增他人笑談。

室內的葉沉淵當然要生受聶向晚的掙紮及叫喊,不等她沐浴更衣完畢,他便走出門外散心。

她對淨身沐浴瑣事的抗拒,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見她垂頭喪氣地走回寝居,一副鬥敗了仗的模樣,他只覺好笑,說道:“又不曾洗掉你一層皮,以後不準那樣要命地叫。”

要我命也好過洗次澡啊。她愁腸百結地站在那裏,沒有應聲。

“又在盤算什麽?怎麽不說話?”

她照樣不理會他,雙手摸索着腰結,一陣風般走到銅鏡前照了照。過後,便心神不定地走回來,他喚她一聲,她都沒有應。

“怎麽了?”他拉下她的手,替她查看臉側。

她皺眉說道:“義父曾說我不能泡在水裏太久,否則臉皮會發黑。”她捺着耳廓下的面皮,隐隐可見,透出了一絲黑痕。

他少不得譏笑:“當初又要生出奇巧心思去整饬臉——”

她打斷他:“請我義父來看一看吧。”

她避開了其他話,自然也不會去解釋,換成聶向晚的臉龐及身份,是為了方便在北理宮廷行走,而不是簡單地避開他的探查。

他卻多留個心眼:“騙我送來張館主,怕是方便你鼓搗其他事。”

她嗤笑:“那你就留着我這張黑臉吧。”

葉沉淵靜立不語,聶向晚踢踏着裙擺,慢慢走到窗邊,遠視夜景。彎月挂在樹梢,萬物已然沉靜,她卻沒有就寝的意圖,磨蹭着不肯回頭。

他拿出準備好的羅纓玉環佩,走上前,替她別在腰間,低聲道:“‘親結其缡,九十其儀。’懂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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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向晚自然能聽懂。葉沉淵所說的句子,出自華朝的禮書,描述女兒家出嫁時,親人一定會結一束羅纓贈與她,用以示意“結缡”,也期望她儀容舉止要端莊秀氣。

那麽,他是想表達永結同心之意,還有督促她的行為舉止要端莊大方了?

轉念想到沐浴時的驚叫,她似乎明白了他意有所指。

聶向晚暗哂一下,低頭執起玉佩,看了看,這才發現昨晚也是葉沉淵贈與了一塊玉玦,懸挂在她右側腰邊。

葉沉淵看着她墨黑的眸子,聞着清淡的女兒香氣,喉頭緊了緊。“就寝吧。”

“我睡榻上。”

“那又何必。”

“窗邊有桂花香,容易入夢。”

聶向晚坐在窗邊的美人榻上不走。葉沉淵從袖中取出另外一塊玉環,拉她起身,系在翠縧玉玦上。

“喜歡麽?”

“喜歡。”

“那早些安寝。”

她好奇地看着他的袖子,他卻伸開雙臂,示意她可以親自來翻找,笑了笑:“沒了。”

她抓下三塊玉飾,捏在手裏細細把玩,果真走向了床帏。一旦躺下,她就捂緊了被子,躬身側向裏邊,看都不看他。

他将她翻過身來,來不及說什麽,她又滾了回去,背對他。

他沉臉說道:“包成一團會睡得舒适麽?”

她索性伸手過來,摸走他的那床薄毯,裹在了身下,加固她的繭被。

他看她半晌,冷聲道:“防得這樣緊,難道是指望我對你做點什麽?”

她合被翻滾過來,湊到他跟前,仔細瞧着他的眉眼。

“怎麽了?”

“你當真沒有那些心思?”

葉沉淵看聶向晚将信将疑的樣子,淡淡一哂:“我若強要你的身子,又怎會等到今日。”

聶向晚仔細想了想,深覺這話沒有任何偏差,便打散繭被,分給他一床,馳然而卧。

葉沉淵躺在旁邊,一時卻睡不着。他待她呼吸平緩了,扯過她的身子,輾轉親吻起來。

她的眉尖在輕輕跳動,手腳僵硬攤開,一動不動。

他的氣息逐漸變得火熱,一股隐痛又沖上肺腑,攪得他皺起眉。

她睜開眼睛笑道:“情毒發作了吧。”

她身受情毒之苦,自然知道發作時的厲害,也知道如何控制疼痛。

悟性高的葉沉淵顯然也一樣。他平躺下來,緩緩吐納氣息來緩解痛苦。

她支起頭,側卧在一旁,悠悠說道:“可見我睡在榻上,是尤為必要的。”

夜靜露深,聶向晚平躺在美人榻上,放松心神睡去。葉沉淵起身走到她跟前,低頭凝視她的臉,過了許久,才能在如水的眉目之下,找到一抹熟悉的影子。

她大概還不知道,只要能捕捉到一絲謝開言的神韻,他已會覺得滿足,倘若能恢複她的容貌,對他來說,更是錦上添花的事情。

一連兩日,聶向晚都過得百無聊賴。她趴在窗臺前,極力查看底下的動靜,無奈左遷的軍營不在小樓四周,她只能隐約聽見騎兵操練的呼喝之聲,便可推見,葉沉淵終究是要出兵北理。

胭脂婆果然寸步不離地跟着她,無論她做什麽,都不會過問。

只是她走不出這棟小樓。

葉沉淵忙于軍事,閑暇時會來作陪,但他極警覺,未曾對她透露過任何的戰備消息。見她安分了,他才會笑着離去。

一只金鱗碧色的石龍子順着磚牆縫隙爬了上來,在二樓窗臺上逗留。聶向晚連忙拈來一角糕點,綁在絲線上,将它釣了上來。

她招手喚胭脂婆取來一個小瓷缸,布置了沙礫、食盆等物,随後放進石龍子,忙得不亦樂。

胭脂婆一臉驚恐地避在一旁,雖然害怕,也未走開。

葉沉淵走進來時,就看到聶向晚坐在桌前,支着臉在端詳什麽。他負手站在她身後,陪她看了一刻,終究忍不住說道:“竟然閑得養一條爬蟲。”

她依舊懶得動作。

他拍拍她的頭:“女兒家侍弄花草才對。”

她轉頭陰郁地看他:“我對着它在想念大白熊,不成麽?”

他笑了笑:“又在無理取鬧。”

聶向晚四處搜摸了一陣,從袖口扯出一方潔白的絹帕,蓋住了石龍子的身上。

胭脂婆早就不知躲到哪裏去了,房間內只有葉沉淵陪着她,自然也是他逗她說話。

“這是做什麽?”

“石龍子天性血冷,需保暖。”

葉沉淵看過藥理典籍,知她所說不假。她轉頭又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你可不一定。”

他悠悠站了會,笑道:“所以每晚就寝時,你必定要拖走我的被褥?”

“那是自然。”

☆、恢複

聶向晚無精打采地坐在椅子裏,支手看着葉沉淵,眼神渙散。

葉沉淵掠開嘴角笑了笑,極清淡地說:“鎮子裏栽了一棵杏樹,我帶你去看看。”

她便一躍而起,利索地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他不轉身說道:“平日見你套個繩索在糯米頸上,想是在遛兔子?”

“是的。”

“那我現在帶着你四處閑逛,又是什麽道理。”

她抿緊嘴不答,在他身後剜了一眼。

他淡淡說道:“在罵我?”

“不敢。”

他突然伸手抓住她,将她扯到身前,重重咬了一下她的唇。她害怕門口值守的兵士回頭瞧,忍痛受了這一記。

小樓之外的偏僻田宅旁,獨自長了一株杏樹,秋花已殘,徒留點點青果。

聶向晚站在樹下,細細思量往事。葉沉淵見她不動,問道:“不喜歡麽?”

她拈住一顆杏果,嗅了嗅清香味,回道:“既然無花,又不需用果子泡茶,不看也罷。”

他淡淡說道:“可喚胭脂婆為你沏杏茶,做杏餅。”

她想着走出小樓後的心事,沒有回答。

“只要你能高興些。”

她馬上回頭,擺上一副黑沉沉的臉色,說道:“你要我高興,不如放我四處走動,讓我舒活下筋骨。”

他負手而立,淡淡道:“想得倒美。”

她滞留樹下,盤旋不去。

一身戎裝的左遷虎步行來,扣手行禮,禀告已從連城鎮接回了張初義的車駕。

聶向晚回頭,果然看到義父撩開衣襟下擺,急匆匆小跑過來的身影。

葉沉淵擺手喚退左遷,長身靜立。

張初義看也不看聶向晚,跑到葉沉淵身前半丈開外,噗通一聲跪下,朗聲道:“草民張初義拜見太子殿下!”

聶向晚慌忙走上前,要扶起張初義的身子,張初義卻是穩如泰山地跪着,伸手拂開了她的手臂。

她旋即明白,這其中可能有些端倪,便問道:“阿吟呢?”

張初義輕輕一啧牙,道:“殿下還要挽留阿吟多住幾日。”

聶向晚回頭看向葉沉淵,愠怒道:“你竟然将阿吟扣下來作人質,威脅我義父?”

葉沉淵淡淡道:“張館主不做錯事,阿吟自然會被好好安置。”

張初義不待聶向晚開口,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急聲道:“丫頭莫再說了,殿下待我和阿吟都好得很,來之前,整座連城鎮就把我們當作貴客一樣供奉着,你弟弟多留幾日,也是好事情。”

聶向晚拂袖而去,無他處可逗留,只得站在了小樓庭院裏的桂樹旁,冷眼看着身後緩緩走回的兩人。

張初義小心侯在一旁,無論葉沉淵開不開口,他都大力點頭。

葉沉淵沉頓一下,道:“張館主不用如此害怕。”

張初義擦擦汗,笑道:“蝼蟻之民見不得殿下的聲威,殿下完了事,還是早些放我回連城吧。”

“嗯。”

張初義大喜過望,徑直拜倒,葉沉淵卻是托住了他的身子。

“張館主不用如此害怕,我既說過,不追究張館主坑蒙拐騙的舊事,自然會守信。”

張初義嘿嘿一笑:“殿下大義,小民沒齒難忘。”

葉沉淵見聶向晚滞留桂樹下,知她有話要對張初義說,卻沒有單獨給她機會,仍然負手站在一旁,閑适地看着他們。

那種距離極恰當,既不會突兀地穿□來,偷聽到他們說話,又不會讓他們忽略了他的存在。

張初義只覺冷汗沾背,有些前言不搭後語。

聶向晚低低恨聲道:“義父何必如此怕他?”

張初義啧啧牙:“丫頭有所不知,殿下的手段常人承受不起——”

聶向晚轉身背向葉沉淵,果斷說道:“他不會動阿吟的,義父只管幫我逃走。”

張初義嘿嘿笑:“這個我可不敢,丫頭還是再想其他法子吧。”

聶向晚急道:“義父難道忘了華朝五十萬精騎還屯在了北理邊境?聶公子信我,交付我破解連城的首戰任務,我怎能拖沓下去,耽誤他随後的計劃?”

張初義轉眼看了看不遠處的葉沉淵,思量一下,嘆氣說:“情與理不能兩全哪,丫頭。莫再說了,只要阿吟在殿下手裏,我就不敢做錯事。”

聶向晚半晌無言,躬身施了個禮,才說道:“讓義父為難了,十分對不住。義父剛說過,在連城留作上賓,受全鎮禮待,想必是可以随處走動的。那義父能不能告訴我,連城軍力布置的情況?”

“這個倒不難。”

随後,張初義壓低聲音,極快地說了說聶向晚想知道的事情,包括在都尉王衍欽的統領下,連城鎮各部軍營的充軍問題,來源之雜,數量之多,出乎常人想象。

聶向晚再問汴陵內的動靜,張初義說清輾轉打聽來的消息,大意是郭果聲稱要為家姐守喪,推拒了宇文澈的婚禮。宇文澈有意讨好她,任由她在汴陵游蕩散心。太子府裏的闫良娣掌了後宮大權,不斷巧立名目欺負王潼湲,葉沉淵大概是接到了傳報,先行命令花雙蝶回府,解救王潼湲的困境。

聶向晚聽後,不由得心奇:“連太子府裏的事,義父也知道?”

張初義攏起袖子笑了笑:“我不是老想着做國丈麽?不了解下府裏的情況,以後怎麽發展勢力。”

聶向晚嗔怒:“這都什麽時候了,義父還有心思開玩笑。”

張初義正色說:“爹爹不是開玩笑,原本就是這麽想的。爹爹看着太子待你極不錯,還把你的嘴邊咬出個缺兒,就知道,将寶押在你身上絕對錯不了。”

聶向晚擡手,惱怒地抹了下嘴唇,像是要撫平葉沉淵留下的痕跡。

張初義瞧着眉開眼笑,她趁着擡袖的機會遮住嘴,又細細委托他在回程之中,着手辦理的幾件事情。

“還沒好麽?”葉沉淵靜候許久,才走上前問了一句。

張初義馬上回道:“好了,好了,請殿下随我去藥室,我給殿下着手解毒。”

待張初義抱着藥物包囊跑開後,葉沉淵回頭對聶向晚說:“見了你義父,倒是笑得開心。”

“親人見面,自然心生歡喜。”

“那他跟你說了什麽?”

聶向晚擡手摘下一些桂花,裝入紗囊,恨恨說道:“你大可放心,義父不敢違背你的任何意願,等會與義父私下相處時,你要禮待他一些。”

葉沉淵聽到了想要的答案,擡手摸了摸她的臉,見她躲避,索性欺身過去,趕着親了下她的嘴唇,再轉身離去。

頃刻,另有五千甲兵圍堵小樓,加強了防備。因此,即使葉沉淵去了藥室,用熱蒸法解開兩毒之一的沙毒而耗費一日的工夫,聶向晚也沒有機會逃走,更不提能依仗私心已向着葉沉淵的義父。

她沉悶地砸開桂花紗囊,坐在榻上,再想其他方法,該如何便利地離開這裏,去連城完成首戰任務。

一日過後,葉沉淵的周身落得輕便不少。沐浴過後,他便要求張初義在他的監督之下,替聶向晚實施醫術。

張初義不敢含糊,随即準備藥水,準備喚來聶向晚洗臉。聶向晚留在寝居裏不應答,兀自在盤算着心事。葉沉淵走進,掐住她的下巴,喂她喝了一盞桂花酒。

再次動手替她恢複容貌就方便多了。

張初義将藥水輕拍在她的臉側上,洗淨了烏丸泥,揭下易容的面皮,還給葉沉淵一張最熟悉的臉。

葉沉淵立即起身,抱住昏睡的聶向晚,甚至都不願多費唇舌喚退張初義,就直接回到了頂樓。

一路燈彩明滅不清,可是落在懷中人的眉眼上,那些細小的蹙動,也能讓他看清。

此刻,謝開言又回到他身邊,能夠失而複得他的珍寶,還有什麽比這更重要。

窗外掠過風沙,卷起桂香飄散。謝開言枕着一宿花香,仍在睡夢中驚出一身冷汗。她區分不了夢境與現實的差別,睜開眼來,才知道那些血淋漓的殺戮場面并未發生。

她坐在床邊沉澱了極久的心神,胭脂婆不懂她,以為她睡得癡傻了,不斷搖晃她的肩。

謝開言被晃得頭暈,問道:“我義父呢?”

“殿下喚人送走了張館主。”

“他沒留下什麽話嗎?”

“殿下并未交代過。”

謝開言再問,得到的答案仍是張初義被看管得死死的,甚至都沒法和她辭別的消息。

她站起身,繞着居室內繞了一圈,腳步有些打浮。

胭脂婆跟在後面問:“太子妃的酒勁還沒醒吧?”

謝開言聽到這句,索性抓起絹帕下休眠的石龍子,發力朝胭脂婆臉上扔去。

胭脂婆大驚失色,不敢伸手去抓石龍子,石龍子嗅到清鹽的味道,以為又是平日的喂食,伸出舌頭不斷舔着胭脂婆的臉。

胭脂婆驚叫連連,在室內亂蹿。謝開言用絹帕拈起石龍子,笑着再去恐吓胭脂婆,才胡鬧一刻,葉沉淵就快步走上樓來。

☆、哄勸

寝居大門一打開,露出一截即将破開天光的晨色。謝開言掠開身形,像是一只躍水的青魚,徑直撲向了樓下。葉沉淵,追趕一步,将她拿在了手裏。

被提住了衣領後,謝開言便微微掙紮,含糊吐出幾個字。

葉沉淵冷眼看她:“又在胡鬧什麽?”

胭脂婆看不到石龍子去了哪裏,兀自在亂抖亂跳,不顧禮儀,闖開門逃了出去。跑過走廊時,她還帶着哭腔嚷道:“悔不該接了這讨人厭的差事……”

葉沉淵看着謝開言,冷臉問:“你将她攆走了,又想做什麽?”

謝開言揮開他的手,腳步漂浮地走到椅子旁,坐着傻笑一陣。過後,她想起了什麽似的,蹲下身,四處胡亂尋着石龍子。

葉沉淵走上前,拉起她的身子,仔細瞧了瞧她的臉。她的雙瞳渙散了些,頰邊還帶着紅暈,看着憨态可掬。

他問道:“真的醉了?”

她踢着他的衣擺:“踩着我的豬了。”

葉沉淵無奈,彎腰提起沒有一絲豬形豬态的石龍子的尾巴,将它送回瓷缸內。謝開言跪在美人榻上,将瓷缸擺上窗臺,等待日出。

葉沉淵摸摸她的頭發,說道:“悶出一身汗,去洗洗。”

她徑直對着窗臺問道:“你去了哪裏?”

“晨練。”

“會去洗洗麽?”

“嗯。”

“帶上我的豬吧。”

葉沉淵靜立無語,見她始終不回頭,便問道:“當真是醉話?”

謝開言道:“怎麽還不去呢?”

他扭過她的下巴,迫使她直接面對他,看到她的眼瞳深處。“叫我一聲夫君。”

“夫君。”

他果然拎着石龍子的尾巴走出門去,過了兩刻鐘,又走了回來,新換了一件紫袍,披着晨光霞彩。眉間的溫柔之色還未完全散開,就冷在了那裏。

謝開言已經不見了。

晨曦悄然,值守士兵靜立如林,檐外無風,不曾聽聞鈴铛響。

葉沉淵站在寝居裏,環顧四周,發覺沒出任何纰漏。

那麽她的逃離,一定是臨時起意,趁他外出沐浴降低防心時,就趕緊鑽空子溜了。

他走到窗臺前,拈起瓷缸底的小石子,一一激射出去。頓時檐角的風鈴大作,晃動了牽連的精絲網繩,迫得內連的機關線震動起來。

機關的設置雖然簡單,卻是行之有效。

他仔細聽着傳來的回響,不過片刻,便捕捉到了廊道轉角鬥拱上的異樣。假如有人藏在那個角落,機關線的弦震受到影響,發出的顫音也會不一樣。

葉沉淵還未舉步離開寝居,轉角飛檐底倒挂下謝開言的身子。她的左手抓着一只白鴿子,嘴裏還叼着一個針筒。一旦瞥到一角紫袍衣擺掠出寝居門口時,她就忙不疊地跳下來,腳底生風,出現在他眼前。

她的走動果然悄無聲息。

葉沉淵徑直越過謝開言身邊,再回來時,手裏已經多了一條玉尺鎮紙。

謝開言看着他的眼睛,倒提着鴿腳後退:“我抓鴿子而已,你怎敢處罰我!”

葉沉淵突然快如閃電逼近,紫影漫漫,罩住了謝開言的退路。她出手反抗,身子如一溜輕靈的風,在廊道間隙中穿插。他冷着臉一言不發,與她游鬥二十多招,遽爾變掌為刀,切向她手中的鴿子。

她舉掌去救,滞了一下,被他拿在了手裏。

“給你留個教訓。”

說完後,葉沉淵便抓起謝開言的腰身,将她抱上美人榻,舉起玉尺鎮紙,重擊她左臀。

謝開言上半身穴位被點,只能勉力趴在榻上掙紮,口氣說得又怒又急:“我不服你管教!你不是我家族叔!”

葉沉淵冷冷道:“嫁與我為妻,為什麽不能管教?”一尺下去,嗵地一響,壓下了她反踢上來的小腿。

她怒道:“誰曾嫁給你?可有聘書為證?”

他照樣打下她反抗的腿踢:“三日前你就收下我的結缡環佩,即是表明你已與我結成婚禮。”

她愈發掙紮:“那不算!那是你拿來哄我就寝的!”

他再不多話,運起三成功力,貫注尺身,一一擊向她的雙臀。共計五下後,他便抛開玉尺鎮紙,擊向桌腿,将它碎成兩截。

謝開言的發絲散落下來,遮住了眉眼。她趴在美人榻上一動不動,也不發出一絲聲音。葉沉淵拍開她的穴位,将她翻過身來,對上她那雙含怒的眸子說道:“沒有第三次,聽到了?”

她掙脫他的手,繼續趴睡,吝于看他一眼。

他攤開施以懲罰的右手,發覺掌中沒有用力後的紅痕,手指卻在微微顫抖。比起失去她的痛苦,他相信,這種痛苦根本微不足道。

所以他不說一句話就下了樓,至于那些特意新換的衣裝、清洗過的石龍子之類的瑣事,此刻來說,更是不屑一談。

胭脂婆帶着四名侍女走進來,靜靜待在美人榻旁。

謝開言依然一動不動,一日不曾進食。

葉沉淵一身冷氣坐在軍衙辦公,左遷侍奉半日,沒得到主君片字的指示,令他好生納悶。他外出取來膳食,溫聲勸着:“殿下吃一些吧。”

葉沉淵放下羊毫筆,擡頭問:“謝開言呢?”

左遷一怔:“太子妃不是在樓裏麽?”

葉沉淵已轉身走了出去,徑直上樓,查看寝居裏的情況。所有人與食膳都沒有發生任何變動,胭脂婆看到他,更是惶急地搖了搖頭。

他緩步下樓,走進軍衙,提筆批示加急快馬遞交過來的奏本,一樣不進食。

後半日,他又曾查看五次,得到的消息都是搖頭。喚退衆人後,他便坐在榻邊的椅子上,低聲說:“打痛了哪裏,讓我看看。”

謝開言定力如山,整整一日不動分毫,讓葉沉淵看得心慌。

他翻過她的身子,她的雙眼依然閉着。

他又低聲說:“是我錯了,我向你賠禮。”

她沉默如故。

他摸了摸她的臉:“以前你向我賠禮時,我可是極快就接受了。”

她沒有反應,似乎已經睡着。

他又軟聲說道:“你送我一束花,我就能不生氣。現在我送你一匣玉,你也不準生氣。”

她的呼吸始終平穩,他仔細看了看,不由得心底一狠,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将她掐醒。

她便一臉怒容對着他。

葉沉淵擡手輕掩謝開言的眼睛,遮住那些冰冷至極的目光,低頭在她唇上親了親。“只要不逃,我都依了你,這樣總成。”

謝開言推開他,冷冷道:“你需賠禮。”

葉沉淵從善如流,再道了聲對不住。

她依然冷冷看他:“我喜歡鴿子、兔子、松鼠、雁子還有石龍子,你準我捕來。”

“準了。”

“我喜歡四處探訪,你不得束縛我行蹤。”

葉沉淵淡淡回道:“需在我身旁,不能探到我看不見的地方。”

謝開言傲然道:“我也準了。”

讨要到一些權宜後,謝開言便慢慢起身,走到桌旁,開始進食晚膳。她拿起青瓷湯匙在兔耳面片湯裏攪了兩下,将眼前的玲珑兔子糕推開,葉沉淵站在一旁,遞過來一碟色味俱佳的竹絲燴梅雪,說道:“嘗嘗這個。”

謝開言卻低頭喝了一口面片湯。

葉沉淵揭開新送上來的食盒,為她取出一碟碟精致的菜肴,并一一報出名目:“龍片三仙、春水芙蓉、玲珑望月……”

胭脂婆适時插話道:“太子妃可得多吃點,這些都是殿下的心意。殿下從古書裏收錄菜譜,怕太子妃吃不慣辛重口味的,特意改善了烹調法子,連刀功火候都要細細吩咐下人去做。殿□恤太子妃是個雅人,又給菜肴取了好聽的名兒,只盼着太子妃能聽着耳順,多吃一些。”

謝開言皺眉看着胭脂婆,不說話。她并不信胭脂婆說她是個雅人,出自真心。

胭脂婆笑了笑,福過身子無聲退下。

葉沉淵始終站在一旁,幫謝開言布置飯食。

謝開言吃得少,走回窗邊,卻不坐下。葉沉淵無心食用晚膳,徑直走到她身邊,問:“身上痛麽?”

她自始至終不摸受打的地方,也不回答。他扯過她的身子,她便掙脫。

“乖乖的,讓我看一下。”他開始低聲哄着。

她依然不為之所動。

他拿來一個錦盒,挑開鎖扣,傾瀉出一片寶氣天光。裏面陳列一對體質通透毫無瑕疵的玉杯,色澤晶瑩得像是一滴水。她瞟了一眼,便知價值非凡。

“鬧了一日,又不曾吃飽,消口氣,讓我看一下。”

一對玉杯換他查看一次傷口,這樁買賣當然劃算。

謝開言接過錦盒,任由葉沉淵解開了她的衣衫。他的手修韌有力,順着她的腰側慢慢滑了下去,細細摩挲着她的一方雪白肌膚,撩得衫裙都起了一絲火熱氣。

她捧着玉杯退後一步,他的手指又摸了過來,繼續向下,撩向她的裙裾。

她急道:“怎麽能用手查看傷口?”

葉沉淵轉到她眼前笑道:“何止用手,我能用的地方很多。”說着,他扯落她的衣衫及下裙,朝着她□在小衣外的肌膚重重吻去。

謝開言躲避,他抓住她不放。

寝居門外響起左遷的聲音:“啓禀殿下,今日批示的急件還未印章封啓,郵差等在衙外,請殿下決議。”

葉沉淵從謝開言的胸口處擡起頭,抽空說了句:“明晨再議。”

左遷在門外躊躇,有關連城鎮增兵的急件,一連發了三撥,都被今日心神不寧的主君殿下壓了下來。再不批示,恐怕連城鎮軍情生變。

左遷鬥膽再進言:“連城一事緊急……”

門內的謝開言極力推開葉沉淵的臉,在他的耳下咬了一口。微微的痛意終于使得葉沉淵清醒過來,他取過被毯包住她的身子,親了親她的嘴,起身離開了寝居。

謝開言邊穿衣衫邊想,調配軍令的印章果然留在了軍衙裏,他想得精細,再也不曾随身攜帶着,枉費她在他懷裏悄悄搜了好幾次。

☆、勸說

軍衙華燈高燃,秉照浮雕紅日雲海粉壁,折射出一片雪亮。

左遷站在案下,睇眼去看,方才醒悟到喚主君回來,沒選對時機。

燈彩下,葉沉淵俊容如雪,薄唇抿得生緊。一襲典雅的衣裝已散開一些,露出潔白的內衫領襟,淡淡的指甲抓痕随即也掠了出來,無聲镌刻在清玉般的身骨上。

左遷立刻垂頭侍立,心底懊悔不已,半晌沒聽到旨令,又偷偷擡眼去看案上。

葉沉淵拆開急件又看了一遍,仍然不置可否。

左遷硬着頭皮發問:“連城申議招兵至十五萬,殿下以為如何?”

葉沉淵徑直看住左遷,黑黑的眼裏極有威壓力。

左遷思量是否自己問錯了。

葉沉淵冷冷說道:“我不批示,即是表明事不可行,連這個道理也不懂麽?”

左遷躬身施禮,額角已有薄汗滲出,禀明道:“連城收錄閻家軍殘部、華西游牧兵、散騎共計兩萬人,再加上招募的新兵、殿下派出的精騎,人數已達十萬。北理邊境有大批農奴湧出,退向了原狄容所盤踞的流沙原,對連城門戶形成威脅。王都尉發信求殿下再多派五萬精騎駐紮,殿下并不回應。王都尉心生懼意,這才提議再招五萬人,将連城軍力擴大至十五萬。”

葉沉淵冷淡不語,只掠了眼浮壁圖案。左遷雙手持平連城兵營地圖,垂頭站在案前,恭恭敬敬地說道:“這便是今晚過後,連城各部屯兵的詳細分布圖,因人數過多,已有數營駐紮在鎮外牧場裏。”

葉沉淵接過看了,冷淡回道:“十萬人馬足夠,再多,軍鎮勢力便獨大,旁邊已無可調配的兵力能遏制它。”

左遷仔細回想關外地形及相關兵力布置,醒悟過來,不再多話。随即又明白,他終究還是讓自己的主君白跑了一趟。

左遷讪讪地站着,葉沉淵看在眼裏,問:“認得粉壁上的畫麽?”

左遷連忙擡頭,怔道:“似乎是雲海日出。”

“錯了。”

左遷有些發憷,應道:“啊?那請殿下指示,該是什麽畫兒。”

“你将它畫下來,明早就能知道了。”

左遷愁眉苦臉抽出判簽的朱墨兩色筆,仰頭看着畫壁,在白紙上一點點臨摹下圖形。

葉沉淵臨走前,又淡淡說道:“你那哨鴿多養幾只,以後繞過小樓傳送消息。”

桂香入風飄渺,散落在謝開言的枕邊。她蓋着雪白的毯子,已然在美人榻上熟睡。葉沉淵走進去時,正好瞧着石龍子也趴在了瓷缸底,身上蓋着一方潔白的絹帕。

“還真是一般地傻氣。”

他坐在榻邊,仔細看着她的臉。紅唇淡抿,秀眉墨睫,她的容顏一如十年前,即便是睡熟後的樣子,也沒有多大改變。

他低頭親吻着她的嘴,仿似想采撷一縷甘甜,力道由淺入深,吮得上瘾。她睡着一動不動,不計他的蠻橫。

雪毯随即被拂落。

自她的領口處傳來若有若無的梅花香,他親吻上去,她的眉尖便在微微跳動。

“洗了麽?”葉沉淵伸手入她衣衫,隔着絹絲抹胸握住了她的左邊。

謝開言不禁眼前一亮,忙應道:“沒有,還沾了些汗。”

他戀戀不舍從她的胸口處擡頭,啞聲道:“我替你洗。”

她看着他那雙黑得透亮的眸子,怔住。過後她猛地撲過去,抱住了他的脖頸,在他耳邊說道:“讓我一人去,好麽?”

“為什麽?”

“我怕你生受不住。”

他笑道:“莫非你想投懷送抱,趁機蠱惑我?”

她正容道:“我蠱惑你做什麽,有了桃花障毒打底子,你還能近女色不成?”

他只摟着她的腰,低聲說道:“你先去洗洗,待我身體力行親近給你看。”

“不去。”

他稍顯冷淡地看着她:“你以為能逃得脫?”

她暗想長痛不如短痛,索性就這一次吧,讓他明白情毒的剽厲。

胭脂婆燒來熱水,又布置了玉膏、香巾等物,伺候謝開言沐浴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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