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不是取消婚禮了嗎? (54)
…”
謝開言馬上應道:“我護你周全。”
每夜的沐浴晚課如常進行,只要一聽到熟悉的短促喊叫隐約傳來,底下守兵便會稍稍松懈心神,不約而同相互瞧了瞧。太子妃屬奇人,竟然害怕沐浴淨身,此事一度成為值守兵營的笑談,只是迫于太子聲威,他們才不敢流露出異樣的神色。
句貍帶着鬥篷披身的宮女匆匆走出小樓,向門口檢查通行牌劵的長官禀告:“太子妃生氣,喚我帶人采山後的花草入湯水沐浴。”
長官細細瞧了瞧兩人容顏,見無異樣,擺手放她們通過。
句貍牽過一匹馬,與宮女樣貌的謝開言共騎,趁黑跑向後山,再輾轉趕到井關鎮外的官道上。逃離華朝人的掌控後,句貍捏捏謝開言下巴,迫她吐出塞住兩腮的杏果,又就着水洗去她臉上的塗料等物,還給她一張素淨的容顏。
謝開言找到地圖上标注的山窩,與秘密潛入的聶重駐彙合。兩人互相說清随後的應對,再帶着一隊人摸向卓王孫停留的驿館。
卓王孫穿常服坐在燈下看醫藥典籍,窗臺清風一閃,屋內倏忽多了一條人影。他擡頭,便對上了最令他意想不到的面容,不禁說道:“怎會是你?”
話一說出口,他馬上醒悟到言辭不适宜,忙起身施禮:“太子妃深夜到訪,定是多有不便之處,恕微臣失禮,不能去室外與太子妃敘話。”
他的玲珑心思可推算出許多,比如謝開言确實詐死,後又被太子尋到;見她普通衣裝夜闖館舍,必定是抛卻一貫的禮節,要做些不宜聲張的奇事。
謝開言挪開一步,避了他的施禮,交合雙袖壓住衣衫下擺,長躬身,不擡頭。“不敢擔當太子妃之稱,我只是謝族人。請公子不必自稱為臣下,我也不配接受你的禮節。今夜前來,是想請動公子随我去一趟連城鎮。”
卓王孫遙遙擡袖,想挽起謝開言的身子,急道:“太子妃不用多禮,折殺微臣了。”他看看窗外,突然醒悟到值守的侍從都已啞然無聲,定是被控制住了行動,又嘆口氣說道:“看來太子妃是有備而來,微臣應不應,都改變不了結局。”
謝開言長久躬身施禮,像是定住了謙遜的姿勢一般,形同泥塑一動不動。
卓王孫再嘆氣:“我應謝姑娘之請,請起身吧。”
一行馬隊挑着風燈,打着華朝6運使的旗號,在夜間火速趕往關外。寬闊官道行到尾端,馬隊便開始翻山越嶺。
卓王孫在馬車內安然獨坐,句貍蜷腿候在一邊,仔細瞧着他的臉。他冷淡不語,一路不曾說上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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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貍悠悠笑道:“果然有些殿下的風範。”
卓王孫睜眼說道:“難道你們想要我裝扮成殿下?”
句貍搖頭:“殿下比你仔細多了,他裝扮成你,連小謝都分辨不出真假,若是你裝扮成殿下,不出一個時辰,便會被人識破。”
卓王孫默然。他在六歲入太子府,由着修謬整治了骨骼外形,便是為了做太子的暗身。十六歲行成人禮,他離開太子府,仍然覺得沒有完全揣摩到太子的神韻,那種冰冷至極的決斷嗓音,那種生殺予奪的王者霸氣,與他內心教義不合,強迫他去效仿,即使不出纰漏,也必然會遭到他的抵觸。
“既然不想我裝扮成殿下,那便是要我親自出面,做回連城鎮特使的身份了?”卓王孫問道。
句貍笑答:“就這頭腦,有點殿下的意思了。”
卓王孫沉吟一下,敲了敲車門,對趕車的謝開言背影說道:“違背殿下意願之事,我一律不做。”
謝開言想了想,應道:“那先請公子去一個地方,再做決斷吧。”
馬隊棄車前行,趕了一天一夜的路,來到一座巍峨的高山下。聶重駐帶隊駐紮在山道口,聽陣陣冷風滾蕩而去。謝開言執意要求句貍作陪,句貍無奈,遠遠跟在她身後爬上山。
“這是天階山南麓,坡勢最緩的地方。”謝開言細細解說周圍地貌,與卓王孫保持得體的距離。只有他氣息不繼,步伐緩滞時,她才道聲得罪,去扶他的手臂。
“小謝等等我嘛!”遠處句貍在嬌喘。
謝開言走回去,拉住句貍,将她帶上山,安置在一塊石座上。
此時暮色漸沉,夜蟲起鳴,謝開言站在山石上眺望,看得見極遠處橫卧的連城鎮灰色輪廓,在蒼茫的黃沙裏,掩落得不甚清晰。卓王孫見她駐足不去,也不禁擡頭遠望。
一道細帶似的燈火游龍明明滅滅閃現在遠方,無聲無息地浮動着,走向了秋原牧場。
“那是晚歸的牧民。”謝開言釋疑道,“每到黃昏,他們必然手持火把,唱着牧羊的調兒,一撥撥走向連城鎮。”
句貍用絹帕扇着臉龐,伸直兩腿,細細地捶着,嘴裏悠然唱起了曲子。“原野上的風啊,吹動芨芨草,誰家的姑娘,趕着馬兒跑……”
謝開言在一片悠揚的歌聲裏開口說道:“連城鎮外是原野,原野左邊是牧場,牧場裏面有小河,河邊的花草會唱歌。”
卓王孫笑了起來。
謝開言正色道:“我以前坐在河邊,聽着芨芨草在風中搖晃,總覺它生得過于微茫。後來牧場裏的燈火亮了,撒落些明光過來,我才看到它與其他的野草一樣,都長得不高。”
卓王孫不明她的語意,仔細聆聽。
“草根呈紅鏽色,被腐蝕過,輕輕一搓,就能化成粉末。”謝開言看着卓王孫說道,“以公子的聰慧,應當猜得出原因是什麽。”
卓王孫微微動容:“怕是地底埋有異物。”
謝開言點頭:“連城鎮前任鎮主馬一紫并不知曉,鎮外原野上全部都撒滿了紅磷,只要有一點火花,勢必引起汪洋火海。”她回頭看了卓王孫一眼,篤定道,“但是,殿下知道這個事情。”
卓王孫質疑:“你看牧民高舉火把,不怕火星濺落下去,可見他們根本不知地底生了紅磷。既然不知地底的隐秘,便不會散播開去,自然也不會傳到殿下耳中。謝姑娘是如何推斷出,殿下應知道這一切事?”
謝開言靜立一刻,聽聞風聲傳回的響動。過後她才說道:“卓公子聽到了什麽?”
卓王孫皺眉:“似乎是兵馬的吶喊。”
謝開言應道:“天階山腳底有一座萬人坑,裝滿了屍骨,每到陰雨天氣,必定鬧出些動靜,如同此時。”
句貍朝謝開言身旁靠了靠,拉住了她的手臂。
謝開言兀自說道:“但是在萬人坑底,又埋藏了數不清的黃銅鐵礦。不僅如此,北理皇宮地底,也藏有奇珍異石,而這些隐秘,殿下實則是知道的。”
卓王孫微怔:“我只聽內子說過北理玉石宮殿的傳聞,其餘之事,一概都不曾聽聞——”
謝開言迎上他驚異的目光,笑了笑:“覺得奇怪是吧?尊夫人是地道北理國民,尚且不知這諸多傳聞,那麽,太子殿下又能如何知道?”
☆、救城
半輪昏黃的月亮升起在霧蒙蒙的夜空上,映得天階山南麓的輪廓更加蒼茫。
謝開言拂了拂肩上的月影,說道:“殿下自十二歲起便流放至北疆,查探地質與風向,沒人知道他走過哪裏,又勘測了哪些土地。連城鎮外的原野、天階山腳底,想必他都是去過的,否則大半年前,他也不會聽從我的勸告,在原野上免除幹戈,止住戰火,避開了紅磷受熱燃燒一事。殿下非常看重連城鎮這塊地界,除了它在戰略位置上有着得天獨厚的優勢外,更重要的是,它能操控住通往天階山的路,将萬人坑底的藏銅處納入自己的保護中。”
卓王孫恍然。
他回想起太子下達的諸多軍令,知道謝開言所說不假。
連城鎮一向是太子中意的養兵之地,不準種植莊稼,只許牧馬練兵,由此避開刀耕火種,保全原野上完整的地貌。與它銜接的便是北邊的天階山南麓、東邊的北理國門戶伊水鎮。現今太子已經占據了伊水鎮,繼續向北理腹部推進戰線,可以推斷,他必定是用足夠大的疆界範圍将連城鎮包圍起來,确保它在自己的掌控中。
卓王孫想通一番道理,不禁問道:“如此說來,殿下在一年前發動清剿狄容的戰争,是為了奪取連城鎮?而如今大舉進攻北理,是因為殿下控制了連城鎮,得到了穩固的屏障之後,繼續推行的後繼計劃?”
謝開言回道:“正是如此。”
一旁坐着歇息的句貍插嘴道:“所以說,連城鎮很關鍵呀。”
卓王孫點點頭,深思之下,并不應答。
謝開言稍稍走上兩步,對卓王孫兜頭行了一禮,誠懇道:“請公子解救華朝與北理兩國兵士。”
卓王孫急忙伸手虛托謝開言的身子,無奈她躬身行禮動也不動。他不禁嘆道:“謝姑娘又折殺我了。”
謝開言依然保持謙遜請求的姿态,說道:“公子不問是什麽緣由?”
卓王孫避禮一旁,回道:“我大致猜出謝姑娘的意思。”
“不,公子還未看出局勢的嚴重性。”
“願聞其詳。”
謝開言拈起幾枚石子,放在山道上,拟作地圖,為卓王孫講解連城鎮軍力分布的情況。“連城鎮屯兵數目過大,已無處安放,因此,殿下近月将精騎調入鎮內,将游散軍士安置在原野上,即是表明,在知道地底紅磷的情況下,他仍然決意打一場硬仗,不顧慮敵人用火襲一計。然而,一當敵人沖殺過來,葬身火海的必定是原野上的散兵。”
卓王孫點頭。
謝開言繼續說道:“殿下知道此舉的關鍵,所以先驅動兵力占據了邊境三郡,守護起北理通向連城鎮的路徑。但是,殿下防不住天階山這條線路,因為北理有一支奇兵,能夠翻山越嶺,從陡峰背面插入,成就旁人難以想象的功績。”
卓王孫有所耳聞:“謝照統領下的輕騎?”
“是的。”
卓王孫嗟嘆:“聽聞過謝照落草狄容,在天階山來去如風的舊事,沒想到,他還能威脅到殿下一意收服的後方。”
謝開言起身再次躬身施禮:“請公子随我去趟連城鎮,以華朝特使的身份,調開王衍欽的軍力,避免一場流血沖突。”
“我若不準呢?”
“必有五萬農奴軍、五萬輕騎沖出,與華朝守軍決一死戰。”
卓王孫看向遠方游龍似的軍營燭火,沉吟許久,不願輕易應允。謝開言看看月色,推算謝照所調派的胡軍輕騎攻城的時辰,心底雖急切,面色依然保持着和緩。倒是斜卧一旁的句貍翻了個白眼,連聲說道:“卓大人在考慮個什麽呢?小謝阿照他們打這場仗是十拿九穩的,原野上的紅磷又不可能一夜之間變沒了,殿下借口不肯多增兵,就是怕這個關鍵處嘛!要我說,小謝還算厚道的,在打你之前先跟你招呼聲,哪像殿下不聲不響地就去打人家北理?我是華朝人,都看不得華朝兵流血犧牲的慘象,小謝說她是謝族人,用一個外人身份,拼命求你瓦解連城鎮的兵力,其實是挽救那些華朝兵的命呀。難道卓大人還以為,在連城鎮一打起來,我們華朝就必然會贏?你這樣看着我做什麽?我說的可是大實話,由不得你愛不愛聽。”
謝開言轉頭愠怒地看了句貍一眼,句貍撇撇嘴道:“得了,我還是一邊涼快吧。”說着又軟趴趴地卧在山石上吹風。
卓王孫低頭再沉吟,才問道:“瓦解連城鎮兵力之後呢?謝姑娘打算做什麽?”
謝開言三次躬身施禮:“我會帶五萬兵力入駐連城鎮,盡量閉門不戰,守住連城鎮,一直等到殿下在北理的全線戰局結束。”
卓王孫奇道:“無任何後援去守住一座孤城?”
謝開言如實回道:“是的。”
“你有把握?”
謝開言笑了笑:“這是聶公子交付給我的任務,十分緊要。既然聶公子信我,無論多少艱難,我也必須守住。再說我只是拖延,并不迎戰,較之北理腹地的戰場,我這邊清閑多了。”
卓王孫問:“謝姑娘一直在說拖戰二字,是什麽道理?”
謝開言回道:“實不相瞞,我認為連城鎮的奪與取,能影響殿下随後的戰局。”
卓王孫作揖道:“請謝姑娘指點一二,讓在下心中更明白些。”
謝開言轉身走向暗影沉沉的山坡,站在石臺上遠望四周寂靜的山林。夜景如此廣闊,毫無差別籠罩下來,即使是巍峨的天階山,也得落在它的胸腹間,化為小小的一點。她迎風伫立一刻,感受天地渾厚的力量,始終沒有言語。
卓王孫卻是以為她不便于解釋,忙問道:“是在下僭越了麽?”
“與公子無關。”
謝開言又站了一會,才開口說道:“殿下素有雄心,想一舉踏平北理,一統這內6大地。只是戰争局勢變化萬端,怎能一一掌握在殿下的手裏。據我估計,北理就有一處堡壘堅不可摧,使殿下不易攻打進去。殿下在初戰時,曾令連城、井關、蒼屏三鎮戰線首尾相連,組成圍陣朝北理內6推進。我瓦解連城鎮兵力,自然會破開殿下鐵桶般的圍困,減輕聶公子那方戰局的壓力。再朝後,連城鎮又成為殿下的心頭之患,聶公子若是守住了北理,可拿連城鎮做和談的籌碼,與殿下商議息戰的條件。”
卓王孫一晚上聽見諸多隐情,面色尚能控制住緩急。“殿下攻打不進的堡壘是哪處?”
謝開言微微躬身:“我不便多說。”
卓王孫有些不怿:“謝姑娘為何處處維護那北理?甚至不惜與殿下站在敵對立場上?”
此時,一直不做聲的句貍嗤笑了一下,看向卓王孫的眼色裏,帶了些譏諷之意。“我還以為大人有些聰慧,原來也是個榆木疙瘩腦袋。”
謝開言再看四周夜色,沒有捕捉到聶重駐發出的訊號煙火,心底緩解了片刻的焦慮。句貍吵嚷嚷要說什麽,她連忙制止了,誠懇問道:“公子當真要知道?”
卓王孫淡淡點頭:“這一直是讓我捉摸不透的地方。”
“敢問公子,尊夫人目前在哪裏?”謝開言不答反問。
卓王孫不應聲。
謝開言看着他迅速冷凝下來的眉目,說道:“公子也知,一旦華朝攻打北理,置北理萬千民衆性命不顧時,尊夫人必定會趕回故國,與她的手足并肩站在一起。”
卓王孫微微嘆息:“我沒想到阿碧有如此大的決心……”
句貍插嘴道:“喂,這與女人的決心無關好不好!”
謝開言待卓王孫完全平靜心內傷痛,才開口說道:“我本不敢在公子面前托大,一一去說內中諸多牽連,但是我想,如果不能說服公子動身趕往連城鎮,那麽尊夫人護國衛家的心意,難免也會落空,所以在此請公子允許我費些時力解釋一兩點緣由。”
卓王孫忙不疊擡手施禮:“請。”
“公子幼時深受卓太傅教導,應當知道國與國之間最大的差異便是血脈延續及文化風俗。”
卓王孫點頭。
謝開言續道:“那聶公子其實是南翎皇族後裔,我作為謝族首領,必然要輔助他建國立業,這是我不可推卸的責任。聶公子體恤民衆,寬厚愛人,處理北理國政有條不紊,一致獲得我族上下的敬意。既是敬重,我必定不會棄他而去,對他的意願,自然要一肩應承到底。說到這裏,我想公子已經明白,聶公子的出身及能力是我認定他的第一條理由。”
卓王孫再點頭。
“聶公子與殿下的主張并不相同。殿下以刑律治國,曾兩次表示‘法從禮入,明刑弼教,是以法先行,禮居後,國家司刑法,推行禮、義,才能長盛久安。’這是殿下的宗義,将刑律放在禮法之前,又将子民分為六等品階,種種做法與我那故國教義不符,難以讓我族生出歸順之心。既不歸順,我族上下瞻顧聶公子的做法,認定他的寬厚之舉,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卓王孫默然半晌,才應道:“殿下、謝姑娘、聶公子在不同環境中接受文墨熏陶,養成不同的文理學識,殿下落得嚴厲,謝姑娘與聶公子卻是喜歡平和之氣。也難怪,你們會走在一起,單獨撇開了殿下。”
句貍趕在謝開言之前說道:“你這人好生沒道理,你念你的殿下,也要看看你家殿下的主張想法能不能讓人靠近。他要打仗,他要一統天下,拿鐵血手腕行事,小謝勸不了他,難道還不能走麽?”
謝開言拉拉句貍的袖子,将她牽到一旁,扯出了卓王孫的目光外。
卓王孫沉頓一下,回道:“她說的也沒錯,我認了。”
謝開言躬身施禮:“文華差異便是我認定聶公子的第二條理由。”
卓王孫淡淡道:“可還有其他緣由?”
句貍跳了回來,嚷道:“小謝和他磨蹭個什麽勁呢?他站在殿下那邊,看不見北理民衆也是無辜的子民,哪裏經得住戰争的摧殘呢?殿下就是再有雄心壯志,想一統天下,對北理來說,也是侵略的行徑,聶公子抵抗,小謝去幫忙,天經地義的事,還扯什麽理由?”
卓王孫擡手,點上句貍的穴位,句貍立刻啞口無言站在那裏。
謝開言不禁溫聲道:“公子請勿生氣,她是個随性人,快言快語。”
卓王孫垂手站立,淡淡道:“我只想摸清謝姑娘的想法,或許見到殿下之後,能向殿下提出一二建議。”
“不用了。”
“為什麽?”
謝開言不語。卓王孫奇道:“可是對殿下完全失去了信心?”
謝開言只說道:“聶公子建立的護流民、除品階的新興之國,才是衆望所歸。”
卓王孫笑了笑:“我信殿下,殿下必定不是糊塗人。據聞在連城鎮,殿下首開先例,已經廢除了品階制。”
句貍忍不住轉了轉眼睛,謝開言拍開她的穴位,她就一躍而起:“那樣才是對的,再廢除下去,我就可以擡頭挺胸做人啦。”
天階山上的一番詳談,已讓卓王孫完全打消了顧慮。既然瓦解連城鎮兵力能平和過度戰争緊張局勢,讓華朝兵與北理人不再厮殺,極大程度保全華朝兵的性命,這點頗為符合卓王孫內心道義,他樂于促成此事。朝長遠來看,将連城鎮交給謝族人,或許還能保全發妻的國家,争得一線生機,這第二點的隐秘,也是他極力認同的舉止。
下山之前,謝開言朝山林深處叩首三拜,引得句貍好奇:“小謝為什麽行這樣大的禮?”
謝開言啞聲道:“我百年之前的老族長,便是埋在此地。”
句貍轉身也拜了拜,随後說道:“小謝我喜歡你,你們謝族人是好樣的。”
謝開言黯然道:“老族長才是真正有本事的人,歷經百年苦痛,還能做到胸襟開闊,勸慰我不要悲傷,并教給我冥想之術。”
句貍好奇不過,纏着謝開言講述老族長的故事。卓王孫走在一旁,靜靜聽着,最終也心悅誠服點頭:“‘白雲自來去,天地存我心’,的确是智者才有的胸襟。謝姑娘身受謝族教養,始終以事理大義約束自己,也不曾辱沒謝族名聲。只是殿下孤身一人,留在了華朝深宮裏,沒了适當的勸慰,誰又能寬他心懷?”
句貍吐了吐舌:“卓大人就是厲害,三句話說得面面俱到,被他這麽一比較,那太子殿下又變成可憐人了。”
“公子這邊請。”謝開言側身讓路,“我懂公子意思,請不要再說了,殿下不會原諒我,我也沒有回頭路。”
聶重駐将卓王孫願意和解的消息傳送出去,及時阻止了胡軍騎兵火燒原野的行為。蓋飛穿着夜行裝,帶一隊好手沿途劫取井關鎮趕赴連城鎮的流星馬,确保這兩日的軍情不會洩露出去。少年軍團虎虎有力,不敢有一絲懈怠之意,唯獨對天上展翅飛過的鷹隼、雁子有些望塵莫及。
卓王孫錦袍加身,坐車駕徐徐進駐連城鎮。他的面相與葉沉淵生得相近,又故意抑着全身上下淡淡的氣息,引得都尉王衍欽不敢正眼去看,只把他當成了太子的影子。
王衍欽由葉沉淵一手提拔上來,深受恩寵,尚未還報太子恩情。卓王孫看王衍欽恭敬應對的樣子,随之又明白謝開言算得精細,将王衍欽的心裏想法也拿捏到位了。
連城鎮連續兩日沒接到太子軍令,以為像往常一樣,按兵不動就可以。但是特使卓王孫好像并不滿意這等做法,臉色永遠是冷淡的,問出的話也很有威嚴。
“王都尉為什麽不追究逃兵的罪責?這等小事也驚動了殿下,特意委派我出行一次,來連城坐鎮。”
卓王孫使了個眼色,僞裝成侍從的聶派人雙手遞上火漆軍令,金帛紙寫着太子親筆字跡,言稱特使卓氏并行監督連城軍事,底下蓋上太子徽印。
王衍欽細心看了看,沒發現破綻,遂将腰低得更深,朝卓王孫做滿了揖:“勞累殿下牽挂,勞累特使大人舟車辛苦,請恕臣罪。”
卓王孫暗自驚心,才知道謝開言準備得完備,甚至能模仿出太子的字跡,更加堅信了謝開言先前的言辭——連城鎮勢在必得。
他控制住面色,責令王衍欽帶出大批軍隊追擊逃兵。
連城鎮的确走失了兩萬人數的兵力。因為在這兩晚,原野附近沙丘和樹林裏,不斷傳來華西俗語、北疆方言,還有各地噪雜的語言,唱着一些思鄉曲兒,引得原野上駐紮的散部軍力渙散了心思,趁着守兵巡視過去,他們便一撥撥跑向了暗處。
王衍欽見主力軍隊不受影響,并未将這兩萬人很放在心上,只派出一彪人馬去追趕,就地以軍法處置追上的逃兵。可是今日特使也來到連城,要求他嚴肅處置此事,那他便不能掉以輕心了。
在特使到來的這晚,當遠遠近近的思鄉曲再唱起時,王衍欽帶出本部所有兵力,去追趕四面八方的暗影人。兩個時辰之後,當他從流沙原裏好不容易折回身時,才發現連城鎮已經易主,城頭挂上了北理金龍旗。
☆、明白
邊境戰場烽煙繼續推進,除去連城鎮按兵不動,又未派遣流星馬送回軍令外,中路及南路戰線各攻下一座城池。暮時,消息回轉到井關鎮軍衙,左遷拿起标注小旗,插在北理全景地圖模型上。
至此,華朝已攻克下北理十一鎮,占據了足足一個州的地界,其鋒利勢頭直指抵在了東海岸線上的央、青兩州。
入夜,坐鎮軍衙的葉沉淵吩咐加派哨兵查探連城鎮軍情,剛簽下火漆令,負責鎮守風鈴小樓的長官就急步走入,禀告了小樓內空無一人的異情。
葉沉淵将信件封簽,問道:“不見了太子妃多久?”
兵士額上有汗滲出:“前後共計兩個時辰。”
葉沉淵聞言手一頓,再将信件放在桌案一角,對左遷說道:“去。”
左遷得令,拿起火漆令轉身快步走出。
其餘将領一一得到軍令離開軍衙,只剩下那名長官還跪在了地上。
長官不敢擡頭看葉沉淵的臉色,薄汗不斷滲落。他等了又等,終于鼓起勇氣說道:“屬下該死,請殿下治罪。”突然一陣袖口的冷風掠過他身邊,刮得他顏面生寒。聽到腳步聲由淺入深去得遠了,他仍然不敢動,跪足了一夜。
冷月斜照,小樓沉寂獨立。
葉沉淵站在一萬守兵之外,環顧四周動靜,一切景色如故,也不見有任何異處。他喚退守兵,空出中間披散冷淡月光的小樓,起步朝頂樓走時,只覺腳下有千斤重。
風不動,鈴未舞,月無聲,人罔顧。
他擡起手,将扣在指間的石子重重激射出去,撞進了機關線的機括裏,震得弦響大作。嗡嗡弦震走完一圈,回旋到他的身邊,落下所有餘音,終于讓他相信,飛檐鬥拱處再也沒有藏着任何人影,會跳下來惹得他心頭一緊。
他終于明白,那天謝開言跳下躲藏的身子,手持鴿子向他跑來,該是多麽歡喜的事情。
葉沉淵坐在謝開言常坐的榻上,放眼看着窗外。天外只有一輪孤月,無言注視蒼茫大地。院裏的桂花依然飄香,檐下垂掉的紗囊又風幹了,正無精打采地轉着圈。
他擡眼看看編入了秋花的紗囊,才能确信,謝開言的确來過這裏,陪他近一月。
其餘所有她曾經逗留過的地方,物品陳列得整整齊齊,沒有一絲塵垢,讓他不經意回頭一看,還以為是原本應有的樣子。
玉佩環飾盛在錦盒裏,散發一片柔和光澤。結缡環佩垂羅纓,靜靜躺在首列,灼傷了他的眼睛。空瓷缸仍然站在山石盆栽旁,仿似從第一天起,它就那樣鎮定地等待着,不會引起他的注意。還有一些細小的物什,都失去了它的主人。
他以為,傾盡一切心思将她留在這裏,給她優渥的生活、足夠尊崇的地位,便能挽留住她。
但是他怎能忘了,當他說出不會再去尋她回來時,她聽進去了,卻沒有應答。
似乎在很早以前,她就告訴過他太執着于心頭之物的答案:不用追。
謝開言喜歡拈起石子下五獸棋,孜孜不倦玩上一個晝夜,通常作陪的便是葉沉淵。在汴陵太子府裏,她闖進他的寝宮,纏着他與她對弈。眼看着她所喜歡的石龍子、鴿子、兔子、松鼠、雁子沿着地圖坑道跑進他這方陣營裏,他有意提醒道:“不來追麽?”
她盤腿坐着,擁着所有被毯,在雪人胎身裏搖了搖頭:“不用追。”
他想剝開她的繭被,她卻一直朝床裏退。極淡的燈影滲入重重簾幕,落在她的眉眼上,讓他看得很清楚,她的意态是堅決的。
“為什麽?”
她答道:“留之無用,任它自由。”
他必然會問:“你是清醒的?”
她卻擁被滾向一旁:“我若清醒,你會放過我麽?”
“不放。”
她蜷在繭被裏回道:“這便是我與你不同的地方。”
即使是還喜愛的東西,只要溜過她的手邊,她便不會去尋回來。
在這晚過後,葉沉淵看見随處游蕩的謝開言,總會停一停,等她走過來,随心逗她說上兩句話。她呆站在水榭那邊,遲遲不肯靠近過來。
左遷帶隊經過水榭巡查全府,她看了看銀衣衛的箭囊,轉身站在了柱後。
葉沉淵走上前問:“你還記得這些人?”
天階山底、石頭客棧前,都曾出現過這批銀衣箭衛的暗殺身影。
她不願說話。
很長一段時日裏,無論他怎麽問,她都不願回答。
他哄着她留宿在寝宮裏,看她茫然四顧的眼神時,才能低□段說出心裏話。“我聽從修謬的主張,派出兩撥人追殺你,是我的過錯。先前做錯的那些事,我一一補償過來。即便你寒了心,我也要将你的心捂熱了,再也不會怨恨我狠毒。”
她坐擁被褥,額角發燙,滑落汗水。
他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轉臉過來對上他的眼睛:“聽得明白麽?”
她定住眼眸與他對視一刻,有光彩隕落瞳海深處,剎那間歸于了寂靜。他猜測她的神智必定有一半是清醒的,讓她很早以前就看出了他的毒辣,只是不願意說出來。
他抵住她的額頭,心底翻騰個不停。
她擺脫他手指的鉗制,含糊道:“下棋。”
他取過棋盤小心陪着她。她依然亂跳一氣,任由五獸棋子落入他的陣營裏。
看過她那雙閃動過靈光的眸子,他再次問出這一句,只覺十分艱難:“不來追麽?”
“不用追。”
他拈起兔子棋,放回她的陣營,低聲道:“我希望你能來追一追。”
“不用追。”
小樓寝居裏依舊冷清,雕花閣門斜挑着一柄燈籠,光彩撒落桌案上,照亮了由緞布所包的《北水經》。
天劫子曾對石龍子做過注解。
“石龍子,性陰冷,金鱗碧色類尤為珍奇,滴血入食,可炮制成藥引,破除血內異結……生出赤皮者便喚為‘茱碧’,亦稱之為‘茱’。”
葉沉淵翻過這一頁,再回頭看看盆栽旁的空瓷缸,才明白過來,每日她捧着石龍子坐在那裏,說的最多的一句是什麽意思。
“我的茱呢?”
如今她的茱碧已經不見了,她逃開了小樓,不顧及中了舌吻蘭毒性的身子。
她說過,留之無用,便放任離去,如同五獸棋,如同石龍子。
葉沉淵心痛難言,苦苦抑制住血脈裏翻騰的毒性,最後自行撤了功力,任由劇痛滾過他的身子。他閉上眼睛,不再看檐下的紗囊,等着月下西窗,等着拂曉來臨。
明日的秋陽,必定又是煥然如新。
☆、強攻
巳時,左遷帶領五萬人馬陳列在鴉翅坡前。
鴉翅坡延綿十數裏山岡地形,突出之處修建了防禦城,充作鴉首。兩側的山林包抄過來,似羽翼一般,護住了城池。
因地勢險要,易藏伏兵,統領弓箭隊列的副将力勸左遷不要強行攻城。左遷揚手制止道:“大軍押到此地被迫停駐三日,不管怎麽叫罵,北理人就是不應戰。我部作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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