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不是取消婚禮了嗎? (55)

鋒,應當直沖上去,拿下這座孤城,為殿下鐵騎鋪平道路。”

副将惶急不敢言。

左遷在今晨應了軍衙的卯點後,借口查探軍情,帶隊駛出井關鎮,直奔鴉翅坡而來。他是太子近臣,又有調兵符令,值守官以為他是得到了太子的首肯,徑直放他出關門。

左遷一心想為主君排憂解難,以前與主君應對時,曾得到了“不可冒進”的訓責,然而他轉眼看到連續三日無法攻克下鴉翅坡的戰情後,孤膽生豪氣,直接提點人馬殺将過來。

城前,騎兵揚起高高的矛戟,頂着一個鏽跡斑斑的頭盔,大叫道:“粉面氣的謝郎!還認得這頭盔麽?一年前連城鎮外土城一戰,你敗給了我們左大人,怕死,先逃跑了!可憐那被你撇下的四百手足兵,個個戰死,有的還被我們戳穿了頭顱,拿下頭盔裝酒喝!謝郎你這個龜兒子,倒是伸出頭來戰一戰啊!”

數萬士兵哄笑,聲音直透雲霄。

城頭突然伸起幾座架梯,抻着加強機括,嗵地一聲齊齊放出合抱粗的滾木。木樁上面鑲着倒刺鈎鐮,借彈跳之力滾落下來,砸向坡底的華朝兵。

頓時,整齊的陣型撕開幾道口子,馬蹄折斷者不計其數,越來越多的滾木集聚巨力沖将過來,将打頭的華朝兵砸得慘叫連連。

随後,鴉首城門大開,謝照帶兩萬騎兵風馳電掣般沖出來,直取坡底亂了陣型的左遷親随營。北理這方騎兵占了便利地勢,提馬疾沖揮刀砍殺時,如同順風行船。

華朝兵見臨時生變,混亂一刻,馬上又生出應對之法。只見刀斧手抵盾牌,一排排撲上,以肉身撞擊滾木,卸了木樁的沖擊之力,跳蕩隊随後踩在累積的身體上,騰起一躍,似靈敏的猿猴爬上山坡。

謝照騎兵沖殺過來,手起刀落,砍翻一半前頭沖鋒的跳蕩軍,繼續插向坡底。左遷戰馬受驚,連連嘶鳴,無法越過遍地橫躺的滾木。他見北理騎兵斬殺本部如此便利,眼睛急紅了,索性飛身下馬,持劍徑直躍向謝照。

白馬上的謝照持槍搠倒一名華朝兵,一擡頭,便看到了殺氣騰騰趕到的左遷。兩人一旦打個照面,話不多說,直接膠戰在一起,那神情,均是恨不得将對方生吞入腹的模樣。

謝照始終記得左遷在土城滅他四百手足的仇事,苦等機會與左遷決一死戰,今日巡城到前門,願望終于實現。反觀左遷,越戰越勇,絲毫不顧自身安危,只想着将眼前人斬殺在地,給主君報了一箭之仇。他所秉持的克敵箴言向來就是,打不過,加把勁;打不贏,和對方死拼。

兩方主帥混戰在一起,周圍又湧上各自的親随兵。越來越多的殺戮參與進來,将戰局拉開,形成了漩渦似的包圍圈。兩方人馬殺得正酣時,城頭又有箭弩飛下,釘翻外圍的華朝兵。華朝弓箭手不甘示弱,以刀斧手盾牌做掩護,站在坡鋒上向上激射。只是地勢有利于北理一方,使他們的箭羽乘風而下,比華朝的反手箭犀利了許多。交戰至末尾,站在架梯上的北理箭兵已用絕大優勢壓制了華朝弓箭手的反擊。

副将擔憂左遷失利,在人馬包圍圈中不斷左右沖殺,替左遷緩解腹背壓力。半空飛來箭雨,呼呼力道直透耳鼓,他一聽,忙棄了大刀,抓起一杆帥旗,奮力揮開左右沖突而來的箭矢。背後,左遷持劍攻向謝照,銀色铠甲沾染了不少血跡。謝照凝神與左遷對戰,一柄銀槍舞得炫烈如火,每次撞擊劍刃之上,必然震得左遷虎口發麻。

左遷抹了把臉,擦去混雜的血汗,清喝一聲,提劍又欺進身。謝照冷冷一笑,一招風行鶴舞直刺出去,取向左遷面門。左遷轉身急避,銀槍算好他的退路,如影随行,點上了他的左肩。左遷只覺一股刺痛洞穿了肩胛,還來不及皺下眉,他就反手拉住槍身,将他與謝照拉得近了,右手持劍發力一劈,重擊謝照的前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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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照脫手撤槍,冷冷道:“看今日是你死還是我死。”再從腰間抽出戰刀,繼續與左遷鏖戰。

鴉翅坡前血色震天。

井關鎮軍衙。

一個時辰前,葉沉淵聽聞左遷私自帶兵出軍關,急命下屬持太子佩劍飛馳出去,勒令左遷人馬回轉。此後,無一人一馬回到軍衙,他站在日晷之旁,細細看着晷針又走了兩個刻度,對身後哨兵所有的奏報都未給出任何指示。

下屬請示,連城鎮一役該如何進行。

葉沉淵冷淡回道:“不費一兵一卒便能奪了我的城池,王衍欽即使還厲害,也不是那人的對手。”

下屬躊躇:“王都尉傳來飛信,說是卓大人矯令他出城,這才失了連城鎮的控制。”

“不是卓王孫,他還沒那個膽子。”

下屬不明所以,聰明地不接話。

葉沉淵又道:“傳飛信回去,命令王衍欽調轉十萬兵力,圍住連城鎮,若走失一人,提頭來見。”

下屬得令,連忙放出鷹隼。遠在原野之上的王衍欽接到命令,交付屬官仔細研讀了幾遍,終于揣測出主君之意:待他來,不必戰。至于緣由,等王衍欽看到了城頭上出現了謝開言布置防禦物的身影時,立刻醒悟。

一是戰不贏,二是不便戰。

謝開言系前南翎謝族出身,所統領的弓箭手個個技能非凡,雖不知她如何死裏逃生出現在連城鎮,但王衍欽聽聞過謝族以五千兵力抗擊五萬華朝騎兵的彪炳往事,又在太子府裏親眼目睹過主君對她的遷就之情,心想避免與她正面起沖突,終究不會錯到哪裏去。

原野上的王衍欽面朝井關鎮方向遙遙拜了拜,對主君不追究他的失城之責感激不已。

井關鎮內,随着滾滾風沙疾馳回兩三匹戰馬。一道道驚喝之聲從軍衙三道大門傳進來,迫使葉沉淵轉身探查發生了什麽。

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被拖抱了進來,铠甲已經磨損,失去了原本的顏色,一股股血水從甲片下争先恐後湧出,甚至沖刷掉了挂在上面的沙土。一身黑衣的副将跪在地上,用殘存的衣袖胡亂摸了一把血铠男人的臉,露出了左遷一截尚算明淨的容顏。

葉沉淵才看一眼,就疾步走下臺階,來到兩人身前,冷冷道:“我說了不準他出戰,你們作為副官,都聽不懂麽?”

全身披血的副将不敢辯解,只是哽咽道:“謝照帶兩萬兵殺了我們三萬人,還把左大人殺得渾身冒血。左大人寡不敵衆,仍在獨力苦戰,末将擔心左大人有了閃失,拼死将左大人拖出了戰團……”

葉沉淵急聲道:“傳老軍醫。”

副将繼續禀告鴉翅坡前的戰情,并從懷中扯出了一面斑駁血色的帥旗,上面布滿箭孔,已無一處完整的布料。

副将哭道:“左大人一心想拼掉謝照,飛箭射中了他的心窩,他還拄着旗不肯後退一步。”

葉沉淵看了看帥旗,冷聲道:“派人将旗子送到封少卿處,給兵部上表,記錄左遷戰事,用以激勵後來将領。”

老軍醫剪開左遷的戰铠,剝開殘留的甲片,露出一具血染重衣的身軀來。血衣下,想必有許多傷痕,單是心口上插着的那支羽箭,随着左遷幾乎斷絕的氣息而微微發顫,也讓在場所有人看得心驚。

葉沉淵坐在榻邊,扶住了左遷的身子,将手掌抵在他背心,替他渡氣。老軍醫再剪開血衣,突然從左遷胸懷處滾落一冊絹畫。

葉沉淵低眼一看,透過浸染在絹布上的斑駁血痕,認出了那是謝開言的畫筆。他的氣息驀地一動,牽發肺腑間一陣疼痛。他不着痕跡地調息,沒有說話。

老軍醫随軍行醫多年,卻是看着左遷在馬背上長大。渾身是血的兒郎将身上帶了如此文墨氣息的畫冊,即使是驽鈍之人,也能看出左遷心中有記挂的事了。

老軍醫嘆道:“如果不打仗,這個孩子恐怕還在想着心尖上的人,和她留在家裏寫寫字賞賞花,過些快活日子。”

葉沉淵啞聲道:“外敵不除,何能成家。”

老軍醫再嘆:“殿下待左大人一向親厚,如今看他落得這個樣子,也心痛吧?”

葉沉淵默然。

他待左遷又何止親厚?

他在左遷身上,總是看到了一股勇往直前的勁頭,尤其是那晚左遷跪在地,苦苦哀求他賜婚的模樣,長久留在他心裏。

十年前,是不是也有一個人像左遷那般,跪在刑律堂前,苦苦哀求別人成全她的姻緣?

他不敢想,立刻首肯了左遷的要求。

得到賜婚指令後的左遷,日日露出喜色,愈加溫文可親,問他偷笑什麽,他還會腼腆地低下頭。無論怎麽看,左遷都像是隔壁鄰家走出的樸實兒郎,倒不像出自尚書世家的公子。

只因他的心底,存了一抹溫柔的绮色,引得他盼顧将來。

這樣的兒郎,若是渾身是血了無生氣躺在軍衙裏,與他的期望多麽不相适宜。

“殿下準備好了麽?”老軍醫的呼喚遏止了葉沉淵浮起的心痛感。

“拔箭。”

一聲令下,老軍醫熟絡地拔掉斷箭,用焐得溫熱的金創藥糊住左遷創口,防止血崩。待細細包紮之後,他才向葉沉淵交代道:“左大人全身上下三十七道傷口,靠近左胸的那處是致命傷。能不能活過來,只能看他後面的造化了。”

說罷,老軍醫拱拱手,不去看葉沉淵的臉色,走出了軍衙。

葉沉淵吩咐一衆副官好生照顧陷入昏迷的左遷,再喚進從太子府裏征調出來的車夫,說道:“取我铠甲與長槍來。”

車夫也是行伍出身,自青龍鎮葉府外随侍以來,陪着葉沉淵南征北戰了七年。近三年,葉沉淵加冕為太子,他才一并卸了征讨的差事,斂住手腳,做了一名不起眼的車夫。

軍衙衆人馬上跪地勸求:“殿下不可親身上戰場!屬下願意替殿下出征!”

此後哀求之聲絡繹不絕,用種種緣由阻止葉沉淵親自征戰。國已無君,太子若是再有閃失,對于華朝子民來說不啻是巨大的打擊。

葉沉淵喚衆将起身,從容脫去常服,換上戰袍,再穿戴好一副黑金铠甲。車夫雙手捧上一柄擦得锃亮的長槍,冷氣流轉,刺得在場衆人眼前發顫。

葉沉淵的長槍造型簡樸,無任何裝飾或者徽紋,槍頭尖銳,兩側各有勾戟托座,可卡住人骨迫其放血,端的是霸氣淩厲。

如今,他披上戰铠手持戰槍,親自驅動十萬大軍,下令血洗鴉翅坡。

☆、浴血

夜幕下的鴉翅坡寧靜得可怕。

葉沉淵的禦用車夫丁武帶夜行隊伍摸上山坡兩側的樹林裏,趁着西風突起之時,放火燒山。北理守軍本在樹林裏安置了弩樁與守兵,聽到樹梢上的銅鈴大響,就知道有敵人偷襲。他們迅速反應,發動了箭弩攻擊。只是丁武身手過于矯捷,攀附在樹上,如同猿猴一般,騰起跳躍一番,就能破除方圓數丈內的暗樁。随丁武出戰的夜行軍是一支死士隊伍,且軍令如山。在丁武戰刀督促之下,他們用肉身拼掉其餘的暗樁,确保後面的弩車隊伍能順利登山。

大火燒了整整兩個時辰,耀得夜空通亮。

城池裏的北理守軍披甲待戰,另有後勤兵擡來水龍撲滅燒到了跟前的火舌。全城兵馬統帥謝照心知這是華朝戰法的先聲嚆矢,當即下令,加固城池兩側防禦,提防敵人據高強攻的行為。

火勢蔓延之時,葉沉淵已帶兵陳列在城門前,人馬銜枚,穩伫不動。隊列末尾,分出兩股潮水般的步卒兵,推着碌碌作響的銅軸弩車強行登山,即使有前鋒隊未撲滅的殘火燒到了他們的鐵甲上,他們也不敢後退一步,只顧着将強弩發射出去。

頓時兩側山林箭如雨下,仗着風勢,裹着火油,盡數撲向底下的城池。

北理守軍先前搭建的藤甲樓被攻破,燃起熊熊大火。後勤兵慌忙調轉水龍噴口對準火焰,另有甲兵冒死爬上樓梯,将長盾豎起,抵擋一時的箭弩攻擊。

甲胄未除的聶無憂找到城上發號施令的謝照,扯住他的手臂道:“謝郎,箭弩穿透力太強,再死守這座城,就要做了甕底的靶子。”

謝照自然看出華朝這次出動的弩車與往日的不同,簡直可以稱得上是雷霆戰将,所經之處,必定是掃蕩完一切軍力。先前的城戰中,北理連失幾鎮,還未遇上這麽剽厲的攻擊。此番這樣的做派,怕是由葉沉淵親自督押而來。

果然,校兵來報:“華朝太子正帶兵攻打正門,沖撞車已折斷了一根鐵門栓,不多時正門便會破開。”

謝照轉頭對聶無憂說:“驸馬先退,我來斷後。”

聶無憂大力拍了拍謝照的肩頭,招手帶走多數人馬。

謝照持槍疾馳,調動兵力圍堵正門,對兩側傳來的慘叫聲充耳不聞。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就不能瞻前顧後,心系其他的枝節,這是他一貫的行軍作風。

山坡殘林裏的強弩持續射下,不斷有北理士兵被釘翻,勉強豎起的長盾防禦一度岌岌可危。大火噼啪直響,火星濺落在城石上,燒焦了守軍的屍體。全城還未披血,只聞濃濃腥臭,還有壓抑在夜色裏的那些喊叫。

突然火光大盛,城門已破開,卷來一股油煙味。數不清的華朝騎兵手持火把馳進,與謝照守軍正面交戰。兩撥人帶着必死之心浴血奮戰,一為拖延一為強攻,各自殺紅了眼。

葉沉淵提缰立在門外,持槍指向夜色,刀斧手與跳蕩隊就列,借助沖梯等輔助工具,奮勇爬上城頭,開辟第二處戰場。

密密麻麻的華朝兵似沸水似狂風瞬間吞噬了孤城。

幾經強攻之下,孤城城牆坍塌一半,豁出了血亮的殘口。

葉沉淵縱馬馳向城池,突破密集的人牆後,便來到稀落的內城。他的戰馬宛如游龍,風一般直取謝照那側。

華朝裨将團團湧上,護住葉沉淵的四周。

“讓開。”葉沉淵冷冷下令,将士們驅馬後退,随之讓出一塊空曠的地方。

謝照守軍仍在四處頑抗,謝照一人落單。

華朝兵士繼續攻城,個個眼睛雪亮,随着領頭軍繞過內城中央的戰團,跑向了後門。

厮殺、火燒、叫喚聲不絕于耳。

謝照的铠甲挂着殘血,在火光裏冷得發亮。他緩緩擦淨了銀槍,斜指前方,冷眼看着葉沉淵,沒有絲毫懼色。

葉沉淵當道而立,束戰甲,持長槍,殺氣更盛一籌。

時隔一月,兩人的攻防局勢逆轉。無論是在伊闕長街外的那場狙殺,還是今晚內城的這場争戰,在兵戎交接之前,他們都要贏得磊落,只講單打獨鬥憑個人能力。此後或許有圍困之戰,殺得火熱的兩人自是不在意。

戰團一旦退開,葉沉淵就縱馬躍出,攜着風雲雷霆之力,徑直劈向謝照。

謝照迎上,與葉沉淵再次搦戰。

兩道黑色身影在火光裏交錯再分開,兵刃經受兩人強烈的力道,發出撞擊的鈍響。再看兩匹戰馬,已經跟不上主将的速度,嘶鳴不已。

葉沉淵當先躍下馬來,持槍掃向謝照戰馬,打折前蹄後,他的攻勢不減,長槍如孤冷的霜枝,刺向謝照面容。謝照閃身急躲,回槍格擋,被迫後退一步。

葉沉淵只攻,招招勇烈,卷起的風聲直指夜幕,又似下了一場雪雨,将謝照全身罩得密不透風。謝照已經聽不到其他的動靜,也無心去顧及親随屬軍的戰情,僅僅一個葉沉淵,就引得他全力對付,三十招後,險些露出敗象。

今晚的葉沉淵與往日也不同。長槍森冷,殺氣濃郁,冰霜眉目不時逼近,讓謝照看清了他的眼睛,裏面蘊着一層光火。

狹路相逢時,他竟然怒發招,力量暴趨幾分。

聶無憂指揮大軍退向風騰古府,回頭帶一彪人馬沖回鴉翅坡救援謝照,正迎着華朝兵從後門湧出,他見了心急不過,喝令部将替他殺開一條血路。

聶無憂左沖右突,好不容易擠進內場,此時的華朝軍力追讨北理撤退的大軍去了,餘下的人數不過j□j千,倒是緩解了不少對他的沖殺力。

正焦急張望謝照身影時,城後又沖進一隊人馬,舉着北理金龍旗,出現在聶無憂眼前。

“先生怎麽來了這裏?”聶無憂縱馬弛近謝飛身邊,急聲道,“太危險了!趕緊回去!”

謝飛卻一把扯住聶無憂馬缰,問道:“謝照呢?”

“我也在尋他。”

兩人一問一答,眼底的憂色更深。華朝兵呼喝而來,兩隊人馬各自結陣抵擋。謝飛內力盡數傳給了謝開言,所射的長箭失去往日的威懾力。他在人馬喧響處突然看到了一團人,堵在了軍營鼓樓處,當下心一凜,拍馬沖了過去。

近了,謝飛終于看清,葉沉淵手持寒氣森森的長槍,盡力朝斜依在木架上的謝照掼去。謝照今日前後苦戰兩場,重創華朝大将左遷之後,又逢着狂風暴雨一般的葉沉淵追殺,力氣終于耗盡。他的銀槍撤手,铠甲浴血,眼看最是雷霆的一擊铿然襲來,他只能反手摸出軍刀勉力抵擋。

馬上的謝飛心急如焚,張弓即射。想是在危急之時,他含血迸發出全身所有力道,又在弓弦上激出了十成狠氣,這支羽箭一當破空而出,便端出了謝族風骨。

叮的一聲,白翎長箭撞上葉沉淵長槍,将它的槍尖撞出了偏差。長槍随後紮進謝照左胸上方,噗地一下透肉而入,葉沉淵看也不看落地的箭矢,轉動手腕,槍頭下的勾戟托座便卡住了謝照的骨頭,将它生生拉斷。

鮮血如溪流湧出,謝照忍痛揮刀,并沒有逼開葉沉淵的攻擊,身體卻被長槍帶得離架,如秋風中的落葉一般,在微微顫抖着。

謝飛怒喝一聲,躍下馬,不管不顧地沖進人群,抱起了謝照的身子。

謝照面如金紙,看清來人是謝飛後,極力吐出一句話:“叔叔,阿照已盡力,不曾辱沒我族名聲。”

謝飛嘶聲道:“你給我撐着!給我撐着!即使要死,也讓叔叔背着你走回烏衣臺!”

聶無憂帶着兩隊人疾風弛近,葉沉淵輕輕躍起身,落在馬上,手持染血的長槍,冷然看着一切。

聶無憂一聲令下,北理援軍沖向葉沉淵所在的戰局,華朝裨将自然帶兵迎上,只要有餘散的北理兵士倒向葉沉淵馬前,必定被他屠戮。

他的鋒芒過于銳利,令所有人走避。

偌大的混戰圈子裏,只有葉沉淵一人策馬而立,長槍指地,冷漠的眸子并不躲避,徑直對上謝飛怒氣騰騰的面容。中間隔着厮殺的士兵,無論喊戰聲如何激烈,于他而言,仿似都是靜止的祭禮。

謝飛看着修羅一般的葉沉淵,猛然又記起了七年前南翎國破那日。當時,萬人哀號,哭聲震天,而葉沉淵只是伫立于高壇之上,遙望烏衣臺,将凜然背影融入了南翎殘破江山幕景裏,祭起滾滾狼煙,任由如水的歷史從他腳邊流淌過去。

一個王者一般的男人,又怎會在意被戮者的血淚與嘶喊?在他的心中,只裝滿了天下疆域的走勢。

謝飛看了眼葉沉淵的眸子,探出了沉沉的冷意。他突然呼喝道:“拼盡全力護住驸馬爺!”

随之而來的變故讓謝飛又驚又怒。

葉沉淵招手示意,果然發動所有兵力圍困住了聶無憂那一側,然而對上攙抱住謝照的謝飛時,華朝兵像是看不見實景似的,紛紛越過他們兩人,投身進入旁邊的戰局中去。

謝飛一咬牙,拖起謝照的身子,将他扶上馬,再甩開馬缰,一陣風疾馳出城。

離開時,自然也未受到阻擋。

脫身之後,謝飛督促更多的兵力回去援救聶無憂,一夥人殺開一條血路闖進來,不期然碰上浴血的将士扶着滿身傷痕的聶無憂倒栽出門。

當下,北理軍以更多的兵力火拼華朝軍,安全護得核心人物離去。

一只灰雁腳綁鴉翅坡戰情飛回連城鎮主樓頂。

蓋飛取下信件讀了,又跑進堡壘,将軍情禀告給謝開言。

蓋飛急道:“師父,華朝全力圍攻鴉翅坡,我們不用分兵去救謝郎麽?”

謝開言低頭跺開幾步,深思一番,才應道:“連城鎮這裏也極為關鍵,你看那王都尉,圍住我們幾日,即使我們要出城,也不容易走得出去。”

蓋飛躍躍欲試:“我帶兩萬人突圍試試。”

謝開言看着蓋飛飽含期待的眼睛,點頭應允。在她詳細做了一番布置後,蓋飛推開馬廄旁的側門,帶着少年子弟團打頭的騎兵打算朝外闖。

可是王衍欽接受了死令,将連城鎮圍得水洩不通。華朝守兵齊齊亮劍,凜冽的劍氣幾乎阻隔了側門之路。更遠處,有弓箭手結陣以待,森森矢端對着出口。

蓋飛怒道:“你們這些華朝孬種兵,打又不願打,只知道死守,是個什麽道理!要是有一點男兒氣,只管放馬沖過來,小爺我好好陪你戰上幾回!”

戎裝王衍欽縱馬跑過來,朗笑道:“小将軍倒是好大的口氣!你且看看,連番突圍兩次,那些受累死的士兵屍首還堆在了樹溝裏!我們殿下說了,不可走漏一人,因此,我即便是将你們殺光,點數時,也不會少了一個人頭!”

彼時天未降下暮色,禿鹫盤桓在莎草之旁,抓住荊棘樹枝,對着溝底變腐的屍身怪叫了兩聲。

蓋飛抿嘴吹哨,頓時從連城鎮幾道側門,都跑出了一撥撥頭綁尖刃尾懸炮竹的狂牛。

王衍欽振臂一呼:“殿下死令,不走一人,各位弟兄招子放亮些!”

華朝守兵潮水堵上,罔顧狂牛頂肚的危險,硬是遏制了蓋飛第三次的突圍。

蓋飛舍不得損失兵力,又因城內能調用的牲畜數目有限,他憤憤射了幾箭,帶兵回轉城內。謝開言聽得他轉述王衍欽的一番話,沉思良久,沒有應聲。

蓋飛催促道:“師父現在怎麽辦?”

謝開言拍去他肩上的風沙,盡量如常說道:“不用太過擔心謝郎那裏,要相信聶公子的安排,兵力不能随便調動。”

蓋飛只得含恨吞下華朝圍城的這口氣。

深夜,又有加急戰報送來:鴉翅失守,損失兵力兩萬,主帥及公子無憂,由謝飛督促風騰堡壘防禦戰事。

困在連城鎮的兩人自然不知道,謝飛為了穩定軍心,沒有将謝照重傷、聶無憂染病的實情完全傳遞回來。

駐守在連城鎮內的謝開言一直思索,是否使用絕法逼退王衍欽的圍困,不曾想到,幾日後王衍欽竟然單人策馬來到正門前,叩牆問訊。

謝開言站在城頭,依照禮節對他回了一禮,但是拒絕交談。

王衍欽翻身下馬,扣手誠懇說道:“謝姑娘即使與我為敵,情理上,也是我的姊妹,現今我有家情禀告,謝姑娘怎能不出城聽聽二娘的口信?”

謝開言梳雙辮着烏衣而來,秋風拂面,深邃了她的眉眼,宛如畫過一般。一排排烏衣子弟兵手持良弓立在牆頭,在開闊的秋景下,身姿挺拔,顯盡了清俊風骨。

王衍欽始終低身行禮,即便看出她所持的是謝族裝扮,依然将她當作太子君妻來對待。

謝開言走到兩方陣營中間停步,讓各自的人馬聽得見她的每句話,以示無意通敵。

王衍欽力勸:“二娘病重,多年一直挂念你,若方便,還請你去看一看……”

謝開言施禮道:“我若不死,自然會去探望娘親。”

王衍欽聽她淡然談及死字,不禁一怔。

謝開言看着他怔忡的雙眼,淡淡道:“王都尉可是在怪責我的心狠?”

“不敢。”

“我自五歲離開娘親,至十六歲得到消息娘親已另嫁給王大人,中間找了整整十一年。我知娘親過得好,心裏也歡喜,自然不敢貿然探望她,平白無故惹得她傷感。既然娘親托來口信,說是要見我一面,待戰後,我若不死,必定回到她榻前躬親侍奉湯藥。除此外,我沒有更多的理由需聽從王都尉的調派,擅自離開這座城。”

王衍欽見私心被點破,額上冒出汗水,口中一直讷讷不能言。

謝開言又道:“王都尉可有其他的指示?”

王衍欽忙道:“不敢擔當指示二字,出城一事請多海涵。”目送她走回城池。

每日天色熹微時,謝開言必定早起,照例取下窗臺上的一大株烏木盆栽,小心集起挂在樹枝上的晨露,将水珠盛放在冰筒裏。

蓋飛不解,曾問道:“師父為什麽如此看重這棵黑烏烏的樹?”

“解毒的引藥。”

蓋飛抓腦門:“就是那什麽嗔念丹的藥水嗎?”

“是的。”

蓋飛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對師父有利的東西,那得好好收起來。”

他并不知道他的師父已經完全解毒,師父也沒有給他解釋過。可他久在關外闖蕩,還是看得出這株樹木有些年頭了,又咂嘴說:“看樣子長在暗處已經有三四年了,還能被師父采到,師父大概也費了不少心。”

謝開言沉默良久,才回道:“烏珠木長在山崖白菅草之旁,較為顯眼。天階山只有這一株,我怕斷了根,只截走了它的一枝樹幹培育起來。”

蓋飛受困于城內,如同一頭小獸走來走去。他趁謝開言去了後邊巡視時,曾站在城頭多次用言語挑釁王衍欽。一日清晨,待謝開言去收拾烏珠水露,蓋飛再也按捺不住,帶領子弟兵團開門搦戰。

王衍欽調來重兵力圍堵蓋飛子弟兵團,将他們困在了原野之上。

謝開言心急趕到城頭,飛躍垛口上,傾盡全力射出一支鳴镝箭,噼啪聲爆響于蒼穹。

王衍欽回頭見是她親自來擂戰,忙舉手示意本部人馬收起陣型,先将蓋飛等兩千人圍死,再尋機會屠戮。

謝開言持弓朗聲道:“王都尉可敢與我一戰?”

所謂輸人不輸陣,何況華朝兵力強于連城鎮人馬。王衍欽當即仰頭笑:“我有什麽不敢的?只怕真打下去,會拂了你的面子。”

蓋飛等人被圍困在秋原之上,臉色無異樣,仍然帶着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蓬勃朝氣。他們手持戰刀,背靠背站着,與華朝重兵對峙。

謝開言不看蓋飛那邊,只是盯住王衍欽的臉。

“如此說來,王都尉倒是個漢子,不是儀仗圍堵城池升到這兵馬總帥的位置。既然如此有膽量,王都尉敢不敢效仿古代晉楚之約,與我賭上一局?”

王衍欽哂道:“沙場上只有拼得你死我活,哪有拿戰事來設賭局的道理!”

謝開言冷淡道:“你會看到的。”

說罷,她揚手示意,瞭望塔上有親兵揮動小旗打密語,一排排弓箭手跑動就位,将手上特制的火油箭準确無誤地射了出去。

城樓距護城河外華朝兵所立之地有二十丈開外,箭羽射程只能趕到邊緣。但是,謝開言熟悉連城鎮牧野之戰,與狄容對陣時就有此番做法——使用火攻。

上次出動的是火牛,這次便是依靠浸到草根底的藏油,加烈火勢,引得地底紅磷充分燃燒。

十日前,卓王孫以特使身份調開王衍欽全部人馬,留在暗處的謝開言便督促牧民手持油壺,将藏油沿着草原地形傾倒下去,為以後的争戰準備。

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想大開殺戒,是以等候了多日。然而依照《北水經》的注釋來看,秋水時至,百川灌海,又到了連城鎮外西門河快要決堤的那一刻了。

因此,她想趁今日這個機會約戰王衍欽。

火油箭射入地面,突然燃起一字長龍般的大火。

王衍欽心驚。不待華朝兵反應,那火越燒越烈,勢态猛得出乎人想象!

同樣被困在原野上的蓋飛大聲道:“都看到旗語了吧?”

衆子弟兵齊呼:“看到了!”

蓋飛下令道:“拼一陣,等師父放水過來,我們跳河跑!”

瞭望塔上的小旗依然按照南翎密語比劃,告訴了蓋飛等人再支撐一陣。

華朝兵卒與弓箭手在火勢燎原時急退,卻像一頭太過龐大的巨獸,遲遲不能靈敏地轉過頭來。不斷有士兵發出驚呼聲,火苗吞噬了他們的身影。王衍欽驚怒不已,座下戰馬在火龍中沖突不出去。

謝開言運力喝道:“王都尉,我在片刻之內便能熄滅這場大火,現在願意與我賭麽?”

王衍欽怒道:“都依了你,快些放過我的兵!”

謝開言再次射出一支鳴镝箭。

突然轟轟隆隆的水洩之聲從地底傳來,由于聲響巨大,居然撼動了鐵山一般的古城。西門河、地下泉全部被炸開,引得水流泛濫,通往引水溝渠時,如游龍奔向前城的護城河。謝開言再炸開河堤,河水源源不斷蔓延上原野,撲滅了一半的火焰。

王衍欽的軍力被分阻成兩截,他帶人站在原野前方燒得紅黑斑駁的地方,戰甲熏得漆黑。再看其餘的步卒,也是灰頭土臉的模樣。

他暗嘆一聲,殿下果然有先見之明,不準他舉戰,想必應是有一番道理。

随後,王衍欽與謝開言所派使者商議,依照火戰時的口頭約定,華朝後退十裏,擴大包圍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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