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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男人,卻認真地對着他點了點頭。
“若是我們都只有彼此,”墨君琰一字一頓地道,“我不介意名分。”
沈諾神色恍惚,他仿佛看到了前世的墨君琰。
那個時候,墨君琰已經結嬰而出,他看着被他采補過頭的沈諾,像是不知該如何相處。
兩人之間,差不多有三四年的時間,幾乎沒有說過話,沈諾空頂着墨君琰夫侍的名分,倒是也沒有在床上“伺候”過墨君琰。
直到後來有一日,墨君琰喝醉了酒回來了,醉醺醺的拉着沈諾上了床。
沈諾也不知墨君琰是真醉了,還是在裝醉,他能這麽清楚的記得那一日,倒不是因着那是墨君琰開始對他好的時候,而是因為,就是那一晚,他有了自己的名字。
“我還不知……你的名字。”墨君琰抱着沈諾,小心的問道。
“我沒有名字。沈氏一族,除非築基,只有排行,沒有名字。”
只是他那時想,他一輩子都不可能築基了,當然大概也就一輩子都不會有名字了。
然後他就聽到墨君琰送了一個名字給他。
“那……我為你取一名可好?”墨君琰的手指在沈諾光滑的背上輕輕劃着,“我知是我對你不起,我也不知我是否能還得起。可是我願意承諾與你,這一生,我只有你。”
那個時候的沈九,只記得墨君琰在他背上寫下的,是一個“諾”字。
君子一諾。
☆、88·情動
乍然想到前世之事,饒是沈諾的誅情訣已經修煉到了如今,親情友情皆斬,他對着這個曾經待他極好,甚至給了他他的名字的人,也冷漠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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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不介意?”
沈諾下意識的重複了一遍方才問過的問題。
墨君琰也認真的重複了一遍他的回答:“只要我們只有彼此,我便什麽都不會介意。”然後他福靈心至的又道,“小九,我願為你做任何事情。”
沈諾抿了抿唇,一直看着墨君琰的桃花目裏,卻迸發出來異樣的神采。
墨君琰怔了怔,他從未再沈諾的眼睛裏看到過這樣的神采……還有缱绻的情意。他甚至有些不可置信般的伸手撫上了少年的眉眼,喃喃道:“小九……”
沈諾眼睛彎了彎,看了墨君琰一會,才道:“小竹峰選秀一事已定,你若不去,我沒法子向其他人交代。”
“小九……”
墨君琰覺得他說話的聲音都有些變了。
他聽明白了沈諾這句話潛在的意思。不是讓他履行他之前的承諾,而是在說,沈諾已經覺得他很好了,也願意和他在一起了,可是之前的選秀已經放了出去,沈諾雖然覺得這場選秀已經沒必要了,可是沈諾還是期望墨君琰去走一走過場。
墨君琰喉嚨幹澀的道:“小九,你可是不會再去選旁人了?”
沈諾“嗯”了一聲,想了想,然後不等墨君琰高興的要說些什麽,他先一步開口道:“謝謝你。”
“什麽?”
“謝謝你,讓我有結丹的可能了。”少年清澈的聲音裏帶着掩飾不住的喜悅,“我原本真的很擔心,沒有助我渡情劫之人,我便真的不能結丹,終生止步築基期了。”
墨君琰怔住,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方才不自覺的揚起的唇角,直接僵在那裏。
十日之後,沈諾乘坐的大船終于到達了乾元大6。
而這個時候,乾元大6之上,原本因着穹淩山之變,沈遲在穹淩山留下的那句話,而想要捉住和沈遲同樣有着沈氏一族血脈的沈九,甚至妄圖将之變成傀儡的修真界衆人,在小竹峰放出話來,說洞天福地不止認主之人可進,還可以帶着另外四個人一齊進入之時,就已經開始改變了對那個還沒有被找到的沈九的态度。
加之賀蘭世家對沈九的義無反顧的支持,賀蘭公子是沈九生身之父的顧忌,以及更讓人意外的一點,天元宗竟然将沈九以及青雲鎮沈氏一族查了個底朝天,剛剛上任的天元宗宗主,更是不可置信卻又帶着感激的放出了讓修真界衆人不得不顧忌的另一點——那個被修真界所有人觊觎的洞天福地,竟然是曾經帶領道修翻身,讓道修打敗魔修,開始在道魔之争中占據主導位置的沈仙人所留的寶貝。
而沈仙人留下的寶貝,自然是留給自己的子孫的。
玄青道君的高明之處,就在于那些話他說了一半,卻又藏了一半。
一方面他将沈九的身世,和當初那位倍受道修敬仰的沈仙人的關系給揭露了出來,讓衆道修不得不約束自己,甚至不得不對那個連露面都沒有露過的沈九表達出善意,畢竟,沈遲自己做錯了太多事情,整個修真界也從來都把他當成敵人一樣的批判,想要挽回沈遲,那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他們能做的,只能是對另一個還沒有犯下大錯的沈九好了。
而另一方面,那些氣憤于玄青道君将沈九與沈仙人的關系“挑明”的大門派,他們心中氣得直跳腳,恨不得指着玄青道君的鼻子罵他笨,這種事情……他們自己知道不就行了麽?為甚要說出來?
要是不說出來的話,大不了他們對那個沈仙人的後人稍稍好那麽一點,多多優待一些,這樣一來他們得了好名聲,二來那洞天福地的好處,他們也不會少了半分。可是玄青道君将這個原本可以當做“秘密”處理的事情說了出來,還是說的模糊不清,讓其他人去猜測的,那些修真門派就是想要指責玄青道君,竟然都站不住腳了。
不是他們不想公開去罵玄青道君,而是玄青道君太狡猾了,從頭至尾,他提到的只是沈仙人和洞天福地,根本沒有提到過沈九。沈九與沈仙人的關系,還是後來有人徹查出來的。
玄青道君這件事情做的着實太小心了,就連天元宗那幾位化神後期的太上長老們,竟然也找不出破綻了。
因為他們只要一說玄青道君胳膊肘往外拐,玄青道君就會當着他們的面,将天元宗一直供奉着的沈仙人的排位給請出來,甚至為了堵住那幾位太上長老的嘴,玄青道君還将天元宗曾經按照沈仙人的相貌身高鑄造的玉石像給搬了出來,供世人瞻仰。
一時之間,那些曾經漸漸被人們遺忘的有關沈仙人和道修曾經被壓迫的情形,都被修真界的衆人從玉簡或者曾經的聽聞中撿了出來,很多道修這才知道,那位一直被人稱頌的沈仙人,到底是如何的驚才絕豔,氣運非凡,又是如何的大方慷慨。
沈諾與墨君琰坐在坊市的茶館裏,在聽到茶館裏說書人唾沫飛濺的誇贊聲時,便是一愣。
他面色古怪的瞧了墨君琰一眼:“我當真是沈仙人的後代?”
他自己怎麽不知道?
墨君琰從來都會在二人說話之前就布置好結界的,所以也不怕別人偷聽了去。
因此聽到沈諾這麽問,他先是一笑,便道:“是。只不過當初的沈仙人處處留情,願意為他誕下子嗣的女修不少,當然,願意為他争風吃醋,甚至憤怒的殺了別的女修乃至子嗣的也不少。所以沈仙人後來大約是厭倦了,才會隐姓埋名,雖然為青雲鎮沈家留下不少寶貝,可是卻從不肯透露他的真實身份。”
沈諾想到一個小小的青雲鎮沈家,連一個結嬰修士都沒有,而沈氏族長手中,卻偏偏有着延壽五百年的長生丹,還有着讓所有修士都瘋狂的洞天福地,甚至就連賀蘭公子當初被“關押”的水牢裏,都藏着一塊水屬性至寶——天然水原石,助賀蘭公子一舉化神……
沈諾想到青雲鎮沈家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忽然就明白了,墨君琰所說,應當是真的。
他大約,真的是那位沈仙人的後人。而那個他曾經在司天府見到過的神識,沈諾猜想,也許,那縷神識,就是沈仙人留下的也說不定。
只是沈諾不是追根究底之人,他雖然猜到了一些,卻也沒有直接說出來。不是不相信墨君琰,而是覺得沒有必要。就算那縷神識真的就是沈仙人留下來的,它也已經消散了不是?
既然消散了,他還是先關心眼下的事情好了。
“這件事情,有勞玄青道君了。”沈諾道謝。
墨君琰應了一聲,“這是師尊他自願的,小九不必道謝。”
沈諾點了點頭,知道這裏面是墨君琰的面子,便也沒有再說什麽。
兩人既到了乾元大6,就不可能再拖延下去,不回小竹峰了。
一日之後,沈諾就站到了他從未來過的、他自己的門派。
小竹峰上,已然布下了護山大陣,宗門弟子分為五等,一等是元嬰期太上長老,二等是金丹期長老,三等是金丹期和化神期長老收下的傳承的弟子,以及門內單靈根和雙靈根資質的弟子,皆歸為精英弟子這一類,這類弟子,一律在門派着白衣;第四等則是普通內門弟子,着青衣;第五等為灰衣外門弟子。
像是這次小竹峰峰主的“選秀”大事,大部分雜務,都是由內門弟子和外門弟子擔當的。
沈諾來到門派之時,就發了傳訊符與姚莫謙。
姚莫謙帶着門內所有弟子出來迎接,雖然時間倉促,可也被姚莫謙弄得聲勢浩大。
小竹峰所有弟子,練氣期弟子行跪禮,築基期弟子躬身行禮,金丹期長老和元嬰期太上長老,則是垂手而立。
而那些頂着“選秀”的名頭前來小竹峰的修士們,在看到小竹峰衆人對那個傳聞中的沈九如此恭敬之時,不禁也有了剎那間的呆愣。
在他們看到了那個沈九俊朗的相貌,還有沈九身旁,那一位元嬰修士之時,就更是呆愣不已了。
沈諾和墨君琰并未牽手。
他們只是随意的站在那裏,彼此并不靠近,也沒有遠離,甚至兩個人都沒有任何的眼神交流,就那麽站在一起,一嚴肅,一清冷,一白衣,一玄衣。
衆人看着這二人之時,心中都不免“咯噔”一聲,他們忽然有了同一個念頭:這場選秀,其實只是個噱頭吧?這小竹峰的峰主,明顯就是有主之人了啊。
沈諾在小竹峰外面見了衆人一面,很快就被姚莫謙帶着去了為小竹峰峰主所建的宮殿。
宮殿極其奢華,更奢華的卻是這宮殿隐秘之處布置下的重重陣法。
沈諾拿眼睛将這宮殿一掃,就面無表情的看向姚莫謙。
姚莫謙當即彎身道:“這裏是賀蘭公子布置下的。屬下原本要親自來布置,可是,”他一頓,“賀蘭公子拿出的陣法和法寶,都是屬下那時拿不出來的,是以,屬下就任由賀蘭公子來布置了。”
然後姚莫謙一撩衣擺,便屈膝跪了下來:“屬下無能,攔不住賀蘭公子,自請責罰。”
沈諾神色緩了緩:“這件事之後,你加倍去領罰。”
姚莫謙這才松了口氣。他是沈諾的契約奴仆,若只是按照小竹峰的規定去領罰,那種責罰,與主人對奴仆的責罰程度,簡直就是撓癢癢一般。
想來沈諾也是明白,他當日攔不住賀蘭公子,其實也是沒法子攔。一來賀蘭公子的修為在那裏,元嬰期肯定是打不過化神期的,二來,賀蘭公子與峰主又是父子關系,賀蘭公子拿出來的還都是上好的陣法,姚莫謙那時還真是沒法子攔。
姚莫謙又将小竹峰的事情彙報了一遍,讓沈諾心中有數,然後他便看了墨君琰一眼。
墨君琰一直和沈諾一起,這會子見姚莫謙看他,便起身道:“你先忙。”然後便走了。
姚莫謙這才道:“禀公子,天元宗登記的選秀之人裏,除了墨道友之外,還有三十餘人。”他瞄了一眼沈諾不怎麽意外的神情,小心翼翼的又抛出另一個意外事件,“這三十餘人裏,除了墨道友,還有一位姓墨的金丹女修。那女修口口聲聲要單獨見公子一面,公子是否要見?”
☆、89
姚莫謙的話音一落,沈諾便知道來的人是誰了。
墨雲衣,墨君琰唯一的妹子,也是被人們喚作雲衣仙子的玄青道君的後人。
沈諾想到之前賀蘭公子給他的傳訊符裏所說的,賀蘭公子逼上天元宗,逼迫當時的天元宗宗主以殘害同門的罪名責打了墨雲衣十鞭,以及之後玄青道君将墨雲衣的修為封印至練氣期,期望墨雲衣能夠不再那麽驕縱,結果卻因墨雲衣輕信他人,而自己将自己賣了,修為全部被封印,淪為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在凡人界過了十年的事情。
雖然賀蘭公子在玉簡裏将此事說得極其的輕描淡寫,仿佛那是十鞭子也好,墨雲衣最後修為全部被封印,在凡人界苦苦掙紮了十年的經歷也好,全都是墨雲衣自作自受,自讨苦吃來的,可是沈諾心中卻明白,這其實是賀蘭公子在為他出頭了。
只是沈諾不肯認他,賀蘭公子那時又不知沈諾與墨君琰的關系究竟如何,着實不敢對墨雲衣下重手,生怕沈諾對他會有什麽憤怒,這才只将那件事做到了這種程度。
按照沈諾原本的計劃,他的确是想過在結丹之後找墨雲衣算賬的事情。
畢竟,當初強行阻斷他築基一事,可以說是故意要斷他的長生路。就算墨雲衣再怎麽敬愛兄長,是為了兄長才做了那件事情,可是墨雲衣對沈諾的輕視和傷害,這卻是不可避免的發生過了。
沈諾甚至想過,他也要傷了墨雲衣的根基,這才算是報複過了。
只是在墨君琰當日要将自己“貢獻”出來,主動替墨雲衣和玄青道君償還因果的時候,沈諾就知道,他不會再因此事對墨雲衣做什麽了。
不是因着他的大度,而是因為,墨君琰自願幫他渡情劫,沈諾到時也可以義無反顧的斬情,而不會因此而覺得對墨君琰有任何的愧疚。
因為那是墨君琰自願的。
自願用墨雲衣和玄青道君所欠他的因果,來替換沈諾将會虧欠的情債。
這兩者是否公平,沈諾不知道,墨君琰也不知道。
可是沈諾能想清楚,分辨明白的是,他将來為了長生大道“負”了墨君琰的時候,不會因此而生心魔。這樣就足夠了。
要知道,他查閱不少古時的典籍,幾位曾經修煉誅情訣之人,修煉速度都極快,早早的結丹碎嬰,早早的化神,甚至每一個都修煉到了渡劫飛升的階段。只可惜修煉誅情訣者,此生必負一人。那幾位前輩為了長生,顯然都毫不猶豫的斬情斷欲,當然,這也就意味着他們全都負了一人。
那個被負之人的結果如何,那些典籍裏統統沒有記載。而沈諾唯一能查到的是,那幾位前輩,不是死在天雷之下,也不是死在沒有準備之下,而是全都死在飛升劫的最後一劫——心魔劫之下。
由此可見,心魔劫之可怕,絕非常人可以想象。
而沈諾願意為了将來沒有這個心魔劫,和墨君琰達成交易,當然也是筆劃算的交易。
只是沈諾願意放棄報仇,墨雲衣卻反而找上了門來,沈諾也沒有理由不去見一見她。
于是沈諾道:“請她進來。”然後一頓,“你與我一同見她。”
墨雲衣是金丹期修為,他才是築基期。所以沈諾想,為了防止墨雲衣突然做出什麽不好的事情,他還是讓姚莫謙在他身邊保護着好。
修為的差距,讓他不得不小心謹慎。
墨雲衣一襲紅衣,發髻上簪着的金步搖,燦爛而嬌豔。
她踏進小竹峰峰主的大殿之時,金丹期的威壓随之而來。
很顯然的,她想要率先給那個爐鼎一個小小的“警告”。
只是可惜了,沈諾的修為的确不足夠抵擋金丹修士的威壓,可是姚莫謙可以,非但可以,他還一面護着沈諾,一面用元嬰大修士的威壓,直接反擊了回去!
“噗——”
墨雲衣心口一痛,一口心頭血已然噴出。她踉跄着倒退幾步,險些跌到。
“沈九你大膽!我是代表天元宗而來的,你竟敢如此待我——”
墨雲衣大喝一聲,卻被當頭而來的元嬰期威壓,逼的接連倒退,最後險險倚在牆上,這才控制住身體,沒有被威壓激的跪倒在地上。
“沈九,你好大的膽子!”墨雲衣靠在牆上,手指貼在牆上,直接抓出了血。
可是即便是如此,她依舊一個人孤零零的的待在大殿外面,沈九也好,那個暫領小竹峰的元嬰修士也好,沒一個人出來接待她。
墨雲衣氣得俏臉通紅。
她覺得自己受到了折辱。她想要離開,想要趁沈九一個人時再教訓他,到時候,就算墨君琰生氣,就算墨君琰要跟她打,她也不算虧,至少,她那時也讓沈九受到了教訓,知道她是不能惹的了;可是墨雲衣卻也知道,她不能走。
她怎麽能走呢?
她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對不起沈九。可是,她對不起沈九,那也是有緣故的啊。要不是為了墨君琰,她也不會輕易的打斷別人築基;要不是那個沈九早先不肯曝露他爐鼎的身份,讓他們早一步找到他,将他帶回去好好養着,她肯定也不會打擾他的築基了。
還有那個賀蘭公子。要是賀蘭公子早一步出現,早一步将沈九護在他的羽翼之下,她也好,高祖也好,誰稀罕去動那個沈九呢?
墨雲衣氣得不行,可是想到一直疼愛她的兄長,她很快就把一切怒氣都壓了下去。
她再不對,做錯了再多事情,沈九千不該,萬不該,将渡情劫的主意打到了她的兄長身上。
修煉誅情訣者,此生必負一人。
這件事原本沒有多少人知道,可是如今小竹峰峰主沈九修煉了誅情訣,這件事也幾乎是盡人皆知了。
墨雲衣一想到自家兄長與沈九那般親昵的出現,再想到沈九很可能就打着利用她的兄長度渡劫一事,更是幾乎壓不住心頭的怒火。
沈九,你好大的膽子!
墨雲衣吞了一整瓶的丹藥,勉強恢複了修為,壓住了臉上的怒容,這才擡步走進了大殿之中。
大殿布置的金碧輝煌,極其俗套。
墨雲衣輕蔑的掃了一眼,然後看向端坐在首位的沈九,咬了咬牙,竟直接沖着沈九,雙膝一軟,跪在了殿上!
姚莫謙站在沈諾旁邊,眯着眼睛看向墨雲衣,眼中的戒備更甚。
沈諾反倒不覺得墨雲衣下跪一事有什麽了。
他差不多已經想到墨雲衣要說什麽,要為什麽事情求情了。
果然,墨雲衣見沈諾和姚莫謙都不說話,她才不得不開口道:“雲衣來這,是想求沈峰主一事。只要沈峰主答應,雲衣願意做任何事情報答沈峰主!”
然後她便擡頭看向沈諾,目光竭力溫柔,卻仍舊壓不住那絲不屑。
是的,不屑。
墨雲衣從來就沒有看得起過沈諾,就算沈諾現在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練氣期的無人依靠,更沒有什麽身份的小弟子了,墨雲衣依舊沒有看得起過沈諾。在她而言,沈諾連賀蘭家的姓氏都沒有改,那賀蘭公子對他的看重,或許,也只是表面?
沈諾這才看向墨雲衣。
他看到了墨雲衣眼睛裏的東西,倒也沒有戳破,而是問道:“何事?”
墨雲衣咬牙道:“雲衣想求沈峰主,放過雲衣的兄長。家兄所求乃自在道,重情自在,而峰主修煉的卻是誅情訣。峰主一旦誅情,便是長生大道,指日可待;可家兄若是成為峰主所誅之人,那麽……”墨雲衣聲音放低,閉了閉眼,道,“家兄的長生道,卻會從此斷絕,終生無法成大道。”
墨雲衣再驕縱,她也只對外人驕縱。
她此生最重要的二人,一人是玄青道君,另一人則是一起長大的兄長墨君琰了。
“峰主若想找人勘破情劫,我願意代替兄長!”墨雲衣目光灼灼的看向沈諾,“我可以做任何幫峰主勘破情劫之事,舍棄金丹修士的尊嚴,只求峰主放過家兄!沈峰主,你可願成全我們兄妹?”
墨雲衣原先還不知道自己來找沈九所謂何事,可是這些話說了出來。墨雲衣便知道了。她來找沈九,不是為了“教訓”他,而是為了“解救”墨君琰。
想到這裏,她的想法更堅定了:“沈峰主,成與不成,還請……”
沈諾擺了擺手,微微歪頭,看着墨雲衣就笑了。
少年笑容清澈,桃花目卻迷離多情,就是墨雲衣一向瞧不起他,也被看得恍惚了一瞬間。
然後她就聽到少年輕輕一嘆,道:“雲衣仙子莫非不知,君琰是為了還因果,才做了助我渡劫之人的?”
“什麽?”墨雲衣猛地站起身來,也不裝柔弱的,斥道,“這不可能!欠你因果的是我,哥哥從來不欠你任何事情!”
“可不就是為了雲衣仙子償還因果,我才收下君琰的?”少年笑得一臉自然,“若是換了旁人,将來沈某負了那人,還要想法子還因果;可若是君琰……他是來替你還因果的,将來無論我如何負他,都不欠君琰任何東西。”
“如此說來,還要多謝雲衣仙子,送了這麽好的一個渡情劫之人予我。”
墨雲衣仿佛癡傻了一般,喃喃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沈諾頓了頓,看向墨雲衣,忽然又道:“沈某聽說,雲衣仙子曾經喪失了十年的記憶。沈某手中恰好有一顆丹藥,可以讓雲衣仙子重新找回那十年的記憶。卻是不知,雲衣仙子,可願服下?”
☆、90·因果
沈諾也是在聽說了墨雲衣依舊驕縱的在天元宗蹦跶的消息,才想到讓人去查墨雲衣在凡人界的十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按照常理來論,墨雲衣容貌嬌豔,身量窈窕,若是修為全部被封,淪為凡人一般,而且還是在凡人界沒有戶籍和身份之人,再加上墨雲衣的脾氣,沈諾原本猜想,墨雲衣在凡人界一定遭遇了很不好的事情,脾氣或許會改改?又或許幹脆因此而生了心魔,進階困難?
結果墨雲衣在道魔之争的表現讓他忍不住好奇了,然後沈諾将此事剛剛吩咐下去,一直關心着自家兒子的賀蘭公子,就派人送來了消息。
墨雲衣那十年過得的确是慘不忍睹。
那種慘,甚至如同沈諾所猜想的,的确成了墨雲衣的心魔,讓墨雲衣久久不能進階,甚至無法正常修煉。
玄青道君迫不得已,幹脆就封印了墨雲衣那十年的記憶,讓墨雲衣以為那十年她只是在閉關而已。這才讓墨雲衣正常了起來。
賀蘭公子原本不打算這麽輕饒了墨雲衣的,可是,在他看到沈諾差不多已經認定了要借助墨君琰渡劫,而沈諾的身邊,也只有墨君琰這樣一個全心對待他的人,賀蘭公子這才沉默了下來。
賀蘭公子沉默了,沈諾也因着墨君琰主動說要轉移因果一事,不肯再過問墨雲衣一事,只可惜墨雲衣千不該,萬不該,在賀蘭公子和沈諾都打算放過那件事情的時候,突然又跳了出來,甚至“義正言辭”的站出來對他不屑和指責!
“雲衣仙子,莫不是真的對那十年的記憶沒有興趣麽?”
沈諾似笑非笑,端坐在殿上,等待墨雲衣的決定。
他相信,墨雲衣是不會讓她失望的。
而事實上也的确如沈諾所料,沒有誰會對自己缺失的記憶不好奇的,即便那個封印了她的記憶的是高祖,墨雲衣明知高祖不會做傷害自己的事情,明知高祖封印了她的記憶,一定是為了她好,墨雲衣還是忍不住的點了點頭。
她惡狠狠地盯着沈諾道:“我若吃了丹藥,你可會放了我兄長?”
沈諾唇角一抽,“沈九如今不過築基修為,如何能為難令兄?雲衣仙子高看沈九了。”
墨雲衣想想也是。
若不是她當初的不小心……兄長也不會這般替她償還因果。
墨雲衣想到這裏,心中便是一陣難受。
難受之餘,她除了恨自己處事不周,更多的卻是遷怒了:“丹藥呢?”
沈諾手指一彈,将一顆玲珑剔透的丹藥,丢給了墨雲衣。
墨雲衣動也不動,纖纖玉指一伸,便用靈力将那顆丹藥卷到了自己手上,輕哼了一聲,便将丹藥服下。
只是她忘了這顆丹藥的神奇之處,忘了尋一處隐蔽之處,當場便服下了。
于是墨雲衣臉上的桀骜、驚恐、屈辱、含恨等等,全都被沈諾和姚莫謙看在了眼裏,甚至墨雲衣時而的呓語出聲,也讓他們聽得一清二楚。
墨雲衣卻沉浸在了她曾經被封印的記憶裏。
她被高祖将修為壓制在了練氣期頂峰,心中頗為不服,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她碰上了幾個性情疏朗,頗重情義之人,墨雲衣被他們奉承的極好,于是就幾人同行。結果同行不久,她就被同行之人給坑害了,封印全部修為,被丢到了凡人界,還不是普通的丢棄,而是把她給賣了。
她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竟然成為了一家富戶的姬妾!
墨雲衣何曾受過這種屈辱?她當場大鬧了起來。這可惜她的修為都沒有了,只空有凡間女子的力氣,不肖多久,她便被壓制着按在長椅上被杖責了起來。
然後墨雲衣就被關到了柴房裏。
按照那家主母的意思,是想将墨雲衣關到死,奈何墨雲衣着實姿容秀麗,又因着金丹之體惡也餓不死,容貌也不會變老,便是蓬頭垢面,最終也被那家肥碩的少爺給發現了。
然後帶回房間,壓倒不提。被壓過後,卻還有嬷嬷來教導她“規矩”,另她出言便口稱“奴婢”,若是不服,還威脅她會被“發賣”。
墨雲衣瘋了似的想要殺人!
她應是人人羨慕,驕傲恣意的雲衣仙子,如何就成了不懂規矩的下作賤婢了?還有那個肥碩少爺……墨雲衣覺得她簡直不能忍!
可是墨雲衣想跑,身上的力氣卻不夠,她甚至連一個普通的婆子都打不過;她想殺了那個壓在她身上作威作福的肥碩少爺,卻發現她連這個本事都沒了,而那個肥碩少爺,也不懂得什麽憐香惜玉,見她敢反抗,反而玩起了別的花樣。
墨雲衣羞憤欲死,她瞪大了眼睛,幾近絕望。
可是她卻不敢死。
她知道高祖在自己身上的封印只有十年的作用,十年之後,封印解除,她就可以恢複原本的高高在上。她現在只需要忍一忍。只要忍過這于她來說短短的十年,便能夠痛快的報複了!
墨雲衣被那些嬷嬷各種折磨人的手段終于弄得認命了。她惡心着那個男人,可是卻不得不去服侍他,墨雲衣每一日,都在幻象自己恢複修為後的報複。
可是她卻等不到那些報複了。因為主母懷孕,那個肥碩的少爺,竟然不知腦袋是怎麽轉的,忽然想要對自己的妻子好了,幹脆就發話要把那些姬妾都給賣了。那主母更是幹脆利落,在少爺後悔說了這話還沒來得及改口的時候,就幹脆利落的請來了牙婆,将人一個不落的全給賣了。
墨雲衣在給肥碩少爺當了三年姬妾,只知這少爺的姓氏,不知其名的時候,就又給賣到另一家為奴了。
這一次墨雲衣的經歷更加悲慘了。奴與姬妾尚且不同,那些下人,不敢對主子的姬妾動手動腳,卻敢對那些沒得到主子歡心的奴動手動腳,出言污穢,更何況是墨雲衣這樣的美人?
墨雲衣吃了幾次虧,終于學乖了,她開始懂得奉承逢迎,開始有意的往男主人的床上爬——不是為了榮華富貴,而是為了不被人欺。以她的容貌,她就是想要安心做奴婢,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
墨雲衣面上的痛苦羞憤一一落在了沈諾眼中。
借着賀蘭公子的謹慎仔細,他是知道墨雲衣的經歷的,知道墨雲衣不單單在凡人界為妾,還幾經輾轉,被賣了好幾次,最後為一家主子生下了一個女兒,才安定了下來,一直在那一家待到修為恢複。
若是僅僅如此也就罷了。
可是在墨雲衣修為恢複在即的前一日,她生下來的那個女兒,驟然落水,再加上墨雲衣這十年裏忍辱為妾,見人便要行跪禮的屈辱,墨雲衣修為恢複,聯系上玄青道君之時,險些要将那一家凡人全都殺了!
幸而玄青道君及時趕到,才讓墨雲衣沒有釀成大錯,那些凡人,雖然受了傷,卻都保住了性命。
只是墨雲衣因着那些記憶,卻是生了心魔。玄青道君也摸不準墨雲衣的心魔是與人為妾,還是那個生下來就沒養過的女兒,幾番考慮之下,玄青道君才幹脆将墨雲衣的記憶封印了。
沈諾微微勾唇。
他當然知道墨雲衣的這些記憶着實算不上美好。他更知道的是,墨雲衣的這些經歷與人無尤,至少與他是沒什麽因果關系的。只是墨雲衣遭此報應,沈諾卻也不打算再去對墨雲衣做些什麽。
只要墨雲衣不來打擾他,沈諾也從未打算再讓墨雲衣恢複那十年的悲催記憶。可是墨雲衣卻來了,口口聲聲的指責于他,沈諾不願對墨雲衣動手,卻也不願輕饒了她。
當初墨雲衣明知毀他築基根基會讓他遇到什麽樣的後果,明知淪為夫侍,若是運氣不好,又會遭到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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