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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可是個好東西,将士們從戰場下下來,晚上圍着篝火最希望的就是能喝壺燒刀子。

用烈酒洗去身上的血腥跟失去戰友的痛苦,最好能辣的喉嚨發疼,眼睛通紅。因為只有這種刺激性的味道,才能滋啦啦的澆滅心裏的空寂。

以前甄将軍也給紀塵遞過一壺,問他要不要嘗嘗這種燒的腸胃酣暢淋漓的酒,不過被紀塵給拒絕了。

他從不飲酒,更不會在外人面前飲酒,今天是個例外。

許是氣氛太好,府邸上下都是紅色,看得人心裏發熱,尤其是阿七他們一口一個主君,好似他已經有了家,能在這兒紮根立足過個熱熱鬧鬧的年。

畢竟以往這一日,紀塵都是一個人,吃飯練武睡覺,跟平時沒任何區別。

紀塵伸手拿過桌上的酒,也懶得倒在面前精致的小酒盅裏,反而仰頭豪放的喝了一大口。

應該不是燒刀子,但還是辣。

他強忍着咽下去,擦了擦嘴角,片刻後竟覺得有股熱氣從胃裏逐漸蒸騰上湧,随着呼吸慢慢的順着脖子爬到臉上頭頂,激的頭皮發麻。

還挺舒服。

紀塵恍惚了一瞬,将手橫向旁邊,問穆殷,“喝不喝?”

穆殷懶散的靠着椅背,目光落在紀塵拿着酒的手指上。這雙手是真的修長好看,無論是酒還是握弓。

她視線順着手臂緩緩上移,看着紀塵那張并未變紅的俊臉,還挺意外,“欽欽以前竟喝過酒?”

若不是經常飲酒之人,哪裏會嫌棄用酒盅不爽快,上來就對着酒壺喝起來。

“沒喝過。”紀塵搖搖頭,給出截然相反的答案,“今天是第一次。”

他見穆殷沒接自己遞過去的酒壺,心裏莫名閃過一抹失落,後知後覺的才想起來穆殷胃不好不能喝酒。

紀塵收回胳膊仰頭又沉默的喝了一口。

身後的桌子上傳來嬉笑聲,有劃拳的有勸酒的,跟她們這桌仿佛處于兩個完全不同的天地。

阿九今個也回來了,邊拉着要跟阿六拼酒量的阿七,邊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慫恿那四位大夫多喝幾杯。

紀塵就着身後的氣氛,又多喝了兩口,嘴角挂起清淺的笑,這種日子是他以前想過無數次卻從來沒有過的。

“穆殷。”他學着她的姿勢,往後靠在椅背上,清亮發黑的眸子看着她。

穆殷眼裏露出些許笑意,有些摸不準紀塵這是醉了還是沒醉,只懶洋洋的用鼻音“嗯”了一聲回應他。

慵懶的音調,帶着股無聲的寵溺意味。

紀塵心頭一陣悸動,握着酒壺的手指都跟着緊了緊,他其實有話想跟她說,可要開口了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最後只得悶頭又喝了口酒。

“我酒量好像很好,”紀塵含含糊糊的說,手上動作慢半拍的晃了晃酒壺,“喝了一半都沒醉。”

他喝酒也不上臉,只有一雙清冷的眸子黑的發亮,仿佛沁着水光,露出幾分朦胧迷離的神色。眼若秋水,撩而不自知,勾的人心裏發癢。

穆殷覺得紀塵醉了,可他不承認。

“我臉紅了嗎?”紀塵問。

滿室暖黃下,哪怕是紀塵那張清冷如玉的臉也被光線染的透着幾分柔和,但一點都不紅。

穆殷沒騙他,說了實話。

“那便是沒醉,”紀塵清淺的笑了下,“原來我還有飲酒的天賦啊,穆殷,你不能喝酒真是可惜了,酒挺好喝的。”

穆殷手肘抵在椅子把手上,饒有興趣的看着紀塵,目光落在他那張水潤泛光的唇上,心不在焉的附和,“有多好喝?”

“要不你嘗嘗?”紀塵忽然擡頭看她,黑亮的眸子裏倒映着穆殷含笑的臉。

她是真的好看,容貌昳麗卻不俗豔,一舉一動都帶着皇室的貴氣優雅,神情慵懶散漫,做事不疾不徐,天生便是運籌帷幄高人一等的睥睨姿态。

如果非要比喻,穆殷就好像那頭頂的明月。皎潔又疏離,哪怕同她親熱時,紀塵也沒覺得自己能走進她的心底。

他現在在這裏所擁有的一切,不過是竊取一個名叫紀欽的人的。

像他紀塵,從沒有什麽是自己能心安理得說擁有的。包括師父,包括阿亞,包括所謂的安國少将軍頭銜。

紀塵露出苦笑,越發覺得酒裏的辣味淡去,心底的空寂蔓延全身。

他避開她的視線,拿着酒壺踉踉跄跄的走到門口,仰頭看着頭頂的圓月。

紀塵吸了吸鼻子,還是覺得胸口悶疼,心髒跟絞在一起似的,分不清因為師父,還是因為穆殷,自虐似的将壺裏的酒仰頭喝完,辣的眼尾發紅。

視線慢慢變得模糊,只覺得頭頂月光逐漸朦胧,跟院內的大片紅色融為一體,最後化為水光順着臉頰掉落在身前的地磚上。

紀塵攥緊空了的酒壺,靠着廊柱,慢慢蹲下來。

穆殷背着光亮站在門口看他,平時清清冷冷蓄勢待發宛如獵豹的紀少将軍,這會兒跟只無家可歸的小貓似的,蜷縮着身體找了處能支撐的柱子靠了過去,喵喵嗚嗚的委屈着。

穆殷難得心髒收縮了一下,有股密密麻麻的疼。

她緩慢走過去,扯開身上的大氅将他卷裹在懷裏,輕輕摟着,“怎麽出來了,是屋裏太悶還是太吵?”

紀塵偏頭将臉在另一邊的肩膀上蹭了下,沒跟穆殷對視,而是接過她遞到面前的臺階,低聲說,“太悶了。”

“那以後便在院子裏喝酒。”穆殷手指力道恰到好處的捏了捏紀塵的脖頸,聲音輕柔,“想喝多少喝多少,我讓阿七陪你喝。”

她側眸看他,笑了下,“若是欽欽不嫌棄,我也可以茶代酒陪你一醉方休。”

“穆殷,”紀塵忽然叫她,從她懷裏擡起頭,“今天可以不叫我紀欽嗎?”

他忽然也想擁有這麽溫柔的語氣,哪怕只有今天一晚上獨屬于自己也行。

借着身後及院內燈籠光亮,穆殷能看到紀塵眼眶微紅,黑潤的眸子裏盛着一汪清亮水光,脆弱到一擊就碎,像是承受不住她的一聲拒絕。

紀塵借着所有的酒勁才說出這句話,說完才有點後悔,神色不自然的低下頭,含含糊糊的說,“我好像醉了。”

他是真的醉了,但凡稍微清醒一點,都不會讓自己開口說出這種姿态卑微的話。

穆殷伸手捏住紀塵的後頸強迫他擡頭,果不其然看見那水痕順着眼尾流進鬓角裏。

他掙紮起來,神色狼狽的要躲,穆殷卻将他往懷裏一摁,偏頭吻了過去。

吻的強勢霸道有侵略性,根本不許紀塵拒絕。

她搜刮着他嘴裏的酒味,細細品嘗,只覺得從未嘗過這種有點辣又有點苦的味道。

“好。”片刻後,穆殷跟紀塵微微錯開,在他耳邊柔聲應下。

氣音噴灑在敏感的耳根上,燙的紀塵心尖顫了一瞬,呼吸發緊。

手裏的酒壺是什麽時候掉的都不知道,他只記得自己伸手攬住了穆殷的脖頸,額頭抵着她的額頭邀請似的問,“穆殷,還要再喝酒嗎?”

像剛才一樣,像上次嘗蝦時一樣。

穆殷這才聽出來他剛才在屋裏問她喝不喝酒背後的深意,沒忍住将人抵在廊柱上,肆意品“酒”。

紀塵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從屋外廊下變成現在靠坐在浴桶裏的,只知道桶裏的水哪怕再溫熱也比不過穆殷的體溫。

他修長的脖頸後仰,喉結上下滑動,呼吸輕輕的顫着,修長好看的手指攥緊木桶兩邊桶沿,指尖繃的發白,力氣之大,恨不得将木桶攥成碎屑。

直到頭腦一片空白,他才恍恍惚惚的被穆殷攬在懷裏。

紀塵平複着快要跳出胸膛的心髒,偏頭嗅着她身上混合着清淺藥味的熟悉冷香,眼前竟浮現出一幕自己都不記得的場景,宛如幻覺。

好像是在一處華貴的府邸裏,年紀尚小的穆殷躺在床上,病的臉色發紅,呼吸沉沉,而小上幾號的自己則趴在床邊,拉着她滾燙的手哭個不停,模樣比她這個病人還要難受。

她好像要死了。

紀塵呆愣愣的将臉側卧在穆殷頸窩裏,任由她撩起浴桶裏的水澆在他背上,心髒卻慢慢絞緊,胸口熱氣上湧激紅眼睛。

場景裏穆殷好像要死了。

像是跟小紀塵隔着時空産生共情,紀塵明顯的感受到了他當時的那股害怕跟絕望。

仿佛要失去什麽很重要的東西,疼的胸口一陣窒息。

紀塵下意識的将臉埋進穆殷脖頸裏,将她摟的緊緊的,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慰藉心裏的那份空洞不安。

“三姐姐。”他無意識的低喃出聲,隐隐帶着哭腔。

穆殷動作一頓,手指停在紀塵的頭發上,側眸問他,“欽欽叫我什麽?”

她連問了兩三遍,紀塵才慢慢回神。

欽欽,又是欽欽。

情緒就跟潮.水似的,來的快退的也快。等嘩啦啦的退去後,紀塵的酒勁也醒的差不多了。

他只當剛才那股模糊不清的濃郁情緒是錯覺,壓下之後,卻想起師父交代的任務。

紀塵垂眸看着穆殷毫不設防的脖子,跟兩人正面相坐的姿勢,手摸上頭頂的玉簪。

師父算的多準,兩人激情之後彼此身心放松,是多好的下手機會。

只要用簪子殺死穆殷,他依舊是師父的好徒兒,安國的少将軍。

對于紀塵來說,穆殷死了應該是件好事,這樣就沒人拿他當成籠子裏的雀兒了,也不會有人像她一樣禁锢着自己天天做這事。

對于少将軍身份的紀塵來說,穆殷對他做的這些事情,沒有一件不是屈辱。

紀塵握住玉簪的手甚是輕巧的繞到穆殷身後,用簪尾虛虛抵住她的後頸,眼斂垂下,只有眼底晦暗不明,“你還有什麽話想說?”

穆殷素來警惕,之前紀塵在床上偷襲她那次,自己動作那般迅速她都能提前察覺到。

而今天紀塵動作慢吞吞的,穆殷卻像是毫無所覺,依舊将溫熱的水撩起來澆在他微涼的後背上,似模似樣的沉吟了一瞬,歪頭問,“下手能輕點嗎?我怕疼。”

紀塵呼吸發緊,穆殷分明沒反抗,他握着簪子的手卻顫了一下,他壓抑住所有情緒,低低的說了句,“好。”

只要簪子再往前送個一寸,他就能取穆殷的命。

紀塵抿了抿唇,又問,“你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他磨磨蹭蹭的樣子,哪裏像個殺伐決斷下手果斷利落的少将軍。

穆殷沒忍住笑出聲,指腹在他背後眼窩處打着圈兒,說了自己的“遺言”。

她問,“死之前能再做一次嗎?”

紀塵,“……”

紀塵臉上帶着餘韻後的緋色,眼尾紅的妖冶,明明是幅勾人的表情,他卻生生被穆殷這幅毫無求生欲的反應逼的虎下一張好看的臉。

他空閑的那只胳膊甚至反手朝後握住穆殷作亂的手,攥着腕子摁了下去,就差跟她說“別鬧”了。

他想殺穆殷時,她反應迅速絲毫不給他半點機會,如今他不想殺她了,穆殷卻把這致命處大大咧咧的暴露給他。

紀塵不知道是氣她算計到了自己不會下手,還是氣自己狠不下心殺了一個對他強取豪奪的人。

兩種情緒糾纏在一起,堵在胸口處,直到穆殷開口時達到頂峰。

穆殷懶懶的靠在身後的桶壁上,正面擡眸看他,笑的餍足,眉眼帶笑,拉長的音調透着股得意,“欽欽啊,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吶。”

欽欽,又是欽欽!這一夜還沒過去呢!

紀塵冷着臉将簪子狠狠的紮了下去,卻是錯開本來的軌跡,轉而釘在穆殷身後的木桶上,而他自己則低頭咬住了穆殷的肩膀。

欽欽,你特麽又叫我欽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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