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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希像是穆殷放回京城的炮仗桶,在她徹底炸開的時候,安國朝廷再也不能如之前預想中的那般跟丞相兩人自罰三杯了事了。
賣将求城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一樣飛出去,怎麽都兜不住。
得知自家紀少将軍被俘并非意外,不少原先懷疑紀塵賣國求榮的大臣多少對他存了點愧疚心思。
這種情況下,紀塵無論做什麽,好像都可以被原諒。衆人不僅不會怪他,反而為他所做之事找了開脫的理由。
哪怕他真的投了晉軍,衆人也只當他是被安國朝廷寒了心。
就在這個時候,處于非議之中的紀塵卻是一身銀甲手握長弓,準備随同長臨一起出征。
上次甄将軍戰敗陳利便飛速退到下個城池,長臨鐵騎到的時候他已經是人去營空。
紀塵不确定當年污蔑自己母父叛國投林的僞造密函具體是誰放在京中紀家書房裏的,但紀塵可以肯定的是,父親出事一定跟陳利有關。
他握緊長弓拱手抱拳站在帥帳裏,跟坐在長案後面的主帥穆殷低頭請命,想要随同長臨出戰。
穆殷擡眸看他。
眼前的人長腿細腰,銀甲貼身穿在身上,勾勒出他勁瘦又不失力量的身形。俊秀的臉龐輪廓分明,神色清清冷冷,周身氣質銳利的如同他背後箭筒中的銀色箭矢,鋒利的泛着寒光。
紀塵從不是甘心被養在籠子裏的金絲雀,他本就是天上翺翔俯視的蒼鷹。
穆殷有些移不開視線,指腹摩挲掌心裏的小巧手爐,卻是遲遲沒開口。
穆殷絲毫不在乎她的欽欽是柔弱不能自理的金絲雀還是能鎮守一方天地的蒼鷹,她要的不過是她的欽欽而已。
如今安國頹勢明顯,朝內動蕩邊疆連敗,就連各地百姓也是紛紛舉起鐵鍬要推翻自家朝廷。對方這幅局面,根本無需紀塵親自下場。
“穆殷,能盡早結束戰事對兩國軍民而言都是好事。”紀塵見帥帳內沒有他人,往前走了幾步站在穆殷對面,兩人隔着長案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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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塵垂眸看她,斂下所有鋒芒,輕聲說,“讓我去吧。”
由紀塵上戰場的确不是件壞事,紀少将軍的名號在安國軍營裏向來響亮,他雖是男子身份,可衆人總會忘記他的性別而臣服于他高超的箭術。
先前可能還會有人罵紀塵背叛安國,可經過李希一事後,少将軍身上的“污點”已經被洗的幹幹淨淨。于安國人心中,紀塵就如同那黑夜中懸挂在頭頂的皎潔明月一般。
安國皆黑,唯他無瑕。
此時讓紀塵出戰,許是能不戰而勝。就算敵軍不投降,也會被影響心态。
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就這,穆殷依舊沒一口答應。
她坐在椅子裏,垂眸看着掌心中的手爐,臉上沒有多餘表情。
失而複得後若是再次失去,穆殷不敢保證自己可能會做出什麽瘋狂的事情。
可紀塵對于這事又堅持的很,幾天前就開始跟自己厮磨商量。
外頭出兵的號角聲一陣強過一陣,長臨正在點兵,即将出發。
穆殷看向紀塵,對上他那雙堅定的黑眸,最終還是無奈的嘆息一聲,說了句似曾相識的話,“欽欽想要自由了呢。”
上回她說完這句話後,就同意讓紀塵離開府邸獨身前往安國境界。
今日再次開口,明顯是默許了紀塵的想法。
穆殷看着紀塵慢慢亮起來的眸子,心情更加不美妙了。
她靠在椅背上眼睛危險的眯起來,拉長那熟悉的音調喚道,“欽欽啊,若是想讓戰事早些結束,你最好毫發無損的回來。”
她用最輕柔慵懶的語氣,說着最威脅狠厲的話,“否則,長臨鐵騎踏足之處,定會寸草不留。”
若是紀塵好好的,穆殷可能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了。若是紀塵負傷回來,以穆殷的性子,屠城已經是她能想到的最溫和的方式了。
至于跟穆殷講道理?
她連外頭今天不下雪都有可能會不高興,你跟她講道理?
簡直就是小孩子一樣陰晴不定的脾氣。
紀塵眼裏露出些許笑意,沒忍住單手撐着長案,俯腰傾身偏頭吻了下她的唇瓣,眼睫落下,聲音輕輕,“末将遵命。”
他幹脆利落的起身,手握長弓踏着最悠長的那陣號角聲大步走出帥帳。
穆殷靠在椅背上看他,望着他挺拔勁瘦的背影,垂眸擡手摸了下被他親過的地方,無聲笑了。
欽欽啊。
穆殷心裏柔柔軟軟的,他怎麽專挑她的軟肋戳呢。
大軍出發的時候,穆殷站在營帳外,雙手抄在袖筒中,擡眸朝不遠處那抹熠熠生輝的銀色看去。
對方似有所覺,扭頭回望過來。
場景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數月之前,那時候身着黑甲坐在馬背上的人是穆殷,站在營帳外遙遙相望的是紀塵。
當初兩人誰都沒想到,多年後再次重逢,他倆竟還能誇過十年的時間長河再次走到今天這步。
若是沒有中間缺失的這十年,也許穆殷的性格不會變得這般暴戾冷血,紀塵也不像現在這樣清冷自持。
穆三皇女跟紀小公子可能早就按着婚約成親,這時候孩子指不定都懷上了。
随着大軍遠去,那抹銀色逐漸變成一個點,消失在視線裏。
穆殷眼睫落下,神情淡漠,好像又變回以前紀塵不在時那副無所事事了然無趣的樣子。
阿七跟在穆殷身後,歪頭看着自家主子,莫名覺得她此時心情不好,下意識的更加乖巧起來,半點也不敢胡鬧。
其實以前的穆殷不是這樣不怒自威讓人望之生畏的。
那時候紀塵還在晉國京都,她雖然不愛搭理人,但對着他總是不一樣。
紀塵若是逗她逗的開心了,穆殷就會笑的眉眼彎彎。
笑起來的穆殷眼底似有波光流動,宛如春日午後的陽光映在城外那彎清澈小溪裏,閃着粼粼光亮,好看的讓人移不開視線,散着陣陣暖意。
年幼的紀塵可能分不清什麽是喜歡,但他就愛看小溪裏的太陽,愛看穆殷眼底的光。
所以他會扛着對貴君的敬畏和害怕,沖進去一把拉着穆殷就跑。
也會于城外淺草叢中跪趴在穆殷腿上,偏頭溫順由她給自己紮小辮,哪怕她手藝極差,紮的總是慘不忍睹,他也能對着鏡子開心的咯咯笑出聲。
穆殷是什麽時候開始瘋的呢?
可能是紀家出事的時候,也可能在紀家出事前就已經有征兆。只不過紀欽丢了,恰好把處于發瘋邊緣的穆殷徹底點燃了而已。
貴君野心十足,意指東宮,想讓女兒穆嫣坐上那個位置,而這個時候,功名赫赫手握兵權的紀家自然入了他的眼。
有強大的軍力作為後盾,可以事半功倍。
至于紀欽跟穆殷有過婚約,那不過是皇上當年随口提的,但并未下旨明示,一切都有其他可能。
貴君盤算着,與其讓穆殷娶了紀欽,不如讓穆嫣娶他。還能有什麽是把權力握在自己手裏更穩妥的呢?
所以他把主意打到了穆殷頭上,打到了紀家頭上。
從那時起,穆殷好像就變了。
直到紀家出事後,有一次穆殷竟公然伸手掐住穆嫣的脖子,差點将她掐死。衆人才意識到,三皇女瘋了!
若是不瘋,怎麽可能要殺了自己的親妹妹?
她倆可是一父同胞啊!
短短幾年時間,穆殷向衆人證明她還可以瘋的更徹底!
當初那個透明人三皇女慢慢成為京都人人懼怕的存在,直到她來了邊疆,直到紀塵被俘。
“欽欽怎麽還不回來呢?”穆殷坐在飯桌旁問阿七,“這都去了多久了。”
阿七掰着手指頭回答,“兩個時辰。”
雙方交戰,有時候打個一天都有可能,更何況是短短兩個時辰。
穆殷不高興了,湯都沒胃口喝,靠在椅背上幽幽開口,“長臨越發不中用了呢。”
竟然打了足足兩個時辰。
她話音幾乎剛落,就聽見外面響起喧嘩聲,騎兵先行回來通知,聲音激奮昂揚,“報——!”
穆殷掀開簾子出去,騎兵動作利落的下馬抱拳單膝跪在她腳邊,“禀殿下,我軍大獲全勝!”
她想起什麽,趕緊補充了一句,“紀少将軍沒負傷。”
穆殷眨巴了一下眼睛,垂眸看她,“這話是誰讓你帶的?”
騎兵道,“紀少将軍。”
紀塵這次差點就抓住陳利了,可惜依舊被他先一步逃脫,不過也不算沒有收獲,畢竟攻下一座城池以及活捉了甄将軍。
也是跟長臨肩并肩戰鬥,紀塵才意識到這位将軍用兵的可怕之處,整個安國根本找不出這樣的人才,以及這種訓練有素全員聽令的隊伍。
對上這樣紀律嚴明的軍隊,人心潰散的安國怎麽能贏。
長臨聽紀塵這麽說,也不好告訴他這都是穆殷用了鐵腕手段練出來的,只好打着哈哈誇他箭術高超。
兩人驅馬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軍營裏點了篝火跟火把。
紀塵騎在馬上,遠遠的就看見穆殷背對燈火通明的營帳,站在外頭等他。
隔的那麽遠,周圍還有巡邏小隊來回走動,紀塵依舊能一眼認出那個身影是穆殷的。
握着缰繩的手指微微發緊,鼻尖莫名泛酸。
以前不管他多優秀,仗贏的多漂亮,也沒人會守着天光等他回來。
心一下子就軟了,像是漂泊許久終于找到歸處。
紀塵沒忍住翻身下馬,幾乎是用跑的,朝穆殷走過去。
等站在她面前時,那身從疆場上帶回來的寒意跟銳氣盡數消散。紀少将軍被遠遠的留在了身後,近在咫尺的只剩下了穆殷的紀塵。
“欽欽啊。”穆殷眼裏笑意濃郁,帶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紀塵聽的耳根微微發熱,下意識的扭頭朝後看過去,就瞥見長臨阿九她們揶揄的目光。
他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剛才走的有多急,頓時不好意思起來。
像是掩飾剛才的舉動,紀塵抱拳低頭,跟穆殷道:
“禀殿下,末将,未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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